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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民:我骨子里就是一个诗人——广西诗人张民访谈录

2013-08-15钟世华

河池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写诗诗人诗歌

钟世华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诗人简介〕 张民,男,1966年生,广西陆川人,毕业于大连外国语学院。曾在广西师范大学外语系和中文系任教,先后在日本熊本县立大学、东京讲谈社学习。自幼与诗歌结缘,2008年前其作品多数发表在民间文学刊物上,2008年以后陆续发表在《星星诗刊》《诗刊》《广西文学》《诗选刊》《上海文学》《延安文学》《绿风》诗刊、《芳草》《大诗歌》等刊物,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有诗集《早晨的感觉》《沉痛与声音》以及多部文学作品,获2008年第六届广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奖。现居桂林。

钟世华(下称钟):张民兄好,好像你写诗已经有三十多年,但大量发表才是这几年的事,大家对于你的一些情况不是很了解,请结合你的经历谈谈你的诗歌写作吧。

张民(下称张):我觉得我写诗,不是学习得来,是与生俱来的。我小时候似乎对一切事物都很敏感,想来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少年。后来懂得一些文章的写法,就觉得写诗是一件比较快乐的事,并且断断续续坚持下来——说是断断续续,确实如此,为了应考,高三的时候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诗歌。大学毕业后,为了应付人生也得强迫自己“不能幻想”。

不管怎么说,诗歌终究如影相随,人生悲喜参半。因为诗歌,在处于努力入世的年龄里,内心其实很纠结。在此前的十几年时间里,中国人把眼光转移到经济建设上,“诗人”一词在一般大众眼里多属调侃的意思。近年来,据说“文化要大发展”,诗歌似乎要跟着沾光了!

只是偶尔也困惑:自己的诗歌能穿越时空,能让后人也能读到吗?他们也可能喜欢吗?中国有几千年的写诗的历史啊,能打动古今读者的诗歌其实不多——这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奢望或者追求吧。

钟:是不是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诗人?

张:我认为是的。这十来年我在企业里学习做点文化生意,也不知道学的像不像。我反思:自己骨子里的那点不可救药的“诗歌情怀”,源头在我祖父那里。

钟:为什么说源头在你祖父那里呢?

张:我祖父读过民国时期的中学,做过国民小学的教师。解放后就回家了。按理说是回来做农民,但是其实我在他身上很少看到所谓农民的样子。他跟村子里的人一样下地干活:但是他负责的是村子里养猪养牛和果园的种植工作。他读报纸、看书、写毛笔字、写一些古体诗,谈吐儒雅,字斟句酌,讲究自律和自我形象,从不与人吵架,为人处世,一副没落士大夫的样子。比如他其实满脸的胡子,外号“胡须公”,他却每天都把自己的面孔收拾得很干干净净。

钟:也就是说他的这种气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或者说是遗传了他的?

张:我认为有遗传。村子里的人也这样评说我的。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的德行其实是无法望其项背的。现在回过头去看,在那个物质和精神双重困难的境遇里,一个老式“乡儒”依然努力保持一个“君子”“文化人”的“姿势”,太不容易了。另外的一半性格源自我的祖母。据说她出身乡下富有家庭。聪明、能干和孝顺在我们那个十里八村颇是有些名气的,前些年我曾在我们乡下一个岔路口跟人问路搭讪,当他得知我的家庭背景后,那人居然十分感慨地说起我的祖父母!祖母虽然聪明能干却也容易情绪化,情感率直而丰富。

钟:呵呵。看来你就是你祖父母的结合体了。

张:我想我是祖父母的结合体。

钟:对于自己的这种写作天赋,你是如何看待?

