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欲望的枷锁舞蹈——评覃秋盛小说
2013-08-15李琨
李 琨
(河池学院 中文系,广西 宜州 546300)
我所读到的覃秋盛的小说包括五个短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载于《南丹文学》2008年秋季号,后转载于《广西文学》2009年第11期)、《门内门外》(载于《南丹文学》2009年冬季号)、《虚掩的门》(载于《南丹文学》2012年第3期)和两篇写于2009年的《风一样的事儿》、《陈子雄的那点烦心事》。一段时间里,我每天要做的一个重要事情就是与这些小说进行交流,我已无法控制我的思绪从这些小说里抽出,沉浸在小说创作的情景中,与一个个带着欲望枷锁的灵魂对话,体验着他们在欲望的泥淖中挣扎,感悟着他们被欲望操纵着的身不由己。他们背负着欲望的枷锁行进在人生的旅途中,演绎着人生的悲喜剧。覃秋盛的小说展现的不是别样的人生,而是时代的缩影,当今是个欲望横流的时代,升官的欲望、发财的欲望、艳遇的欲望时时处处漫溢在人们的心胸,人们如同被欲望钳制的小木偶舞蹈着,挣扎着,突围着……
直面覃秋盛的五个短篇小说,总感觉欲望充斥在文本的角角落落,欲望化的言语表达、欲望化浸润的心灵诉求、男女情爱书写的欲望化等,欲望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无形的手,也是牵制人物行为的无形的线。这让我不由联想到整个中国文坛在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的欲望化叙事现象,著名的学者陈晓明曾在《无边的挑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一书中指出“欲望化叙事已经无法拒绝成为这个多元化过渡时期唯一有贯穿能力的文学法则。”他还预言在今后很长一个时间段内“欲望化叙事仍将延续下去,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文学写作的主要叙事母题和主导叙事策略。”然而,细细研读覃秋盛的小说,会发现其欲望化的书写与当今众声喧哗、热闹异常、受后现代文艺思潮影响的欲望化叙事有着很大的不同,带有典型的现实主义色彩,它穿着的是现代的外衣,演绎的是现实的戏,是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两种文艺思潮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下的结果。不可否认,当今欲望化书写当中对情欲的表现已成为过渡时期必要的难题,众作家纷纷在为自己的欲望化写作寻找突破口的背景下,广西南丹籍作家覃秋盛的小说中的欲望化书写打上现实主义的印记,尤其在男女情爱书写这一方面具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可看作是作者在当今欲望化时代坚持现实主义写作的寻求和探索。
一、欲望化时代心灵诉求的尴尬无奈
覃秋盛的五个短篇中有三篇是关乎男女情爱书写的,我暂且把这些小说看成是欲望化时代情爱叙事模式的一种。之所以说成是模式因为这三篇作品在情感的道德价值取向上保持高度的一致,小说讲述的都是已婚男人陷入婚外情爱欲望漩涡,最终抽身而出的故事。男主人公都是在被欲望激荡着即将燃烧生命的时刻强烈的家庭责任感和道德感压倒一切,最终关上那道欲望的门。《门内门外》中的“我”因思念昔日的恋人踏上留有两人足迹的城市,入住两人常住的宾馆,在内心欲望的煎熬中准备接受宾馆的特殊服务时,提供特殊服务的人竟然是昔日恋人。在这里象征欲望的那道门即将打开之时,主人公内心积蓄已久的欲望情感竟然遭遇如此尴尬无奈的处境。《虚掩的门》讲述的也是昔日恋人的故事,男女主人公虽然各自有了家庭,但是内心深处难以释怀昔日的感情,双方都抱有对对方的思念和重逢的幻想。当他们在现实中重逢时,当男主人公了解了昔日恋人离开自己的原因和如今不幸的无性婚姻后,欲望的潮水汹涌澎湃不能自己,当情感的大堤即将决口之时,道德的力量战胜了欲望。最后以男主人公在网上为昔日恋人购买了“女性自慰器”而结尾,乍看起来好像男主人公寻找到了既对得起妻子又不失关爱昔日恋人的良方,可是仔细琢磨,心情还是难以释然,这其中又包含了怎样的无法言说的欲望情爱的酸甜苦辣呢?