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为什么要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对《邓小平的最后二十年》一书的两点质疑

李德栓

(漳州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由余玮、吴志菲合著，新华出版社出版的《邓小平的最后二十年》一书，对邓小平新时期的贡献和影响作了全景式的描述，这对于我们学习领会十八大精神是有益的。但书中对邓小平为什么要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却作出了令人质疑的解释，而这样的解释也出现在近年出版的其他一些书中［1，2］，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在1978年中央工作会议召开之前，邓小平曾经交代胡乔木起草一个讲话稿，准备在中央工作会议闭幕式上用。胡乔木准备的讲话稿是讲工作着重点转移的，其中第一部分讲工作着重点转移的历史意义，第二部分讲工作着重点如何转移。但在中央工作会议期间，邓小平又找人要求另行准备闭幕式上的讲话稿，讲话稿的主题、框架都由邓小平拟定好了，且找讲话稿起草人员专门谈了讲话稿的主题、框架和内容。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邓小平为什么不用原来已经起草好的讲话稿，而要另行准备讲话稿呢?对于这样一个较大问题，余玮、吴志菲在其著作《邓小平的最后二十年》里是这样解释的:“但是到会议期间，会议形势出乎意料地在发生变化，僵局已经被打破。邓小平敏锐地觉察到历史性转折的机遇出现了。在这种情况下，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已不是那么突出了，许多新情况、新问题提出来了。于是，邓小平以战略家的眼光和思维，亲拟提纲，并提出了整体框架和思路。”［3］26照余玮、吴志菲的说法，邓小平之所以要叫人另行起草讲话稿，是因为会议形势出现了变化，工作着重点转移问题已经不那么突出了。在笔者看来，这种说法过于表面化和抽象化，不能不提出两点质疑。

一

从中央工作会议情况看，余玮、吴志菲所说的会议形势变化，即是说的陈云发言后与会代表纷纷要求处理“文革”中的冤假错案，实现安定团结，而中央政治局开会又处理了一些较大的历史问题。应当指出，会议出现这样的变化，有助于人们在实事求是原则下达成共识，从而为实现历史性转折创造条件。但问题是，邓小平为什么又要专讲解放思想问题，而且认为解放思想是当前一个重大政治问题呢?可见，邓小平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并不是因为会议形势出现了变化，而是有别的背景和原因。

中央工作会议出现出乎意料的变化，这也不是坚持“两个凡是”的人主动促成的，而是以陈云为代表的领导人坚持实事求是原则的结果，是发扬民主，坚持批评的结果。中央工作会议围绕历史问题展开的讨论和批评，只不过是自提出“两个凡是”以来以邓小平为代表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反对和批评“两个凡是”的继续。

自从中央提出“两个凡是”之后，邓小平通过谈话和写信批评了“两个凡是”，认为这种说法和做法不符合马克思主义，毛泽东如果在世，也不会同意。在真理标准讨论中，邓小平已经认为，连真理标准问题都要引起争论，他感到“莫名其妙”［4］366，是“思想僵化”［5］128。在这里，邓小平虽然批评“两个凡是”的说法和做法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甚至已经指出这是“思想僵化”，但是他并没有围绕思想僵化展开对“两个凡是”的深入批评，而只是指出其说法做法的形而上学性。到了中央工作会议上，在历史问题和中国向何处去等问题上仍存在着“两个凡是”和实事求是的争论和斗争，邓小平已经意识到再一般化地批评“两个凡是”已经不解决问题了，必须对“两个凡是”进行更深一层的批评，这才是邓小平要求另行准备发言稿，专讲解放思想问题的根由。

从《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一文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邓小平提到了历史遗留问题，但他并不是以此为中心展开讲话的，而只是认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是解放思想的需要，而解放思想却决不是针对历史遗留问题，只是针对对待历史遗留问题和中国向何处去问题坚持“两个凡是”的做法，即为了批评“两个凡是”。