张:所谓“写作天赋”,这个话听起来不错,事实上对写作者本人而言,是祸是福不好讲。我大概是“俗根较重”的人,在过去的近十多年里,也就是我自己逐渐从青涩年代向社会化的中年过渡的这些年月,体会了很多的苦涩和内心的艰难。一方面,源自自己本色的“文学性感悟”“真诚的写作”,给我自己带来了许多审美的愉悦和精神的慰藉;另一方面,现实的世界和社会的运行规则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是我无法回避的,同样必须认真的和全力以赴去面对的。这里面的矛盾难以调和。为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自己非常纠结。在这样的背景下,你说这个“写作天赋”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好在我还是幸运的。最终我还是找到了某种程度的平衡。由此,我也理解了古往今来的“写作的人”在人世道路的坎坷和辛苦了。尤其是一些为后世创作了许多佳作的人,究其本人真实的生活境况,往往让人嘘嘘不已。

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呢?发表的第一首诗是什么时候?

张:我记得我是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写诗——虽然幼稚,但是我还有印象。在初一的时候写过“墙报诗”。高中在县刊上发表过散文,大学时候办过文学杂志、诗社之类。应该说在大学的时候大家都叫我“诗人”。因为我办杂志,自然发表一些诗歌,诗歌大赛也得头奖(我没有参加评比)。正式的比较多的在杂志上和选本上发表诗歌是从2008年开始。所以,我像是一个“老文学青年”。

钟:为什么之前一直很少投稿发表呢?

张:极端敏感和自恋吧。也许是因为跟“文学圈”交往少的缘故吧。另外,就是当时看到刊物上刊载的诗歌跟自己的东西相去太远,恐怕不能入编辑的法眼。写诗,首先是自己的事,跟别人也许没有什么关系。——内心里常常也这样认为。

钟:那为什么2008年又开始投稿发表了呢?

张:2008年,我已经年过四十了。阅历、生活等这些东西让我心里沉稳了一些。其实我并不拒绝自己的诗歌给别人看,如果别人想看的话,我不是故意“冻藏”自己的诗歌。换一个说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来说,“诗歌”也许是“自己跟自己说的心里话”。一个乡下小青年到了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谋生,入世经验和城市经验几乎为零,原本就不善于应酬,身上又背负着“诗歌”的梦想,现在想来:谋生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钟:所以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了。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处理得不错,既谋生了,又逐渐实现了“诗歌”的梦想。你的诗歌《虫豸的梦想》,叙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矛盾而痛苦的人生体验呢?

张:这首诗比较准确地表达这种矛盾。有些朋友很喜欢它,甚至有人能背诵。所谓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现在觉得其实生活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生活有多个侧面,你得在一定程度上“容忍”它、接纳它。

钟:对于“文学圈”,或者说对于“诗歌圈”,你有何看法?

张:志同道合或者趣味相投,由此形成“文学圈”是自然的事情。这是一。第二,文学圈的形成并不能排除“功利主义”,比如一千多年前诗歌兴盛的唐代也有“干谒”一说——已经出名的“前辈”为后辈推荐找人生的出路。只是我感到现在的文坛“喧闹”了些——也许自古就是这个样子,原本文坛也是世俗社会的一部分。当然,也许这也是我为我自己长时间里进不了“圈子”找借口吧。

钟:你平常的交流圈子主要是在哪里呢?

张:我的所谓“交流圈子”都是随缘形成的。一个一个的朋友慢慢积累而成的。这也许是我不擅交际的一个为人处世的方式,不足为凭。

钟:我觉得随缘很好。大家之间只是纯粹的诗歌交流。比如你在桂林和宜州参加的一些诗歌沙龙活动。

张:宜州,是一个文学氛围很浓的地方。那里的很多年轻人都拥有文学的梦想。有梦想的人会纯粹一些。纯粹的人就比较好相处。桂林的情况庞杂多了。我个人比较偏爱安静,太热闹我不习惯,尤其面对诗歌——记得乡下有句话说“上香的时候不能言语”,写诗,对我也许就是“上香”吧。

钟:谈谈你在乡下的童年生活。记忆中有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事呢?

