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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路翎小说创作的转型

2013-08-15孙斐娟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胡风文学小说

孙斐娟

(华中科技大学文华学院,湖北武汉430074)

路翎是一位在20世纪40年代登上文坛之初,就展现出突出文学才华的年轻作家。他在胡风的扶持下创作出了一大批颇有影响的作品,成为七月派的领军人物之一。他的小说创作代表着七月派在小说领域所取得的较高成就。路翎这一时期的小说非常关注人民、知识分子的命运,蕴涵了较为深厚的社会历史内容,对人性进行了独立的探索,形成了一定的艺术风格,奠定了他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但随着新中国的建立,路翎的文学创作也随之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转变。其50年代的作品,思想艺术空间已经有很大程度地萎缩,偏离了五四新文学启蒙和国民性批判的核心主题,对个体与群体关系、战争等问题的思考逐步向主流思想靠拢,失去了原有的思考力度和深度。这一方面出于作家主动顺应时代精神的努力,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特定时代对作家创作的限制。尽管如此,在50年代路翎的创作依然受到不同程度的批判,难以完全融入主流文学中。最后,他在胡风事件中受到牵连,于50年代中期就被迫中止了文学创作。直到二十多年文革结束后,路翎才重新拾起笔,但此时他的写作与当年的创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50年代路翎的文学遭遇,反映了在时代巨变中知识分子执守和超越个体精神的艰难,在文学发生转型的过程中适应与突围的不易。同时,路翎的文学命运不仅同时代有关,也与胡风领导的“七月派”紧密相连。胡风与周扬、茅盾等左翼文学理论家在文艺思想方面的分歧和个人恩怨等因素,也影响了路翎的文学创作。这多重境遇高度纠结缠绕,使得50年代路翎小说创作别具特色。本文试图通过对路翎50年代创作的考证与分析,探讨其在新的文学环境下所作出的努力和面临的困境,以观照这一时期作家复杂的创作状态。

一、文学新格局下主动顺应的尝试

童年的成长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路翎性格的形成,使他对周围的世界敏感而多疑,缺乏充分的安全感。孤独性的生命体验总是在他的笔尖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同时,路翎又不同程度地涉猎乃至接受过西方现代非理性哲学——尼采哲学、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以及克尔凯戈尔的存在主义哲学等。这些哲学先驱们都强调个体的生命意志,在个体与集体矛盾的解决方式上,竭力揭示个体精神与抽象的集体精神的尖锐对立,竭力张扬个性。这些思想对路翎世界观的构筑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40年代的路翎非常崇尚心灵的自由、个体的意志,不能不承认这与他早期接触的哲学思想有关。克尔凯戈尔的“孤独个体为世界唯一实在”的学说,在某种程度上应合了路翎童年时期的孤独性体验。在40年代的小说中,他热衷于描写各类流浪者的形象。在他看来,流浪者离开了拥挤喧嚣的人群,得以摆脱群体精神的痼疾和现实环境的束缚,避免了群体对个体的同化,在个体对群体背弃的过程中拥有自由自在的、无限广阔的思想情感空间。此时的路翎对于集体的力量,难免抱有一种较为悲观的否定态度。

事实上,路翎的思想是充满矛盾的。他一方面看到了个体在群体中无所归依,依然寂寞孤独;另一方面他又渴望融入群体,因为脱离了群体的自由虽然给了个体独立的思想和理性,但是他自身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驱逐个体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财主底儿女们》中的蒋纯祖,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路翎的心境。

因此,在新的时代环境下,路翎检视过去进行反思,下定了告别旧我的决心。他在《在铁链中·后记》里写道:“在毛泽东底旗帜下,劳苦的人民不是像我这里所写的这样无望地生活,这样壮烈地反抗,这样满身血痕,到处要直对障碍而搏击的,在解放了的这广大的土地上,人民是已经成为历史的主人和新世界的创造者了……我的一些原来用作对旧社会斗争的武器的东西,会慢慢失去了它们的作为武器的性能罢。到了阳光中,我身上的疤痕就明显地暴露出来了。对于过去我无所留恋,我希望在这伟大的时代中,我能够更有力气追随着毛泽东的光辉旗帜而前进,不再像过去追随得那么痛苦。”[1]不能不说路翎的这一番话确是肺腑之言。在经历了战火纷飞的年代,目睹人民如蝼蚁般生活后,面对新的社会环境,应该说路翎是满怀热望,希冀能融入新时代,跟上新的文艺创作形势。一方面,他对过去采取了断然的否定态度,决心抛弃以前的写作方式;另一方面,在决绝的言辞背后,似乎又隐藏着某种不安。路翎在给胡风的信中这样写道:“我底屋子周围就荡漾着粗嘎的愉快的歌声,但以我底邻人们看,要拔去旧中国,还需要很多时间。”[2]他在犹疑与憧憬中走进了新的文学格局中。

