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版本考及相关问题研究

顾 臻

（嘉能可（北京）商业有限公司，北京 100010）

《江湖奇侠传》是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史真正意义上的开山之作，为武侠小说自20世纪20年代迄今成为一个单独的小说品种奠定了基础。该书连载并出版单行本后，大受欢迎，接连再版多次，据此书拍摄的电影《火烧红莲寺》更是风靡一时，续集一拍再拍。虽然有茅盾等人撰文，对该现象加以严厉批判，但此举却恰恰反映了当时的市场气氛是如何热烈，这个“荒诞”的神怪武侠片《火烧红莲寺》是如何地风行！在经济历史研究者的眼里，这样的电影流行现象或可视为当时正在发展中的上海现代商业社会的一个侧影。

电影市场的火爆继续带动小说本身的热销，《江湖奇侠传》一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20世纪30年代小说市场上的主力产品，行销地区覆盖了北平、天津、南京、汉口、福州等大城市及当时的中等城市如芜湖、无锡、烟台等，最远则北到吉林、奉天，南达广州、汕头，西至宜昌、重庆。如此热销的书籍若在今天，肯定会如同港台武侠小说一样，被大量地盗印，然后流散各地，占据市场的各个角落。幸好当时的社会经济水平与今天无法相比，文化消费人群的数量也远较今天为低，物资供应也不丰富，因此，各时期的主要流通版本仍然集中来自出版业最发达的上海，笔者将这些版本简单概括为“一枝、五叶、四貌”。

按说，如此广受欢迎的作品当时早就应该有人进行研究，可是除了零星见诸报端和杂志的某些读者的只言片语外，似乎没有什么单独的评论文章或专著出现。笔者以为原因有三：一是作者自己不重视，几次说停笔就停笔放弃写作；二是当时动荡的社会现实和接连不断的战乱令人无心顾及；三是1949年建国后的文化政策，造成对民国时期通俗小说的研究迟滞了几十年。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开始正视民国时期的通俗文化现象，从而使民国时期通俗小说研究得到快速发展，成果迭出。对于《江湖奇侠传》的研究也在大陆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同时仍然存在不少缺陷，有一些问题至今尚未梳理清楚，比如徐斯年先生发现，该书不同版本上的回目存在一些不同，这是怎么回事？“伪续”部分如何判定等等①徐斯年《关于〈江湖奇侠传〉的一些问题》，《品报》电子版2010年3月第3期，第3—6页。。本文写作的目的，就是利用已有的和新近发现以及整理出来的新材料，对以前研究中产生的疑问予以解答，同时给民国通俗文学基础史料做一点有益的补充。

鉴于《江湖奇侠传》先在杂志连载，然后再出版单行本，连载与单行本二者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而杂志连载自是版本研究的核心基础。连载情况搞清楚了，版本变化的脉络也就有了参照。笔者将从四个主要方面针对《江湖奇侠传》的杂志连载、各类民国单行本以及某些内容的真伪判定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兹逐一分述如下。

一、杂志连载

（一）《红杂志》连载

关于《江湖奇侠传》何时开始连载，也许笔者所阅材料有限，仅所看到的有关史料或回忆文章中所言，都只提及连载始于1922年的《红杂志》，更详细的则称是第22期，但没有指出具体时间。笔者所见民国《红杂志》原刊本前46期上都没有注明出版发行时间，其后所见时间也是阴历，而非公历。这也许是没有提及具体时间的一个原因。笔者翻阅该杂志时，发现1923年第1卷第28期上有贺岁文字，比如《癸亥新年开篇》之类，从内容上看，该期的出版恰逢阴历癸亥年新年，即公历1923年2月16日。该期连载《江湖奇侠传》至第4回“董禄堂喻洞比剑，金罗汉柳宅传经”。《红杂志》系周刊，杂志上所印出版时间基本都是星期五。以此类推，《江湖奇侠传》开始连载的1922年第1卷第22期则应是1923年1月5日出版。《红杂志》创刊于1922年夏天，准确的月份据说是8月。若根据笔者计算的时间，则该杂志创刊时间为1922年8月11日（阴历六月十九日），也与已知说法相合，因此笔者认为可以判定，《江湖奇侠传》的连载始于1923年1月5日。

自第22期开始连载《江湖奇侠传》至第50期杂志停刊，一共连载了45回。每期连载，页码相连，版面图案形式统一。世界书局的单行本与之完全相同，连页码都完全一致。显然，世界书局采用的是“一鱼两吃”的方法，同一块版，先印刷杂志连载，然后再印刷单行本，一物两用，降低了成本，放大了利润，同时还提高了印刷出版的效率，可谓一举数得。《红玫瑰》时期的《江湖奇侠传》以及其他小说连载如《人海潮》等，也是同样路数。另外，每回连载配有插图四幅，或许这就是世界书局版题名为《绘图江湖奇侠传》的由来。当然，连载时的书名写的就是《江湖奇侠传》，无“绘图”两字。

（二）《红玫瑰》连载

《红玫瑰》是《红杂志》的延续，连载体例和版式一如前例。自第1卷第1期（1924年8月2日）开始连载《江湖奇侠传》第46回，至第4卷第34期（1929年1月11日）第106回停止。

需要说明的是，《红玫瑰》的出版时间比较特殊，早期目次页上标出的出版时间均标“阴历”二字，而版权页上的发行时间却无此二字。后期的目次页上也同样不见此二字。这种做法颇令人困惑，也容易带来误解。为方便讨论起见，笔者将所有出版时间均换算成公历。

