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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史研究:历史视角与“环境基座”

2013-08-15樊良树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12期
关键词:人类环境研究

樊良树

(华北电力大学政教部,北京 102206)

人生天地间,环境与每个人息息相关。无论贫贱富贵、男女老少,都与不同的环境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交集。或许是日用而不知,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对我们所处的环境、所经历的环境变迁特别在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人类对自然的超负荷利用,使全球环境遭受程度不一的破坏。当各种环境灾难、环境事件扑面而来,人们不由扪心自问——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是否能够永续?

环境意识蓬勃发展,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西欧不少国家的绿党,以提倡生态、呵护自然为号召,对选民颇具影响力,成为政治舞台上举足轻重的力量。以低碳经济、节能减排为代表的绿色合作,已是国与国之间合作的新兴增长点和利益汇合点。作为对环境危机的学术回应,在史学领域,环境史研究风起云涌,不但开辟了史学研究的新领域,也使历史研究发生了重大变化。本文拟以对环境史兴起的简单回顾、环境史研究领域及方法为视角,对此略陈管见,以就正于专家学者。

一、对环境史兴起的简单回顾

中国雄踞亚洲大陆东部,幅员辽阔,地理形态丰富多彩,拥有黄河、长江、珠江等诸多流域及其水系,以及太行山、大巴山、秦岭、南岭等山脉险阻,各地的土壤、气候、物产及民俗风情都有不同。人生在世,举凡饮食、风俗、建筑、伦理乃至政治架构、文明形态,无不受到“地域环境”的影响。

中国古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因地制宜”;“敬天时,顺地力”;“官克民,民克土”;“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说的就是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无论《禹贡》划分天下九州,还是中国历史上独具特色的“北马南舟”“北面南米”“杏花春雨江南”“大漠孤烟塞北”,人与自然之互动,向来参差多元。

以人与环境互动这一视点考察人与自然,人作为自然之网的一环,同自然万物共同汇聚成了这张精细绵密、生生不息的大网。在这张网上,不同物种,无论远近亲疏,彼此都有联系,并共同决定这张生命之网的存亡绝续。

在原始社会及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人类对自然万物秉持“万物有灵”的观念,小心翼翼呵护自然。工业革命以降,生产力极大发展,人类理性日益昌明,以为一切都可尽在掌握,凡事都可钟表般精确。在此时代背景下,“人为万物之灵”的观点,应运而生。人们不再将自己视为无能为力之辈,他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并将自然万物看作一种能榨取经济利益、为我所用的“自然资源”。人类对自然,更多是以一种经济观点、科学眼光看待,甚至不时对自然界“大开杀戒”。

二战以来,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巨大破坏,导致了环境观念和环境史的兴起。1962年,卡逊女士《寂静的春天》一书在美国出版,3个月就售出50万册,在美国社会引起了巨大轰动。20世纪70年代,环境史研究渐在历史学中崭露头角,成为人类重新思考社会发展道路的助推器。“美国史家伍斯特(Donald Worster)认为,环境史研究是在‘要求重新检讨全球文化的时机中’展开,而目的在于‘加深我们了解在实践过程中人类如何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以及他们如何影响环境和得到了什么结果。’”[1]

在全球重新思考人类发展道路的背景下,中国的环境史研究,生机勃勃,方兴未艾。包茂宏的《环境史:历史、理论与方法》,从研究方法、理论框架对环境史进行探讨。侯文蕙的《<尘暴>及其对环境史研究的贡献》,以描述20世纪30年代美国南部大平原环境灾难的《尘暴——1930年代美国南部大平原》为评介对象,论述其对环境史研究的探索意义。梅雪芹的《水利、霍乱及其他:关于环境史之主题的若干思考》,从人与社会、环境的互动探讨环境史的研究重点。王利华的《中古华北饮食文化的变迁》以历史的基础和前提——衣食住行为视角,对华北地区的生态环境、人口承载能力、饮食生活进行研究。刘翠溶、伊懋可主编的《积渐所至:中国环境史论文集》,汇聚了近年来环境史研究领域颇有分量的多篇论文,内容涉及人口、资源、生态、地理、疾病、灾害、社会组织、制度规范、思想观念等许多方面。

