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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人性·和平:论战争文学主题的文化蕴含与启蒙意义

2013-08-15肖向东

怀化学院学报 2013年10期
关键词:和平战争人性

肖向东

(江南大学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战争是自有人类以来生生不息的文化现象,有人说,人类生而是战争的动物;也有人说:“库无备兵,虽有义不能征无义”。[1](P34)故从正面而论,正义的战争可以为人类赢得和平,战争乃人类社会与历史演进的必要手段,战争是政治的一种延续,是赢取和平的前提与保障。而从反面审视战争,则可看到,非正义的战争是人类的灾难,是人类兽性的极端表现,战争不仅肆意地践踏人性,而且改变和扭曲了人性,使人性之恶释放出来,成为善良人们的灾厄。是故,古今所有的战争文学,东方也好,西方也罢,无论对战争怎么演绎?采用什么叙述范式?塑造什么样的战争人物?赋予战争文学以何种美学风格与书写方式?但在战争主题的言说与熔铸上,“人性”、“和平”与“启蒙”,当是战争文学的重要母题,以此为内核而构成的和平文化及其思想指向,亦是战争文学的价值蕴含与灵魂所在。战争与人性、战争与和平、战争与人类、战争与未来……,诸种由战争文学引申出的问题,皆使战争文学超越出战争本事以及文本叙述的范畴,而进入到社会学、人类学、伦理学、文化学以及政治学的层面,由战争的“过去时”引发出我们对于战争后的“现在时”、“将来时”的更为深远的历史与文化思考。

一、战争文本承载的“民族历史”与“文化记忆”

在人类文明史上,战争与人类形影相随,千百年来,战争文学层出不穷,由战争本身以及战争文学而形成的战争文化历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重要话题,战争传奇、战争人物、战争历史、战争人性,也始终是文学所青睐的题材与内容。披览中外文学史上,从描述原始部落的勇士到刻画现代战争的英雄,从凯撒的红斗篷到麦克阿瑟的烟斗,从“特洛伊战争”到“十字军东征”,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到中国的抗日战场,任何时代、任何民族的战争,不仅深深地刻写在历史的年轮之上,而且作为历史与民族的文化记忆,也丝丝缕缕地流入文学的海洋,汇聚成斑斓多彩的战争文化。战争文学不仅以奇异的审美形态赢得了人们格外的关注,而且以其独特的文本形式和书写方式承载了一个民族厚重的历史与文化记忆。

战争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中同样占据着十分显要的位置,从文化发生学角度审视,当代的战争文学肇始于50年代初,兴起于50—60年代之交,繁盛于80年代之后的新时期。在中国当代文学60多年的发展史上,战争文学几乎是唯一没有间断的文学主题。其主因:一是赖于得到主流意识形态支持的“红色经典”的传播与影响;二是中国现代革命历史与战争情貌本身的复杂性以及新时期开放的文学语境为当代战争文学提供了极为丰富的写作素材与自由的写作环境;三是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文坛着力挖掘战争题材、总结战争经验的世界战争文学写作大背景的启发与推动。因此,整个20世纪以至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战争风云与战争历史、战争故事与战争人物,几乎都以“正史”或“传奇”的方式,艺术地呈现在读者与观众的视野中:鸦片战争、义和拳起义、甲午风云、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抗日烽火、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对越自卫反击战以及超越现代而向历史纵深掘进的古代战争题材小说《李自成》、《洪秀全演义》等,联袂而出,势如井喷,在新时期开放的社会环境与自由写作的文学语境之下,中国当代的战争文学获得了无限的活力与得以繁荣发展的深厚的文化支持。写法上,宏观绘制与微观透视、审美性演绎与文化性剖析、历时性描述与断面式呈现、全景式再现与个性化表现、群雕式的刻画与个性英雄的塑造……,战争文学如万花筒和交响乐般呈现出绚丽的色彩与动人的旋律!