张:乡下的童年生活是我的“流金岁月”。祖父母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灿烂的阳光。乡下金色的稻田、硕大的果树、屋檐下的凉爽、秋天里高远的蓝天和美丽的雁行……哪样不是美妙的存在?我特别喜欢暴风雨的天气!台风登陆,狂风来势汹汹,乌云翻滚如同发怒的猛兽,风卷起垃圾、吹倒各类什物,村边的大树和竹林像发了疯的巫师使劲地抖动长发……转眼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田野上茫茫一片,天地连成一体;再过一会,你躲在窗下就可以听见,房屋边上的水沟哗哗大叫,那水流从后山上汇集一块顺着水沟冲下来,势不可挡!……我家的房屋后面是一个果园,我们家的果园,有番桃、龙眼、地菠萝,我们村口边上有一排属于村子共有的高高的龙眼树和属于我们家的上了年纪的荔枝树,那棵荔枝树腰围很大,我们尝试过的,两个小孩也抱不过来——我常常是在树上吃够了才下来的……我是怀揣着这些记忆进到城里。

钟:在你第一本诗集《早晨的感觉》里专门有一辑写“乡土”的,也许就是你对“美妙的存在”的记录吧。

张:“美妙的存在”的记录——是的。但是我觉得其实写得不是很满意。故乡,是我不断回头去看的“地方”。

钟:但我们现在看到的故乡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既熟悉又陌生。

张:是的。

钟:记忆中的很多东西都消失了,只能回头去“追忆逝水年”了。我也是客家人,但是到了我们这一代,连母语“客家话”都不太会说了。

张:我现在感到幸运:我会讲客家话、广东话,会说日语、粗通英语,最近又接触韩语,感觉到东亚语言很多地方跟南方方言是相通的。前几天去了韩国。韩国方面计划出版我的一个诗歌选集—译者正在认真校对中,他希望能跟我认真核对“诗人原本的意思”。

钟:你大学好像读的是外语专业。我觉得诗歌翻译得成功与否的标准正是你刚说的“诗人原本的意思”。

张:我的专业是日本语。拙作翻译这个事,译者水平还是蛮高的,但是他还是比较谨慎的,他知道诗歌翻译之不易,弄不好就真的成了“背叛”了。这些朋友都是“机缘巧合”认识的,因为对我的诗歌感兴趣而要做点什么。

钟:大学为啥选择读日本语呢?

张:没有什么特别的。当时基本上得听老师的话,他建议我报外语,我就报了,日本原本也是我感兴趣的国家,因为20世纪上半叶很多杰出的中国人都在那里逃难、学习、奋斗。

钟:你是什么时候到日本学习的?日本的这段生活,对你的诗歌写作有什么样的影响和意义?

张:我是1996-1997年在日本的熊本学习,2007年又在东京的日本规模最大的出版机构研修、工作。这些经历对自己的诗歌写作应该是有影响的,只是具体如何影响的?无法一一指正。

在1996-1997年的这段日子里,还在三十岁的门槛上,正是思想活跃的年龄,“文化窒息”的效应凸显我的文化孤独感,也激发了我的诗歌创作:那时候故乡在我的大脑中迅速“复活”,故乡的一切仿佛都从沉默中苏醒,说出她始终深藏不露的故事。在这期间,我写了长诗《1988年的故乡》。再进而言之,在日本的学习和外语的背景,这些经历给我最大经验也许就是“比较的眼光与体会”。

钟:这种“文化孤独感”你是如何理解的?

张:因为你身处在异国他乡,周边所见所闻全是陌生的,所接触的文化也是不同于自己习惯的那一种。你四周的存在仿佛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你的“不同”。

钟:那对于日本文学你是如何看的?对于日本的俳句,你有何了解?

张:日本文学不同于中国,“文以载道”并不适合于日本,中国传统上是“学而优则仕”,优秀的文人要做官、参与治理国家的,日本人没有这样的“文化指令”。日本的官僚自然也有爱好文学、附庸风雅的,但是日本的文学不关心社会与政治,她更关心的是自然、生命,关心自然的变幻、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情”和“义”。这样的文学风格,看似不合乎中国人的口味,不过,作为世界名著、亚洲杰作,《源氏物语》的问世要比《红楼梦》早了三百年。之后是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充分说明日本人的非凡叙事能力。日本文学有她自己特色,有自己的深度。关于这一点,国人也许关注不够。

俳句是日本独有的诗歌样式,直接受到中国的汉诗和禅宗的影响。她以三言两语的形式,表达了日本人内心的感悟、感动和感叹,抒发诗意的情感,挣脱内心的束缚,找到灵魂的自由。俳句,是日本人独有的保持精神自由、拓展内在资源的一种方式。十九世纪以来,日本在科技发明和艺术创造领域成就突出,体现在俳句里的禅的精神滋润功不可没。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在日本俳句协会依然会员众多,是百姓喜爱的一种大众文学形式。

钟:在日本生活学习期间,思想上有没有受到什么洗礼呢?

