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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卢汉技术思想研究*——兼及与雅斯贝斯技术思想的比较

2013-08-15李中华姜爱福

关键词:雅斯卢汉贝斯

李中华,姜爱福

(湖南工业大学文新学院,湖南株洲,412007;株洲电信分公司,湖南株洲,412007)

今天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对于这样一个时代,人们有不同的概括与命名。其中,“技术时代”的命名深入人心。技术时代的到来,对于中国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味。因为自近代以来,科学和技术的充分发展一直是我们的追求与选择。我们迫切需要有一种对于科学技术的新的认知,以指导我们未来技术的发展。

马歇尔·麦克卢汉,就是一位对现代技术的发展做出了深刻思考的思想大师。他所有的著作可以说都是围绕技术这个关键词而展开的。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多次表达过这个观点。譬如在他最脍炙人口的《理解媒介》一书的第一版序言中,就这样写道:“本书的写作就贯穿着这种信仰,其宗旨是探索技术所反映的人的延伸的轮廓,且力求使每一种探索都明白易懂。”[1]23在麦克卢汉看来,今天的时代,乃是一个技术“激增”的时代。[1]27麦克卢汉认为,对于技术,过去人们考虑得太少了,“迄今为止,没有一种社会对自身的运转机制有过足够的了解,并因此培养出对抗新延伸和新技术的免疫机制”。[1]100在《机器新娘》的自序中,他引用了埃德加·爱伦·坡《大漩涡》中著名的水手逃生的故事,告诫我们,对于一浪高过一浪的技术浪潮创造的一整套环境,道德义愤不可取,可取的是像水手那样,研究漩涡的作用并顺势而为,用理性逃离大漩涡而脱身。这就是他着力研究技术的根本动因。从思想渊源来讲,他受雅斯贝斯的影响,称自己的著作是雅斯贝斯等存在主义哲学家的注脚。但是,他又轻视雅斯贝斯的贡献,说他是“很低层次观念类型的人”。[2]369因此,从比较的角度出发来研究二者的技术思想,一方面可以见出二者的差异,另一方面,可以使我们对技术有更深入而辩证的思索,得到更多启发。

一 麦克卢汉的技术思想

那么,在麦克卢汉眼中,技术是什么?

1.首先,麦克卢汉认为,技术乃是媒介,或者说技术与媒介同义。在很多时候,媒介和技术两词,他要么同时使用,要么分开使用,但含意并未改变。譬如人们经常引用的他的经典名言:“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1]34诸如此类的说法还有:“我们用新媒介和新技术使自己放大和延伸。”[1]100作为媒介,麦克卢汉认为,技术本质上是人的感官的延伸。有些是某种单一感官的延伸,如印刷品是人们眼睛的延伸,收音机是人耳朵的延伸,服装是人皮肤的延伸,住宅是人体温度控制机制的延伸。有些是人多种感官的同时延伸,譬如电视,一方面,它和广播一道,延伸了人耳的听觉功能;另一方面,它音画同步的特点又使它干脆就是触觉的延伸,涉及人体所有感官最大限度的相互作用;除此而外,电视作为个人中枢神经系统较为成熟的延伸,将时空进行高度压缩,从而使个人知觉和公众知觉联接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作为人的延伸,麦克卢汉认为,迄今为止,技术发展已历经三个阶段。他说:“在机械时代,我们完成了身体在空间范围内的延伸。今天,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电力技术发展之后,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就我们这个行星而言,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1]P20麦克卢汉认为,由机械技术向电子技术的进展,构成了人类由分隔的民族时代走向渐趋融合的全球化时代的强劲驱动力。由此出发,麦克卢汉对外爆与内爆、地球村等问题展开了分析,尤其对“地球村”作了深入而集中的论述。

