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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迟子建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艺术风格

2013-08-15刘春玲

绥化学院学报 2013年11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迟子建神话

刘春玲

(大庆师范学院文学院 黑龙江大庆 163712)

在迟子建的文学创作历程中,她一直将自己创作的根牢牢扎在故乡——大兴安岭,深情地书写着东北边陲独特的自然景观和民族风情。在过去漫长年代,满—通古斯文化已经成为大兴安岭地域文化的核心部分,而地域文化是作家成长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会在其文学创作中得以体现。因此在迟子建的艺术世界里,有着为数不少的满—通古斯文化的书写,其文学创作在精神特质和艺术表达上都鲜明地体现出满—通古斯文化的印记。满—通古斯语族丰富的传统文化资源成为迟子建小说创作的重要素材,她的写作目的是要通过对满—通古斯文化的张扬来增加文学作品的艺术含量,进而来重构一种文化价值。迟子建在故乡的成长经历、生活感受和文化体验使其具有了多元文化视野,正是在这种不同文化的对比参照中,迟子建发现了汉族文化稀缺的元素和故乡满—通古斯文化被遮蔽的优秀因子,完成了全球化时代对满—通古斯文化的独异书写。她以淡化苦与悲的叙述手段来达到对人生的思考,以回归自然的创作方法来彰显弱小民族文化资源的价值,使其满—通古斯文化的书写表现出独特的文学的审美价值。

在满—通古斯语族各民族的宗教信仰世界里,萨满教跨越时空地成为千百年以来虔诚的民族心灵支柱。萨满教作为满—通古斯语族传统文化的核心,深深扎根于满—通古斯语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渗透到他们生活的各个领域。萨满教除其宗教意义以外,还是一种包蕴丰富、气氛浓厚的强烈的文化精神,已经成为一种无可争辩、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存在,并且融合了神话、传说、故事等文化资源,孕育出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文化形态。

文化认同是一个长期的文化过程。迟子建从小就生活在大兴安岭,虽然是汉族身份,但是由于身处多元文化交融的成长环境,她对于满—通古斯语族的文化还是比较熟悉的,能够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虽然不能完全消除文化间的隔膜,但是可以达到较高程度的文化认同。因此,迟子建在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过程中,融入了大量的神话、传说、神歌、禁忌和狩猎文化、桦树皮文化、丧葬文化、驯鹿文化、图腾文化、祭祀文化等满—通古斯语族的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资源。这些文化资源不但是满—通古斯语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特质,而且也映射出自己的民族发展历史和民族心理历程。迟子建将这些最能够代表满—通古斯语族的文化资源经过文学处理后,使读者能够真实地触摸到满—通古斯文化,由感受升华到理解,并最终达到最大限度的认同。如《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对祭祀“玛鲁神”时的详细描写“我们打到熊或堪达罕时,会在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前做一个三角棚,把动物的头取下,挂上去,头要朝着搬迁的方向。然后,再把头取下来,连同它的食管、肝和肺拿到希楞柱里玛鲁神的神位前,铺上树条,从右端开始,依次摆上,再苫上皮子,不让人看见它们,好像是让玛鲁神悄悄地享用它们。到了第二天,尼都萨满会把猎物的心脏剖开,取下皮口袋里装着的诸神,用心血涂抹神灵的嘴,再把它们放回去。之后要从猎物身上切下几片肥肉,扔到火上,当它们“吱啦吱啦”叫着冒油的时候,马上覆盖上卡瓦瓦草,这时带着香味的烟就会弥漫出来,再将装着神像的皮口袋在烟中晃一晃,就像将脏衣服放到清水中搓洗一番一样,再挂回原处,祭奠仪式就结束了。”[1](P33)除此之外,神歌、萨满治病、萨满神异功能等场景在文中因时间、地点、原因等侧重点不同而得以反复展现,不但增强了小说的文化艺术容量,而且深化了读者对满—通古斯文化的进一步认同。这些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创作素材不是迟子建的文学虚构,而是建立在她对满—通古斯文化深入了解基础之上的。另外,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直接引用了满—通古斯语族的神话,如拉穆湖的传说、火神神话和山神神话等,这充分体现了她对满—通古斯语族传统文化的认同。

迟子建对满—通古斯文化不只是简单的认同,在文本中她对一些满—通古斯文化的传统文化资源还根据情节开展的需要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和重建。如《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火神神话的原型资源分别是鄂温克族的《灶火神话》和《火母女神神话》,迟子建在小说中根据文学创作的需要而将这两则神话融合在一起重构了一篇新的神话。[2](P18)迟子建除引用、重构满—通古斯语族神话以外,还自己创构神话,如短篇小说《逝川》中的那种会流泪的“泪鱼”,小说中是这样解释的“在阿甲渔村有一种传说,在泪鱼下来的时候,如果哪户没有捕到它,一无所获,那么这家的主人就会遭灾。”迟子建在文中用吉喜大妈因帮人接生而错过捕捞泪鱼的悲凉结局验证了这个传说,这表明她在满—通古斯文化的影响下,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中建构异族的文学资源。不可否认,由于文化上的认同,迟子建对满—通古斯语族的书写呈现出了该语族文化的深度和精神指向。

迟子建在满—通古斯语族书写中营造了大量的意象,意象在文本中成为推动叙事前行的结构因素和故事因素,并被赋予鲜明的色彩和隐喻功能。在长篇小说《树下》中七斗祈盼听到的马蹄声是作为一种听觉上的意象而出现的,马蹄声伴随着七斗从生活的绝望到期盼鄂伦春“白马王子”的出现,给予了她精神上的振奋和渴望。其实,《树下》的题目本身就是一个意象,因为七斗在姨妈的房间就在树下,再多的苦难也阻止不了树的根深叶茂、生机勃勃,生活中所有的困苦都会像秋天的黄叶一样落于树下,而树的深层次隐喻则是对未来生活沉默的坚守。