在邓小平发表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中，虽然找不到“两个凡是”的字样，但是批评“两个凡是”的锋芒却是不能否认的。“两个凡是”在说法和做法上陷入形而上学，因而必须进行批评。而更为致命的所在是它成为一种思想僵化，会用僵化思想来束缚和禁锢人们的思想，说大一点它会亡党亡国，讲小一点它会使人们等、靠、要，不是积极主动地去做该做的事情。不冲破这种局面，党和人民什么事都不能做，能做的只是继续坚持“左”的思想，走阶级斗争道路，这样一来，工作重点不可能转移，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不可能实现。正是看到了“两个凡是”的思想僵化及其危害，邓小平才交代有关人员重新起草讲话稿，并且强调指出:在写解放思想问题时，要“讲点理论的重要”［6］162。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一文看上去讲了四个问题，其实只要我们整体分析和系统把握，那么就很容易看出，它是以解放思想为主题的。它一开始分析讨论了解放思想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最后又围绕怎样解放思想讨论了三个相关问题。

在讲话第一部分，邓小平虽说是在阐述解放思想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但以分析思想僵化的原因和危害来深化“两个凡是”的批评却是十分明显的。作为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邓小平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对思想僵化进行了系统分析。邓小平认为，人们的思想，特别是领导干部的思想之所以会僵化，是因为环境、体制、制度及旧的习惯势力等因素作用的结果。人们处于不同的历史环境下，便会产生不同的思想观念和意识。中国经历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林彪、“四人帮”出于他们篡党夺权的目的，制造迷信，大搞禁令、禁区，动不动上纲上线，还辅之于追查，扣帽子、打棍子、抓辫子。在这种法西斯式专政情况下，人们只能迷信和盲从，进而思想开始僵化。再者，我们长期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这种体制曾经发挥过积极作用，但随着经济发展，特别是在开放时代，它就显示出了弊端，其中在管理方面，往往是是非不分，赏罚不明，大家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久而久之，大家形成了等、靠、要的想法，谁也不想去思考和解决什么问题了，思想也就随之僵化起来了。我们是实行民主集中制的，但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中，这一组织原则遭到了破坏，以至于我们的政治生活很不正常，权力过分集中，官僚主义很是盛行。这样一来，人们思考问题和做事情不是理性地进行，而是听风声，看风头，看来头，思想也随之僵化起来了。还有就是中国有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历史，小生产的习惯势力影响深远。人们只顾自己的生活，保守自己的利益，因循守旧，墨守成规，谁也不敢为天下先，往往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在这种环境和背景下，人们当然是不想任何问题，不求任何改变，思想自然就僵化滞后了。邓小平的这些分析不仅全面，而且相当精辟透彻，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一贯依照辩证法办事的邓小平，在讲话中不仅全面分析了人们思想僵化的原因，而且运用辩证思维指出了思想僵化的一系列危害。这就是，思想一旦僵化起来，在讲集中和党的领导情况下，条条框框多起来;基层和人民群众失去民主权利，没有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随风倒多起来;照本办事，照章行事多了，人们思想趋于保守，迷信和本本主义泛滥成灾。信由这种风气和势头继续下去，不仅四个现代化没有希望，而且会亡党亡国。可见，思想僵化危害极大，必须通过解放思想来加以解决。

当邓小平系统分析了思想僵化的原因和危害之后，就使得人们明确了解放思想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我们不仅要正确认识和评价真理标准讨论，而且要恢复和确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只有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我们才能搞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坚持马克思主义。

邓小平也从正面论述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必要性。在邓小平看来，独立思考、勇于探索和创新是更好进行社会实践的前提和条件。他说:“干革命、搞建设，都要有一批勇于思考、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的闯将。”［5］143因此，“在党内和人民群众中，肯动脑筋、肯想问题的人愈多，对我们的事业就愈有利。”［5］143正是基于这种考虑，邓小平要求各级党委和每个党支部，都来鼓励、支持党员和群众勇于思考、勇于探索、勇于创新，都来做促进解放思想、开动脑筋的工作。

