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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证因武侠小说新论

2013-08-15张元卿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郑氏典范技击

张元卿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郑证因(1900—1960),原名郑汝霈,天津人。早年曾在北平国术馆随许禹生学太极拳。大约在1932年至1934年间,结识宫白羽,一度与其合作创作武侠小说,并协助其办正华出版部。后受白羽影响,开始创作武侠小说,早期作品有《武林侠踪》《铁伞先生》等。1941年初,其代表作《鹰爪王》在北平《三十九画报》连载。其后又创作了与该小说情节直接相关的《天南逸叟》、《女屠户》、《离魂子母圈》和《回头崖》等武侠小说。此外,还有七十余部独立成篇的小说,但其人物情节或多或少都与《鹰爪王》有一定的联系。终其一生,郑证因共创作了近九十部武侠小说,作品数量在民国武侠小说家中位居榜首。1940年后郑氏迁居北平。1949年以后,他曾在北京作家出版社和少年读物出版社等处做编辑。1957年“反右”运动时受波及,后被调至保定,在河北文化学院图书馆工作。1960年病逝。

一、刘云若首推郑证因武侠小说

1933年10月17日,刘云若在天津创办《大报》,后因转载《新生》杂志刊发的《闲话皇帝》,日本方面向天津当局提出抗议,1935年6月被天津市政府勒令停办。《大报》属于小报系列,因当时办大报的有些“大报沙文主义”,不自觉地轻视小报,刘氏这样取名是有意调侃大报的。《大报》的版型是按照当时大报的样式制定的,其形式与当时天津的《益世报》《庸报》等大报差别不大,但它的四个版面有两个是文艺版和小说版,这就比一般大报的文艺版或副刊内容要丰富,而且它专门辟有小说版,这是它最鲜明的特色。1930年春自还珠楼主出世以后,北派武侠小说开始崛起。《大报》积极响应这种潮流,创刊伊始便在小说版推出还珠楼主的《蛮荒侠隐记》,使还珠楼主的名声更加响亮。1934年5月16日,刘云若在《大报》小说版推出了郑证因的武侠小说处女作《风尘三杰》,连载至1935年6月,因《大报》被迫停刊而中止。1942年至1943年《风尘三杰》陆续由北京书店出版,郑证因在卷一《弁言》中写道:“《风尘三杰》,事变前连载云若主编之四开纸《大报》,颇蒙读者赞许为武侠说部中有数之杰构,谬承期许,益增汗颜。本意以完整之面目贡献读者,借答雅意,乃是报一度改组停刊,本篇小说随之停顿,直至更名《新报》,《风尘三杰》始得继续刊载。”[1]27由此可见,刘云若在《大报》首推《风尘三杰》后得到了读者的赞许,对郑氏本人更是极大的鼓励,此后他能创作出近九十部武侠小说,应得力于这部处女作带给他的信心。因此,北派武侠小说能在20世纪30年代整体崛起,自有多种原因,这其中刘云若及时推出郑证因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推力,因为他催生了一代技击武侠小说大家,武侠小说样式因之得以丰富。

二、从超技击、技击武侠到帮会技击

上官缨在为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的《鹰爪王》写的序中,把这部小说称为“超技击派”的杰作。[2]这是大陆学者最早对郑证因武侠小说所做的定位,但上官先生没有具体阐释何为“超技击”。张赣生在《民国通俗小说论稿》中论及郑证因的武侠小说,则只称其为“技击武侠小说”,没有从武侠小说流派的角度加以评述。[3]倪斯霆在评论郑证因武侠小说时也称其为“技击武侠小说”[4]。台湾学者叶洪生则把郑氏武侠小说称为“帮会技击小说”,并把这一种风格的小说称为“帮会技击派武侠小说”。叶洪生先生抓住了郑证因武侠小说的总特色,这特色即体现为两种元素:帮会、技击。