1950年,路翎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朱桂花的故事》。这些小说反映的是解放初期人民的生活状态、精神面貌所发生的变化。路翎主要依照“旧社会压迫人、新社会使人新生”的主题来设计小说的情节结构,表现他们的思想行为由落后向进步转变的过程。例如,《女工赵梅英》写女工赵梅英粗鲁、泼辣性格的转变。解放前赵梅英吃过很多苦,解放后希望过轻松舒服一点儿的生活,不愿意再干脏活、累活,做工马虎。当偷工减料的产品被朱管理拒收后,就借机吵闹。连平时对她很好的七婶的劝说,也不听,反而恶语伤害她。一气之下回到家,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回想过去的不幸和今后所要面临的艰难生活,内心充满了争斗,想向朱管理认错,但又不甘心。正在此时,朱管理和张嫂来她家,请她回去上班,她却拒绝了,随机上街买了漂亮衣服装扮一番,几乎又要走从前的老路。在接受和抗拒流氓引诱的两端徘徊之时,军事代表出现了,挽救了即将堕落的赵梅英。《荣材婶的篮子》展现的是荣材婶从妨碍丈夫荣材工作,到主动支持他工作的行为转变过程。《朱桂花的故事》写朱桂花从一个农村妇女成为工人中的劳动模范的经历。《劳动模范朱全海》写朱全海过去受压迫太重,被评为劳动模范也不自信,后在老工人的鼓励下重新站了起来。

通观这部小说集,不难看出路翎的写作已出现明显的模式化倾向。这些小说的主人公大多在旧社会受过一些磨难,他们因此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对生活感到灰心失望,行为消极懒散。在旧社会,他们也许就此而沉沦下去,但在新的时代,他们却适时地被代表着进步力量的革命者所挽救,与旧我决裂,得以走向新生活。这些革命者主要由“军事代表”、“工会主席”、“劳动模范”、“积极分子”组成。他们有着“即使是一块石头,也会在这革命的熔炉里受到锻炼”[3]的坚定信念,把去除工人的落后思想,引领他们融入新社会作为自己的职责,用自己纯正的思想、高尚的道德和坚强的意志,赢得了工人的尊重和信任。在这里革命者实际上成为党的化身,作为党的人格形象而出现。他们进入小说的人物形象序列中,已经初步显示了路翎小说创作发生了一些改变。这些革命者的形象在小说中非常模糊和单薄。他们好像是某种抽象观念的产物,是为了解决矛盾而不得不安排的角色设置,也是路翎迎合主流文学规范而作出的调整。

在这部小说集中,尽管路翎的表现对象和主题切合了新时代对文学的要求,小说的叙述话语也有很大改变,语言平实,常用短句,艺术的深度已大大削弱,但仔细阅读后,不难发现路翎难以摆脱过去思想和创作的影响,在作品中留有一些痕迹。对于成为新生活主人翁的工人,路翎不太擅长表现其积极的心态,在展现他们的先进思想和行为时,他的笔调不是轻快和明朗的,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浮光掠影的描写。《“祖国号”列车》写一批工人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工作,使列车能够安全运行。《英雄事业》讲述的是以刘阿荣为首的工人没日没夜抢修电路的故事。它们都是为了表现新时代工人崇高的政治思想觉悟,歌颂他们为了国家的利益默默奉献的精神。但叙述平淡,而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倒是他对工人精神重负的展现。作者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工人在生活转折过程中的心理波动。这原本是为了先抑后扬,突出新社会的优越性,显现新社会强大的感召力,然而,却无意中强化了这一层面。

