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诸“笑”的狂欢真人秀——兼论《谢天谢地你来啦》独特的“笑”的生成机制
2013-08-15倪沫
倪 沫
(扬州大学 新闻与传媒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今年上半年正式开播的央视综艺节目《谢天谢地你来啦》,首次引进海外情景喜剧真人秀节目形态,并作了本土化处理,放弃了多数真人秀惯用的窥视视角、巨奖刺激、压力困境,以及消费故事、消费身体的伎俩,以诉诸笑的困境方式“戏耍”表演嘉宾,让观众在目睹了嘉宾的尴尬、窘迫之后放声大笑,又在领略了嘉宾急中生智、化险为夷的智慧表演中获得满足。这种诉诸喜剧性的笑的狂欢真人秀,在开拓国内真人秀节目新形态的同时也带来了新气息。
一、喜剧性的“笑”冲淡紧张、取代残酷
《谢天谢地你来啦》的蓝本是 2007年美国广播公司(NBC)推出的《敬请光临》(THANKS FOR YOUR COMING),由4名专业演员在无剧本的前提下进行即兴的喜剧表演,然后由现场观众和评委选出最佳表演者。央视的《谢天谢地你来啦》也邀请了4位有丰富舞台表演经验的演艺圈人士,在事前不知道剧情、无剧本的前提下,进入一个对他(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场景,由助演演员的一句“谢天谢地你来啦”将表演嘉宾带入到特定的故事情境中。与美国版本不同的是,该节目去掉了竞赛环节、淡化了博弈味道,且鼓励现场观众以宽容和鼓励对表演报以热烈掌声。
《谢天谢地你来啦》有着真人秀节目的基本特点:有一定的节目规则、即兴表演、真实纪录,更有真人秀节目核心的戏剧化的情节模式——“困境突围”模式,但通过去掉竞赛和巨奖刺激的方式,放弃了真人秀惯用的“适者生存”式的游戏框架(如经典真人秀节目澳大利亚版的《老大哥》、美国版的《幸存者》和《学徒》、法国版的《阁楼故事》等,都是关于职场、情场或野外生存的残酷的优胜劣汰的真人秀游戏)。
1.诉诸“笑”的困境设置
高额的奖金、非零和博弈的比赛规则,以及对于节目内容刺激眼球的诉求,使得多数真人秀节目在困境的设置方面不遗余力的为难参与者,且往往奖酬愈高,难度愈大。如广东电视台的《生存大挑战》要求3位挑战者在6个月时间里只带一个背囊、一双运动鞋、一些药品及地图、指南针、水壶、帐篷和4000元旅资,完成广西、云南、西藏、新疆、内蒙古、黑龙江、吉林、辽宁等八省的3.8万公里边境地带的旅途;四川台与多家电视台联合摄制的《走进香格里拉》,由18位竞争者仅带10根火柴、10天口粮,在海拔4000米的香格里拉生存30天。18人被分成两组向不同的方向行走,要在30天内拿到摄制方预先放置的东、南、西、北四站站牌。为了保证队伍有足够的能力行行走下去,采用优胜劣汰的方式不断剔除体弱者。
真人秀的这种极端的困境设置,不仅带给参与者和观众紧张感、刺激性、压迫感,更会让参与者在极端环境和白热化的竞争中暴露人性之恶。不少国外的真人秀节目不止一次的让人目睹了,参与者被高额利益驱使,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欺骗、出卖、背叛、抹黑对手等手段,在“前台表演区”赤裸裸的呈现自身丑陋,不论对于参与者还是观众而言,这都是非常残酷的。(据说有些国外真人秀节目会给参与者提供赛后的心理辅导和治疗。)往往到了节目最后,决胜者斩获了至少达千万的奖金,但所有参与和观看的人,都会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谢天谢地你来啦》也采用“困境突围”的核心情节,以困境/难题考验嘉宾的应急表演能力,但在困境设置方面,一改同类节目的奇险、高压等极端的思路,让困境/难题多呈现出戏谑、笑闹的色彩,让嘉宾感到压力的同时,激发观众的笑。