“环境史研究是在‘要求重新检讨全球文化的时机中’展开”,有深厚的时代基础。全球化时代,没有一个城市、一个国家可以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成为孤立无援、事不关己的孤岛。如果人类社会想永续发展,人类就必须正确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这两大关系,就此而言,“环境史研究是在‘要求重新检讨全球文化的时机中’展开”,可谓势在必然,理所当然。以科学昌明、理性发达、商业文明突飞猛进为标志的现代社会,背后正是全球化的势如破竹。交通的便利,科技的发达,使天涯咫尺、四海一家成为可能,也使发达国家的木材需求由新几内亚和其他第三世界国家提供,日益便捷。

以地球之肺——亚马逊流域为例,20世纪50年代,南美洲亚马逊流域的原始森林更多与当地原住民息息相关。全球化时代,亚马逊流域被当作纸浆、木材等原料基地。宝贵的自然资产在资本的运作下源源不断地运往四面八方。将自然界的“无价之宝”变为商业时代可以利用的“有价之财”,是资本及新的全球文化合谋的“杰作”。在此情景下,人类有必要深思——没有节制的资本、利润冲动,没有约束的商业行为、环境殖民,不仅带来全球新的发展不平等,也将以其对环境的破坏,造成“公地的悲哀”,最终,人类将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敲响丧钟。

二、环境史兴起的意义及研究重心

中国历史,源远流长,五千多年来,一脉相承,这在世界范围内是不多见的。在传统中国诸项学问中,史学尤其发达。囿于种种原因,传统中国史学,多以朝代更替及帝王谱系为论述方式,“所记的,全是些战争攻伐,在庙堂上的人所发的政令,以及这些人的传记世系。昔人称《左传》为相斫书;近代的人称二十四史为帝王的家谱;说虽过当,也不能谓其全无理由。”“常人只从表面上看,就认为政治可以概括一切,至少是社会现象中最重要的一项了。其实政治只是表面上的事情。政治的活动,全靠社会做根底。”[2]

“一朝天子一朝臣”,“城头变幻大王旗”,“你看他楼起,你看他宴宾客,你看他楼塌”,这种历史叙述方式,以改朝换代为经,以帝王将相、金戈铁马为纬,构成了一部浩浩荡荡的二十四史。但正如史学大家吕思勉先生所言,这一切“全靠社会做根底”,不注重“根底”,仅留意于“台面”,难免一叶障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环境史的兴起,使环境作为历史舞台、地理依托进入历史,并将人与人、人与自然两大关系作为考究历史的主线。以此为锁钥,我们看到历史的演变,不再只有帝王将相、改朝换代,而是在“环境基座”上有更为繁复、生动的样态。

以人与人、人与自然两大关系作为环境史研究的两大主线,我们可将下列几点作为研究侧重:一是人类对自然的认知;二是对环境有影响的技术创新、技术能力、人口规模、人口流动、气候变迁;三是公众对有关环境问题的辩论、立法、规定以及人与环境相关的风俗习惯等等。

(一)人类对自然的认知

人是文化的动物。从人猿揖别开始,人对自然的认知,就与人类如影相随。原始社会,因生产力低下,人对自然的敬畏之情,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着人类。至今,在非洲、南美等地的部分原始部落,我们都可看见以敬畏、禁忌、万物有灵等观念为基础的原始思维、原始崇拜。