举凡中国当代战争文学的实绩,新时期之前,自50年代柳青的《铜墙铁壁》、杜鹏程的《保卫延安》、孙犁的《风云初记》掀开战争文学的扉页,在近30年的创建与发展期,杨朔以朝鲜战争为背景写成的《三千里江山》,梁斌以30年代前后北方农民革命斗争为题材创作的《红旗谱》,吴强描写解放战争的《红日》,曲波反映东北剿匪神奇斗争的《林海雪原》,李英儒以抗日战争为背景表现地下工作者生活的《野火春风斗古城》,知侠带有民间英雄传奇的《铁道游击队》,以及陈立德的《前驱》、冯德英的《苦菜花》、王愿坚的《党费》、峻青的《黎明的河边》、茹志娟的《百合花》 等长、短篇小说,此外,还有广为人知的战争题材的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三进山城》、《渡江侦察记》,以现代革命斗争创作演出的现代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奇袭白虎团》、《杜鹃山》、《平原作战》、《节振国》 和“文革”时期推出的战争文学新著:《大刀记》、《沸腾的群山》、《桐柏英雄》、《侦察英雄》 等,皆取得了令人瞩目的不菲成绩。上述大部分作品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推助下,以“红色经典”的方式被不断打磨与刻镂,为中国当代战争文学的创建与发展奠下了坚实的基础。而新时期启动之后,在思想解放大潮的影响下,随着政治伦理观的打破与塑造新的战争英雄观念的转变,催生了一系列具有新思维、新人物、新形态的战争小说,此包括 80年代初徐怀中以一个“有缺点的英雄” ——刘毛妹——写成的《西线轶事》,李存葆以“悲剧性”审美而创作的新型军旅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山中,那十九座坟茔》等,这些新的创作都以直接描写战争“本相”和军人的血肉之灵而给读者带来震撼与启思。而80年代中期之后,以莫言的《红高粱》为代表的民间战争故事与“民间化”写作取向的新历史主义形态的战争文学,则对于揭开深藏在传统的革命战争文学之下的战争人性、民族根性以及寻求个性化的战争书写方式,尤其是打破长期被政治意识形态控制与垄断的战争文学的写作格局,探索战争文学的新写法,无疑是一个大胆的突破与颠覆。有缺点的战士、战争悲剧的揭示、战争人性的描写、个性化的战争人物、民间英雄的塑造、历史的重写等等,所有这些关于战争文学的新写法以及艺术表现上的新范式,皆为新时期的战争文学带来了全新的面貌,于是,人们在焕然一新的战争文学语境中看到了如《灵旗》、《故乡天下黄花》、《丰乳肥臀》、《白鹿原》、《狼毒花》、《哈儿司令》、《历史的天空》、《亮剑》、《潜伏》、《集结号》、《兄弟连》、《川军团血战到底》、《我的兄弟叫顺溜》、《永不磨灭的番号》、《民兵葛二蛋》等不同战争题材、不同人物个性、不同艺术形式、不同文学风格的关于现代战争的纵向的、横向的、多层次、多样化、多视角、多主题的具有全新审美意义的战争文学。而中国当代60年战争文学的演绎,无论是以阐释现代革命历史斗争为中心而创作的“红色经典”,还是以“还原”历史为写作指向的多样化的战争书写;无论是表现正面战场血与火的厮杀的严肃文学,还是着意钩沉民间轶事的战争传奇;无论是以描写顶天立地的时代英雄为主体的战争史诗,还是以普通“小人物”的命运为战争视点的战争插曲,其实都在一定的历史范畴和文化层面上,承载了民族的历史,担负了战争的记忆,尤其是在战争文化的建构与传播、民族精神的熔铸与弘扬上,战争文学都发挥了其他文学不可替代的重大作用,其内蕴的文化诉求与价值意义是不显而自明的。