评论郑氏武侠小说的人喜欢谈论其小说中表现出的“技击”一面,而常忽视了“帮会”的一面。在武侠小说中,技击自是塑造人物,渲染情节的重要手段,但单纯靠技击并不能达到深入刻画人物的目的,因为人是历史存在,有其存在依托,要深入刻画武侠,还须写出武侠的历史存在及其具体依托。帮会正是武侠在一定历史时期的生命依托,也是其生存方式。因此,通过写帮会可以触及武侠的常态生活,写出他们在这种社会组织中的行为,进而为其性格形成找到一定的社会原因,使其在技击中表现的性格成为其社会性的自然流露,落实在一招一式的描述之中。此外,从叙事上看,帮会争斗、帮会组织的变化也会起到推进情节演进,调整叙述结构的功能。郑证因之所以能写出一系列的帮会技击武侠小说,从观念上看,是因为他对帮会元素在武侠小说中的这种作用有着深刻的理解。而他早年的生活环境对他这种观念的形成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郑证因世居天津西沽(北运河与子牙河交汇处)一带,此处在当时常为“混混儿”把持,是黑道横行之所,郑氏身处其中,故对帮会活动情形了解较深。这种经历无疑会成为他日后描写帮会的原始素材,其武侠小说浓重的江湖味与这种生活经历亦息息相关。

概括来说,郑证因的生活环境使他熟悉了帮会;而他个人的武术生涯则使他掌握了技击的要领。这二者投注在武侠小说创作之中,经郑氏妙手调理,浑然一体,遂造就了一种新的武侠小说样式——帮会技击武侠小说。

三、《鹰爪王》的典范形态

1941年初,郑证因的《鹰爪王》在北平《三六九画报》开始连载。这部小说共七十三回,约一百五十万言,连载后很受读者欢迎。这部小说的鲜明特色是把帮会组织活动和武功技击融合在一处来写,处处强调帮会、技击这两个元素,显示了郑证因武侠小说的独特面貌。

据郑证因《我写〈鹰爪王〉的动机》一文透露:“竹心兄对国学有深刻的研究,写作上修辞严整;我则学识谫陋,仅于国术深感兴趣。更因先伯与外祖父习国术有年,所述武林轶事、江湖中一切特殊的习俗及有关于武林的奇闻轶事较多;与竹心兄消磨长夜时,竹心兄以国学探讨为话材,余则备述武林掌故及江湖中习惯以为交换,为竹心兄添了几部小说的资料。”[1]33其实,郑证因熟知武林掌故及江湖习惯,不仅给宫白羽“添了几部小说的资料”,也把这些内容灌注到了自己的小说中,《鹰爪王》便是一个例子。郑证因在《鹰爪王》中很注意描写一些帮会细节,比如“江湖唇典”,也就是俗语所说的江湖黑话,他便很关注。在《鹰爪王》中他经常通过“唇典”来展示秘密社会的语言,借以刻画人物性格,描绘特殊场景。像郑氏常用的“并肩子们” “梁子” “暗青子”“捏班” “海沙子” “念短” “火窑” “鹰爪孙”等江湖语言,如不解释,一般读者很难读懂,因此郑氏在初次写到这些“江湖唇典”时,一般都会用括号加注,以便读者及时了解这些“黑话”的意思。那写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在小说开始部分加入这些“唇典”的话语及说明,正是郑证因营造其武侠世界的必要功夫,有必要详加阐释。一开始一般读者对于“唇典”这套话语一定会感到陌生,但陌生本身具有激发想象的功能,此外,阅读渐次深入,读者便会熟悉这些话语,比如“并肩子” “鹰爪孙”这些简单语言指涉的帮会背景可以引领读者走进小说人物的世界,感知他们的善恶观,体会他们的生存境遇,使读者可以在阅读中能设身处地地自由转换身份,充分享受小说这个虚拟世界的林林种种。如果没有这套“唇典”话语,必然会减弱帮会在小说中的实感,也会制约读者在阅读中自由切换身份的阅读需求。随着阅读的深入,“唇典”会逐渐被读者接受,由陌生转为亲切,把自己的情感依附在小说人物身上,随之进退歌哭,因而在小说中对“唇典”加注便是必要的手段,不可或缺。

