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贝格尔世俗化理论范式的致理思路——基于《神圣的帷幕》的解读
2013-08-15李明轩
李明轩
(河南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
彼得·贝格尔作为当代著名的宗教社会学家,其建立的宗教社会学理论在当代宗教社会学界有着巨大的影响,特别是以《神圣的帷幕》一书为代表的世俗化理论范式在回答现代化社会视域内宗教与社会、宗教的未来等一系列问题时俨然自成一派,为后继学者研究宗教在现代社会境况及预测宗教之未来方面抛砖引玉,也可以说是宗教社会学范式的转换及对经典世俗化理论超越的肇始。因此,研究贝格尔的世俗化理论对后世俗化的宗教社会学进程仍能提供理论坐标意义。
一、关于世俗化的定义
在《神圣的帷幕》一书中,贝格尔认为“世俗化”一词指的是现代西方历史上在经验中可以观察到的一些极其重要的过程。“我们所谓世俗化意指这样一种过程,通过这种过程,社会和文化的一些部分摆脱了宗教制度和宗教象征的控制”[1](P128)。贝格尔在此强调的正是世俗化的历史维度,将世俗化视为一种活的过程,从而避免了将世俗化视为静止既定的社会状态,即将世俗化错误地当成世俗性。
二、世俗化的表现
贝格尔将世俗化定义为一种分离过程,这种分离在不同的层面呈现出不同的现象。在社会层面,特别是涉及西方现代史上的社会和制度时,世俗化表现为基督教教会撤出控制和影响的领域,具体表现为教会与国家的分离,或者对教会领地的剥夺,或者教育摆脱教会的权威。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社会组织的为宗教所赋予的超越意义的褫夺”[2](P335)。在文化层面,贝格尔认为世俗化不仅是一个社会结构的过程,它同样影响着全部文化生活和整个观念化过程,这也是一个分离过程,可以从哲学、艺术和文学中宗教内容的衰落,特别是从自主的、彻底世俗的世界观——科学兴起与发展中看到它。最后,贝格尔还提到了世俗化过程还具有主观的方面,即存在着意识的世俗化,意识的世俗化其结果就是带来世俗性的世界观,造就无神论者——他们看待世界和自己的生活时根本不需要宗教解释的帮助。
由此可以看出世俗化表现在三个层面,即社会层面、文化观念层面和人的主观意识层面。从他对世俗化表现的阐述中可以看出社会层面和文化观念层面属于客观的世俗化,而这个客观的世俗化与社会学家卡萨诺瓦所提的功能性分殊化有异曲同工之妙。“功能性分殊化是指社会活动的不同领域——经济的、政府的、科学的、教育的、媒体的、艺术的,渐渐地与宗教的领域分离取得自主性的过程”[3](P78)。人的主观意识层面属于主观的世俗化。贝格尔将世俗化分为主客观两个方面与其宗教社会学的理论基础有着直接关系,从他将社会的基本辩证过程视为三个步骤,即外在化、客观化和内在化,就能窥其理论的整体性和连贯性。贝格尔将世俗化视为一个历史过程,作为一个动态对象考察,他比较客观而全面地认识到其作为一种全球性现象,存在着分布不均匀的现象,这种不均匀受包括时代的、地域的、身份的等因素的影响。为此,很有必要对世俗化进行探源,寻找世俗化的原因。
三、世俗化的原因
贝格尔指出在寻找合适的社会—文化过程充当世俗化的运载工具时,一般不外乎两个方面:从西方文明的圈子之外,答案是正在传播到世界各地的整个文明;从西方文明的内部来看,世俗化的载体是现代经济发展过程,即“工业资本的运动”[1](P130)。他也承认,工业生产过程的辐射作用和由其带来的生活方式是造成世俗化的主要决定因素。但是与此同时,他又认为,如此大范围的历史现象不能用任何单一的原因来解释。让贝格尔感兴趣的是,“西方宗教传统在何种程度上可能在自身中就带有世俗化的种子”[1](P132)。
1.新教中世俗化的展现
新教在现代世界的建立中扮演了特殊的角色,“如果与天主教世界的‘完满性’相比,新教仿佛是被切掉了半截,它抛弃了大量丰富的宗教内容,被简化得只剩‘本质’”[1](P133)。新教简化了部分教义和宗教仪式,“尽可能地使自己摆脱了神圣者的三个最古老和最有力量的伴随物——神秘、奇迹和魔力”[1](P133),如此一来,新教徒不再生活在充满神圣存在物和神圣力量的世界中,世界被祛除了魔力。新教剥夺此世的神性是为了强调超验上帝的可畏尊严,从而使人对上帝至高无上的恩典之干预开放自身。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使人与神圣者的联系缩小为一条非常狭小的通道,即上帝之道、上帝的恩典。一旦上帝恩典受到动摇和怀疑,或者说切断这条狭窄的交流通道,世俗化的闸门就会被打开。而在现代的科学与技术的渗透下,世俗化进程已然开启,“新教为世俗化充当了历史上决定性的先锋”[1](P134)。
2.“旧约”中的世俗化种子