二、《江湖奇侠传》连载的初次结束、复载与再次停笔

（一）连载初次结束

《红玫瑰》连载的《江湖奇侠传》第86回“张义士刺马报冤仇，郑青天借宿拒奔女”（下）即将结束之际，作者写道：

……（前略）柳迟随家居侍奉他父母，然就因吕宣良差他救卜巡抚的事，和知圆一班恶僧结下了仇怨。加以甘瘤子常德庆等与昆仑派有夙嫌的人从中构扇，也不知闹过了多少次风波，费了多少气力，才将铁头和尚知圆拿住正法。至于两派恩怨，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释，不过在下写到这里已不高兴再延长写下去了。暂且与看官们告别了。以中国之大，写不尽的奇人奇事还不知有多少。等到一时兴起或者再写几部出来给看官们消遣。[1]

之后，《江湖奇侠传》就在该杂志上消失了。这是第一次停笔，或者说作者正式宣布小说结束，时间在1926年7月。虽然，时隔不久又有不肖生的作品出现，但均是短篇小说如《至人与神蟒》和《杨登云》等。

（二）连载的复载

在《红玫瑰》上再次见到《江湖奇侠传》，是在该杂志第3卷第1期（1927年1月1日出版），是为第87回。开头有如下一段话：

《奇侠传》做到八十六回，本打算就此完结，非得有相当机会，决不再继续下去的。书中应交代不曾交代，应照应不曾照应的所在，原来还很多，何以不待一一交代清楚，照应妥贴，就此马马虎虎的完结呢？这其中的原因，非在下亲口招供，无论看官们如何会猜情度理，必也猜度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说起来好笑。在下近年来，拿着所做的小说，按字计数，卖了钱充生活费用。因此所做的东西，不但不能和施耐庵、曹雪芹那些小说家一样，破费若干年的光阴，删改若干次的草稿，方成一部完善的小说。以带着营业性质的关系，只图急于出货，连看第二遍的工夫也没有。一面写，一面断句，写完了一回或数页稿纸，即勿匆忙忙的拿去换钱，更不幸在于今的小说界，薄有虚声。承各主顾特约撰述之长篇小说，同时竟有五六种之多。这一种做一回两回交去应用，又搁下来做那一种，也不过一两回，甚至三敷千字就得送去。既经送去，非待印行之后，不能见面，家中又无底稿。每一部长篇小说中的人名、地名，多至数百，少也数十，全凭记忆，数千万字之后，每苦容易含糊。所以一心打算马虎结束一两部，使脑筋得轻松一点儿担负。不料八十六回刊出后，看官们责难的信纷至沓来，仿佛是勒逼在下非好好的再做下去不可。以在下这种营业性质的小说，居然能得看官们的青眼，在下虽被逼勒得有些着急，然同时也觉得很荣幸。因此重整精神，拿八十七回以下的奇侠传与诸位看官们相见。[2]

该第87回的回目是“赵老板物色好身手，余八叔讨取旧家财”。自此连续四期连载《江湖奇侠传》第87、88回，体例与版式均与前86回一样。

（三）再次停笔

《江湖奇侠传》在《红玫瑰》第3卷第4期上第88回连载结束之后，又不见了，殆至第7期（1927年3月5日出版），“编余琐话”上突然刊出这样一条消息：

现在有一桩抱歉的事情，便是不肖生到湖南做官去了。一时间没有工夫撰稿。《江湖奇侠传》只得暂停数期。不过，我可向诸君担保的，一待他事情稍定，即有续稿寄来，还请诸君原谅。

这是当时的责任编辑赵苕狂所作的说明，显然不肖生已经离开上海。第10期（1927年3月26日）的“编余琐话”上，又出现以下一段话：

现在有一个可喜的消息报告诸位读者，便是不肖生已把《江湖奇侠传》的续稿寄下几回来了。他在军书旁午中，还肯抽出工夫来替我们《红玫瑰》撰稿，这是很可感的。已属手民赶排，即在下期刊出。

自此之后，仍然每两期刊登一回《江湖奇侠传》，只是并非连续刊登，而是间隔两期，即刊两期，停两期。个别时候还因“续稿未到”，停刊达四期之久。这样的情形一直进行到《红玫瑰》第4卷第34期（1929年1月11日）第106回“来救星墙头遇女侠，出爱子桥上战妖人”结束，连载又戛然而止，这一次，内文中没有作任何说明，“编余琐话”中也不见解释。此后直到《红玫瑰》停刊，再也没有看到《江湖奇侠传》的身影，彻底人间蒸发了。

《红玫瑰》连载的《江湖奇侠传》第86回结尾部分作者声明停笔，五个月后第87回重新出现，附有作者的一篇解释，两年后，106回连载完就杳无踪迹，所发生的这一切，在出版的单行本上是否有所体现呢？

三、“一枝、五叶、四貌”——《江湖奇侠传》各类民国单行本的分析与研究

“一枝、五叶、四貌”系笔者根据所藏及所见的上海出版的各类《江湖奇侠传》民国原刊本所作的一个简单概括，因为这些版本是当时市场流通的主流，自然最值得研究和探讨。其他地区并非没有出版，比如伪满洲国时期的东北地区就有盗印本流传至今，但传播范围和影响十分有限。另外，笔者曾在天津地区20世纪30年代的报纸上看到当地书店刊登的销售《江湖奇侠传》的广告，不过笔者和友人至今未见原书，据当时京津地区的出版情况推测，或许还是代销的上海产品而非自产品种，因此暂时不加以考量。还需略加说明的是，笔者所言某某版或某某本，系以出版商的名字称呼其所代表的版本，而非发行商或印刷商。