然而要解放干部和群众的思想，就要在弄清思想僵化根源和危害基础上做一些有针对性的工作。在邓小平看来，我们必须做好如下工作。

首先，要讲民主。我们都知道，在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间，林江反革命集团出于其篡党夺权目的，大搞法西斯式逼供，造成了大量冤假错案，残害了一大批领导干部和无辜群众，这是对人民民主专政的破坏，是对民主集中制原则的践踏，更是对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尊严的玷污。粉碎“四人帮”后，我们要领导人民群众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就必须恢复人民群众的民主权利，落实民主集中制原则，建立健全社会主义法制，以确保社会主义民主的实现。只有给人民群众以民主自由权利，我们党才能及时了解社情民意，从而才能进行必要的和科学的集中，以便进行民主化和科学化决策。只要人民群众敢于讲话，并且能够讲真话和实话，思想才能活跃，不再僵化。当然，人民群众获得言论自由，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为所欲为，像“文化大革命”那样搞“四大”，而要“集中统一的领导”。必须加强社会主义法制，树立法的权威。新时期以来的实践业已证明，只要给人民以民主自由权利，同时加强党的领导，健全社会主义法制，人民群众就不会再受到“两个凡是”那样的禁锢，思想解放就不可遏制。

给人民群众以民主自由的权利，促使他们思想解放，必然会遇到历史遗留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如果处理不好，引导不力，那会造成很不好的社会局面，从而影响工作重点转移大局。正是这样看问题，邓小平提出要团结一致向前看，即我们要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但要讲条件和时机，要宜粗不宜细，不然纠缠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和麻烦。当时安定团结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大局，是大道理，历史遗留问题的解决要分轻重缓急，逐步来搞。比如，要妥善处理“文化大革命”中的问题，分清一些人的功过，纠正一批大的冤假错案，但“有的问题不能够一下子解决，要放到会后去继续解决”［5］147。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要大处着眼，可以粗一点，每个细节都弄清不可能，也不必要。”［5］148要看清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地位和作用，坚持毛泽东思想，同时又要在处理历史遗留问题过程中实现安定团结，这是解放思想必须注意的问题。

其次，要进行体制改革。我国长期以来实行高度集中的经济政治体制，这种体制在历史上曾发挥过积极作用，但随着我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这种体制的一些弊端逐渐显露出来，如经济上国家对企业管得太多，统得过死，使本来应当充满生机活力的社会主义经济失去了活力。在政治上，由于权力过于集中，企业和集体及个人不拥有更多权力，人们除了没有生产的动力和活力外，也没有民主管理和监督权力，这不仅造成了思想僵化，而且因为思想僵化的危害严重阻碍了我国经济和政治的发展，使现代化建设迈不出长足发展的步伐。要把人们从这种局面中解放出来，必须进行体制改革。在经济上，邓小平主张发扬经济民主，即改革原有经济体制权力过于集中的状况，有计划地大胆下放权力，使国家、地方、企业和劳动者个人各方面的积极性都得到充分发挥，也有利于实现现代化的经济管理和提高劳动生产率。从客观上说，我国地方大，一个省就相当于欧洲一个国家，完全有必要在统一计划和领导下，给地方以更多自主权。

在政治上，邓小平要求给人们以更多民主权利，就是说我们要改革原有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权制，让人民群众拥有更多的参与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的权利，这是确保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起码条件。集中起来说，“要切实保障工人农民个人的民主权利，包括民主选举、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不但应当使每个车间主任、生产队长对生产负责任、想办法，而且一定要使每个工人农民都对生产负责任、想办法。”［5］146只有赋予人民群众更多的民主权利，才能调动起他们参与管理和监督的积极性，才能使他们去开动脑筋，积极从事社会实践，不再像过去那样不是等、靠、要，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思想僵化，迷信盲从，使社会发展错失良机。