二、战争文学对于“人性”的立体透视与深度刻写

战争与人性主题的纠结以及战争对于人性的刻写,是战争文学的一个重要内容。战争是人类发动的,战争之于人类,从原始形态直至现代社会,既为历史抹上一层黑暗的记忆,也能给人们带来新的光明。其对人性的烛照,是任何形态的文学难以企及的。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战争的英雄主义与人道主义、战争与人性、战争与兽性、战争与神性、战争与个体生命价值、战争与民族命运、战争与和平、战争与人类走向之关系等等,皆由战争文学一一凸显出来。但无论战争文学是以“悲剧”还是“喜剧”结局诉诸于人,战争文本那种对于人性善的肯定与对人性恶的鞭挞,则是战争文学不朽的本质,也是战争文学得以立身并得到传播的重要要素。人民立场、弘扬正义、痛伤山河破碎、哀婉民生多艰、描写战争本相、揭示人性本质,构成了战争文学极为繁复多义的主题内容,表达出人们对于战争这一人类特殊文化现象的多向度反思,而对各种形态的“战争人性”的立体透视与深度刻写,事实上也寄寓了人类维护自身生存与生命权利的精神诉求和对战争文化的历史性反省。

譬如前苏联卫国战争背景下的战争文学,除了那些描写战争场景的残酷以及战争本身的惨烈之外,许多作家更注重对处于战争环境之中的“人”的行为情态和人的精神心理的揭示。代表性的如早在与战争同期的40年代就产生的吉洪诺夫的诗歌《基洛夫和我们同在》、阿·托尔斯泰的小说《伊凡·苏达廖夫的故事》、西蒙诺夫的剧本《俄罗斯人》、格罗斯曼的小说《人民不死》、肖洛霍夫的《他们为祖国而战》、卡达耶夫的小说《妻》、法捷耶夫的《青年近卫军》 等,在关于战争的写法上即已表现出对不同的人在战争处境与遭际下命运转变与精神心理的刻画。50年代中期“解冻”之后,政治僵局的打破、写作格局的改变、对社会与生活的主体——“人” ——的关怀与重视,使苏联的战争文学开始以更加强烈的“人性”意识和人道主义思想关注“战争与人”的关系、关注“战争人生”、关注“人的战争情感与价值”、关注“战争人性”。在这种多维度的思想与艺术探索之下,苏联文学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战争史诗与历史巨著,出版数量近两万种之多,其中尤以《一个人的遭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一寸土》、《永远十九岁》、《活到黎明》、《后来发生了战争》、《最后一天》、《未列入名册》等战争文学名著对中国作家和读者的影响巨大。这些特具思想与艺术创新的作品,大多舍去对战争的正面描述与血腥渲染,而注重客观的战争在人物主观心灵上的投射与反映,或大胆直接地揭示个体人物对于战争的精神体验和情感经历。由此而将苏联的战争文学由既往那种偏重对外部战事的描写转入到对战争中的人的内面心理世界的披露和揭示。这样的战争文学明显突破了传统形式固有的浅表层的故事叙述与结构框架以及以战争英雄为中心展开战争描述的写作模式,而格外凸显出对处于战争环境中的“普通人”的精神世界与心灵表现的艺术掘进,进而全面展开对“战争人性”的深刻透视。