《红杂志》与《红玫瑰》都是世界书局旗下的杂志，“一鱼两吃”的另一吃自然就是世界书局出版的单行本，其重要性自不待言。而这个世界书局单行本，就是笔者所谓“一枝、五叶、四貌”中的“一枝”，其他“五叶”和“四貌”均是由“一枝”身上长起来的，因此笔者单独辟出“世界书局版”一节，详加探讨如下。

（一）“一枝”——世界书局版

由表1可以看出，《江湖奇侠传》每集再版次数之多、时间之长均令人咂舌，世界书局本每集定价六角到九角不等，以当时的经济状况来看，市民的文化消费能力还是相当强的。单行本内容与杂志连载之间的关系见表2。

表1 世界书局版各集知见表

表2 世界书局版各集初版时间与每集所载回目于《红玫瑰》连载之时间对照

表2中，因所知见的第一至第五集均只有再版的时间，初版时间只有暂付阙如了。而第六至第十一集的版权页均注有“全九集本” “全十一集本”，笔者判断，1926年6月并非真正的各集初版时间，尤其是第六集和第七集。

《红玫瑰》第1卷第46期中的广告写着：“《江湖奇侠传》第六集正在印刷中。”该期的出版时间是1925年6月13日，第68回此时全部连载完毕。而第47期（1925年6月20日）的广告上则宣布第6集和第7集将提前出版。以《江湖奇侠传》当时的热销状况，世界书局自是马不停蹄地赶印单行本以满足市场的需要，宣布提前出版第6和第7集应是针对这样一种需要而作出的反应。就算商家语多夸诞，拖上一年之久才出版第6集和第7集实在有点说不通。若说为掩饰不肖生的停笔带来的冲击，则一年前的不肖生自己都不知道一年后会宣布停笔，世界书局方面如何可以预知此事而采取对策呢？

第八集初版时间倒真有可能如书上印就的那样，因为《红玫瑰》第2卷第37期（1926年8月14日）中世界书局刊登的平江不肖生作品目录上，已经写着“六至八集，每集八角”了。该广告此后一直在杂志中时隐时现，甚至在第4卷第33期（1929年1月1日出版）上还能见到，而此时《江湖奇侠传》已经连载到第106回。之后《红玫瑰》中刊出的“世界书局最新出版小说目录”中，一变而为“江湖奇侠传，不肖生撰，十一集，定价八角”了。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疑问，广告一下子就从全8集跳到全11集，那么第9集哪里去了呢？笔者浏览了一遍《红玫瑰》，还真没有看到第9集的出版广告或者预告。而据表2所示，第9集的初版时间也是1926年6月。这个初版时间略早于该集中最后一回（第86回）的连载时间。笔者揣测，或许世界书局版第9集单行本上标注的初版时间其实是作者写毕第86回的交稿时间，真正的出版时间恐怕远远晚于1926年6月。表1中列出的再版情况可以证明《江湖奇侠传》的销路有多么好，以世界书局生意眼之精到，断无有钱不挣的道理。尽管作者已经宣布罢笔，但世界书局方面绝不甘心就此丢掉不肖生这棵摇钱树，肯定要劝说不肖生将《江湖奇侠传》继续写下去。而第86回末不肖生宣布罢笔，若是公诸于单行本，势必影响市场销售，对不肖生的劝说工作也就变得没有意义。若是再想得卑鄙一点，则世界书局当时或许就已经动过续写的念头。不过，杂志已经刊出了罢笔声明，不出第9集当真就能一直隐瞒下去吗？也是个疑问，此中种种疑问，只有期待更多新资料的发现才能知晓了。

至于第10集和第11集的出版时间居然被提前到连载前一年甚至两年，估计当是出版商玩的花样，所谓“1926年6月初版”当是世界书局鉴于不肖生的停笔而采取的一种补救措施，造成第10、第11集的内容是早就写好的假象。同时，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用这样一个印刷出来的“事实”，逐渐达到让知道伪续事件的读者产生疑惑直至淡忘的效果。毕竟绝大多数读者关心的是小说，而不是研究小说出版的内情。

不过，世界书局分集本居然完全忠实于原始连载，不肖生停笔和复笔的声明都被完全保留在这些早期版本中，倒是出人意外。至于为何第11集没有收入第105回和第106回，笔者推测，该集已经收录10回，这个数目也是前七集的惯例，再多收一回、两回没有必要，何况后面还会一直连载。若不是转年误传不肖生死讯，《红玫瑰》上肯定会出现第107回乃至第XXX回，已经连载的第105和106回也会理所当然地出现在新的单行本中。

（二）“五叶”—目前知见的其他各类民国单行本综述

所谓“五叶”，是指由“一枝”世界书局身上派生出来的五种版本：环球书局版、普益书局版、普益书局异名版、中央书店版和文艺出版社版，共有五种。另有伪满洲国的大陆书局版，一并附入下面表3，聊备一格，至于只见广告未见原书者不在此列。

世界书局版已在前文详加叙述，这里就不再啰嗦了。

环球书局和普益书局两种版本的外观和内外版式均与世界书局本一模一样，若不仔细看，简直就是“世界书局本”。从内容看，第1集至第11集的内容是完全一样的。至于这两家书局与世界书局是什么关系，可惜没有相关资料。叶洪生先生认为环球书局得到了世界书局的版权，这是从常理得出的。若是两者间的关系并非商业伙伴，而本来就是一家人的话，则内情就要复杂得多了。普益书局版也是一样。而从异名本版权页上的“发行所世界书局”几字看，两家的亲密程度当在环球书局之上。