再次，要按照新情况实行新办法。在邓小平看来，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之后，过去那些实践证明已经有碍于人们思想解放的老办法必须予以革除。针对官僚主义习气，邓小平分析了它产生的原因，同时认为它是有害于社会化大生产的，如果对此不进行改革，那么“我们的现代化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被葬送”［5］150。在管理制度上，我们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得过且过，无人负责了，应当实行责任制。比如说，工作任务要有人负责，要实行定人员、定数量、定质量、定时间等几定制度，凡事总不能模糊过去，一定要加强责任，使任务落实。就加强责任制来说，要扩大管理人员的权限，做好人事工作，同时又要加强考核工作，按照责、权、利相结合原则，做到考核严格，赏罚分明，这样才能在全社会形成“你追我赶，争当先进，奋发向上的风气”［5］152。

在经济政策上，我们不能继续过去计划经济时期那种不顾各地情况的一刀切做法，应当在下放权力的同时，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企业、一部分工人农民，由于辛勤努力成绩大而收入先多一些，生活先好起来。这样一来，就可以产生竞争局面，形成比学赶帮超势头，而不像过去那样等、靠、要，是以先富为榜样，积极主动创造条件去致富。“这样，就会使整个国民经济不断地波浪式地向前发展，使全国各族人民都能比较快地富裕起来。”［5］152

最后，要加强学习。思想僵化固然是环境、体制、制度和习惯势力之所为的结果，但我们也要看到，知识贫乏、观念陈旧、眼界狭隘也会导致思想僵化。有鉴于此，在讲话最后邓小平提出了学习任务。邓小平认为，我们搞现代化建设，推动改革，必然会遇到新情况新问题，对此我们应有思想准备，做好对群众的宣传教育工作，但必须学习，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主要的精力放到政治运动上去了，建设的本领没有学好，建设没有上去，政治也发生严重的曲折”［5］153。为了吸取这个历史教训，“全党必须再重新进行学习”［5］153。讲到学什么的问题，邓小平明确指出，根本地要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并能把它同我国四个现代化建设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要克服保守主义和本本主义”［5］153。否则，又会导致新的思想僵化。同时要围绕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抓紧学习经济学、科学技术和管理。

从上面我们对邓小平讲话的分析中看，邓小平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并不是因为中央工作会议形势出现了变化，而是“两个凡是”仍然在阻碍历史遗留问题的解决，仍然有可能阻碍历史性转折，因而邓小平敏锐地感觉到深化“两个凡是”的批评十分必要又十分重要，这才又要有关人员重新起草中央工作会议闭幕式上的讲话稿。从讲话主题和内容来看，讲话不是针对会议形势出现新变化，而是要实现历史性转折还要深化“两个凡是”的批评。对“两个凡是”的一般化批评在会前已经进行过了，它对人们认同实事求是原则，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奠定了思想基础，但对于实现伟大的历史性转折——把党和国家的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来说，它就不够了，这是因为，一个伟大历史性转折决不是一个口号，一个指令就能解决的问题，它首先需要一场思想革命，这种思想革命就是对过去旧环境、传统体制、制度和习惯势力的革命，这场革命若不深入批评“两个凡是”的思想僵化，决不可能完成，因而邓小平要求解放思想，并郑重指出，解放思想是当前一个重大政治任务，把解放思想由破旧立新提高到了关系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高度。基于此，这篇讲话成了三中全会的主题报告，是新时期解放思想的宣言书。这即是说，邓小平的讲话是为了清除“两个凡是”思想僵化的障碍，从而能使党和国家的工作着重点顺利转移。余玮、吴志菲在其著作中对邓小平发表讲话原因的解释和判断过于表面化、简单化，这是他们未能抓住中央工作会议主题所致的结果。从根本上来说，还在于他们没有历史地联系邓小平对“两个凡是”的批评，对讲话只是作了简单解读。这种形而上学的研究方法是要不得的，由此而来的研究结论自然会令人质疑。