谁又敢肯定女方接到“女性自慰器”之时心里不是尴尬和凄然的呢!《风一样的事儿》更是写了一对男女在短暂的旅途中快速恋爱快速结束的故事,男主人公在欲望的漩涡快速抽身的原因也是来自对家庭的责任感。总的来看覃秋盛的情爱小说表现主题是欲望与道德的较量,并且在这一过程中道德占了上风。当今,谁都无法否认社会由于商品化市场的运作,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盛行,随处可见的是金钱与情色的肆虐,整个文坛也笼罩在物欲和性欲双重欲望的雾霭中,因此作家很难排除市场经济规则下的“欲望化现实”对其创作的影响,覃秋盛也不例外。所不同的是覃秋盛笔下的欲望书写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枷锁,欲望就是勇敢的飞翔也难以抵达彼岸。作者试图把欲望当主角,通过欲望化话语来传达社会转型期人们的心灵诉求,但是由于受其知识分子精英化写作和传统现实主义理念的影响,这种心灵诉求显得尬尴无奈。
当然如果把覃秋盛的这三篇小说看成是情爱小说的话,应是新世纪以来情爱小说中的独特存在。从古至今情爱叙事一直是文学中的一个重要命题,虽然在文学的不同历史时期,所呈现的面貌不同,特性不同,甚至所承载的意义各异,但是历代作家还是乐此不疲的去开垦这块文学沃土。进入新世纪,情爱小说书写的重要特征和变化就是把性与爱分离,并做了全新的解释和定义,一方面揭示现代人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表现人们感情纠葛中爱情与欲望分离的窘境。在大量的情爱小说中,灵与肉冲突的表现尤其明显,这反映了当下情爱小说叙事直指人的精神状况的意图,同时注重对人的心灵底层的挖掘,诸如颓废的精神状态,灵魂的缺失现象,价值认同危机等等,在文本中具体体现是物质崇拜和性爱描写,人的价值取向从精神的一面严重向物质的一面倾斜,在情感表现上重在对感官性享受的热衷与对心理性感受的排斥。而覃秋盛小说中情爱叙写的最大亮点就是在表现欲望化时代人的情感困境的同时,对爱情道德价值取向的明确,对于不符合传统伦理道德的感情持否定态度,这一点与读者的心理要求高度一致。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方面对于自身的爱与性进行着拷问和质询,另一方面也理性的拒绝玩世不恭的性爱态度和生存环境,他们对于这种婚外爱的放纵似乎充满了一定的罪恶感和愧疚感。比如《风一样的事儿》这篇小说但从题目看就鲜明的传达了作者的观点,对当今流行的人们渴望遭遇艳遇的事情给予否定和质疑。而这恰恰反映了作者本身渴望理想的爱情,然而在世俗和伦理的道德约束下,内心有一种潜在的负罪感在作祟,传达的是作者在欲望化时代心灵诉求的无奈尴尬这一事实。
二、欲望化叙事的另类书写
通读覃秋盛的小说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绕过“欲望化叙事”这个话题。提到欲望化叙事,我们可能都不陌生,是以对人的欲望的表现为基本线索或叙事主题的叙事,在这种叙事中,叙事动力主要源自于人本身,出自于人的精神和心理追求,具体的表现为人对物质与肉体欲望。欲望化叙事开始于上个世纪90年代,是商品化市场的运作、后现代文艺思潮、知识分子精英化写作立场的消弱和大众阅读视野的期待等多种因素合力的结果,在“晚生代”和“新女性作家”当中表现尤为突出。与“晚生代”、“新女性”等欲望化书写的汪洋恣肆相比,覃秋盛小说欲望化叙事显得理性节制的多,他擅长在欲望化的情景中设置必然的偶然性事件,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并打上了鲜明的现实主义印记。