普益书局版第12集及之后的内容与后来面世的中央书店版并无二致，其第105和106回均与《红玫瑰》上的连载完全相同。而环球书局版第12集自开篇的第105回回目和内容就与普益书局本全然不同，一句话就将故事岔到周小茂身上去了，之后的情节演变也自成一路。

表3 《江湖奇侠传》（含异名本）民国单行本一览

普益书局异名本是一个非常有趣也十分重要的版本，笔者将在下一节中作深入分析。

上海中央书店版所见共两种，详见以上表3。需略加说明的是，该版中不肖生的初次停笔与复笔的声明均被删去，显然有人为因素在。之前的四种版本在这两处都完全忠实于原始连载。

有趣的是，文艺出版社出版，世界书局印刷、发行的160回《江湖义侠传》却仍然保留了不肖生的那两段原话，显然是直接来自所据母本，此本究竟为何，暂时无从得知。据1986年岳麓出版社出版的《江湖奇侠传》前言所说，其书系以世界书局160回本为底本，校以“初版大字本”。不过，这两种版本的出版时间肯定在世界书局的分集初版本或者其后的多次再版本之后，甚至应该晚于环球版与普益版，因此，笔者以为，它们绝非连载以及早期世界书局本的原貌。顺带提一句，台湾世界书局于2008年出版的《江湖奇侠传》，厚厚五册，共160回，这或许就是岳麓版所宗的、笔者尚未得见的世界书局160回本的再版吧？若果如此，其与异名的《江湖义侠传》在内容上并无二致。

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值得在此略加介绍，上海中央书店五册彩色本第5集上，自第105回起，作者署名部分题为“走肖生续著”。另外一种中央书店五厚册全集本自第105回开始，同样题“走肖生著述”。160回本的《江湖义侠传》也是如此，然而，之前的普益书局异名本的第12集中却没有这等说明，殊堪玩味。

至于大陆书局版，作为一个连原作者名字都被抹去的十足盗印本，其出生时间很晚，没有发现对于当时及今日流传版本有何影响，因此就不再赘述了。

（三）“四貌”——回目的比较与版本流转

由上一节中的表3可以看出，“五叶”中，各个版本的回目数量存在不同，仔细比较与整理后，笔者发现，按照回目的不同可以归纳出四类版本，这就是笔者自拟的所谓“四貌”的由来，有关具体内容略述如下：

1.“面貌一”指杂志连载本，或直接称104回本更清楚，完全翻印自连载的世界书局版。

2.“面貌二”指环球书局本，已知回目数为111回，是否后面还有不详。

3.“面貌三”指134回本，包括普益书局版与中央书店版。

4.“面貌四”指160回本，包括普益书局异名版的《江湖奇侠传之火烧红莲寺》、文艺出版社的《江湖义侠传》及笔者未曾寓目的岳麓出版社本宣称其所宗的世界书局160回本等。岳麓本及2008年台湾世界书局本等今传本其实也可以归入其中。

环球书局本的12集为105—111回，内容未完，且回目与内容均完全有别于其他三类版本，时至今日，尚没有发现再版的《江湖奇侠传》中有谁以此为宗，因此略过不谈。

清楚起见，笔者将第（1）、（3）和（4）三类版本列成表4。

从表4可以清楚地看出104回本、134回本和160回本之间的联系与变化。134回本的前104回内容与杂志连载本完全一致，第105和106回的内容与杂志连载相同，回目名称有异。后28回则纯出续貂者的自撰。160回本则是在134回本或者说根本就是在杂志连载本的基础上，对长短不均的相当部分章回进行了分割和再分配，使每回的长度约略相当，分割的原则基本是一回拆两回。不过，也有若干回目例外，比如连载本第101和102回就被拆成三回，分别变成了160回本的第126、127和128回，若依前例应是四回。新的章回自然要有个回目，于是加上后续的28回，一个160回本就出现了，一直流传至今。

表4 连载本（104回本）、134回本与160回本回目对比

回目数 杂志连载本（104回本） 134回本 回目数 160回本（今传本）66 卢家堡奇侠抢门生提督衙群雄争队长61 开谛僧峨嵋斋野兽 同杂志连载本 67 开谛僧峨嵋斋野兽方绍德嵩岳斗神鹰 方绍德嵩岳斗神鹰62 伏猢狲道法惊苗峒 同杂志连载本 68 睹神鹰峰巅生钦慕捉蛤蟆口腹累真传 逢老叟山下受嘲讽69 伏猢狲神术惊苗峒逢妖魅口腹累真传63 抢徒弟镖师挨唾沫 同杂志连载本 70 抢徒弟镖师挨唾沫犯戒律岳麓自焚身 犯戒律岳麓自焚身64 论戒律金罗汉传道 同杂志连载本 71 论戒律金罗汉传道治虚弱陆神童拜师 治虚弱陆神童拜师65 思往事借宿入丛林 同杂志连载本 72 房名师叹此身孤独度中秋赏月逢冤鬼 思往事慰长途寂寞73 值佳节借宿入丛林度中秋赏月逢冤鬼66 窥秘室逼小豪杰出家 同杂志连载本 74 逼出家为窥秘密事遇救星冲破屋瓦逃命 思探险因陷虎狼居75 破屋瓦救星来月下探莲台冤鬼泣神前67 坐渡船妖僧治恶病 同杂志连载本 76 坐渡船妖僧治恶病下毒药逆子受天刑 下毒药逆子受天刑68 搭天桥小百姓遭劫 同杂志连载本 77 遭灾劫妖道搭天桥射毒蟒赵抚台祭神 发慈悲剑仙授密计78 解毒蟒大扰台祭神除凶僧小豪杰定策69 常德庆中途修宿怨 同杂志连载本 79 常德庆中途修宿怨陈继志总角逞英雄 陈继志总角逞英雄70 游郊野中途逢贼秃 同杂志连载本 80 游郊野中途逢贼秃入佛寺半夜会淫魔 入佛寺半夜会淫魔71 杨状元倾家结豪杰 同杂志连载本 81 宾朋肆应仗义疏财张义士访友变姓名 湖海飘流浮家泛宅82 述根由大禅师收徒隐姓氏张义士访友72 求放心杨从化削发 同杂志连载本 83 求放心杨从化削发失守地马心仪遭擒 失守地马心仪遭擒73 郑秀才听笛识佳人 同杂志连载本 84 谋出路施四走山东张义士挥拳战群寇 离老巢郑时来湖北85 识芳踪水滨闻絮语传盗警烛下睹新姿74 摆官格施星标娶婢 同杂志连载本 86 盟弟兄同日结良缘营淫窟马心仪诱奸 四呆子信口谈官格87 敞寿诞六姨太定计营淫窟马心仪诱奸75 马心仪白昼宣淫 同杂志连载本 88 马心仪白昼宣淫张汶祥长街遇侠 张汶祥长街遇侠76 打恶狗赵公子逞奇能 同杂志连载本 89 狗碰狗三狗齐受劫造文书马巡抚施毒计 人对人一人小遭殃90 夺饭碗老英雄逞奇能造文书马巡抚设毒计