二

在陈云发表讲话后，历史遗留问题的处理倍受与会者关注，后来一些重大历史遗留问题也得到了解决，会议形势的这种变化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在会议形势的这种变化下，会议讨论了农业问题。这也就是余玮、吴志菲在书中所说的“许多新情况、新问题提出来了”。据此，余玮、吴志菲认为“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已不是那么突出了”，在这种情况下，邓小平要求重新起草他在工作会议闭幕式上的讲话稿。这种看法笔者是不能苟同的。

如果照余玮、吴志菲在书里的说法，当与会者关注历史遗留问题和农业问题时，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已经不是那么突出了，那么邓小平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中，当提及历史遗留问题时就没有必要强调对历史遗留问题宜粗不宜细，让大家向前看。当谈经济问题时，他也就没有必要讲改革和调整。但实际情况是什么呢?当谈历史遗留问题时，邓小平讲了宜粗不宜细问题，讲了向前看的问题，其目的和用意“正是为了顺利实现全党工作重心的转变。”［5］147当用很多篇幅讲经济问题时，邓小平说了改革和调整问题，他这样说的目的就在于促使中国由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如果说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已经不是那么突出了，那么在讲话中邓小平为什么还要两次明确提到工作重点转移呢?而且在同负责讲话稿起草工作的有关人员谈话时，要求在讲话开头或中间讲一讲重点转移问题，他说道:“这是一个主要的方针，要不了多少语言，但这是个大前提，是总的东西。”［6］165由此可见，余玮、吴志菲在其书里的说法是不能令人信服的，是值得质疑的。

在中央工作会议前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邓小平就已经提出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后来它成为中央工作会议的议题。而陈云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之所以提历史遗留问题，完全是着眼于要实现工作重点转移，必先解决好历史遗留问题，实现全党全国人民的安定团结。邓小平不仅肯定了这一点，而且强调指出，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是解放思想的需要，实现安定团结的需要，“目的正是为了向前看，正是为了顺利实现全党工作重心的转变。”［5］147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得到了较热烈讨论，并且已经进入到怎样实现工作重点转移的问题上了，因此以前准备好的讲话稿只是一般地讨论工作重点如何转移问题已经显得不足了，应当较具体讨论工作重点转移问题，这就涉及解放思想的问题，改革体制和调整政策的问题，否则讲工作重点转移纯粹是一句空话。邓小平做事从来不敷衍了事，而是具体彻底，即有什么问题，就要解决什么问题。既然工作重点转移问题是一个思想解放的问题和体制政策的改革调整问题，那就要一方面深化“两个凡是”的批评，另一方面大胆进行旧体制的改革，旧政策的调整。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邓小平才感到原有的稿子针对性不怎么强，讨论问题不怎么具体，才根据工作重点转移的需要，要求另行起草讲话稿。情况不是像余玮、吴志菲在其书里所说的那样，工作重点转移问题不那么突出了。

工作重点转移问题是中央工作会议的重要议题，如果邓小平《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不是以它为前提和方针展开的，那么讲话怎么能成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主题报告?三中全会凭什么能作出把党和国家的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伟大决策?在邓小平看来，无论是从我国贫穷落后的实际看，还是从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说，我们都必须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大力发展生产力。“因此，我强调指出，要迅速地坚决地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十一届三中全会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7］11这即是说，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闭幕式上发表的讲话是围绕工作重点如何转移来展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此为根据，高度评价了真理标准讨论，果断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英明地作出了把党和国家的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伟大决策，并确定了若干经济政策。看来，我们不能表面地以为邓小平发表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似乎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已经不怎么突出了，不需要重点考虑了，要考虑的是经济问题，然而经济问题难道不是工作重点转移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吗?