《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开篇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主人公的有关男女欲望化的梦境,作者在这一极具欲望化的情景中设置偶然的眼睛跳动的事件,然后小说就围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展开故事的讲述:我在早餐时遇到小偷行窃选择逃避,而邻家的小女孩曼妮却因高喊“小偷”遭到毒打,同时引出周围人对小偷事件的议论,折射出过去人们在“法不责众”心理的驱使下对小偷的围攻与当今小偷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窃无人声张形成对比,行文过程中我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还不如一个小孩勇敢而感到惭愧,也从一个方面突出了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道德危机。我抱着眼睛跳动与财运密切相连的幻想,想到当年也是因为左眼跳动意外在办亲人的丧事中获得几千块钱的事情,心情激动,渴望今天的眼睛跳动也是财运的预兆,在发财欲望的驱使下上网百度验证。当我验证完之后,心里窃喜之时,发现放在楼下的朋友的电动车被盗。小说在欲望化的言语行文中完成了对一个懦弱胆小,缺乏正义感,渴望发财,心存侥幸矛盾心理的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讲述完整,主题表现突出,尤其是结尾极具讽刺意味,是对我渴望发财及面对小偷逃避的最有力的惩罚。小说由欲望化的言说开启,以欲望的幻想破灭收篇,中间融入传统的与坏人做斗争的故事,给人一种穿着现代主义的语言外衣,承载着现实主义的内容主题的感觉。
小说《门内门外》更是开启个人欲望化叙事典范的精彩短篇。梅是我的昔日恋人,我对梅的思念与日俱增,我为过去对梅的抛弃悔恨万分,我对梅的强烈思念促使我重温昔日两人的美好足迹,我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了梅城,入住进了大豪情宾馆203房间,这里留下了我和梅无尽的欢乐和幸福。为了释放我对梅的忏悔之情,在酗酒之后毅然接受宾馆的特殊服务。当我准备开启房门时我傻眼了,门内是我,门外却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梅。行文至此,作者有意在门内门外的欲望一触即发时嘎然而止,给人留下遗憾也罢无奈也罢惊诧也罢讽刺也罢的五味杂陈的情绪,文章虽然结束但给人留下了不尽的思考空间。小说的人物可以说一直被欲望这个无形的手推动,身不由己的陷入欲望的漩涡,当人物在欲望的漩涡中挣扎突围时,故事情节自然推进展开。行文由主人公的欲望逐渐膨胀开始,到欲望燃烧的烈火嘎然熄灭止,欲望叙事的落差给文章涂抹上了强烈的讽刺彩色,主人公心目中神圣的纯洁的恋人瞬间被推进堕落的黑洞,曾几何时主人公执着坚守的感情圣地被彻底颠覆。让人感觉到上帝给主人公开的玩笑也太残酷了。整体看情欲是本篇小说情节构成的重要因素,或者说情欲是小说话语的一个重要符码,它参与到整个故事的进程中,左右着人物的命运。情欲的参与叙事和神圣情爱的被颠覆增强了小说的现代性,但是结尾的设置给作品拖上了现实主义的尾巴。《虚掩的门》发表于2012年,是对《门内门外》内容和主题的延伸,写的较为成熟和丰富,时代感也更强,多个偶然事件的设置加剧主人公命运的不确定性,欲望化叙事的节奏感减弱,作者关注的重点是人物面对情爱与道德冲突的挣扎和选择,性和爱分离的窘境展现的更为突出。尤其是为昔日恋人购买“女性自慰器”事件的设置更是出乎常理和大胆。《谢子雄的哪点烦心事》内容不长,写出了小官难当,做人不易的当下普遍性存在的问题,故事讲述的潜在动力是谢子雄对官职的欲望。身为左县博物馆副馆长的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愿意出面做最棘手和头痛的思想工作,就是正馆长即将退休,要物色下一任左县博物馆馆长,而正馆长的意见比文化局领导班子的集体讨论有用得多。为了避免煮熟的鸭子飞了,正馆长即使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敢推,不能推。就这样谢子雄背负着欲望的枷锁在人生的舞台上演绎着庸常的悲喜剧,承受着良心的拷问及折磨,陷入无尽的烦恼中。
无疑覃秋盛的小说丰富了新世纪以来欲望化叙事小说模式,无论是在内容抑或形式上,既展现了新世纪一代人们灵魂的迷惘挣扎与诉求,也为这些身陷欲望漩涡的人们高扬道德理想坚守的旗帜,为其情感价值指明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