回目数 杂志连载本（104回本） 134回本 回目数 160回本（今传本）77 赠盘缠居心施毒计 同杂志连载本 91 赠盘缠居心施毒计追包袱无意脱樊笼 追包袱无意脱樊笼92 报私恩官衙来侠客遭急变石穴遇奇人78 峨嵋山孙癞子学道 同杂志连载本 93 练工夫雾拥峨嵋山浏阳县邓法官逞能 起交涉钟动伏虎寺94 射怪物孙癞子辞师卖人头邓法官炫技79 斗妖术黑狗抢人头 同杂志连载本 95 斗妖术黑狗抢人头访高僧青蛇围颈项 访高僧毒蛇围颈项80 邓法官死后诛妖 同杂志连载本 96 显法术铁钉钉巨树孙癞子山居修道 卖风情纤手送生梨97 邓法官死后诛妖孙癞子山居修道81 红莲寺和尚述情由 同杂志连载本 98 红莲寺和尚述情由浏阳县妖人说实话 浏阳县妖人说实话82 诛妖人邑宰受奇辱 同杂志连载本 99 神僧有神行钟名鼻涕打衙役白昼显阴魂 恶鬼作恶事杠折龙头100 诛妖人邑宰受奇辱打衙役白昼显阴魂83 救徒弟无垢僧托友 同杂志连载本 101 救徒弟无垢僧托友遇强盗孙癞子搭船 遇强盗孙癞子搭船84 救客商装梦捉强徒 同杂志连载本 102 施巧计诈醉愚船主受友托隐形探淫窟 救客商装梦捉强徒103 仗隐形密室闻秘语来白光黑夜遇能人85 报兄仇深宵惊鬼影 同杂志连载本 104 报兄仇深宵惊鬼影奉师命彻夜护淫魔 奉师命彻夜护淫魔86 张义士刺马报怨仇 同杂志连载本 105 闻警告暂回红莲寺郑青天借宿拒奔女 报深仇巧刺马心仪106 郑青天借宿拒奔女甘瘤子挟怨煽淫僧87 赵老板物色好身手 同杂志连载本 107 献绝技威震湘阴县余八叔讨取旧家财 舞龙灯气死长沙人108 柳家郎推荐真好汉余八叔讨取旧家财88 株树铺余八说奇闻 同杂志连载本 109 讲条件忍痛还产业冷泉岛镜清创异教 论交情腆颜请救兵110 株树铺余八折狂徒冷泉岛镜清创异教89 试三事群宾齐咋舌 同杂志连载本 111 试三事群宾齐咋舌食仙桃竖子亦通灵 食仙桃竖子亦通灵90 工调笑名师戏高徒 同杂志连载本 112 工调笑名师戏高徒显神通酒狂惊恶霸 显神通酒狂惊恶霸91 破好事掷镖示薄惩 同杂志连载本 113 游戏三昧草鞋作钢镖了宿仇打赌决新机 玩世不恭酒杯充武器114 管闲事逐娼示薄惩了宿盟打赌决新仇92 见本色雅士戏村姑 同杂志连载本 115 见本色雅士戏村姑探奇珍群雄窥高阁 探奇珍群雄窥高阁

