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者的入世——读《徧行堂集》有感三则
2013-08-15宋会群
宋会群
(韶关学院 旅游与地理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
出世者的入世
——读《徧行堂集》有感三则
宋会群
(韶关学院 旅游与地理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
读《徧行堂集》,对丹霞山又名“龙奋迅”山以及澹归特异的儒佛相糅的财义观、权力观作初步的探析,认为天然、澹归在明末清初不仅是岭南佛门的精神领袖,而且是践行化俗之志、不空谈儒佛义理的实践者。
澹归;《徧行堂集》;丹霞山;财富观;显权;隐权
一、读“丹霞之山,一名龙奋迅”有感
“丹霞之山,一名龙奋迅”一语出澹归同门今辩的《徧行堂集·序·丹霞澹归禅师语录序》[1]6-7,以“龙奋迅”名古之韶石、当时之丹霞山,世人恐都生疏之极。其实这是对清初以曹洞宗天然、澹归为代表的岭南佛门的褒扬。时当鼎革豹变,不少士大夫抗清失利,遁入空门,以求精神解脱。澹归虽亦是避世逃禅的实践者,但与一般俗僧不同,仍以其刚烈的“血性”和顽强的“定力”,不以名节为主而以天下苍生为念,不空谈佛、儒义理而践行化俗之志。在丹霞山创建别传寺,广泛接触清廷官员,以笔墨诗文换来寺资,以活贫民僧众,使别传寺成了当时的避难所;以其特异的儒佛相糅的财义观、生死观、人生观风化官风民风,即重佛之出世、因缘业报;更重儒之入世、见之当前,奠定了岭南佛门精神领袖的地位。故今辩云:“丹霞之山,一名龙奋迅,以其形似也;和尚(澹归)於此兴法云,注法雨,则奋迅之龙之神似也。”[1]6-7
岭南之地,背岭面海,千余年来,商业发达,与内地的重农抑商、重义轻利的价值观不同,一直流行着一种不尚空谈、讲求实利的重商主义和义利并举的价值观念。岭南的佛门受此影响,对空、有、色、相的天竺佛教理论一直进行着大胆改革。这种改革自南禅的六祖惠能始,提出“以空融有,空有相摄”的禅学理论,核心是调和佛教空宗、有宗,以处中道;使佛教面向社会、面向当世。至澹归禅师,虽身在空门,却心在人间;正如今辩所言“和尚之现世间也,则为明士,为廉吏,为直臣,甚而猛虎之爪牙,诏狱之酷讯,烟瘴之远戎”,身在空门之外,澹归必以其特异的节义观,为名士、廉吏、直臣;“其现出世之间也,则为苦行,为诗僧,为文字禅,为僧坊主,为教化主”[1]6-7,身在空门之内,澹归以其对南禅“即心即佛”的深刻理解,必苦行当世,为诗僧而开岭南僧流诗书风雅之气,为教化而做数百篇道德伦理之文,“和尚以一身扬化,无用不摄,无机不被”,把重现世、不空谈的岭南佛门的现实主义挥洒到极点。因此其创建的别传寺,与“佛祖无上真宗、于百千三昧无量义门”“非有二致,不过于影迹间,直示其兴云注雨之真龙而已”[1]6-7。至此,可知所谓的丹霞别名“龙奋迅”之意,即能“兴法云、注法雨”的奋迅之龙,起此名是因为澹归以别传寺为根基,宣扬佛法,教化人世,践行儒佛义理的行为,神似天空飞腾之龙。
以澹归为代表的岭南佛门的不空谈义理、面向当世的实用观念,是广东时代文化精神的历史渊源之一,培育了现代广东人重实利而务实的精神特质。
由此念及今丹霞山,是为粤北旅游之龙头,连获教科文组织命名的“世界地质公园”“世界自然文化遗产”,近又获国家五A级风景区,也是韶关乃至广东旅游界的“奋迅”之龙,期盼丹霞山能努力用好这一自己历史文化赠与的崇高名称和形象,将文化之魂打造出来。
二、重财施财辨——读澹归的财富观有感
财富与人,确有需要。西方人的心理学研究认为人的一切行为都是有动机引起的,而动机的激发是人的需要。人的需要在商品社会中,是靠财富来实现的。美国人亚布拉罕·马斯洛有个需要层次理论,从低到高,分为五种:生理需要的衣、食、住、行、医;安全需要的生活安定,免于天灾人祸,未来有保障;社交需要的信任、友谊、忠诚、归宿和爱;尊重需要的自尊与受人尊重;自我实现需要的实现抱负、成就和自我完善。可知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是最低层次的、物质方面的需要。如果人无财富且又有需要,就会产生偏离道德或法律标准动机和行为。作为“教化主”的澹归,对财富与人的关系,有着特殊的理解。
(一)轻财重财之辨
《徧行堂集》卷一《文部·五施说》:“天下有轻财之人乎?曰:有之,贪夫,轻财者也。何以明其然也?财者,有用之物也,能成人福德,能自成福德。贪夫以执吝,故取有用之物置之无用之地,至于败德亡身以守之”,“夫财以不施为轻, 故惟重财者能施也。”[1]11-13澹归认为,聚财不用为“轻财”,换句话说,不用财去造自己或他人福德,不施财,就是轻财。“重财”的含义是能够施财,但在澹归看来,不是所有的施财都有用,如“凡人之与财,爱其人则予之;敬其人则予之;畏其人则与之;若其所憎与其所漠然不相关者,则不予也”[1]11-13,这是把财只给予那些亲近之人、敬畏之人,而对憎恨和不认识的人则不施,这种施财也是无用,原因大概是只对身边人有益处。“是故好施者皆以重心施,非以轻心施也。人以重财而施,财以施人为重,其谁曰不可!”这样把施财者分为两种:一是重心施;此为“重财”;一是轻心施,此与贪夫型的轻财无别。澹归看重的正是这些能够重心施的重财之人,因为其所施惠与所有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由此观之,可得出下列观点:一是财有用是财的本质,故不用财而聚财,就是轻财的贪夫;再是用财只用在亲近之人、敬畏之人身上,是为轻心施,“其福德亦减”;三是重财重心施者,能成人福德、成己福德,财才能成为有用之物。