描写“唇典”可以从小处、实处堆积帮会世界,使人物存在有其背景依托,小说因此而丰满充实。此外,从其美学意蕴看,写技击从来都是“纸上对决”,难免给人虚的感觉,可是郑证因精通武术,其武打描写能使人于虚中见实,体会到技击的真实美感。可一部小说如只能看到技击之虚中见实,那也是极为单调的。郑证因深知这种弊病,因此才在描写技击的同时刻画帮会。郑证因写帮会,因不是“黑道”人物,无法写出虚中见实的韵味,所以转而以实写帮会细节,比如“唇典”来弥补不足,这反而给读者一种实中见虚的感觉,进而通过细节真实令读者去想象陌生的帮会世界。

郑证因写技击给人的美感是虚中见实,写帮会则是实中见虚,二者相生互济,小说遂有“珠玉环构”之感。这种美学意蕴在民国武侠小说中并不多见,其典范形态被学者命名为“帮会技击派武侠小说”。因后来武侠作者通武术者不多,因而难出这种“珠玉环构”之作。《鹰爪王》这种典范形态虽影响深远,实际上后继乏人。

除了美学意蕴之外,《鹰爪王》的叙事模式也堪称典范,也是其典范形态之一。《鹰爪王》篇幅虽大,小说主线却很单一,主要是写淮上大侠“鹰爪王”王道隆与凤尾帮结怨,遂率领淮阳派、西岳派等侠士,前往凤尾帮总舵“十二连环坞”拜山、比武的一段故事。虽然主线单一,但故事过程的演进却很繁复。这种繁复不仅体现为一系列故事的连环穿插,也体现为每个故事单元自成首尾,自足且不雷同。那么,郑证因是如何在主线规约下把这些“散珠”编串起来的呢?

何开丽、韩云波《郑证因与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一文讨论到了这个问题,他们认为郑证因的武侠小说《鹰爪王》,以宏大篇幅叙述单线故事,以“恩仇结”与“群英会”为纵、横结构线索,将情节叙事和文化叙事交织起来,形成了繁复与简约的良好结合,开拓了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叙事模式的新境界,对古龙、张艺谋等都有影响。[5]此处提出的“以‘恩仇结’与‘群英会’为纵、横结构线索”的叙事手法,大致能说明《鹰爪王》繁复与简约能良好结合的原因,但具体到郑证因如何编串这些散珠,则必须强调“群英会”的结构功能,因为许多故事单元存在的理由虽可归结为“恩仇结”,但故事本身的展开却是本着“群英会”的办法来编织的,小说的繁复便在于“恩仇结”的单一原因调动了若干的“群英会”。简而言之,“恩仇结”是串珠之主线,而“群英会”是织网的蓝本。

郑证因便是利用这二者将“遍地江湖”整合起来,从而形成了一个兼顾情节叙事和文化叙事的长篇小说。因此,有研究者进而认为“真正将中国传统武功与叙事文学完美结合并形成一种别开生面的刚性武林技击小说形态,是在郑证因手下完成的”[4]。而要理解郑证因开创的这种“武林技击小说形态”,最好是从《鹰爪王》入手,在美学意蕴和叙事模式两方面探讨这种形态的典范性。

至于谈到这种典范形态的历史影响,则不妨玩味一下张艺谋对《鹰爪王》的看法。张艺谋看了《鹰爪王》后,觉得它“像电视连续剧”[6]。我觉得这句话应该反过来理解,那就是郑证因的《鹰爪王》的叙事模式和今天的电视连续剧的基本叙事模式是一样的,从内容上看主线分明,情节繁复;形式上看,则是中篇结构,长篇篇幅。郑证因创造的“恩仇结”与“群英会”的奇妙联缀,在一些电视连续剧,特别是武侠剧中时常都可看到。这说明郑证因的武侠小说有很强的艺术生命力,电视传媒对其叙事模式的复制亦不妨视为《鹰爪王》典范形态的一种现代“变身”。