回目数 杂志连载本（104回本） 134回本 回目数 160回本（今传本）93 三人同心窥重宝 同杂志连载本 116 展钢手高楼困好汉一士不意破囚居 挥宝剑小舍劫更夫117 出奇兵酒侠初建绩盗宝器穷奴再立功94 追玉杯受猴儿耍弄 同杂志连载本 118 追玉杯受猴儿耍弄返赵璧叹孺子神奇 返赵璧叹孺子神奇95 失杯得杯如许根由 同杂志连载本 119 失杯得杯如许根由惊美拒美无限情节 惊美拒美无限情节96 宝钗相赠红粉多情 同杂志连载本 120 宝钗相赠红粉多情木棍横飞金刚怒目 木棍横飞金刚怒目97 浑人偏有浑主意 同杂志连载本 121 浑人偏有浑主意戆大忽生戆心肠 戆大忽生戆心肠122 装神灵大念消灾咒求师傅险尝闭门羹98 示真传孺子可教 同杂志连载本 123 示真传孺子可教驰诡辩相人何为 驰诡辩相人何为99 挡剑锋草鞋著异迹 同杂志连载本 124 挡剑锋草鞋著异迹烧头发铁匣建奇勋 烧头发铁匣建奇勋100 老和尚演说正文 同杂志连载本 125 老和尚演说正文哭道人振兴邪教 哭道人振兴邪教101 老道甘心作护法 同杂志连载本 126 老道甘心作护法半仙受命觅童男 半仙受命觅童男127 慷慨以赴继志称能捆缚而来半仙受窘102 遭危难半仙呼师傅 同杂志连载本 128 遭危难半仙呼师傅显神通妖道救党徒 显神通妖道救党徒103 喷烈火恶道逞凶 同杂志连载本 129 喷烈火恶道逞凶突重围神鹰救主 突重围神鹰救主104 堕绮障大道难成 同杂志连载本 130 堕绮障大道难成进花言诡谋暗弄 进花言诡谋暗弄105 消息偷传道友示警 春光暗泄大匠怆怀131 同134回本春光暗泄大匠怆怀 毒手险遭乞儿中箭106 来救星墙头遇女侠 救爱子墙头遇女侠132 同134回本出爱子桥上战妖人 探贼巢桥上斩鳄鱼107—134 连载本止于104回。 其余回目从略 133—160 回目名均与134回本相同

从内容上讲，上述三类版本的前104回的内容都是一样的，134回本和160回本在106回后的内容上也是完全相同，所不同的只有部分回目名称以及有无不肖生停笔和复笔声明而已，而流传至今的则只有将不肖生的声明剔除干净的160回本了。

那么，由此产生一个问题，是谁弄出来的160回本呢？如前所述，以所见版本而论，始作俑者当是那个初版于1931年4月，再版于1931年9月的普益书局异名本《江湖奇侠传火烧红莲寺》了。可惜，笔者所见者乃是合订本且未完，内分各集均有手绘封面，其文字仿佛是手写仿宋体，与其他各种版本的铅字印刷体截然不同，现在还不知道真正的初版是什么样子。但是，这或许正可以说明有人下了大功夫将《江湖奇侠传》一书认真地动了一番手脚。1929年因为误传不肖生死讯，赵苕狂伪续一事被公开了出来，续写的28回也只好冠以“走肖生”之名现世，以示区别。在世界书局和赵氏而言，无疑脸上无光。不过，电影《火烧红莲寺》的火爆可能让世界书局和赵氏看到了机会。

“该片于1928年拍出第1部，大受欢迎之下，又于当年拍出了2—3两集，且由当红女星胡蝶加盟，进一步壮大声势。1929年拍出了4—9共6集；1930年再拍第10—16共7集；1931年又拍17—18两集。”[3]

电影一旦火爆，自然会有人去购买同名小说，取名为《火烧红莲寺》，一则配合市场形势，借机赚钞票；二来，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与原著大不相同甚至完全不同的比比皆是，弄出这么一本小说，仿佛是根据《江湖奇侠传》改编出来的，足够满足感兴趣人的需要，更顺势将伪续部分正规化、合理化。而继续使用普益书局的名字，也不会让知道那点丑事的读者生厌。此书看来是颇受欢迎的，居然仅过四个月就再版了。从原刊本资料的广告中，笔者还看到有《火烧红莲寺》第16集的广告，因此，这个异名本是否只有160回，不得而知，不过，若称之为160回本的源头，应是“虽不中，亦不会远矣”吧！

有了这个本子做基础，数年之后，世界书局打着文艺出版社的旗号，推出了《江湖义侠传》这另一异名本，作者名字也写做“不肖生”而非“平江不肖生”。待伪续尘埃彻底落定，再无人纠缠时，彻底推出世界书局版160回本，最终给自己的伪续披上了一件正规制服。

如表3中所示的三种中央书店版，也同样与世界书局存在紧密的联系。中央书店的老板是平襟亚，常熟人，在上海文人圈中颇有名声，以经营“一折八扣书”而知名。但平乃文人，其背后的高参据说就是世界书局老板沈知方！据1933年12月初版的彩色版《江湖奇侠传》开篇一位“不平生”的提要所述：“……第此书初印者为世界书局，今已绝版，本店向其借印者，特标明标点普及本，以示区别，且为专供文艺上参考之用。”书版居然可以“借印”，中央书店和世界书局两家的关系之好已是不言自明了。

世界书局版绝版不假，但其内容呢？本来若没有误传不肖生死讯这一事件，104回之后肯定会有不知多少回将顶着世界书局的牌子不断面世，但事情居然闹到路人皆知的地步，后续出版的只能使用诸如普益书局等其他出版机构名称。因此，世界书局版只有全11集本共104回，存在第12—14集的后30回的是普益书局版。其时相去伪续事件不远，侧身出版行业的中央书店，若说不知道或没有听说过世界书局闹出来的故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尽管其中自105回始，仍然注明“走肖生著”，但毕竟遮遮掩掩地将全书归到了世界书局名下。当然，无论是用什么名义出版，其根本出发点还在“牟利”二字。由此也可以看到该书当年是多么地受欢迎，令出版商无能割舍，费尽了心机。

环球书局与世界书局之间的关系看来也不简单。叶洪生先生的看法在《答顾臻弟问有关〈江湖奇侠传〉回目真伪及版本等事》①叶洪生《答顾臻弟问有关〈江湖奇侠传〉回目真伪及版本等事》，《品报》电子版2010年3月第3期，第13—16页。一文中有详细的阐述，笔者部分同意他的观点，至于不同的部分，暂时因为缺乏相关的直接材料，留待日后再行增补。