张: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再回去头去看,即便有所谓“洗礼”,好像也变得模糊了。

第一次到日本,我感到日本仿佛是“汉帝国遗忘的一个诸侯国”,孤悬于海上,按着自己的秉性发展一千多年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第二,看到日本整个国家就像一个“花园”,收拾得十分整洁、有序、美丽。十分惊讶。第三,觉得“其实日本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啊”,国家富裕,人民安居乐业,相互提携的“团体主义”色彩很浓。第四,在日本,洗衣机、单车等所谓贵重物品放在门外不怕有人偷,甚至有时出门忘了上锁也没事,可是我一回到国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刚洗了衣服挂在走廊上,第二天早上就不翼而飞!我真切地理解了“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第五,也就是2007年的那一次日本研修经历给了我“深度认识”日本的吧。我实实在在地认识到:中国人历史上有很多令人骄傲的过往和辉煌,却也是付了沉重代价的。是一种双面的东西。历史迷魂汤喝多了,没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真正的洗礼是什么。我感到的更多的是“不同”“惊讶”和内心的震动。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洗礼”吧。

钟:从你诗后面标注的时间来看,你很多诗是不是睡觉醒来后写的,有时是早上,有时是午觉,也有时是晚上醒来,比如《插花》标注的时间是:2004.8.18(早晨梦中醒来后),是不是在梦里你就构思好一首诗了?

张:梦中其实我是无法去“构想”的。按照我现在的理解,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果。白天里忙碌,无暇“净虑”“沉思”,睡觉的时候“万缘放下”,精神状况比较自由,所以诗意就在梦中形成吧。2004年,那时候已经在企业里忙碌了。

钟:那现在呢?

张:现在的诗歌写作状况要比前些年自由一些,因为经历多了,对现实的运行规则多少有所把握,适应能力也增强了,凡事从容一些了吧。比如,偶尔看到点什么东西触动自己,即刻似有“灵魂出窍”之感,思绪喷涌。——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白天了。当然,现在也还有“醒来写诗”的情况。

钟:其实你很多习惯都坚持得很好,比如你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一写完一首诗就念给周围的人听?好像这个习惯你一直保持到现在。

张:是的。我一直有这样的“与人分享、寻求共鸣的强烈欲望”,我觉得,写诗的快乐有两部分:一是创作过程中的自由感,再就是诗歌诞生之后能跟周边的人分享。哪怕是只能跟一个人分享,也行。

钟:其实这种交流和分享是很重要的,可以促进诗人写作的动力。你觉得呢?你平常一般交流和分享的朋友主要有哪些?

张:你说的是。听者和朗诵者,两者之间其实已经构成了一个交流的循环。在这个循环中,作者好像找到继续前行的新的力量支点。在少年时候我曾经找个下乡干部、我的父母、老师当听众——当然,是感到他们愿意的前提下才敢这么做。大学时候就有了“诗人圈子”了:老师和同学。比较麻烦的是刚毕业的那几年,在社会上混,周围没有什么文学朋友。后来到了高校就好多了,虽然朋友们各奔东西了,但是文学带来的温馨至今刻骨难忘。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后,按先后次序,在一段时间里来往较多的诗友有:桂林的刘春、武汉大学的荣光启、现广州大学的吴高泉、广西文联的何述强(有时候是电话里念诗)、北京的林东林、我教过的学生比如罗财勇、罗春光等等。

在这里,其实我要特别感谢宜州《南楼丹霞》的那个文学群落的朋友们。在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聚会场所,他们中很多人不止一次当我的面满怀情意朗诵我的诗作,肯定拙作的长处。朋友们的文学的情怀对我这样一个“关起门来写诗”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温暖和鼓励。

