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小说《大地》三部曲的中国情结探析＊

缑英杰

（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赛珍珠（1892－1973）是世界上唯一以写中国题材的作品而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她不到一岁时就随传教士父母来到中国，先后在镇江、苏州、南京等地生活和工作了近40年。她曾说过：“我一生到老，从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属于中国。”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是这样写的：赛珍珠“对中国农民生活史诗般的描述，这描述是真切而取材丰富的”。不难看出，在赛珍珠以小说创作为主的作品中，存在着十分浓郁的中国文化气息。其代表作《大地》三部曲在并不跌宕起伏的情节中，蕴藏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流露出一位西方女性深深的中国情结。文章拟从土地意识、传统女性形象和艺术手法三个方面来探析三部曲的中国情结［1］。

1 深厚的土地意识

《大地》是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发表于1931年。它以安徽宿州和江苏南京为背景，讲述普通农民王龙凭着对土地执着的爱，由贫穷变富有的故事。在小说中，赛珍珠准确地把握了中国农民的思想观念，即传统中国固有的土地意识，而土地意识是这部小说中最鲜明的中国情结的体现。

小说共34章，分别描写了佃农王龙和地主王龙的生活。佃农王龙和妻子阿兰拼命劳动，从土地上获得生活所需，当由于土地干旱逃亡到南方时，他日思夜想的还是家乡的土地。唯有那片土地，才是他及他的家族的安身之所和最终归宿。在逃荒时偶得意外之财，回到家乡成了地主。随着身份的转变，他开始嫌弃农民的贫穷落后，也对阿兰有了嫌弃之意。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对土地不变的情愫。王龙坚守着他所赖以生存的土地，宁愿倾家荡产、逃荒要饭都不愿失去土地。即使在他临死时，他仍然充满了对土地的温情和依赖：“垂死的王龙，……他很甘愿死在他自己的田地之间，死在他父亲的老宅子里。”［1］他的肉体、灵魂最终与大地合为一体，成为他生命的最终归宿，他在土地中得以安息。小说情节简单，人物单纯，但始终未离开作家要揭示的主题：“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本，失去土地意味着失去自由和财富。”［2］108这份感情是中国小农式的，表达了安土重迁的农业思想。

《儿子们》是其中的第二部小说，它以王龙的三儿子王虎为主人公。王龙希望王虎务农，守住家业田产。但是王虎决定外出闯荡江湖，自己不久立山为王，成为盘踞一方的军阀，因其凶狠被称为“王老虎”。作者将回归大地的重任交给了一个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这就是第三部《分家》的内容。主人公王源是军阀王虎的儿子、地主王龙的孙子。与父亲不愿种地而去参军不同，他和爷爷相似，钟情于农事。他虽然留过洋眼界开阔，然而与异质文明的接触却强化了他的民族意识，促使他重归大地。至此，三部曲完成了一个循环：来自于土地，又回到土地。

有学者指出，小说中的大地与阿兰都承载着中国农业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她们身上都蕴涵着生生不息、安土重迁、忍辱负重等信息。1937年米高梅电影公司拍摄的同名电影借王龙之口的片尾结语“阿兰，你就是大地”，点出了阿兰和大地之间的联系以及象征意义。

总而言之，三部曲紧紧围绕着人与大地的关系这一主题，以此为视角呈现了中国社会之变迁。

另外，三部曲也写到了农村及农民的苦难生活。表现苦难也是中国传统文学的重要主题，许多中国文学尤其是现代文学，对农村及农民的苦难遭遇做了大量的描写。恶劣封闭的物质环境和文化环境，都导致了中国农村及农民的特殊苦难生活。可以说，苦难是中国乡土小说中最醒目的一个话题。王龙虽然辛勤劳动，想依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但落后的生产方式和人祸天灾总是设置障碍。比如一场特大的干旱迫使王龙等农民背井离乡逃亡到南方。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凄惨景象。即使是到了相对富裕一些的南方，也仍然好不了太多，对于穷人而言，哪里都是相似的。同时期的中国作家在作品里为中国农民找出路，而赛珍珠只是为当时的农民做记录，所以她笔下的农民形象被刻画得更为完整、全面而客观。