四、关于《江湖奇侠传》第86回之后内容的真伪

这是一个老话题，但是究竟真伪的详细内情如何，却一直没有明白肯定的说法。就目前所见资料，有两人对此事说得比较清楚明确。

其一，“徐文滢在《民国以来之章回小说》中说，‘《江湖奇侠传》没有写完，作者写到七、八集时，已几乎完全忘记了开头时所布下的宏大的计划，到九集草草的结束了。以后由另一个人续写了胡说八道的数册，相形之下，方知写这样的梦呓的神怪小说原来也不是易事。’”[4]

其二，“振振在载于《上海画报》524期中的《向恺然返湘省亲记》一文中则说，‘上海世界书局曾托李春荣君来平与向接洽，结果酬报现金八千元。此中纠纷，非片言所能罄，大致不外《江湖奇侠传》之著作权问题。盖向君以十至十一两集，非其手笔，深致不满，世界乃以此慰之也。’”[5]

然而，观诸《红玫瑰》连载的第87回开头的那一大片作者的话，似乎又不像他人伪撰，叶洪生先生从行文、笔法等方面，认为今传本（又名通行本）之第107回至110回（即连载本之第87和第88回）为不肖生亲笔，之后则是他人伪续。

其他材料也对此问题有所涉及。侯福志先生曾经介绍《北洋画报》上有过关于不肖生的消息，笔者亲自查阅了北大馆藏的该画报，在1929年8月6日这一期中，有一篇名为“关于不肖生之又数种消息”的短文，中谓“上月廿二日，上海《琼报》及《滩报》，均载有斥责赵苕狂冒名不肖生续撰江湖奇侠传之文字，可证明沪上一般人士，均认定不肖生已死。”

经查阅1929年7月22日的《琼报》，上登一篇短文，名叫《江湖奇侠传有头无尾》，作者戏凤。该文内容如下（原文照录，错别字未改）：

已死的不肖生，他的大作《江湖奇侠传》，确还不住的出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死者遗著，可是内行的，哪一个不知道，是个活人赵苕狂先生顶冒了死人的名字，络续替他做下去的，世界书局《江湖奇侠传》刊在新、申两报上的广告，不是说《江湖奇侠传》出到十一集做个结束，在第十集的开头，的确像煞有介事的像要把以前未结束的来结束一下，不料越作下去，越是四金刚腾云，悬天八支脚了。什么讲到闹龙灯，惹出了余八叔、赵五一班人，什么又是哭道人要扑灭昆仑崆峒二派，可是在十一集尾巴上，非但哭道人如何扑灭昆仑崆峒二派的事没有谈到，就是叙述哭道人洞府那人的一身小史，还只有一半。我化掉了钱，想着个结果，不料羊肉没有吃着，反惹了一身羊骚，结束倒没有看到，却多了几件有头没尾的海话，累得老子发起火来，也要学着绿林豪杰的口吻，骂声直娘贼的。

《滩报》在图书馆系统中没有查到，所以无法确切知道在那上面是如何指斥赵苕狂的。而找到的上面这段话，只能证明赵苕狂的伪续是存在的，但究竟续了多少，也没有说明白。

笔者个人是同意叶洪生先生意见的。自连载本第88回（即今传本第110回）之后，文气渐变，原有行文间流露出的江湖草莽气息消失殆尽，与前判若两人。不过，对于文字的看法因人而异，殊难作为判断标准。因此，笔者试图从历史线索和其他相关资料出发，从其他角度为解决此一问题寻找更多的佐证。

向恺然在其《自传》中提到“民国十六年（1927）回湖南，受朋友的招请，任职三十六军军部秘书，参加大革命，在开平驻军年余。”（1951年2月所述）[6]，据此有以下三点值得注意：

1.不肖生明确说明1927年回湖南，这与1927年3月5日出版的《红玫瑰》第3卷第7期上的说法相吻合。

2.他曾经在开平驻军年余，1929年解职呆在北平。这与近期侯福志先生在《北洋画报》上的发现相吻合。

3.不肖生的工作单位是三十六军军部，职务是军部秘书。

既然不肖生曾经参加北伐，则此三十六军毫无疑问当属于国民革命军序列，笔者查阅了若干有关资料[7-8]，将该军1926—1929年间的征战情况撮要进行叙述，详见《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9]

根据当时第三十六军的基本活动情况，该军其活动地域为湖北、河南、安徽、湖南、天津、河北唐山（开平）等省市。不肖生自传中的有关说法以及1929年8月15日《北洋画报》上他致冯武越的信中所说“去夏随军北上,遂未南旋。因驻地僻远（津东开平镇），于南中亲友亦少存问……”等语，均与第三十六军的相关活动符合若节，显见绝非虚语。以常理推测，战事频仍，戎马倥偬之际，不肖生居然还能坚持写小说，从不同地点坚持发往上海，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按理说，参加北伐这样伟大的行动，就算不肖生与上海朋友有通信联系，总可以通报一些情况，肯定能上上海报纸的头条，何必斤斤计较于一本消遣小说杂志上的连载呢？

