开远方言中“挨”的介词功能与连词功能

2013-08-15朱雨

红河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朱雨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9）

在《汉语大词典》的解释中，“挨”有两个读音。当读为[ai55]时，主要有这样几个义项：①从后推击，打；②接近，靠近；③依靠；④依次，按；⑤挤；⑥方言中的介词，相当于“跟”、“同”。当读为[ai35]时，“挨”也可以写作“捱”，有两个义项，一是遭受，忍受；二是勉强支持。在开远方言中，“挨”也有两个读音：[ai55]和[ai42]，它既具有动词的意义与功能，也具有介词、连词的意义与功能。

吕叔湘先生的《现代汉语八百词》在解释“挨”时，将它定义为一个动词或是一个动作趋向词。同样地，开远方言中的“挨”也可以作为动词出现，当它作为动词出现时往往根据意义的不同，具有不同的读音。如：

（1）他挨了墙慢慢呢①蹲下□[k'ɣ12](去)啦。

（2）公交车上人太多啦，一个挨了一个啊。

（3）你赶紧点，不要再挨时间啦。

（4）这种日子实在是太难挨下□[k'ɣ12](去)啦。

在上述的四个句子中，前两个句子中的“挨”读为[ai55]，后两个句子中的“挨”则读为[ai42]。

然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挨”在开远方言中作为介词和连词来使用的频率很高，是开远方言中处置句②和被动句的重要标识，因此“挨”的介词、连词意义与功能已成为其最主要的意义与功能，并反映出开远方言的部分特点。

一 “挨”的介词意义与功能

开远方言中的“挨”是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介词，它在表示被动意义时读为[ai42]，在其他情况下通常都读为[ai55]。

（一）“挨”可以介绍出服务、受益的对象，大致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为”或“替”；或者是表示服务性的行为

（5）我有点事情，你挨我看一哈下铺子嘛。

（6）这件事相当麻烦啊，你赶紧挨我想个办法嘛。

（7）他和你要是不/冇得③关系，为酿(为什么)挨买衣服么？

（8）医生刚刚挨舅舅动完手术。

还可以构成“挨我……”的句式，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给我……”，这一句式常常用来表示说话者命令、敦促、愤怒的语气。

（9）你挨我乖乖呢站在这点这里！

（10）这点(这里)不欢迎你，你挨我滚出□[k'ɣ13](去)！

（11）你最好挨我老实点，要不然我就不客气啦！

（二）“挨”可以介绍出受某种行为、动作不利影响的人或者事物，也就是引进所谓的“受害者”，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给”

（12）姐姐在学习，我们不要挨她捣乱啦。

（13）我和小于呢这件事硬[ən12]生是(硬是)挨他搅黄掉。

（14）这次呢事真呢是挨你添麻烦啦。

（三）“挨”可以介绍出比较的对象，后面可以跟有“不同”、“差不多”、“一样”等词组

（16）小妹呢个子已经挨我一样高啦。

（17）开远呢气候的确是挨蒙自呢不同。

（18）王大爹虽然七十多岁啊，但是看上□[k'ɣ13](去)挨五十多岁差不多。

“挨”还可以表示某个人、某种事物与另一事物、另一人有无联系。

（19）我敢保证，他挨这件事不/冇得关系。

（20）你们要找呢那个人怕是挨老李有些瓜葛呢吧。

“挨”在上述两种用法中，意义、功能与普通话里的介词“和、跟”一致。

（四）“挨”和可以在句子中介引工具宾语，表示某人使用某物进行了某种动作，等同于普通话中的“把”

（21）她一发火就挨饭丢啊他呢身上。

（22）我们用啊一下午呢时间终于挨白面做成馒头啦。

（23）他挨所有呢颜料都涂在啊画布上面。

（五）“挨”可以在句子中介引动作行为的共事（所谓的“共事”就是指“动作行为的协同参与者……在语义结构中只起协同参与者的作用”）[5]176，相当于普通话中介词“和、跟”。“挨”之前的名词、代词才是该动作行为的主导者