当嘉宾进入表演情境之后,助演演员随即抛来种种难题:崔永元让演员郑昊在无字书上即兴朗诵“自己的作品”、肖剑被要求表演用筷子喝汤、“当铺老板”奇志被迫解释为何伙计唱当时要把羊皮袄唱成“瓷器”,把瓷器唱成“羊皮袄”等等。这些匪夷所思甚至无厘头的问题,对于参演嘉宾来说着实是困境,整个表演的过程就是突破一个又一个困境,顺利推进剧情的过程。
有意思的是,这些困境/难题违背常理或正常的生活逻辑,对于嘉宾来说,如何在短时间里想出自圆其说的妙招,让表演看起来流畅圆融,确实是莫大的挑战,但对于观众来说确实非常可乐、很有看头。正如上述问题所呈现的,问题非常态,有喜感、无厘头,对嘉宾造成形式上的为难、戏弄和心理上的压迫,有的嘉宾流露出瞬时的发蒙或窘迫的表情,有的嘉宾被稀奇古怪的问题折磨得大汗淋漓,而观众“坐壁上观”,既被有趣的问题逗笑了,又目睹了嘉宾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上下求索的“突围”的尴尬境地,在“看好戏”的心态下,身处安全的心理绿岛上,对此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2.无痛的“笑”
观众所发出的笑可以称为嬉笑、嘲笑、哂笑,是一种喜剧性的笑。亚里斯多德曾提到的,“喜剧是对于滑稽的模仿,滑稽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至引起痛苦或伤害,比如滑稽面具,又丑又怪,但不使是人感到痛苦。”[1]
这种喜剧性的笑建立在观众的心理优越感的基础之上。正如英国的霍布斯所说,“笑的欲望,不是别的,它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虚荣感(荣耀感),当我们意识到我们自己的优越性,并且用它们自己来同我们于此时此际在别人身上所看到的,或是我们自己往日有过的弱点加以比较时,我们心里就产生了这种感觉。”[2]
观众的笑不仅基于问题的搞笑、表演嘉宾的遭遇考验之初的窘迫,还有嘉宾应对难题时,以荒谬应对荒谬的做法。如演员范明表演的地下党被盘查讯问时,突然冒出多个同志在未统一口径的情况下齐齐搭救,为了掩饰他的身份,有人称他张老师、有人称他范铁匠、有人称他李裁缝,盘查的“老总”问他究竟怎么回事,范明答道,他们说的都对,我是复合型人才。再如于谦被问到制造鱼塘潜艇的目的时,回答说用潜艇潜到鱼塘里,给鱼讲故事,鱼听了故事心情愉悦睡眠好,自然就能增加产量。观众至此放声大笑,这样的笑,实在是对表演嘉宾的机智的最高的褒奖。嘉宾在笑声的鼓励下,也会信心倍增。
且从《谢天谢地你来啦》的节目规则来看,评委会在嘉宾难以为继的境况下按铃示意结束,体现了节目的人本情怀:充分理解到嘉宾面临的挑战,不把人逼到墙角,不以窥视人在绝境下的窘况为乐。不论嘉宾的表现如何,都以宽容和理解对表演者的勇气和表现致以敬意。
二、戏弄偶像(脱冕)的狂欢
前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对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狂欢活动作了理论上的提炼,总结出狂欢庆典或狂欢活动的基本特质:全民性、仪式性、距离感消失、插科打诨。狂欢活动中,人们暂时挣脱宗教的束缚,在狂欢广场上,抛却了等级、门第、身份的界限,以对日常的权利或神圣物的嘲笑、戏仿、贬低、讽刺、歪曲、亵渎的方式,享受暂时的众生平等、纵情发泄的世界,“成为民众暂时进入全民共享自由、平等和富足的乌托邦王国的第二种生活形式。”[3]