而不肖生致冯武越的信中还有一句话，笔者以为非常值得重视。“恺原不欲终老砚田，故于沪上生涯决然舍去。”①《北洋画报》1929年8月15日“不肖生向恺然最近自平寄至本报记者之一封书”。此语可谓不肖生真实心境的写照。否则，他也不会一经朋友招请，即置重新开始的《江湖奇侠传》连载于不顾，断然离去，也置《红玫瑰》于尴尬之地。此举肯定会受人贬斥，以不肖生之阅历，绝不会惘然而不自知。可见不肖生对于笔墨生涯之厌倦到了何种地步。如此心态下，居然离开上海两周后，又寄来新的续稿，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再说，不肖生回湖南是谋到一份正当职业，既然可以不用终日蝇营于笔墨砚台间，正是与上海卖文生涯说再见的好时候，岂有离去不久即故态复萌之理？再说，若不肖生果真回到湖南即加入刘兴的三十六军，频繁随军转战河南、安徽数省，首领能否保全都可能成为疑问，焉能有那等闲心接着写武侠小说呢！

此外，根据《红玫瑰》的连载时间看，第88回连载的结束时间是1927年1月22日，迟至3月5日，不仅没有刊登第89回，反而多了一则公布不肖生回湖南做官的消息，之间相差40天有余。而从第89回的开头来看，行文的味道与前相似，因此笔者推测，可能不肖生已经写了一部分，因意外得到回湘的好机会，断然停笔，把已写的稿子交世界书局或赵苕狂自行处理，同时同意对方接续一段时间，以免为德不卒之讥，在这一回中，文字前后味道不同是可以体会出来的。谁知世界书局续起来没完没了，《向恺然返湘省亲》一文所谈及的纠纷，想来当有所本的，应非马路新闻。

或许有人会问，已知的不肖生的经历目前尚不能证明他回湘后参与过唐生智的北伐以及与南京政府的战斗，焉知他不会在家乡继续写作？

此问十分有理，不过除了前述笔者所作的历史资料分析与心理分析外，尚有一段刚刚发现的不肖生自述，载于《近代侠义英雄传》第9集开篇，可作为笔者观点的直接佐证，具体内容如下：

这部《侠义英雄传》，（即：《近代侠义英雄传》）在民国十五（1926）年的时候，才写到六十五回。不肖生便因事离开了上海，不能继续写下去，直到现在整整五年。已打算就此中止了。原来不肖生做小说，完全是为个人生计。因为不肖生不是军人，不能练兵打仗，便不能在军界中弄到一官半职，又不是政客，不能摇唇鼓舌，去向政界中活动。更没有专门的科学知识，及其他特殊技能，可在教育界及工商界混一碗饭吃。似此一无所能，真是谋生乏术，只好仗着这一支不健全的笔，涂抹些不相干的小说，好藉此骗碗饭吃。不料近五年来，天假其便，居然在内地谋了一桩四业不居的差使，可以不做小说也不至于挨饿，就乐得将这支不健全的笔搁起来。在不肖生的心理，以为这种不相干的小说买去看的人，横竖是拿着消遣，这部书结束不结束，是没有关系的。想不到竟有许多阅者直接或间接地写信来诘问，并加以劝勉完成这部小说的话。不肖生因这几年在河南直隶各省走动，耳闻目见的又得了些与前八集中性质相类似的材料。（下略）[10]

上面这段话，看来应该出自作者本人之口，即便不是，也显然是作者本意！他在此清楚地说明了自己近五年来的大致情况。他的笔一直搁置着，因为他认为这样消遣的小说不写完是没有关系的。这种心态倒也证明，他一定能做到把手头正在进行的小说撇在一旁，不再理会达数年之久。按照文中的说法，他1926年就离开了上海，不肖生回湘后的数年间没有再续写过《江湖奇侠传》和《近代侠义英雄传》。如此，甚至第87、88两回（今传本第107—110回）且都变成他人所为了。当然，关于这一点并非全无商榷之处，但这段新材料无疑为本节的探讨做了最好的注脚。

五、结语

无论从事什么内容的研究，不论研究对象属于“上流”还是“末流”，基础资料都是核心。缺乏基础材料的研究无异于沙上建塔，空中造楼，极易流于人云亦云，更有甚者，因错误照搬某些资料、论点从而出现结论完全错误的尴尬情况。有鉴于此，笔者在本文前三部分中，利用手头的民国刊本资料和原始杂志连载，尽力尝试详细展示《江湖奇侠传》一书的出版与变化过程，为后人的研究提供真实可信的基础资料。而第四部分则试图从历史资料、人类行为心理和版本研究三方面研判《江湖奇侠传》第86回之后的真伪，其间自有很多疏漏，甚至可能还有错误的观点。即使前三个部分，也同样存在这样和那样的缺点与不足，敬请各路师友和高人贤达批评指教。

最后，要感谢向我提供杂志连载资料和民国原刊本资料的上海卢军先生、提供湖南省图书馆原刊本版本信息的向晓光先生和提供苏州图书馆民国原刊本版本信息的陈骋先生，没有他们提供的资料，本文将单薄和逊色很多。

[1]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J].红玫瑰，1926，2（32）：2076.

[2]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J].红玫瑰，1927，3（1）：2077-2079.

[3]陈墨.刀光侠影蒙太奇[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91.

[4]范伯群.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98.

[5]徐斯年.关于《江湖奇侠传》的一些问题[J].品报，2010（3）：3-6.

[6]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上[M].舒群，点校.长沙：岳麓书社，1986：2.

[7]陈训正.国民革命军战史初稿[M]//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79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2.

[8]李宗仁，唐德刚.李宗仁回忆录[M].台北：台湾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5.

[9]顾臻.关于向恺然所在第三十六军基本情况[J].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0，27（3）：13-14.

[10]平江不肖生.近代侠义英雄传[M].上海：世界书局，193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