如果说《鹰爪王》“像电视连续剧”,那么郑证因在《鹰爪王》基础上用八十多部小说建构的武侠世界,则是长篇系列连续剧。在评论这部长篇系列连续剧时,我们既要肯定《鹰爪王》的典范形态,也要正视这种典范形态的复制行为。郑证因没有能写出超越《鹰爪王》的作品,很多程度上是这种长期的复制行为窒息了他的创造性才能。因此,在谈论《鹰爪王》的典范形态时,除了要表彰这部小说在美学意蕴和叙事模式两方面所取得的突破性成果,及其对后世的影响之外,对这种典范形态给郑证因小说创作造成的制约也不能漠视。

四、暮霭苍茫

上官缨在《鹰爪王》序中曾写到,在郑证因武侠小说中“与《鹰爪王》情节相连,穿引正续集故事的还有《天南逸叟》《子母离魂圈》《女屠户》《黑凤凰》《回头崖》《淮上风云》;和《鹰爪王》小说人物有关的,尚有《铁拂尘》《万山王》《子母金梭》《边城侠侣》《塞外豪侠》《五凤朝阳刀》,真是奇思妙想、珠玉环构,蔚然大观。”[2]1-2因情节相关,又蔚然大观,使得郑氏作品相互成为理解接受的背景,共同构筑了一个属于郑氏的武侠世界,影响深远。

谈及影响,除了美学意蕴和叙事模式影响较大外,其题材本身对后来者也有影响。比如郑氏曾写过描写边荒世界的《边城侠侣》《塞外豪侠》《苗山血泪》等武侠小说,这些小说对朱贞木写作《罗刹夫人》等小说可能有一定的影响。此外,其帮会描写对后来者也有影响。比如“鹰爪孙”在朱贞木《七杀碑》中也曾多次出现。从词汇使用和对帮会描写的借鉴角度看,朱贞木对郑证因是有所继承的。

郑氏武侠小说虽很有影响,但这并不能掩盖其小说文字缺乏润饰,故事情节紧张有余,缺乏柔情滋润,有时不免有单调、枯燥的缺点。更重要的是他只专注于武侠社会的描写,未能深入解读侠客及其生存的江湖世界,这使其小说意蕴未能得到进一步提升,但就民国武侠小说史来看,他仍不愧是一位开宗立派的大家,其武侠小说佳作也是一笔值得后人深入研究的文学遗产。然而正如胡立生先生在《闲暇多为郑翁忙》中慨叹的那样:“一代技击之雄留下的许多精彩篇章,如今已湮没无闻。”[7]而且在已知的郑氏武侠小说中还存在一些伪作,因此要更加全面了解郑证因武侠小说遗产还须不断去作史料钩沉,去伪存真,使其英华得以重光。

《鹰爪王》中曾演出一幕“归云堡”群英会,那些英雄是在夕阳西下时走进暮霭苍茫的归云堡的。而今郑证因武侠小说恰如他笔下的归云堡,虽曾有前辈英雄的造访,但其无边风景并未被前人道尽,只是世人多已相信那暮霭之下已无英华。

[1]胡立生.郑证因作品过眼录[M].天津:因羽斋书坊,2012.

[2]上官缨.鹰爪王·序[M]//郑证因.鹰爪王.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

[3]张赣生.民国通俗小说论稿[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1:274.

[4]倪斯霆.郑证因与“技击武侠小说”[N].城市快报,2004-06-22(12).

[5]何开丽,韩云波.郑证因与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J].西南大学学报,2007,33(6):51-56.

[6]舒可文.“什么时候我能一柄剑走天下!那是什么劲头!”[J].三联生活周刊,2002(51):28-30.

[7]胡立生.闲暇多为郑翁忙•自序[M]//胡立生.郑证因作品过眼录.天津:因羽斋书坊,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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