中国自古以农立国,人们同土地有种特别的血脉深情。先民对天、地、万物的基本态度,对季节更替和生命代谢的观察方法,独具匠心,并构成了我们对自然认知的重要基础。在先民看来,生生不息的大自然,俨然有情有义的大世界。“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辛弃疾)“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李白)工业革命以来,人类控制自然的能力极大增强,“对于科学来说,这个时代的特征是相信,宇宙及其万物都可以控制和理解成一部大机器,而科学的任务就是运用科学的新办法,揭示这部机器运转的机制。”[3]在新的时代潮流冲刷下,人对自然的认知,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以美学家、经济学家、原住民、科学家看待森林为例,美学家将森林看作美的存在,森林气象万千,富有四季之美,为大地风景不容缺席的一员。经济学家将森林看作经济资源,可以用数字衡量林业价值。原住民将森林看作栖息家园,一旦生存家园遭受破坏,文化根基也将拔地而起,仓皇无依。科学家对森林研究努力发掘其自然属性、学科价值。他们的文化背景不同,对森林的认知视角、体察方式也大相径庭。如今,在地球家园遭受大规模冲击的今天,越来越多的环保者提倡素食、不杀生、减少碳排放,推崇尽可能少惊扰自然的生活方式,返璞归真成为全球一种新的社会思潮。

思想和观念是不能改变世界的,但它能影响人,而人是能够改变世界的。人类对自然的认知,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存在差异,在一定条件下,又存在共振、互通、合流的可能。通过对此方面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人对自然的认知如何塑造人类的行为,并进而“淬炼”环境和历史。

(二)对环境有影响的技术创新、技术能力、人口规模、人口流动、气候变迁

生产力不同,对环境的影响也不尽相同。中国老故事《愚公移山》,说的就是愚公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愚公坚信可以用“子子孙孙无穷匮”的接力赛跑与大山抗衡。愚公的锲而不舍,使愚公移山成为可能。时至今日,仰仗先进的科学技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便可轻松完成,要再移山,愚公恐怕英雄无用武之地。

技术能力的高低对环境有重大影响,人口规模及人口流动也是影响环境的关键因素。历史上,因为不断膨胀的人口,一些地方长期滥垦、滥牧,导致“沙进人退”、水土流失。清代陶保廉在《丁卯待行记》一书记载,“祁连山野牛出没,为数以千计”,因为长期的掠夺性开发,祁连山野牛已不见踪迹,空留下“野牛山”“野牛沟”等地名。人口的压力是一把双刃剑,若因应得宜,也能让一个地方的发展拥有生机勃勃的活力。东晋以前,江南为九州大地上一块无足轻重的地方,在中原士人看来,它还未纳入“中国”系统之内,为一块上不了台面的“边角余料”。永嘉南渡,大批中原士女扶老携幼来到江南,在此求田问舍。过去的水乡泽国渐渐成为人烟稠密、精耕细作的上乘之区。以后数次中原战乱,江南又承接了大量的中原移民。外来移民辛勤耕耘,在此打造出“苏常熟,天下足”“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等新的文化经济品牌。江南后来居上,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财赋之区、粮食基地、状元之乡。到了明清时期,由南向北的物质流动长达数世纪之久。至今,东南富庶、西北贫瘠这一经济地理格局仍无大的改变。

气候变迁也是影响历史的看不见的手。中国位居东亚季风区,雨量的变动,气温的变化,不时大起大落,对“民以食为天”、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影响甚巨。中国地域广阔,“南北距离既远,气候因以迥殊。其温度,自华氏表平均七十九度以致三十六度,相差至四十余度。其栖息于此同一主权之下之土地、之民族,一切性质习惯,自亦因之大相悬绝。”[4]2纵观中国历史,如果一定时期,风调雨顺,无大的政治动荡和大范围的传染病,往往国泰民安,“推”出一个盛世。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窗口,人们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为当世及后世的学者津津乐道。如果灾害连绵,荒年急景,加之苛捐杂税催索太急,大批游民溢出原有的宗族宗法秩序之外,社会有可能发生大的动乱。中国境内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长时间往复拉锯,也与游牧文化区的气候变迁紧密相关。有学者的研究成果揭示,汉代匈奴数次大规模南下,与匈奴地区气候寒冷、水草不丰有关。以人与人、人与自然为两大主线,参考气候、经济、人口、社会习俗等方面的资料,往往能打开研究的视界,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三)公众对有关环境问题的辩论、立法、规定以及人与环境相关的风俗习惯等等