中国当代战争文学的“人性”写作,在建国以来60余年的发展中,大体经历了三次带有鲜明的时代性征的起伏变化:一是50—60年代对于战争人性的勘探与试写,具体到相关文本,有50年代初被著名评论家李健吾称为中国“未来的左拉” 的路翎所写的《初雪》、《洼地上的“战役”》、《战士的心》以及已完成而未发表的长篇《战争,为了和平》。作为“战争人性”的拓荒者,论及中国当代战争文学,路翎当是第一个不能忘记的作家,其对深藏于战士内心世界的“人性美”以及“士兵们的精神” 和“情感的高尚”的发掘与表现,在当时是无人能比的,但旋即而来的讨伐与批判,还是扼杀了这位战争文学的奇才。此后,凡触及战争人物的爱情以及人性的复杂性的作品,要么受到严厉的批评 (如《红日》初版),要么只是轻描淡写 (如《林海雪原》),要么仅是战争的插曲 (如《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要么则是战争文学的花絮与点缀 (如《红旗谱》、《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百合花》等),但平心而论,上述文本对于战争人性的勘探与试写,还是初显了战争文学在“人性”描写上的实绩。二是“文革”阶段歪曲与否定战争人性的极端写法,在此方面,最为突出的就是所谓的“革命样板戏” (即《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奇袭白虎团》 以及后起的《杜鹃山》、《平原作战》、《节振国》 等),这些原本的“红色经典”,在“文革”文学观念的影响与钳制下,原著中原有的“人性”情愫被无情地抽空,最终剩下的只是“革命者”神圣的斗争与清教徒式的无性无味的生活。三是新时期以来在苏联战争文学以及世界其他国家成功的战争文学作家的启示与影响下,真正意义地表现出对“战争人性”立体化透视与深度刻写的一个全面描写战争文学新时代的开启。而这,需要从80年代说起。

80年代之后全面启动的新时期文学,是中国当代文学最为辉煌且值得大力书写的一个全新阶段,此时期,战争文学也获得了新的生命与活力。为战争文学带来生命活力的一个重要要素,就是对于“战争人性”的深度开掘与多向度的勘探。如军旅作家李存葆1982年以“对越自卫反击战”为题材写作的中篇《高山下的花环》,小说通过对不同身世背景、不同人生信条、对待战争不同态度的一个基层连队的指战员最终不同的命运与遭际,以悲剧的形态从现实生活的深层揭示了战争人性的各面:来自沂蒙老区的连长梁三喜因家乡贫困而在战前身负重债但其牺牲遗嘱却是一份沾满鲜血的还款账单;副连长靳开来明知临战提拔重用是送死却依然豁达坦诚地接受并最终为解决连队战场饥渴问题而献出生命;指导员赵蒙生出身军人世家战前因怕死而大搞曲线调动最终又在战争中成为英雄;“小北京”是本军军长的儿子然而却隐瞒身份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这里,每个参战人员对待战争不同的情感反映、精神特征与人生态度,让人们看到了真实的战争形态与战争中人性的种种表现,浓重的悲剧性审美也打破了以往战争文学以胜利方式着意营造的表面的喜庆风格,它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对战争以及其背后的严肃生活的深度反思。莫言的《红高粱》是80年代中期表现战争人性的又一崭新收获。小说撇开惯有的以正面战场表现战争的写法,而以奇异之笔叙说了一支民间武装力量抗日的故事,引人关注的是,战事本身并不是小说的主体,文本真正承载的是强烈的生命意识与民族情感的纠葛,透过故事人们所感受到的应是那种家国情怀和民族情结,但这一切又都是通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来表现出来:罗汉大爷面对鬼子酷刑的顽强倔强、英勇悲壮,“我爷爷”余占鳌轰轰烈烈的人生与其身上具有的质朴强悍的生命原力,“我奶奶”戴凤莲的深明大义和她带有原始野性的爱情故事,还有那群嗷嗷而叫借助原始武器与持有现代武装的日本鬼子展开火拼的自由奔放的生命群体……。正是小说所弘扬的这种鲜活的生命意识,使原有的老旧的抗日故事重新获得了震撼人心的美学力量。小说着力营造的艺术之境——“红高粱” ——这种生命原力的“人性化”象征,在此幻化为一种神奇的“生命图腾”飞升于北方的原野,印刻在北国的土地,冥冥地昭示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精神灵魂与之内藏的人性的蓬勃力量!