钟:因为你经常朗诵自己的诗作,所以你在写作中很注意诗歌节奏和情感,在一次诗歌沙龙上,费城朗诵你的长诗《弃婴》竟然“泪流满面,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这足以证明这是一首好诗了,起码朗诵者被感动了,这些平凡的、感人的句子。

张:关于朗诵自己写的诗歌,也有朋友不是很认同的,他认为诗歌不必以朗诵来“装饰”。但是,我本能地认为朗诵不只是出自我的口,而是出自我灵魂深处,我觉得声音里还有一种所谓“绕梁三日”的魅力隐蔽其中,朗读就把诗歌的魅力完整的呈现出来了。后来我逐渐深入古典,发现所谓古典诗歌其实是可以“唱”。中国的诗词有“唱”的传统。中国的古典语言发音有八声,我们现在的乐谱也是八声!写诗并且朗诵,其实更加贴近中国诗歌的原生形态。在部落社会或者初民时代,歌舞具有“巫觋”“通神”的性质,具有某种超越性。也许朗诵并且感染朋友,恰恰是诗歌原本的魅力的体现。自有由来。

钟:你感觉那个时候的文学社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张:青春的最大特点是梦想和激情,有对未来的诸多憧憬、向往。当“未来”没有到来的时候,梦想、激情、才情结合起来,文学就有了翅膀和魅力。所谓的文学社,我看到的大约就是这样的氛围。但是,这些年我们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校园环境也不例外,老师和学生跟十多年前似乎都不一样了,文学社的情形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似乎功利的东西塞给学生多了些,他们压力不同于我所处的那个时代了。

钟:大学毕业后,你做了几年导游?在你的诗集《沉重与声音》长诗(二)里,我发现很多诗和你的导游经历有关。比如《暗娼》、《浏览船》等。

张:我在桂林做了三年的导游。大学毕业后最想做的就是在桂林当一个日语导游,赚到钱,改善物质生活。但是,到了桂林之后马上就碰到现实问题了,桂林其实并不需要像我这样一个毫无“社会背景”的毕业生。我勉强在桂林落脚,却很快遇到了“学潮”,接下来近一年时间里桂林旅游业因此陷于停顿。所以,实际上我这个导游只是做了两年。所以退出这个行业,确实是因为这个“吃喝玩乐”的职业让我自己感到自己在虚度年华,生命毫无价值感。我想继续读书、写作。但是,导游的经历给我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长诗(二)记录的就是我这段生活的内心的细腻的感触、无以言表的伤感吧。这个长诗也有人很喜欢,评说由于他的“现实性叙述”而具有独特的价值。

钟:为什么长诗(二)取名“破碎的面具”呢?而且收录进去的诗里有很多的对话,这些对话直面现实,很有冲击力。

张:取名“破碎的面具”,源自我对艺术的思考,我也认同这样的观点,即我们的艺术及其思想的形式就是我们的“文化面具”。作为一个文化人的“面具”。我说她“破碎”是因为我还找不到一种“完美”的话语来表述我所遭遇的现实。

钟:一般是什么样的状况最能激发你的灵感?

张:每一个写诗的人感受生活的方式是不同的。灵感的萌动如同某种神圣的降临。在旅途的火车上、在某个停车场、忽然看到远处的高大挺拔的白桦林、某个早晨一觉醒来……我确实算不准“什么样的状况下最能激发”自己的灵感。但是,如果有什么相通点,那就是我的身体与精神状况不错的时候容易“遭遇”诗意和灵感。

钟:广西诗歌双年展发表你各个时期的代表《猴子吟》、《羔羊》、《虫豸的梦想》,我发现这三首诗有个共同点,主角都是动物。

张:也许有人会从文艺学的角度说我是采用了“陌生化”的手法来写诗,但是就我自己来说,我是借用了大家熟悉的东西清晰的表达了我自己难以用日常语言表述的内心的复杂而微妙的真实罢了。

钟:这也正如你的诗观“写作要遵循自己的内心。”

张:人,为什么要写诗?写散文或者写小说不行吗?是的,不行。一个人要写诗,在我看来,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愫:一唱三叹、抑扬顿挫、反复重叠——异乎日常的词句曲折地隐晦地表述着连作者自己都难以名状的感情、愿望,又在朗诵中完成“口”与“耳”之间建构了一个温暖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作者获得一种自我修复,更重要的是诗歌本身的象征表达指向一个形而上的高度,让作者有精神的满足和慰藉。

钟:为什么说“民间诗人与官政文士所累积的资源,才是我们敢于面对未来的底气之所在”呢?