农业社会,人们在一块较为固定的区域内从事农业生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顺天时、量地利”,不吃祖宗饭,不断子孙路,成为人们普遍遵守的法则。人们安土重迁,骨肉相附,为呵护共同家园,生于斯、长于斯的宗族往往会形成一系列约定俗成的不成文法,如风水林、水口树不能随意砍伐,不能杀害幼兽,不能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等等。

历史上,中国为一安土重迁的宗族社会,人与人、人与土地的关系异常紧密。为了子孙的繁衍生息,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人们形成了一系列环境习俗,指导人们因地制宜,善待自然。这些都成为我国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值得后代子孙认真珍视,发扬光大。近代以降,人的流动性极大增强,人不必固守一处,可向外界“讨生活”。日益发达的商业贸易及交通网络,让生活资料迅速流通,从某种程度上看,也稀释了人与土地的黏合。如果说,过去人们养儿为了防老,积谷为了防饥,是一种脚踏实地的现实选择,在商业力量无孔不入的今天,各种商业力量走进了人们的生活,也或多或少影响了人与环境的关系。比如,某地环境遭受破坏,不再适宜人们居住,富裕者可以“用脚投票”,远走他乡,贫困者原地留守,日积月累忍受环境破坏的恶果;甚至可以由政府规划整村、整片搬迁至适宜居住之地。又如,农业社会,人们的生老病死多局限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人们同土地的联系,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商业社会,人们可以通过购买商业保险赋予自己更多的经济保障,还能通过市场挑选购买南来北往、四面八方的货物,对土地的珍视,难免大打折扣。如今,在中国大城市,不少孩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中,对餐桌上的食物大快朵颐,却切断了人与土地的联系,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食物的产地、旅程。

三、环境史研究方兴未艾,前景广阔

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环境与社会紧密耦合,有许多引人入胜的研究领域。中国的环境史研究,发展势头强劲,呈现出视角多元、领域广泛等特征。以2007年三联书店出版的《中国历史上的环境与社会》一书中所收录的33篇论文来看,内容涉及农作结构、城镇发展、水资源、山林树泽、灾害、疾病、公共卫生、诗歌、民俗、绘画、媒体教育、生态环境及其变迁等方面。在2005年8月于天津举行的“中国历史上的环境与社会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台湾“中研院”刘翠溶教授提出了环境史研究十个尚待深入的课题,计有“人口与环境”“土地利用和环境变迁”“水环境的变化”“气候变化及其影响”“工业发展与环境变迁”“疾病与环境”“性别、族群与环境”“利用资源的态度与决策”“人类聚落与建筑环境”“地理信息系统之运用”等。这些课题,视角新颖,若能与已有研究成果交互激荡,将会为历史研究开辟新的天地。

“历史之学,最重因果。人事不能有因而无果,亦不能有果而无因。治历史者,职在综合人类过去时代复杂之事实,推求其因果而为之解析,以昭示来兹,舍此无所谓史学也。”[4]1鉴往而察来,是历史的使命,也是历史永恒的魅力。可以预见,在人类生存基座遭受巨大破坏,人类急需采取共同行动的今天,随着全球环境意识的蓬勃兴起、公民社会的壮大、环境合作的深入,环境史研究将愈发显示其重要地位,并为人类发展“推求其因果而为之解析”做出更大的贡献。

[1]刘翠溶.中国环境史研究刍议[M]//王利华.中国历史上的环境与社会.北京:三联书店,2007.

[2]吕思勉.中国通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5.

[3]雷·斯潘根贝格,黛安娜·莫泽.科学的旅程[M].郭奕玲,陈蓉霞,沈慧君,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

[4]柳诒征.中国文化史:上卷[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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