如果说中国80年代战争文学对“人性”深入而特具新颖向度的开拓,打开了战争文学的宝库,为90年代战争文学的深化递进开辟了新的方向,那么90年代之后乃至新世纪的战争文学则沿着这一新辟的路径向着更为深入的人性领域而突进,如《故乡天下黄花》描写的因人性欲望而发生的争斗以及后来各种武装力量如何参与抗日的逸事;《历史的天空》里以姜大牙这样复杂的农民英雄在战争中的成长为叙述主体而灌注的独到的人生观、英雄观与历史观,而这种观念又与人物独特个性与鲜活人性融为一体,构成作品特有的审美看点;还有《亮剑》以优点和缺点并重的“战神”李云龙为核心而演绎的“人生大戏”;《狼毒花》里描写的传奇英雄常发的神奇军旅生涯,以及《兄弟连》、《川军团血战到底》、《集结号》、《潜伏》、《战后之战》、《我的兄弟叫顺溜》、《永不磨灭的番号》、《民兵葛二蛋》等战争奇作,皆着意从创新角度,在“战争人性”深度上去发现那些不同战争环境下的人物与战争构成的特殊历史关系,而“人性”这一人类社会生活中必然显现的生命要素,在“战争”这一特殊的语境以及千变万化的战争环境下,也神奇地绽放着美丽而璀璨的光辉,人性之光的艺术映照更使战争文学一改旧式与老套而愈加靓丽鲜美,进而焕发出年轻的生命光彩。可以这样说,战争主题由于向着“人性”的偏移以及人性化的深刻开掘,使得战争文学更加接近人类战争的本质,也更加深透地揭示了战争给人类实际生活造成的重大的物质与精神影响,尤其是通过战争去折射“人性”的各面,以人道主义去拷问战争,使得人们在丰富多彩的特异的“战争人性” 观照中,不仅可反思人类全体,而且亦反省自身,进而进入对于历史与现实的别样的省思。

诚然,上述论析主要集中于“人性的正面”的观察,其实,战争文学在描述人性这一主题时,另一不容忽视的一面,当是对于因为战争而激发的人类的“兽性”的描写。按照进化论的原则,人类因为脱胎于动物并由动物进化而来,人所具有的动物性性征始终是人类无法摆脱的生命现象,而动物的“兽性”也常常困扰与纠缠着人类并阻碍人类向着更高级的方向进步。“战争” 放大和纵容了人类身上某些“兽性” 的东西,同时又借助兽性损害与践踏了“人性”。这一战争现象,在非正义战争以及战争的发动者特别是战争狂人的身上表现得尤为鲜明。举凡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与中国的抗日战争以及以此为题材而创作的大量战争文学对于德、意、日法西斯战争狂人罪行的揭示,即可看到人类历史上最为血腥罪恶的一面。大量战争文学文本所描述的“人”的这一“劣迹”、“劣行”,事实上也从反面印证了战争给人类带来的负面影响,进而“立体化”地透视了“人性” 的整体与全部,让人们以辩证的思维去思考人性更深刻的蕴涵,以人道主义去拷问与审判那些战争的发动者与制造者。

三、战争主题内含的“和平”诉求与“启蒙”意义

战争与和平,永远是一对无法分开的孪生兄弟,无论战争文学构筑什么样的主题,“和平”当是真正具有终极意义的一个永恒性的题旨。人类是向往和平的,中国古代的《周易》就曾以“万国咸宁”表达过人类这一良好的意愿。万国咸宁、民族和睦、百姓安然、各得其所,是人类社会最为和谐美好的世界,而战争来临则会打破这一切,故以战争制止战争,以战争消灭战争,又是战争文学所要表达的潜在主题。亚里士多德曾说,战争的目的必须是为了和平!马基雅弗利也说过,战争在你愿意时开始,却并不在你乐意时结束。中国民间更有“皇帝动刀枪,百姓遭了殃”的通俗说法,这些,都以独特的语言与哲学方式承载着和平、启蒙思想及其启示意义。