这主要体现在,有些作品中路翎的写作意图和叙述之间出现了一些裂隙。如《女工赵梅英》中,对赵梅英的落后心理表现得过于突出和真切,仅存的一点向善之心和军事代表的引导,还不足以立即驱除赵梅英贪图享乐的欲念,反而显现出清除旧社会给人造成的精神奴役和创伤的艰难,使这篇小说并没有很好地呼应主题。又如《林根生夫妇》中,何凤英渴望夫妻之间能够平等、和谐地进行思想交流,想办法让丈夫学文化。这本是非常合理的要求,而作者却认为何凤英的做法不切实际,不应瞧不起没多少文化的丈夫,在小说中让何凤英自我反省。这样的描写脱离了当时主流文学的正确的思想轨道,何凤英的转变是否必要,不得不令人产生疑问。

二、融入的艰难与自我的调整

尽管在建国初期,路翎为融入新的文学秩序作出了很多努力,但遭遇的困境超乎了他最初的想象。1952年文艺界已经开始对胡风、阿垅的文艺主张展开批判。3月,路翎因1951年写的剧本《祖国在前进》而受到苛刻的批评。并且在这年5月,路翎年轻时代的挚友,40年代因发表《论主观》而被列入“胡风集团”的舒芜,发表了《致路翎的公开信》,对他的过去给予了根本的否定。路翎这时的生活和创作都陷入了沉滞的状态。

1952年底,路翎从中国青年剧院调到戏剧家协会的剧本创作室当普通创作员,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创作,其精神上的焦虑和苦闷可想而知。一个带着旧时代精神印记的人,在新的时代面前努力改变自己,刷新自己的意识,跟上历史前进的车轮,但怎么做也得不到真正的认可时,难免会无所适从,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此时他内心的恐慌和希望被接纳的诉求,积聚成强大的能量。这会在某一时刻促成其作出重大的抉择。也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下,他主动提出参加由全国文联组织的赴朝作家代表团,渴望加入到抗美援朝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去,亲身体验一下战争生活,获得关于这个时代更真切的认识,以扭转自己的创作危机。

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国统区的青年作家,路翎所见的主要是战争的残酷、血腥和死亡,战乱给人民生活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灾难和困苦。路翎曾在《危楼日记》中描绘了一幅到处充满了猜忌、凌辱、欺压的日常战争生活图景。尚残留在他记忆中的是过去生活的一丝暗影,而相比在解放区成长起来的作家,在潜在的心理上,他无法像他们那么乐观,也不如他们那样熟悉革命生活。解放区成长起来的作家作为新中国文学创作的中坚力量,他们具备的资源优势让一部分国统区作家心向往之。路翎就是其中的一位。不难理解路翎得到批准去朝鲜时欢欣喜悦的心情。这一行动将一扫这两年多来生活和创作上的不顺给他带来的痛苦,让他感到自己并未完全被社会所冷落,再次有机会融入火热的生活中,继续创作,实现自己的价值。

路翎在朝鲜前线和志愿军战士、朝鲜人民一起度过了大半年时间。在1953年7月回国后他满怀激情地创作了短篇小说《初雪》《洼地上的“战役”》《战士的心》《你的永远忠实的同志》,来反映朝鲜人民和志愿军的生活。这四篇小说的主题和情节非常地相似,都是紧密配合政策,以志愿军战士为主人公,用简约清新的语言,歌颂他们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国际人道主义精神,表现中朝两国人民的不屈斗志和他们在同仇敌忾中结下的深厚友谊。小说中志愿军战士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遇到了一些困难,但他们都以坚定的意志、顽强的战斗精神克服了困难,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小说整体上呈现出明朗欢快的叙述基调。最初受到的赞扬,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路翎文学创作转向所取得的一些成功。例如,巴人就曾称《初雪》是一篇充满诗意的小说[4]。

从文本的表层叙述来看,这些小说表达了对祖国和朝鲜人民的热爱之情,是对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一种迎合和融入。但路翎在顺应文学的一体化趋势下,仍在有限的空间内关注人的个体性。例如,《初雪》中王强怀抱小孩时内心涌动的温柔甜蜜的情感。《战士的心》中廖卫江在向着敌人的地堡艰难行进的途中,闪过心头的一句话是“要去摸鱼”,表达出其对日常生活的向往。在作品中这样的描写并不多,往往只是一闪而过。但就是透过这些瞬间的心理展现,我们窥见了志愿军战士作为一个普通人丰富的情感世界。路翎在宏大的革命叙事的夹缝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对个体生命的深切关怀。这样的表达在新中国的文学潮流中显得并不是那么协调。