2.麦克卢汉认为,技术的变革,带来文化本身的变迁。“每当我们创造一种新技术,……我们就自然而然地把它当作我们的文化面具。”[2]389关于这一方面,麦克卢汉的论证十分丰富。下面略举几例,以作说明。我们先以他关于电影的出现的相关论述为例。他说:“电影的诞生使我们超越了机械论,转入了发展和有机联系的世界。……电影媒介的讯息,是从线性连接过渡到外形轮廓。……在电影出现的时刻,立体派艺术出现了。戈姆布里克在《艺术与幻觉》中,把立体派说成是‘根绝含糊歧义,强加一种解读方式去理解绘画的最极端的企图,而绘画则是一种人造的构图,一种有色彩的画布’。因为立体派用物体的各个侧面同时取代所谓的‘视点’,或者说取代透视幻象的一个侧面。立体派不表现画布上的第三维这一专门的幻象,而是表现各种平面的相互作用,表现各种模式、光线、质感的矛盾或剧烈冲突。它使观画者身临其境,从而充分把握作品传达的讯息。”[1]38他对电影的理解,比常人更宽泛,其思路和精神都体现了“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这句经典名言的精义。又比如他对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的批评。他批评汤因比,是因为后者认为,虽然所有的东方社会都已接受了工业技术及其社会后果,“但是在文化这个层面上,并没有出现与此相应的整齐划一的倾向”;麦克卢汉认为这就像是文人在广告环境中苦苦挣扎时夸下的海口:“就我个人而言,我根本不理睬广告”。与此同时,他还以桑塞姆的例子为证,说明货币经济渗入日本怎样最终导致了日本封建社会的瓦解,并恢复了同外界的交往。[1]46-67

麦克卢汉进一步分析道,文字文化从根本上乃是一种“理性”文化或“逻各斯”文化,因为文字和印刷鼓励人的线性思维,鼓励连续性、序列性。麦克卢汉说:“视觉被强化到凌驾于其他感觉之上时,它就产生一种新的空间和秩序,我们常常把这个东西叫做‘理性’的或图像的空间和形式。”[3]388而口语文化以及电子文化则是一种“感性”文化,是非线性的、非连续性的、直觉性的,是一种模式识别,靠类比的方式来把握。麦克卢汉说:“如果说17世纪从一种视觉和造型的文化退入一种抽象的文字文化的话,今天我们就可以说,我们似乎正在从一种抽象的书籍文化进入一种高度感性、造型和画像似的文化。”[3]348

3.对于麦克卢汉来说,技术变迁最重要的影响还包括:它将导致人们感知的变化。人们感知的变化构成了麦克卢汉考察媒介/技术变迁的基石。“技术的影响不是发生在意见和观念的层面上,而是要坚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变人的感觉比率和感知模式。”麦克卢汉认为,技术媒介作为人体的延伸,重要的是它是人体感官的延伸。他以此区分了口头、文字和电子三种不同的传播和感知模式。在口语时代,人们的交流更多地是依靠听觉,人的各种感觉是平衡的,它容许一切感官频繁地相互作用,是为“部落时代”。文字的出现则使人的视觉功能突出,并开始压抑听觉价值,由此促成个体从部落中分离,走向独立,由此产生主体自我的反思和分析能力以及主体自我的内心对话。电子时代的到来则又开启了新的“口语”时代,相对于文字时代,麦克卢汉认为,这种感觉和思维是全新的,是新的部落时代的来临,是一种个体感觉的整体性的回归。由此出发,麦克卢汉对我们今天关心的现代性、后现代性、时间与空间问题都有所涉及,尤其是对生态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分析。

4.对于麦氏来说,技术最重要的影响也许是“创造环境”。他说:“我们激增的技术创造了一整套新环境”。[1]27众所周知,“媒介即讯息”是麦克卢汉最著名的警句,对于它隐含的意思,可谓人言人殊。为此,他特意做了专门的解释。他说:“用电子时代的话来说:‘媒介即讯息’的意思是,一种全新的环境创造出来了。这一新环境的‘内容’,是工业时代陈旧的机械化环境。这一新环境对旧环境进行彻底的加工,正像电视对电影正在进行彻底的再加工一样。因为电视的内容是电影。电视是外部环境,难以为人觉察,在这一点上它与一切环境无异。我们所能觉察的,只是其内容,即原有的环境。”[1]27在另一个地方,他如此解释:“它(即‘媒介即是讯息’)说的其实是一套隐蔽的服务环境,由革新造就的隐蔽的服务环境;使人改变的正是这样的环境,使人改变的是环境,而不是技术。”[4]153他还说:“如今,我们生活在技术铺就的环境之中,这种环境把地球包裹起来。人为的电力信息环境已经取代‘自然’的老环境,占据了优先的地位。自然似乎开始成为我们技术的内容”。[3]316“今天的技术突破非常宏伟,它们造就了一浪接一浪的技术环境,从电报到电台到电视到卫星”。[3]369诸如此类的说法有很多,不胜枚举。据此,林道宽在《媒介环境学译丛》总序中认为,以麦克卢汉为代表的传播学派,应该译为“媒介环境学”派而不是“媒介生态学”派,因为media ecology唤起环境保护主义的观念,促使人注意媒介对社会实践的影响,因此它是一种实践哲学、一种社会思想学说和人文主义思潮。林文刚也认为,媒介环境学主要研究“媒介与社会的共生关系或媒介与文化的共生关系”。[5]