(二)经说五施之辨
《徧行堂集》卷一《文部·五施说》:“经说食有五施,其一曰施命,人七日不食则死,故施食即施命也。施命者得世世寿量长久报。其二曰施色……,其三曰施力……其四曰施安……其五曰施辩,人不食则言词困涩,故施辩者得世世通达无碍报。”[1]11-13以食为主的五施,针对的是天下最大的事——吃饭,解决的是没有饭吃时的五种疾患,得到的五种相应的福报。对澹归来讲,饭僧的财施尤为重要:“予方建丹霞道场……(姚)雪庵为发愿饭僧,期以十年,置田租千石”,解决了别传寺僧众的十年吃饭问题。其实,澹归以诗文交换财物来支撑别传寺道场十分不易,其自己说:“于世、出世间,吞过几许辛酸苦汁,今虽为丹霞所累,亦比世累较轻。”[2]274澹归建寺在顺治十八年(1661年),直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澹归扶病,双腿浮肿,觅一静室安处而不能的情况下,才决计不复支撑别传寺,第二年即示寂。前后总共19年,走州撞府,唱酬逢迎,只为以诗文换取山中百用之物,而自己无分文积蓄,经历了多少辛酸磨难、无端讥讽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为姚雪庵十年饭僧之举所写的《初度》,逢迎之词,溢于言表:“雪庵今年五十一,予有以寿之,不如雪庵之自为寿也。雪庵自寿,取之饭僧田而有余,以一施命既得长久报,至于色、力、安、辩,则所谓相好端严、筋骨刚健、通达无碍、可以世世行菩萨道,直至成佛,了无间艰阻,何用予言!……雪庵以重道之故而重财,亦以自重之故而重道,其不敢以有用之物置之无用之地,则其于施也,因重故果重,必也。”[1]11-13如此慷慨赞其能成佛,扬其重道重财重施,实为稻梁之谋,被历来所谓风节之士不屑,殊不知澹归如此胸怀全局,创别传数百年基业,实为后学敬仰赞叹。
(三)为财称冤
若用文学的拟人手法,有时财富会喊冤,原因在于财富是个双刃剑,关键在于用在何处,其用不当,财富喊冤便是必然的了。《徧行堂集》卷一《文部·五施说》对此有详解:“一切人无不轻财,亦有能为财称冤者乎。”[1]13在澹归看来,一切人都像贪夫一样聚财而吝财,不愿把财用在该用的地方,而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其举了数例:“以财罗色纵欲,是辱之也;以财佐斗兴戌,是灭之也;以财博弈饮酒,种种败度,作奇技淫巧,一成无所复用,是暴之也;以财敛怨积釁,招来水火盗贼,是弃之也”[1]11-13。若把财用在这些地方,造成纵欲、兴戌、败度、敛怨等恶果,是人恶行所致,并非财所致。然而,人们会“争指目之以财为累,以有财为不详,财之冤久矣”。还有人把财“比之于毒药、刀山、刺林、火坞、财之冤又久矣”。不让财喊冤的办法是用“菩萨之道,不贵无财,以为人莫不有财,贵于能用其财”,所谓菩萨之道,即不以无财为贵,不以有财为耻,“贵於能用财”。
三、澹归的权力观——显权、隐权辩
《徧行堂集》卷一《文部·隐权说为黄端四内史初度》:“吾法门激扬斯道,盖有显权、隐权之异。所谓显权者,顺用之,明用之;所谓隐权者,逆用之,阴用之。”[1]19根据世俗权利的应用情况,把权利分作显权和隐权两类,大概是禅宗法门的发明。顺用明用的权利视为显权,是显明的权利,逆用阴用的权利称为隐权,是隐蔽的权利。这两种权利有不同的表征:
“居其位,任其职,行其言,其功与过人得而指明之,此显权也。”[1]19-21“不居其位,不任其职,不得行其言,籍人之柄以寓其意,有其功,无其名,此隐权也”[1]11-13。
很明显,澹归之意,所谓显权其实就是现在讲的职权,是由正式组织赋予的。所谓隐权,有点类似现在的非正式组织中因威信高而形成的威权,但又不全是,澹归界定的是隐权是凭藉着他人的权利来实现的,自己并不居其位,不任其职,不行其言。这种隐权,会见功但无名。澹归评论道,这种隐权由于有功无名,会被“志士之所扼腕”,感到惋惜;同时也会被“菩提萨埵取为快心者也”,即被菩萨视为上道大心。我体会这种隐权可以积阴德,隐权之功,之所以被澹归高度颂扬,是因为这些隐士虽不在位,但能济众立功,且不图名利的高尚精神。这与佛法而言,就是菩提萨埵之道。“菩提萨埵之道,惟存诚於济物,是故无择时、无择地、无择事、无择人、无其名,随所至而有所济,虽死生有所不顾,况名实得丧之间乎!”[1]19此种菩萨之道的解释,字字句句浸透着澹归对隐权、对如何做人、对诚心济众的深刻认识,反映了他不计名利、自渡渡人的儒佛糅合的价值观念,也是对怀才抱艺而不遇的众多隐士的高度褒扬。当时的志士仁人,“多自存于帷幄之中,一言动则杀气应之,有识者尝危及其子孙”,在这种高压下,澹归只有遁入空门,“舍此一著,别无解脱之方也”[1]274,并且“不敢复与世事”。对隐权所做的隐功阴德的褒扬,其实是澹归对自己经历的真实写照。