回顾人类社会的历史,据相关资料披露,“二战”之前的五千多年,世界共发生战争14 513次,造成364亿人丧失生命,各种战争带来的财富损失折合成黄金,可以铺成一条宽150公里,厚10米,环绕地球一周的金腰带,而“二战”之后的37年中世界上接连爆发的470余起局部战争,也至少造成1 000万人的死亡。因此,对希望和平的人们来说,对于过去战争行为的回顾与反思,关于战争文学的描写,事实上还是建构在防止新的战争和维护世界和平的思想基点之上,是故,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所表达的两大主题正如小说的题名:一是对战争的谴责,二是对和平的赞美。对和平与安宁的向往,对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安全的和平之境的追求与维护,当是战争文学的作家们真正的写作目的与思想指向所在。检索世界各国的战争文学,无论是中国古代的《山海经》、《黄帝战蚩尤》、《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是古印度的《罗摩衍那》;无论是荷马史诗描述的“特洛伊战争”,还是讲述欧洲中世纪的英雄史诗《罗兰之歌》、《熙德之歌》、《伊戈尔远征记》;无论是玛格丽特反映美国南北战争的小说《飘》,还是同为美国作家的海明威以西班牙内战写成的伟大的人性之作《战地钟声》以及《永别了,武器》,在涉及“人性” 与“民生”、“正义” 与“和平” 问题上,其实都渗透着“启蒙”的原则,都是在“启蒙”视域下对于战争的文化反思。

中国当代战争文学是世界战争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发展演变中,一方面与世界战争文学的大背景密切相关,另一方面又依凭中华民族自近代以来复杂多变的历史特性以及本民族在这一历史中所遭遇的种种极为坎坷艰难的战争处境,在反映各个阶段、各种形态的战争以及战争人物时,明显地带有我们这个民族与世界其他民族所不同的民族性征,然而共同的“和平”价值原则以及对于战争本身的“否定”原则,又应该说,与世界各民族善良而希望和平的人们在思想上是一致的。正如《历史的天空》所描写的,战争结束与中美邦交正常化之后,当成为我军高级将领的姜必达(即抗日时期的“姜大牙”—笔者注)与来访的朝鲜战场的对手——切斯特将军的儿子共同赴宴,一起探讨当年朝鲜那场战争和相关战斗遭遇,交流彼时的“战事”时,席间宾主双方坦诚友好,亲密无间,曾经的战争化作今日的谈资和对往昔的回忆,此说明敌对的双方完全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在共同追求“和平”的语境下握手言欢,共创美好未来。而电影《上甘岭》主题曲《我的祖国》中描述的祖国和平美好的景观:“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以及“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等贯穿着对战争的谴责与对和平的赞美的“启蒙”思想的艺术表达,事实上代表了所有正义的人们对于“战争与和平”的真理性理解。因为从战争文学写作的终极意义上说,描写战争不是单一地展示战争的灾难,也不是战后怜悯式的同情,更不是宣扬廉价的“好战”精神,而是以战争为鉴,用战争这面“多棱镜”去映照人性的各面,使“丑”的更丑,“美”的更美,让所有的后来者都能从中得到启示,在共同诋毁战争中建构起美好的“和平”意识,将世界引向永远的和平!正如鲁迅所说:“仗自然是要打的,要打掉制造打仗机器的蚁冢,打掉毒害小儿的药饵,打掉陷没将来的阴谋,这才是人的战士的任务”。[2](P269)而代表中国现代新文化另一面旗帜的郭沫若则说:“追求和平,本来是我们民族的天性,然而和平的母体呢,朋友,却是战声”。[3](P29)