根据麦克卢汉的理解,技术构成的环境,有以下三个显著特点:(1)整体场的特点。麦克卢汉认为,作为技术构成的环境,具有“整体场”的特点。他说:“有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之后,在全世界变成的环球剧院里,就不再有观众,而只有演员了。”[4]134技术环境的影响无处不在,他把这种特点概述为“场”。(2)环境产生的影响是潜意识的。他说:“任何新环境的内容都是人们觉察不到的,正如老环境的内容一开始并不为人所知一样。”[3]347他举例说:“自古登堡以来,印刷术‘可重复性’的潜意识讯息已经渗透到西方思想文化的各个领域。”[2]298他曾多次称引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以说明环境的作用就是无意识,或处于意识的阀限以下。正因为如此,他认为环境比环境包含的内容更为重要。(3)环境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但是对于麦克卢汉来说,他更关注的,也是他认为最重要、最主要的影响乃是环境变化所带来的人们感知的变迁。他说:“一种技术使任何一种感官延伸或外化之后,其余一切感官也发生变化”。[2]322他认为人类正是“凭借技术使感知外化”,他说:“我们身体的功能和感知是一切技术的根源,这个外化的功能使技术能够脱离我们的身体而存在。”[2]325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1)对于技术或曰媒介,正如张法所言,麦克卢汉持一种本体论的观点。他将技术看做是人的延伸,或者是身体的延伸,或者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或者是意识的延伸;并且认为它构成了历史以及社会形态据以变化的基本依据(口语时代、文字时代、印刷时代、电子时代)。正如法国社会学家埃里克·麦格雷指出的那样,麦克卢汉对技术的理解是将之看成是一种存在方式、一个存在的世界,一种与政治、道德、宗教一样的存在。[6](2)麦克卢汉对技术的考察角度主要是人文的或文化的。就麦克卢汉的技术研究而言,他主要关注的是技术带来的感知与文化的变迁。“感知”构成麦氏考察技术的核心词汇,正是以“感知”为基础,他区分了不同的历史时代、不同的文化形态以及相应的社会形态的变迁。正如英国媒介批评家尼克·史蒂文森所言,麦克卢汉对文化技术的分析被抽象于对各种具体的社会关系的分析,他关注的是技术媒介性质的变化对某种文化联系的意蕴。[7]这实际上构成了麦克卢汉媒介/技术研究的突出贡献。