《洼地上的“战役”》这篇小说更是因为对志愿军小战士王应洪与朝鲜姑娘金圣姬之间朦胧情感的隐约表现和营造的感伤悲剧的氛围,而在当时受到批判。批评者指出小说描写的爱情是个人主义的显现,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违背了集体主义的纪律原则。路翎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批评?》一文中,对此进行了反驳。他详细论述了金圣姬母女二人感情的性质,强调它产生、发展及结果同国际主义精神是一致的,认为写到战争的流血牺牲是符合社会现实的,不是阴暗的,而是能激起人民更加强烈地反对帝国主义,说明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二者是统一的整体,不可分割。路翎认为批评者犯了“凡是个人生活的,都是个人主义”的思想错误,回避现实斗争,宣扬“无冲突论”,无视英雄也是普通人的事实。从路翎小说受到的批判和他的自我辩护中,我们不难看出其创作仍与新中国文学规范仍有明显的冲突。他在努力迎合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同时,微弱地坚守着个体精神世界的一点点自由空间。小说中涉及到幻觉、梦境等的描写,以梦境的幸福映衬了现实的残酷,有限度地表达了对战争的反思。路翎认可革命,也渴望能塑造好革命英雄人物形象,但在具体的表现过程中,他很难把握好主题表现与情节设置、写作手法等方面的写作分寸。其对英雄情感世界的呈现,违背了革命的理性原则,也被认为是对英雄高大形象的损害。

大芝效曾在《“路翎”赞》中说,“在充满了公式化的、教条化的评论和作品的中国文学中,仍想在顽强的‘主观’中继续求得生存,以坚实的眼光捕捉生活的真实,不断在困苦中求得发展的路翎的身影,我觉得是难能可贵的。”[5]路翎在一体化的政治文化环境中保持自我的力量,恰恰是主流文学所无法接纳的。他对生活真实的强调和当时政治标准第一的文学评价机制难以避免地产生冲突。无论他怎么努力隐藏“主观”的小我,却在融入集体的过程中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从而其被边缘化的命运就不会是历史的偶然。

三、文学规范与艺术个性的冲突

1955年前后,路翎的文学创作受到了诸多的批评,而且规模逐渐扩大,涉及到对他40年代小说的批评。批评者几乎全盘否定了路翎的文学创作成就,有些人在文章中竟至上纲上线对路翎作人身攻击,使得批评脱离了正常的文学批评轨道,沦为对路翎进行政治斗争的工具。最后,路翎在“胡风事件”中遭受严重打击,被监禁而失去了创作的权利。

谭军在《从路翎作品看胡风的所谓“思想改造”》中,把路翎和胡风联系起来进行批判,指出路翎之所以在作品中那样表现我们的士兵,原因在于“路翎所走的‘思想改造’的道路,是胡风那条依靠作家原有的非工人阶级的思想、立场,对自己进行‘自我斗争’与‘自我扩张’的道路”。他把自己身上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东西‘扩张’到士兵身上去了”[6]。刘金在《我的回答》[7]中,也把路翎小说的“错误”与胡风的文艺思想联系起来进行批判。他认为,正是胡风所强调的创作主张,主要是主观战斗精神的燃烧和自我扩张,用主观主义的追求来补足生活经验的不足等,造成了路翎小说出现这样的结果。陈涌在《我们从<洼地上的“战役”>里看到了什么》中,采取了不容置疑的二元对立的批判模式,认为路翎走的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创作路线,在关键的地方指出,“路翎在许多作品里用对于人物心理的主观的臆测来代替对现实生活的真正的理解,这是和胡风所提倡的引导作家脱离生活的文艺思想有密切关系的”[8]。抛开其中错综复杂的个人恩怨,这次批评,在一定程度上是左翼文学内部因文学观的分歧长期形成的冲突的一次大爆发。