中国当代战争文学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积累研磨、演变发展,尤其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宏阔背景下,以民族抗战、世界和平为核心的中国战争文学在其内涵、视野、题材、主题以及人性深度、艺术表现方式、审美风格等诸角度和思想领域的开拓,为新世纪的中国战争文学走向新视角、新题材、新理念、新风格、新深度,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与更广阔的前景。近年来,随着意识形态领域的思想解放以及追求“历史还原”与“真相解密”之风的兴起,许多鲜为人知的战争题材被发掘出来,如反映国共两党联手抗战的《血战台儿庄》、《兄弟连》、《战后之战》、《战旗》、《亮剑》、《历史的天空》、《雪豹》 ……,再如,描写中美两国结盟反击日本法西斯的电视剧《血战长空》、《猛犸敢死队》与近期已开拍的以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 为题材的30集电视连续剧《二战飞虎队》,反映中、英、美、印四国在中缅边境奋勇打击日本侵略者的《中国远征军》、《我的团长我的团》),叙写中苏两国在抗战时期凝结战斗友谊的《我的娜塔莎》等等,这些以“纪实”或“写实”方式反映中国抗日战争的各种文学文本,使人们在全球性的视野中看到了代表正义的世界各民族的英雄儿女在反对法西斯主义的斗争中的牺牲精神与不屈斗志,在共同的人性理念下,所有正义与爱好和平的人们投入血与火的战争,就是要以战争制止战争,以战争赢取和平!和平,是人性自然发挥与表达的最完美的方式,而战争总是以破坏和平、践踏和扭曲人性的形式出现,因而整个20世纪战争文学“启蒙”的概念都应建立在正确处理战争与和平的关系以及处理在一定社会环境中政治体制的建设与人性极大发挥之间的矛盾的基础之上,无论是政治家,还是军事家,只要其心中装着人民,以人为本,在对待战争的态度上,只能以“和平” 为出发点,以“和平” 为目的追求,在和平理念的指导下,消弭战争,遏制战争,营造人类“和谐”相处的社会环境。而任何企图将人类引向战争的“阴谋”和“反人类”的极端做法,最终都将为人类所唾弃与不齿,也最终要遭到历史的谴责和讨伐!

总而言之,从战争的角度来研究中外文学,“和平主题”和“启蒙主题”永远是贯穿整个文学写作的一种思想精神,中国现当代的战争文学,自抗日战争始,围绕着民族存亡与民族意识、民族精神与民族振兴、民族团结与民族和平建设,曾经产生了许多优秀乃至堪称经典的作品,此包括新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以抗战为中心创作的“红高粱系列”、《丰乳肥臀》以及其他战争文学作家所写作的各种体式的作品,但真正像托尔斯泰的巨著《战争与和平》那样以“史诗”的笔墨,对现代战争以及战争发生的宏大的社会背景、战争中各类人物复杂纠结的关系,用鲜活的艺术个性和浓重的时代内涵、恢宏的美学风格进行系统而全面的描述、深刻而生动的刻写、精准而精彩的刻画的“纪念碑式”的作品可惜还没有出现,人们更多的还只是注目于具体的战争本身或聚焦于某一战争人物,真正寓含深刻思想并将战争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加以透视与描绘的战争力作,并不多见。此说明,战争文学的写作还有极其广阔的空间与需要开掘的深度。人道的高度、人性的深度、艺术的力度,应是战争文学的最高标准。举目中外历史,战争曾经打破了“人”的正常生活,抑制了“人性”的良性发展,破坏了和平与安宁,战争之后的和平局面来之不易、弥足珍贵!今天,在大规模的战争已成过去,人们期盼长久和平的呼声愈来愈高、愈来愈强烈的世界和平文化的语境之下,坚定地反对战争,维护和平,追求幸福,是世界人民共同的美好愿望。但愿人类能够消灭战争,赢取永久和平!唯此,才是战争文学要给人们带来的真正启示!

[1]墨子.墨子·七患 [A].诸子集成 (四)[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9.

[2]鲁迅.新秋杂识 [A].鲁迅全集 (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3]郭沫若.战声集·战声 [A].郭沫若全集 (文学编·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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