当真人秀节目出现在电视荧屏之初,就显现出了一定的狂欢化特质。不过与《谢天谢地你来啦》相比,普通人参与的真人秀体现了平民的加冕(参赛选手通过形体训练、仪态培训、化装打扮,以完美的形象出现;而所谓晋级、十强、三甲等都是一些暂时的、象征性的符号,以此表明选手实现了自己改变地位和命运,拥有财富、权力、自由的美梦),而《谢天谢地你来啦》则凸现了偶像的脱冕。脱冕是狂欢活动里非常重要的仪式,体现了对现实世界秩序、规则的反抗。文艺作品中经常使用加冕脱冕式的隐喻,“使相应的情节和情节中的场景,获得了深刻的象征意义和两重性,或者赋予它们令人发笑的相对性。”[4]如巴赫金曾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舅舅的梦》,说明加冕和脱冕仪式如何在作品中体现的。“作品的中心是一场灾难性的闹剧,带有两次脱冕:一次是公爵(狂欢之王或确切些说是狂欢节上的未婚夫)却被人戏谕地脱了冕,一次是女主人公莫斯卡列娃,同样成了被脱冕的狂欢节之王的角色:‘客人们连叫带骂地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最后,只剩了玛丽亚·亚历山德罗夫娜一个人,落人昔日荣耀的废墟和瓦砾之中。好么!势力、荣华、意趣,这些一个晚上全烟消云散。’”[5]
《谢天谢地你来啦》对表演嘉宾有一套加冕和脱冕的仪式。而观众的笑,就是从嘉宾的脱冕开始的。
节目刚开始时,由主持人一一介绍嘉宾,姓甚名谁、代表作品、表演成就,似乎每一位嘉宾都是领域里的佼佼者,于是观众鼓掌欢呼,至此完成加冕仪式。但介绍完之后,崔永元都会问一句“紧张吗?”面对一句有着人文关怀的询问,嘉宾十有八九都会口头或肢体表达紧张感,这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刚刚建立起的冠冕堂皇的美好形象开始动摇,成为脱冕仪式的开始。演出开始之后,在嘉宾面前展现的是常态的故事,但故事推进到嘉宾面前时,抛来的问题多为非常态的。如让相声演员李菁扮演的服装设计师介绍自己的最新作品——西瓜;让杨子扮演的侦察员说说自己在十天里没吃没喝又没下雨的情况下,只身监控敌情时喝的是什么;让演员王挺拿一幅蒙娜丽莎的画像作为兵书给士兵讲战术等等。问题本身是戏谑的、反常的,令人发笑的,演员被这些问题戏弄,窘迫、尴尬,同时限于节目规则只得硬着头皮应付。这些表现令表演嘉宾呈现出不同于往日的完美的舞台形象,那些瞬间的困窘让节目开始时嘉宾建立起来的完满形象一再坍塌。在这个脱冕的过程中,随着助演演员、现场观众与表演嘉宾的互动,距离感很快消失,助演(观众作为座位旁观者得到代偿性的满足)以颠倒、错置的逻辑为嘉宾脱冕,在剧情里尽情戏耍嘉宾,众人借此得到狂欢的快感。
脱冕仪式是借助反常态的逻辑完成的,这正是“狂欢式的逻辑——这是反常态的逻辑,‘转变’的逻辑、上与下及前与后倒置等等的逻辑、戏谑化的逻辑、戏耍式的加冕和脱冕的逻辑……它废旧立新,使‘圭臬’有所贬抑……。”
当然,当表演结束,大幕落下,舞台上所有的戏谑、颠覆、笑闹将不复存在,那个狂欢的时空戛然而止,一切都恢复原貌,表演嘉宾再次以雍容、优雅的姿态体面的离开舞台。
[1][2]章泯.喜剧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3][4][5]夏忠宪.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理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