2 苦难的中国传统女性

中国传统女性的地位是低微而卑下的，农村的女性尤为如此。中国现代文学中有许多描写农村女性不幸的小说，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柔石笔下的“为奴隶的母亲”，罗淑的“生人妻”等等。《大地》写到了三个女性形象，即阿兰、荷花、梨花，她们分别是王龙的妻妾。她们三人其实均是命运不济的。阿兰小时候由于家贫被卖做丫头，饱受欺凌，嫁给王龙后，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她仍是处于附属于男人的地位。王龙家境富裕之后，她被王龙冷落，最后郁郁而终。荷花是王龙的小妾，她本来是青楼女子，轻易打败了自己的情敌阿兰。但其实她也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当王龙对她失去兴趣后，她就不得不“让位”于曾经侍奉自己的丫头梨花。梨花与王龙年龄悬殊，是最后陪伴在王龙身边的女人，当王龙死后，她皈依了佛门。

由此可见，赛珍珠对中国传统女性苦难生活的重视和描写，也是中国情结的另一种体现。赛珍珠从小在中国生活，对自己周围的人和事也都耳濡目染，听到和看到了关于中国下层女性的不幸故事，对中国封建社会女性的处境比较了解。因此，她笔下的女性形象具有较高的真实性，是中国特定时代的历史产物。辜鸿铭曾指出：“在中国，一个真正的妇人，不仅在爱着，而且绝对无我的替丈夫活着。事实上，这种‘无我教’就是中国妇女尤其是淑女或贤妻之道。”［3］

赛珍珠虽然对中国封建社会妇女的悲惨命运深表同情，但她并不认为她们生在这样的社会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命运，相反她们应该积极反抗社会压迫并勇敢地追求自由。她在另外一些小说如《东风·西风》《母亲》中，也塑造了一些现代新女性形象。如西方文化接受者桂兰、富有抗争精神的母亲、追求自由的吴夫人。这些封建社会的新女性恰恰代表了赛珍珠对封建社会妇女的期望。她希望这些勇于接受新思想并努力追求自由平等的新女性给正遭遇不幸命运的中国妇女以启迪，让她们早日从噩梦般的生活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3 中国化的艺术手法

在写作艺术上，《大地》三部曲也具有鲜明的中国传统写作特点。首先在结构上，中国小说大多是几个人物的合传，而西方小说一般是一个主人公的性格发展史，线索比较清晰单一。三部曲采用的就是中国传统小说的合传式结构而非西方的线状结构。除了主要人物王龙外，还写了他的三位妻妾和三个儿子的情况。小说的第二部写到了王龙的三个儿子的故事。第三部重点写到了两代人的冲突隔膜，涉及人物更多。其次在故事情节上，赛珍珠的小说受中国文化影响较多。西方小说注重人物的心理个性，内心独白、静止的环境描写比较多，人物外在的行动显得较单薄。而《大地》三部曲的时间跨度较大，人物外在的行为和经历较丰富，王龙祖孙三代的故事很具有传奇色彩，但是人物的心理活动揭示得简单甚至缺失。最后在描写手法上，《大地》三部曲运用了中国传统小说中的白描手法，也就是说通过简洁的对话和行动来表现人物性格。比如在描写王龙的两位儿媳妇时，作者寥寥几笔，就突现了不同家境出身的女性的性格区别。赛珍珠对白描手法的熟悉，也得益于她曾经将《水浒传》翻译给美国读者的体验。赛珍珠曾说过：“他们对小说的要求一向是人物高于一切。《水浒传》被认为是他们最伟大的三部小说之一，并不是因为它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情节，而是因为它生动描绘了一百零八个人物，这些人物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地方。”［1］由此可见，赛珍珠在《大地》三部曲中所呈现出的艺术手法，深受中国传统文学的影响，这也是小说中中国情结的鲜明体现。

［1］李迎侠.赛珍珠作品中的中西文化交融［D］.济南：山东大学，2008.

［2］金莉.20世纪美国女性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