澹归又以黄端四的事迹为例,说明隐权之功。当平南王尚可喜藩粤时,沿海一带人民揭竿而起,平南王派兵镇压,主帅下了一道命令说:“大兵所至,凡遇乡民,杀无赦”,当时,黄端四是平南王的“掌记”(记录、代发命令的小官),知道命令后,惊得环柱而跑,说:“此数十万人存亡所系,奈何?”,终想出一招,擅改命令作:“大兵所至,凡遇乡民抵敌,杀无赦”。结果大军回营后,“无上民首功者”,帅兵者奇观怎么未杀一个乡民,要对诸将进行责罚,诸将以命令答道,未遇乡民抵敌。帅兵者才知道黄擅自改了命令,要拿黄问罪,“黄子以正词和,不摄不诡,主兵者心折而气平,无以难也”。这事说明,黄虽不在主兵者之位,却能凭借主兵者的权柄“以寓其意”,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不惜一身易数十万人命”,是为最使人“快心”的逆用隐权者。澹归最后讲,此即“菩提萨埵之道,予与黄子分之,予与黄子保之。”
澹归对当时的显权所为,也有犀利的看法:“至于坐堂上,握利器,押纸尾,瞻风望气,为全躯、保妻子计,则以一言流毒四海,皆甘心为之,无逡巡之色。”这个画像,切中矢的。那些高坐大堂的当职当位者,手中握着千百万人的命运,但整日所作只是练练书法、讲讲风水,为官为政的目的,只在保己私利;保妻子保儿子的私利,因而所出政令虽然荼毒四方四海,但又毫无愧色,甘心为恶。
对当权者的讨伐与对隐权者的褒扬,在澹归的文字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儒家“仁者爱人”的民本权利之说和佛门“存诚济物”的“菩提萨埵之道”,在澹归的思想中完美整合。其实,不管是儒家民本权利观还是佛门存诚济物观;无论是显权还是隐权,凌驾于民众之上的公共权利,必须为民众服务,为民众谋利,为民众认知,为民众拥护,不然则变为私权、滥权、小集团权,为民众所不齿所推翻。其间的关键点在于官,在于官心,在于官为,这不仅是儒家佛门的共识,更是现代文化精神的内涵,广东2012年凝练的新时期广东精神“厚于德、诚于信、敏于行”,应当说就是在上述优秀的传统观念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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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澹归和尚.徧行堂集(一)[M].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08.
[2]澹归和尚.徧行堂集(四)[M].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08.
People Who is Not Involved in the Material World Goes into the Society Three Pieces of Review onBianxingtang Works
SONG Hui-qun
(Department of Tourism and Geography,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 512005,Guangdong,China)
The paper makes a preliminary analysis on Danxia Mountain,which is also named “Longfenxun”Mountain;and Buddhist Dangui’s distinctive view on money,justice and power,which combines Confucianism and Buddhism according to Bianxingtang Works.It believes that both Buddhist Tianran and Dangui were not only the spiritual leaders of the Buddhists in Lingnan,but also the practitioners that humanized the secular instead of those who talked the moral principals of Confucianism and Buddhism volubly or bombastically.
Dangui;Bianxingtang Works;Danxia Mountain;view on fortune;exposure of power;conceal power
I206
1007-5348(2013)03-0012-04
2012-01-20
2012年韶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澹归今释与《徧行堂集》研究”(Z2012007)
宋会群(1954-),男,河南开封人,韶关学院旅游与地理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文化史、科技史研究。
(责任编辑:明 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