路翎的思想观念和文学创作,受到其精神导师胡风至关重要的影响。路翎所受到的诸多批评,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胡风文艺思想与以周扬为代表的革命文艺思想的矛盾与分歧。在文学与政治、生活的关系问题上,路翎也认同文艺是为人民服务的,并指出“和人民结合,是新文艺运动的唯一的生命和基本的内容”[9]。问题的关键在于:什么是人民,怎么和人民结合。在这一点上,路翎与胡风的看法相当一致:他们把人民的范围扩大到包括小资产阶级这一群体,并认为“向人民学习”包括自我斗争。因此,路翎的创作中显现出强烈的自审意识。这种自审是对五四文学精神的继承和发扬,它显然与周扬所推崇的革命文学传统,即以《延座讲话》为标志所建立的文学新秩序不相适应。路翎在给胡风的信中,曾明确表示对胡风观点的支持,即对五四传统和现实主义的肯定,指出中国的个性解放是“由革命的工农及其同盟者的知识分子来执行的”,“要求解放的立场,就是战斗实践的立场,这战斗,反封建,是一切方面的,其中包括对旧的道德观念,旧的人生情操,自私的哲学,投机取巧的态度,逃避现实的心理,以及各样的妖魔鬼怪的斗争,它要求着成为新的性格,成为真正的人,成为真正的这个时代的战斗者:要求着而且进行着真正的和人民结合。所以,个性解放,也就是自我改造;群众的个性解放,也就是群众的觉醒和改造。”[10]路翎高扬起个性解放的旗帜,并把这种自审精神推衍到工农兵群众身上。他对工农兵自身缺点的反映和反思,也就是对人民精神奴役创伤的表现,无疑违背了社会主义文学所要表现的以工农兵为历史主体和无产阶级英雄人物的写作原则,而对人的尊重,对人性人情的关注则抹平了阶级的界限,与社会主义文学所要表现的阶级斗争背道而驰。

50年代的路翎渴望融入新的文学秩序,用新的创作手法来写新的人物,但在创作上,由于主客观的关系上,他坚持的还是作家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主观战斗精神”,并能动地影响现实和改造现实。他认为新文学之要求于作家的是“战斗的人生态度”、“精神的以及人民的新生”,“战斗道德的高贵”,而这些正是“现实主义底灵魂”[11]。因此,他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仍带有心理现实主义的色彩。

陆希治在其对路翎的批评中提出,路翎笔下的工人阶级的特征是浓厚的个人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想、是流氓和无赖。而他认为,工人阶级是大公无私的,具有最坚强的集体性、组织性和纪律性,是高瞻远瞩地为自己的崇高理想而积极斗争的英雄。他们的精神状态绝不应是路翎所表现的歇斯底里,是精神病患者。路翎小说中多次出现“突然”、“猛然”、“狂热”、“发痴”等词语,这不是工人阶级的特征。他指责路翎所写的共产党员是无知无能,失去立场,歪曲了党在生活中的作用[12]。抛开批评者所犯的教条主义错误和思想偏见,陆希治的确发现,路翎依然无法摆脱40年代所形成的对人民和现实生活的认识,过去的人生观和文学思想在50年代的小说创作中依然留下了明显的烙印。

纵观路翎50年代文学创作的转型,他所遭遇的失败,是在越来越严密的文学规范挤压下独特的艺术个性无法存留的悲剧。尽管在自由思想、个体、情感与革命纪律、集体、理性之间,路翎选择了后者,但是二者在他心灵中搏斗的痕迹在小说中依然隐约闪烁,使他的作品微弱地散发出浪漫悲情的人性之光。虽然路翎在风华正茂之时被主流文坛所放逐,但我们还是感受到了一个青年作家在革命一体化的文学环境下,对时代的严肃思考和对文学的一片赤诚,他留给我们的启示是长久和深刻的。

[1][9][10][11]张业松.路翎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45~213.

[2]晓风.胡风路翎文学书简[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149.

[3]路翎.朱桂花的故事[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5:76.

[4]巴人.读(初雪)[J]文艺报,1954(02).

[5]张业松.路翎印象[M].学林出版社,1997:60.

[6]谭军.从路翎作品看胡风的所谓“思想改造”[N].南方日报,1955-03-14.

[7]刘金.我的回答[J].文艺月报,1955(04).

[8]陈涌.我们从<洼地上的“战役”>里看到了什么[J].人民文学,1955(05).

[12]陆希治.歪曲现实主义的“现实主义”--评路翎的三篇小说[J].文艺报,195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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