（24）小李性格内向，不喜欢挨大家讨论问题。

（25）哪个爱挨他吵架啊？是他来挨我吵呢！

（26）他是个小气鬼，你咋个会挨他借钱啊！

（27）我家婆(我的外婆)老是会挨我们讲些她年轻时候呢事情。

“挨”还可以介绍出动作或行为的承受者，大致相当于普通话里的“向”。

（28）大家先罢叫(大家先不要吵)，听我挨大家解释一哈。

（29）过年呢时候，小辈应该挨长辈拜年。

（30）小娃都爱挨新娘要糖吃。

而当“挨”介引动作行为所针对的对象时，往往会出现歧义。如：

（31）我们要挨他学习。

→我们要替他学习。

→我们要向他学习。

（32）你咋个挨我保证呢？

→你怎么替我保证的？

→你怎么向我保证的？

（33）他挨小李解释啊这件事的原因。

→他替小李解释了这件事的原因。

→他向小李解释了这件事的原因。

上述的四组句子如果要消除歧义的话，需要进行一定的转化：

（35）我们要挨他学习他那种坚持不懈呢精神。

→我们要向他学习他那种坚持不懈的精神。

他今天冇来，我们要帮他学习今天呢课程。

→他今天没有来，我们要替他学习今天的课程。

（36）你咋个帮我挨她保证呢？

→你怎么替我向她保证的？

你拿哪样挨我保证？

→你拿什么向我保证？

（37）他帮小李挨老师解释啊这件事呢原因。

→他帮小李跟老师解释了这件事的原因。

他来挨小李解释啊这件事呢原因。

→他来向小李解释了这件事的原因。

上述的四组句子不存在歧义。

从上面这几组句子中我们可以看出：

①当“挨”之后跟有动作行为所针对的对象时，句子往往存在歧义。为了消除歧义，我们可以在表示动作的动词的后面加上带有修饰成分的宾语，使动作行为所针对的对象由“挨”后的宾语变成动词之后的宾语；或者是在“挨”之前加上“来”，与“挨”一起凸显动作行为所针对的对象。

②当句子中同时出现动作行为所针对的对象与动作行为的协同合作者、承受者时， “挨”用来介引后者，“帮、替、拿”等词语来介引前者。

（六）在开远方言中，“挨”可以构成处置句，此时“挨”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介词“把”

1、当“挨”构成处置式时，通常表示的是：①甲对乙进行了某种处置，对乙产生了某种影响、使乙产生了某种后果、某种状态；②由于甲而使乙出现了某种结果、呈现出某种状态。如：

（38）他早早呢就挨信寄出□[k'ɣ13](去)掉啦。

（39）李嬢嬢(李阿姨)叫我挨这些水果拿给我家姐。

（40）妹妹又挨头发剪短啦。

（41）这种辣椒挨我呢嘴都吃肿啦。

2、在一些含有“挨”的句子中，去掉“挨”之后，原句的语序不变，意思也不变。

（42）认得这件事以后，挨李奶奶高兴啊连嘴都合不起来啦。

→认得这件事以后，李奶奶高兴啊连嘴都合不起来啦。

（43）小婷从暗处跳出来，挨我骇[he12](吓)啊一哈冇反应过来。

→小婷从暗处跳出来，我骇[he12](吓)啊一哈冇反应过来。

3、“挨”还可以形成“挨+宾语+动词+呢+语气词”的句式，表示对“挨”后主语状态的描述、感慨。

（44）仓库盘点呢事情挨他忙呢啊。

（45）八点多啦，小进还没有回家，挨他妈妈急呢啊。

（46）差一小点就可以赶上火车啦，挨他气呢啊。

4、从句子形式上看，“挨”在构成处置句时，如果需要在句子中加上助动词或者是否定词，只能将助动词、否定词放在“挨”前边。

（47）我今天冇挨你呢书带来给你。

（48）大家一定要挨学习计划落到实处。

（七）“挨”的主要的功能之一就是构成被动句，意义与功能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被”，在表示被动意义的时候，“挨”读为[ai42]。开远方言中的“挨”是一个表示被动的个标，“个标指具有一定特色个性的被动标记，通用程度较通标低”[9]6

1、“挨”构成被动句式时，它“引进的只是发生某动作行为或使某事物呈现某种状态的‘动因’[10]303” 。

（49）她们两个放学呢时候就挨班主任叫□[k'ɣ13](去)办公室啦。

（50）被子挨她整整齐齐呢叠啊放在床上。

（51）新房已经挨他们装修呢漂漂亮亮呢啦。

“挨”也可以直接放在动词之前，强调动作的被动性。

（52）李大强在昨天呢大会上挨提成副厂长啦。

（53）大家呢意见虽然冇挨采纳，但是对我们今后呢工作还是很有帮助呢。

（54）心事挨说中之后，妹妹呢脸一哈下就红掉啦。

2、从句子形式上看，助动词、否定词都要放在“挨”、“被”之前。

（55）冇挨选中呢同学跟了我往这边走。

（56）你再闹，肯定会挨你家爸爸收拾呢。

（八）在普通话中，“把、被、叫、让”能够与“给”相互配合共同构成处置句和被动句。而在开远方言的语言系统中，“叫、让、给”都是动词，不具有介词的意义与功能，“挨”才是处置式、被动式的重要标识，它们之间没有重合的意义和功能。因此，开远方言中不存在“挨……给”的句式，句子只用“挨”来表示处置（致使）义和被动义