张:我想说的是:诗歌面对未来她能做什么?如同大家所知道的文学在这个时代其实失去的话语能力,因为生活远比文学叙述精彩。不是吗?就诗歌而言,如诗歌仅仅是词语的堆砌和技巧的讲究,那注定苍白无力的。那么,诗歌的精神营养和骨力来自何处?我认为,首先应该是中国的古典积累,民间和官府的。说到底,没有文化底蕴的文学是走不远的。

钟:所以当你“无意中读到关于李白的后人在李白活着以及死后的处境,深受触动”?

张:这个“触动”是巨大的。风流倜傥、表面风光的李白其实背负着悲剧人生。这里姑且不去讨论他的祖先是否因为犯了事导致他无法参加科举这个致命大事,就说这个“寻道问仙”“四处周游”的性格,内面所包含的就是家庭责任的缺失,另外他热爱功名的个性让他以婚姻的形式做了两次“攀龙附凤”的倒插门的折腾,对他的家人带来极大的伤害。尤其他对不起留在山东请人代为照看的两个年幼的小孩。这一点李白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看看李白写给自己孩子的诗句就明白了。

我想说的是:无论多么“美好”诗句也代替不了现实生活。或者说,看起来“幸福”的诗人,其实有他无奈和失败的一面——这是符合现实规则的,也许会有许多完美的诗歌,但是绝没有完美的生活。由此,我也洞见了无可逃避的“世俗的自我”。我的内心不再纠结:不管是好是坏,首先接受自己,接受现实,才是接近所谓“宇宙的真理”吧。

钟:你现在阅读更多的是哪方面的书?

张:语言研究、中国古典和文艺学方面的读物。

钟:那床头书有吗?经常读的是哪几本?

张:要说床头书,以前曾经是基督教读物、佛学读物,最近是语言研究读物,是日文版的《论语》。

钟:诗歌方面的书呢?读得更多的哪些诗人的?

张:年轻一点的时候读的比较多的是普希金、雪莱、海涅、惠特曼、波德莱尔这一类西方诗人的作品,但是奇怪的是近十来年我读的比较多的是我国古典诗歌以及我们当下的知名或者不知名的诗人的作品。比如,杜甫、苏轼、辛弃疾,这些诗人的东西让我备感亲切和温暖。现代诗人里面写得好的也是很多的。

钟:你既信基督教也信佛?

张:坦率地说,我谈不上是“信徒”,我只是希望能从古人那里分享到有益的营养、生命的智慧。

钟:是什么促使你写下长诗《弃婴》的?

张:“弃婴”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婴孩的形象。其实我的原意是:某些珍贵的无价的东西已经被冷漠地抛弃。也许我是想说,这个社会正在无情地抛弃了我们曾经视为“做人本分的东西”,比如真诚、关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等。或者出自作为一个诗人对传统社会的迅速溃败的敏感吧。当然,社会轻视或者要抛弃的还不只是这些。

钟:当《弃婴》写完后,你自己的内心是何种感受?

张: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钟:那当听到别人朗诵这首诗的时候呢?

张:我是感到吃惊,还有人有如此强烈同感。

钟:同感?具体指哪方面呢?

张:“一种让人绝望的东西”“一种因为单纯、无功利性的被普遍抛弃的东西”,不只是我一个人能感受得到的。

钟:在你最近写的《我欠我母亲五万元钱》、《在桂西北山路上开车》、《废墟上的杂草》等诗,感觉到你明显加重了叙事。

张:兄弟!在这个混乱的、希望稀薄的时代里,拿诗歌的形式去做肤浅的抒情我感到愧疚。我宁愿讲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脚踏实地,当然在叙事的过程中我无法排斥自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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