大凡进行历史转折之前，人们都要考虑怎样转折的问题，而这个问题需要从主体和社会条件两方面去解决，因为人类历史不过是主体借助社会条件所展开的创造活动。人类历史要转折了，主体却还没有生成，社会条件还没有得到变革，那么谈论社会历史的转折便是一句空话。马克思和恩格斯之所以在《共产党宣言》中强调共产党人要实现两个决裂，就是从主体和社会历史条件变革两个层面来考虑怎样实现由资本主义转变到共产主义。在《资本论》第一卷跋中，马克思曾提及死人抓住活人的问题，其实讲的是要实现共产主义革命，我们必须革除旧的观念和习气。同样地，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毛泽东发表著名的七届二中全会讲话，提出“两个务必”的思想和经济发展方针，就是着眼于实现好工作重心由农村向城市的伟大历史转折。熟悉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别是掌握了毛泽东思想精髓和灵魂的邓小平不是不懂得这一点。因而，在中央工作会议召开前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邓小平建议把工作着重点转移作为中央工作会议议题，并让胡乔木起草了以工作重心转移为主题的讲话稿。但是在会议进行期间，“两个凡是”的影响仍然存在，历史遗留问题的议论和经济问题的讨论都受到了一定的阻力。这样一来，使邓小平看到，必须深化对“两个凡是”的批评，同时要考虑改革和调整问题。只有这样，才能为历史转折所需要的主体生成和社会条件变革创造条件。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邓小平同志约人谈话，亲拟讲话稿提纲，要求另行起草讲话稿。

在马克思关于人的发展三阶段论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商品经济社会，个体具有相对主体性。就是说，个体不再像传统社会里那样完全依附于社会共同体，从而迷信和盲从一切，从不把自己当主体看待，就像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所说的，人们纯粹是一袋马铃薯。商品经济社会里的个体在法律地位上是平等的，人们有相对主体性，决不会充满奴性。我们将要实现的历史性转折其实就是由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社会转向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社会，因而我们就要解决个体主体的相对独立性问题。在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条件下，人们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均由国家说了算，个体只是生产的机器，不是生产的主体，加上十年“文化大革命”中林江反革命集团大搞禁区、禁令，制造迷信，还有封建社会遗留给我们的官僚主义和小生产习惯势力的作用，致使人们思想僵化，迷信盛行，这种迷信盲从的个体是不能适应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社会的。针对这一点，邓小平以解放思想为主题，深入分析了思想僵化的根源和危害，把反对和批评“两个凡是”提高到了思想路线的高度，同时他着眼于解放个体主体。他强调指出:“不但中央、省委、地委、县委、公社党委，就是一个工厂、一个机关、一个学校、一个商店、一个生产队，也都要实事求是，都要解放思想，开动脑筋想问题、办事情。”［5］143因为在邓小平看来，“在党内和人民群众中，肯动脑筋、肯想问题的人愈多，对我们的事业就愈有利。干革命、搞建设，都要有一批勇于思考、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的闯将。没有这样一大批闯将，我们就无法摆脱贫穷落后的状况，就无法赶上更谈不上超过国际先进水平。”［5］143因此，“我们希望各级党委和每个党支部，都来鼓励、支持党员和群众勇于思考、勇于探索、勇于创新，都来做促进群众解放思想、开动脑筋的工作。”［5］143－144可见，邓小平是着眼于解放个体主体才发表关于解放思想的讲话的，而解放个体主体又是出于工作重点转移对个体主体要求来考虑的。准此，不联系工作重点转移这个总的问题和前提来解读邓小平《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不仅看不到邓小平讲话的理论高度，而且不符合讲话本身的主旨和意图，因而是没有眼光和文本根据的，是应当给予质疑的。

工作重点要转移，就要创造社会条件，即对原有的体制、管理方式和政策进行改革和调整，否则一切照旧，工作重心不可能转移。粉碎“四人帮”之后，党虽然提出过一些奋斗目标，但由于没有解决好指导思想问题，也没有对旧的一套体制、管理方式和政策进行改革和调整，结果使工作出现了两年徘徊局面。要把人们从原有的体制、管理方式和政策下解放出来，必须诉诸于改革和调整，这是因为个人总是离不开社会的，个人从社会得到自己的生存条件和手段，从而获得个体主体性，解放思想同改革调整是相辅相成的，它们统一于工作重点转移的实践。