就《额尔古纳河右岸》来言,意象可以说贯穿了这部小说的始终,如小说中的死亡意象和月亮意象等。小说是以一个经历了鄂温克族百年兴衰史的老人的视角展开,从故事开端的梦一样的叙述,到故事结尾灰暗的现实,似乎是在浪漫的讲述中构造了一个寓言,这个寓言不仅是鄂温克族从自然原始的生活状态苏醒,逐渐有了现代的自我意识的过程,更是用来隐喻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变迁,人类从懵懂和梦幻开始,经历了“清晨”、“正午”、“黄昏”,在这个机械化的僵硬的社会中,逐渐走向“尾声”。[3](P18)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迟子建采用了月亮意象,文中月亮的出现有满月和半月两种形式。满月隐喻着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是最为融洽的时候,如“当那个晚上我和拉吉达紧紧拥抱在一起,在新搭建的一座希楞柱里,制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强劲的风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记得那是个月圆之夜,从希楞柱的尖顶,可以看见一轮银白的月亮。”[1](P64)而半月则隐喻着一种伤感和生命的缺失,但同时也暗含了一个合理的可弥补残缺的可能,如“月亮已经在空中了,那是半轮月亮。虽然它残缺,但看上去很明净。鼓声已经停止了,看来舞蹈也停止了。……妮浩的神歌是唱给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1](P150)

妮浩为救汉族少年失去了即将出世的孩子,但是那半轮月亮让人觉得“伤而不悲”,残缺的是肉体和物质,但是妮浩身为萨满的责任和信仰却像皎洁的月光一样洒向人间。另外,《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尾声被命名为“半个月亮”,它则隐喻了古老的鄂温克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不可避免的衰落。

死亡意象是迟子建作品中出现最频繁的意象。在迟子建的满—通古斯语族书写中,死亡以其本真的意义展现在读者的面前,死亡几乎都是突然降临的,但却充满温情,让人感觉残忍但却不愤懑,悲伤但却不消沉。在迟子建的笔下,死亡只是生命形式的一种转换,这可能来自于她的宗教情结和满—通古斯文化的影响。正如迟子建对死亡的看法,“也许是我生长在偏僻的漠北小镇的缘故,我对灵魂的有无一直怀有深厚的兴趣。在那里,生命总是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种是活着,一种是死去后在活人的梦境和简朴的生活中频频出现。”[4](P2-3)这段话语显示了迟子建对生命的认识,以及面对死亡的从容,这就不难理解在她的文学创作中出现如此之多死亡意象的原因了。

在《树下》中,故事以七斗的母亲的死亡开始,以“白马王子”鄂伦春人和自己的儿子死结束,死亡意象是小说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主线,全篇共有五十多个人物,其中十三个人物意外死亡,主人公七斗就是在这些死亡意象中坚强的生活着。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如好像在做着美梦微笑着被冻死的姐姐列娜,在睡梦中同样被冻死的拉吉达,老达西为了复仇训练猎鹰而与狼同归于尽,父亲林克被雷电击中而死,妮浩为救治他人致使四个子女的夭折以及她祈雨后倒地而死等等,这些死亡意象迟子建无一不给予了诗意般的表述,真实的展现了满—通古斯语族的生死观。满—通古斯语族所信奉的萨满教,认为人离开这个世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了,那个世界比曾经生活过的世界要幸福,从而生死不是对立的,死并不是可怕的,生命绝不止于人,死亡只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出生和死亡都是一种自然现象。如父亲林克被雷电带走了以后,“从此后我喜欢在阴雨的日子里听那“轰隆轰隆”的雷声,我觉得那是父亲在和我们说话。他的魂灵一定隐藏在雷电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光芒。”[1](P45)迟子建自己也相信灵魂和天堂,对此她是这样评论的“我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喜欢亡灵。他们与我频频交谈,一如他们活着!”[5](P158)

除了诗意的死亡外,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还有一种死亡意象,如走下密林的小达西因山外的政治斗争失去一条腿而最终绝望地自杀、马伊堪生下私生子后跳崖自杀、马粪包下山看望亲人被汽车司机和助手打死等等,他们的死亡都与现代文明有着各种联系,迟子建借这种死亡意象隐喻现代文明对原始文明的侵蚀和虐杀。伊万的死亡则是另一种隐喻,伊万因反抗日本军官的压迫而逃出密林投向革命,建国后生活稳定并收入颇丰,但这也使他原本健壮的身体日益萎缩最后连鸡蛋也握不住了,最终被山外的政治运动弄断了两根手指悲惨死去,他的命运正是走出密林河畔走向激流乡定居点的鄂温克民族的命运的象征。

结合迟子建的成长经历,她的小说中频繁出现死亡意象应该是满—通古斯文化在她的心中长期积淀的结果,满—通古斯文化深深地影响了她对于生命的思考和感悟,使其拥有了与满—通古斯语族相似的生死观,认为死亡只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一次远行,从而对她的心理意识产生影响并进而凝聚在她的文化心理和审美意识中,使她笔下的死亡意象既充满了深刻的辩证思想又充满了神性的光辉,并有一丝对生命的执着与热爱隐含其中。

[1]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

[2]刘春玲.守望渐逝的精神原乡——《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鄂温克族神话解读[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2).

[3]栗明.跨文化写作——汉族作家迟子建的少数民族题材小说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2011.

[4]迟子建.自序一迟子建文集(2)[M].南昌:江西文艺出版社,1997.

[5]迟子建.北方的盐[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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