（57）小狗挨[ai55]肉抬(叼)走啦。

※小狗挨肉给抬(叼)走啦。

肉挨[ai42]小狗抬(叼)走啦。

※肉挨小狗给抬(叼)走啦。

（58）红袜子挨[ai55]洗衣机里面呢白裤子染成啊粉红色。

※红袜子挨洗衣机里面呢白裤子给染成啊粉红色。

洗衣机里面呢白裤子挨[ai42]红袜子染成啊粉红色。

※洗衣机里面呢白裤子挨红袜子给染啊成粉红色。

在表示处置（致使）义、被动义时，“挨”只能单独出现，不能与其他虚词相互配合共同显示句子语义关系。

二 “挨”的连词意义和功能

开远方言中的“挨”可以用作并列连词来连接前后的句子成分，由此所形成的并列结构可以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宾语、定语。

（一）“挨”可以连接名词、代词和名词性成分，由此产生的并列结构可以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宾语、定语，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连词“和、跟”等

（59）小娃怕黑，你挨她一起□[k'ɣ13]去□[k'ɣ13](去)嘛。

（60）亲朋好友呢意见挨建议你要多听听。

（61）老九家有好大呢一块地，栽啊好些好多桂花树挨核桃树。

（62）认得努力挨奋斗呢人才有可能成功。

（63）我挨晓梅呢事情不要你们管。

（二）在开远方言中，“挨”不能直接连接动词、形容词，要在“挨”之后加上“了[lɣ55]”，或是将“挨”变调之后才能连接动词、形容词，由此构成的并列结构可以在句子中充当谓语

（64）这次大会讨论挨了/挨[ai212]决定啊下一届委员会呢委员。

（65）我们要认真呢制定挨了/挨[ai212]执行我们呢学习计划。

（66）为啊身体健康，我们每天早上都要跑跑步挨了/挨[ai212]做做操。

（三）“挨”与普通话中的连词“和、跟”一样不能连接分句

需要指出的是：在开远方言的语言系统中，并不是只有“挨”可以连接前后的成分，连词“和、跟”被使用的频率也很高，“挨”与“和、跟”共同承担并列连词的功能。这也意味着“挨”的连词意义较为单一，连词功能的适用范围也比较有限。

三由“挨”构成的处置句和被动句

在普通话中，“把”、“被”构成的“把”字句和被动句是相辅相成的：“‘把’显示的是动作的顺方向，强调陈述的焦点，凸现动作行为所影响的对象。‘被’显示的是动作的逆方向，强调动作的被动性，凸现某个事物遭受到出乎意料的动作行为的影响，并且有条件地引进某个动因。”[10]308开远方言中的“挨”最大的语法特点之一就是可以同时形成处置句和被动句，“挨”构成的处置句和被动句也是相辅相成的。

（一）强调点的分析

在开远方言中，由“挨”构成的处置句和被动句在强调点、“挨”的语义指向上都显示出一些独特之处。

1、当“挨”构成处置句时，整个句子的强调点是“挨”后的人或事物由于某个“动因”产生了某种结果、形成了某种状态，有时也可以有条件地强调这个“动因”；“挨”既指向紧跟其后的人或物，也可以有条件地指向那个“动因”。请看下面的几组句子：

（67）a、我挨书买回来啦。

b、挨书买回来啦。

c、我挨买回来啦。？

（68）a、我挨杯子打碎啦。

b、挨杯子打碎啦。c、我挨打碎啦。？

（69）a、我咳嗽挨他咳醒掉。

b、挨他咳醒掉。

c、我咳嗽挨咳醒掉。？

在上面这三组句子中，a句的使用频率最高，b句次之。c句看似不能成立，但是在某些语境中也能成立。如：

甲1：书是哪个买回来呢？

乙1：我挨买回来呢。

甲2：杯子是哪个打碎呢？

乙2：我挨打碎呢。

甲3：他咋个会醒呢？

乙3：我咳嗽挨咳醒呢。

在回答上述三个句子时，普通话中存在的是“是我买回来的/我买回来的”的回答句式，不存在“我把买回来”这样的句子。当然，开远方言中也存在着“是我买回来呢/我买回来呢”这样的回答句式。