围绕工作重点转移问题，邓小平在讲话中触及了改革问题。他主张对原有的体制进行改革，即对广大的人民和地方讲经济民主，使其有更多生产自主权。只有这样，才能促动人们去积极主动地创造财富，不像过去那样搞平均主义和大锅饭，并毫无目的地搞阶级斗争和政治运动。“一个生产队有了经营自主权，一小块地没有种上东西，一小片水面没有利用起来搞养殖业，社员和干部就要睡不着觉，就要开动脑筋想办法。全国几十万个企业，几百万个生产队都开动脑筋，能够增加多少财富啊!”［5］146从原来的平均主义和大锅饭走向自主经营和财富创造，是确保工作重点转移实现的重要转折。

在改革原有体制的同时，邓小平又提出改革原有的管理方法。他批评了官僚主义，主张用经济方法管理经济，不像过去那样实行强制命令和行政手段。他要求实行责任制，真正做到事有人管，责有人尽，权有人用，再也不像过去旧体制下那种借口集体负责，实则无人负责的状况。“一项工作布置之后，落实了没有，无人过问，结果好坏，谁也不管。所以急需要建立严格的责任制。”［5］150－151这就是说，要切实落实责任制，加强责任制，促使人们行动起来，形成“你追我赶、争当先进、奋发向上的风气”［5］152。打破过去那种计划管理体制，加强和落实责任制，这是一种适应工作重点转移的管理方法大转变。

在讲话中，邓小平还谈到了经济政策调整问题。这就是他要求改变过去计划经济条件下那种搞形式主义的做法，每个地方都要根据自身条件和特点来搞经济，发展生产;同时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由于辛勤劳动成绩大而生活先好起来，然后带动左邻右舍发展起来，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大政策。只有这样，才能冲破等、靠、要局面，促使人们想方设法把经济搞起来，这是为实现工作重点转移而采取的大政策好办法。

邓小平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在深化了对“两个凡是”的批评之后，紧接着重点谈了经济问题，但经济问题的讨论是着眼于工作重点转移的，是要解决怎么较快发展生产的问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讲话才涉及到体制的改革和政策的调整问题。如果邓小平谈论体制改革和政策调整不是为促使工作重点转移创造条件，一切照旧的话，即使邓小平已经提出了工作重点转移要求，那么这种要求也是难于实现和落实的。

根据上面的论述和分析，我们看到，要全面把握邓小平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必须把握工作重点转移这个着眼点;同时必须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和改革调整统一于工作重点转移的实践。如果我们不从工作重点转移这个着眼点去理解邓小平的讲话，那么我们就不好理解邓小平在讲话中为什么要提及改革调整问题。而仅仅从思想路线角度去理解邓小平的讲话，就弄不清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问题。余玮、吴志菲的失误就在于他们不从工作重点转移角度去理解邓小平讲话，这显然没有全面把握邓小平讲话内容;也不可能抓住邓小平讲话的精神实质，因而走向了片面，这是不能不予以质疑的。我国学术界基本上只从思想路线层面去理解邓小平这篇讲话，不把它放在工作重点转移的前提和背景下去考虑，也就不能自觉地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同改革调整联系起来，这是对思想路线的抽象理解，同样也不能有助于我们全面把握邓小平讲话的内容和精神实质，因而必须引起我们的注意。

总起来说，邓小平发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其目的和用意在于深化对“两个凡是”的批评，为实现工作重点转移创造主体和社会条件。那种只看中央工作会议形势变化，不结合邓小平对“两个凡是”批评的整个过程来理解讲话，不联系工作重点转移来理解讲话，只会陷入表面化和抽象化，因而应予以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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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 玮，吴志菲．邓小平的最后二十年［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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