二 雅斯贝斯的技术思想

由于麦克卢汉多次声称自己对技术的研究受到了雅斯贝斯技术研究的启发,因此下面我们对雅斯贝斯的技术思想略作分析,以期通过对比来更深刻地认识麦克卢汉技术思想的实质。

卡尔·雅斯贝斯的技术思想主要见诸《时代的精神状况》和《历史的起源和目标》两书。(1)在历史上,卡尔·雅斯贝斯首次从文明形态与技术的角度对历史进行分期,并对不同时代的技术进行了深入探究。他认为,在史前期文明这一阶段,石器和火的使用可被看作人类登上自然进化舞台以来的最初的技术。在古代文明时期,雅斯贝斯指出,在这一阶段,马作为一种作战或交通的工具开始被使用,机械科学得到高度发展。第三阶段是著名的轴心期,以公元前500年为中心,大约限制在公元前800年至200年之间。轴心时代是各轴心国进入铁器时代的时候,铁器的使用为人类文明奠定了物质基础。然而18世纪末以后,技术的发展出现了决定性的飞跃,曾在幻想作品中出现的技术专家统治论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们的眼前。雅斯贝斯说:“从那时起,惟有一件全新的,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都划时代的事件——它与其它时代的大事具有相同的历史意义:这就是科学与技术的时代”。[8]146“技术性的生活秩序”开始成为这个时代的特点。由于人们片面追求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人文精神在现代己经失落,艺术的神圣性、严肃性被纯粹消遣性取代。与轴心时代的“人”相比,雅斯贝斯指出,现代技术时代下的“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精神贫乏、人性沦丧,爱与创造力衰退。今天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非人性化。在发达的物质文明条件下人类开始面临着生存的危机。“在生活秩序的合理化和普遍化过程取得惊人成功的同时,产生了一种关于迫近的毁灭的意识,这种意识也就是一种畏惧、焦虑、恐怖和绝望”。[8]26-27(2)关于技术,雅斯贝斯这样定义:“为了产生有用的物体和效果而利用物质和自然力的活动。只有一切有计划的能导致规则和机械重复的过程,才与我们所谓的技术相仿;因此我们用这个词指人类关系的组织,人们坚持的制度以及肉体和精神的自我治疗”。[9]116因此,在卡尔·雅斯贝斯看来,技术的本质乃是一种手段、工具,作为手段与工具,“技术的意义即对自然的自由”,技术的目的在于把人从自然的动物性的禁锢下解放出来,从他的无知匾乏、威胁和奴役中解放出来。因此技术的原理是作用于物质和各种力量的目的的活动,以帮助人类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9]116;同时还是一个“通过追求美、适当性以及已有的创造形式,在自己的创造中发现自己”的“认识你自己”的过程。[9]117现代技术的偏离正在于“哪里工具和活动从中介功能中独立出来,哪里人类的最终意愿便会被忘却,手段本身便成为目的,成为绝对的”[9]117。因此精神就成为解决这一问题不可缺少的手段,没有精神,人类只会沉沦到丧失意识的地步。

三 麦克卢汉与雅斯贝斯技术思想之比较

就对技术的研究而言,德国哲学家彼得·科斯洛夫斯基认为,西方大致经历了从关注技术的物质性意义到关注技术的文化性含义这样两个阶段,他说:“如果说,对科技文明生活条件的研究构成了六七十年代社会科学研究的主题,那么可以说,从文化上把握技术进步则成了八九十年代政治、哲学及艺术的总体任务。”[10]在技术研究史上,雅斯贝斯和麦克卢汉都十分重视技术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意蕴,就研究的总体取向而言,应该说都是技术研究领域“从文化上把握技术进步”的卓越代表,并可被视为这一类研究的先行者: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这反映了麦氏技术研究对雅氏技术研究的继承。但是他们的区别也很明显。第一,麦克卢汉对技术的研究偏向于美学或人文学范畴,而雅斯贝斯的技术研究则偏向社会学范畴,反映在麦氏研究中“感知”成为中心范畴,而雅氏研究则以“生活秩序”为中心范畴;第二,除此而外,麦克卢汉技术研究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已将技术视为社会的存在方式,对技术的认识进入了“本体论”视界,这超越了雅斯贝斯单纯的技术“工具论”范畴。因此,相比较而言,麦克卢汉对技术的理解对于我们今天如何理解和认识技术具有更重要的启发意义。

[1]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梅蒂·莫利纳罗,科琳·麦克卢汉,威廉·托依.麦克卢汉书简[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3]马歇尔·麦克卢汉.麦克卢汉精粹[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

[4]马歇尔·麦克卢汉.麦克卢汉如是说——理解我[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5]林文刚.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3.

[6]埃里克·麦格雷.传播理论史——一种社会学的视角[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73.

[7]尼克·史蒂文森.认识媒介文化——社会理论与大众传播[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09.

[8]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9]雅斯贝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10]彼得·科斯洛夫斯基.后现代文化——技术发展的社会文化后果[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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