2、当“挨”构成被动句时，句子强调的是“挨”之前的成分因为某种“动因”形成了某种状态、结果，也强调形成该状态、造成该结果的“动因”。“挨”既指向之前的某人或某物，也指向之后的“动因”。请看下面几组句子。

（70）a、书挨我买回来啦。

b、书挨买回来啦。

c、挨我买回来啦。

（71）a、杯子挨我打碎啦。

b、杯子挨打碎啦。

c、挨我打碎啦。

（72）a、他挨我咳嗽咳醒掉。

b、他挨咳醒掉。

c、挨我咳醒掉。

在上述的几组句子中，a句、b句和c句的使用频率都很高，只是强调点不同、“挨”的语义指向不同。三组句子中的a句是最普通的被动句，凸显的既可以是被影响的人或事，也可以是造成影响的“动因”；b句强调的是受影响的人或物；c句强调的是造成影响的“动因”。

通过对“挨”构成的处置句、被动句强调点的比较、分析，我们可以看出：

①在开远方言中，如果要强调造成某种结果、形成某种状态的原因，“挨”构成的被动句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挨”构成的处置句。

②在一定的语境中，处置句中的“挨”可以指向它之前的那个“动因”，因此在开远方言中存在着“我挨买回来”这样的句子，而普通话中则不存在这样的句子。

（二）处置句和被动句的对称出现

在开远方言中，“挨”构成的处置句和被动句一般是可以对称出现的，但是这种对称出现是有条件的。条件一：处置句、被动句中由于某种原因造成的结果、形成的状态不能是不愉快的、不如意的；条件二：被处置、被影响的对象是无生命的。只要满足其中一项条件，“挨”构成的处置句、被动句就可以对称出现。

（73）我挨桌子上呢鸡吃掉啦。(我把桌子上的鸡吃掉了)

桌子上呢鸡挨我吃掉啦。(桌子上的鸡被我吃掉了)

（74）我挨饭整好啦。(我把饭做好了)

饭挨我整好啦。(饭被我做好了)

（75）我挨牛放出□[k'ɣ13]去吃草啦。(我把牛放出去吃草了)

牛挨我放出□[k'ɣ13]去吃草啦。(牛被我放出去吃草了)

（76）弟弟挨杯子掼烂啦。(弟弟把杯子摔坏了)

杯子挨弟弟掼烂啦。(杯子被弟弟摔坏了)

在三组句子中，a句和b句都是可以对称出现的。

但也存在着这样一种例外：

当“挨”构成“甲+挨+乙+动词/形容词+呢+语气词”这一句式时，开远方言中不存在相应的被动句式。如：

（77）今天挨他忙呢啊。

※他挨今天忙呢啊。

（78）这个消息挨他高兴呢啊。

※他挨这个消息高兴呢啊。

（三）处置句和被动句的不对称出现

在开远方言中，“挨”构成的处置句和被动句有时也会不对称出现，条件是：句子中的某种“动因”产生的结果、形成的状态是不愉快的、不如意的，并且被处置、被影响的对象是有生命的。如：

（79）我挨狗咬啦。(狗咬了我)

狗挨我咬啦。(我咬了狗)

（80）我挨他打啦。(他打了我)

他挨我打啦。(我打了他)

（81）大黑牛挨小花牛顶着啦。(小花牛顶了大黑牛)

小花牛挨大黑牛顶着啦。(大黑牛顶了小花牛)

通过对“挨”构成的处置句、被动句对称出现和不对称出现的阐述，我们还可以发现：在表示不愉快、不如意的结果时，由“挨”构成的被动句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

四结语

在开远方言中，“挨”是一个重要的虚词，它作为介词、连词时出现的频率很高。除了在表示被动意义、用在被动句中读为[ai42]之外，在其他情况下“挨”一般都读为[ai55]。

（一）“挨”用作介词

“挨”用作介词时，可以介绍出动作行为的服务对象或者表示服务性的行为，可以介绍出动作行为的“受害者”，可以介绍出比较的对象，可以表示某人、某物与另一个人或物有无关系，可以表示某人用某物进行了某种动作，可以介引动作行为的共事、动作行为的承受者，但不能介引动作行为所针对的对象。“挨”还可以同时是开远方言中处置句和被动句的重要标识，与普通话中的“把”、“被”具有相同的意义、功能，可以强调句子中的“动因”。在强调“动因”时，“挨”在一定的语境中可以构成“我挨[ai55]买回来呢”这样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