贝格尔认为新教世俗化的能力不是一种新产生的东西,因为事实上“世俗化的根子可以在古代以色列宗教最早的源泉中发现”[1](P135),在“旧约”中,“世界摆脱巫魅”就已经开始了。“旧约”记载的以色列人的两次出走——从美索不达米亚的出走、从埃及的出走,造成了与一个完整世界的决裂,即使这个完整世界能够提供神圣的秩序与意义。“在以色列宗教的核心中,关于宇宙秩序的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说法都被彻底抛弃了”[1](P137)。而这种摒弃则体现了以色列宗教的三个特征——超验化、历史化、伦理的理性化。旧约圣经中的上帝站在宇宙之外,宇宙是他的创造物,但却与他相对立,未被他渗透。上帝的超验化使得上帝与人之间根本地两极分化,还有二者之间彻底除去了神话特征的世界。历史化使得丧失了从神话上设想的神力世界既是上帝活动的场所,也是高度个体化的人的活动场所。人作为历史中的行动者出现在上帝面前。可以说“‘旧约’为个人概念,为个人的尊严及其行动自由等观念提供了一个宗教的框架”[1](P142)。伦理理性化主要是由于耶和华信仰的基本态度是反巫术的。祭祀伦理在仪式中清除一切巫术和狂乱的成分,并在发展作为基本规则的宗教律法过程中发挥理性化作用。先知伦理通过坚持整个生命应为上帝服务从而将一种有凝聚力、实际为理性的结构加于日常生活的整个范围之上,也发挥了理性化的作用。世俗化的种子通过上帝与以色列人的特殊的关系在以色列宗教思想中得到展现,如果追溯根源的话,“世界摆脱巫魅”应在旧约圣经被发现之源头,而不是被普遍视为其起点的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运动。
3.不自觉的推手
贝格尔在提到基督教的一个核心特征——基督教教会的社会形式时认为,基督教教会可以不自觉地为世俗化过程服务。基督教教会代表着宗教制度专门化,这是一种与其他所有社会制度对立的专门关注宗教的制度。而这意味着将整个宗教活动和宗教象征都包含其中,使它们集中到一个单一的制度范围内。其主观意愿是强化宗教行为与宗教的意识象征,但是无形地也是宣告着教会外的社会的其余部分是相对脱离神圣者管辖范围的世俗领地。一旦作为社会实在的基督教世界及其在神圣与世俗之间的微妙平衡分崩离析,在神圣者管辖范围之外的领地则会更加迅速地世俗化。因为这个领地不受神圣者控制,更易被理性化地渗透,“世俗‘世界’的自主性实际上被赋予了神学上的合理性”[1](P148)。从这个意义上讲,基督教教会成为世俗化过程的不自觉的推手。
四、世俗化对宗教的影响
1.宗教的两极分化
一般的共识是世俗化最早发生在经济领域,特别是那些由于资本主义发展和工业化兴起而形成的经济部门。世俗化从这些部分向社会的其他领域渗透,而这种渗透带来的结果是:宗教在制度秩序最公开的和最私人的部门即国家制度和家庭制度之间出现了“两极分化”倾向。在国家制度层面,“由于现代国家越来越多地充满了工业生产的巨大经济及其提出的政治上的和法律上的要求,它就必须使自身的结构和意思适合于这个目标”[1](P157)。这种要求带来的结果就是国家不再为曾经占统治地位的宗教制度提供强制力量,政治秩序的世俗化倾向因世俗化从经济领域进入到政治领域而变为事实。如此一来,国家与宗教之间制度上的分离也在所难免,最终宗教对国家的合理化论证“或是被完全取消,或是作为缺乏社会实在性的修辞上的装饰而被保留下来”[1](P157)。虽然在现代政治制度中,宗教的存在只是意识形态上的修辞,但是在家庭和家庭紧密联系的社会关系领域内,宗教仍然有着巨大的“实在性”的潜力。宗教通过其特有的现代形式表现为未受到强制的顾客自愿接受的对个人起合理化论证作用的复合物。宗教被置于社会日常生活的私人领域内,宗教呈现出“个体化”的特性,“私人化了的宗教是个人或核心家庭之‘选择’或者‘爱好’的问题,它事实上缺乏共同的、有约束力的性质”[1](P158)。这种私人的宗教性虽然对于接受它的人来说具有“实在性”,但是它却丧失了完成宗教传统任务的可能性——为世界提供合理化论证以及为每个人提供终极意义的共同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宗教唯有更多地集中于私人事务的关怀,如个人价值和个体的道德行为。一言以蔽之,在两极分化情况下,“宗教表现为公共领域的修饰和私人领域的德行”[1](P159)。
2.宗教的多元化
贝格尔谈到支撑宗教私人化的看似有理性结构并不大过核心家庭,而现代家庭作为一种制度是非常脆弱的,所以依赖于这种脆弱制度的宗教也是非常脆弱的,为了减轻这种脆弱性唯有通过寻找更广泛的看似有理性结构——各教会和其他较大的宗教集团。而这在客观上就意味着单一宗教局面势必被多元化的状况取代。
多元化的状况则意味着竞争化和市场化,多元主义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市场环境,宗教进入市场,宗教机构成为交易所,不同的宗教成为消费品,大量的宗教活动逐渐为市场经济的逻辑所支配。而在竞争环境下获得结果的压力要求社会—宗教结构的理性化。具体体现就是宗教机构的逐步官僚化,宗教机构的官僚化造就了竞争性市场的标准化:宗教竞争单位的数目通过合并而逐步减少,剩下来的单位通过相互间达成的协议来组织宗教市场。在这个市场内,消费者的喜好成为提供宗教产品一方的标准和动力,用贝格尔的话说,宗教内容成为“时尚”问题,其直接后果就是使“宗教要维持或重建可行的看似有理性结构变得更加困难,看似有理性结构也丧失了坚实性”[1](P176)。贝格尔从这些分析中得出世俗化与多元化二者辩证的关系,既可以说多元化产生了世俗化,也可以说世俗化产生了多元化。世俗化引起了多元化问题,多元化加速了世俗化问题,宗教陷入信任危机。
五、对贝格尔关于宗教前景的思考
众所周知的是,《神圣的帷幕》时期的贝格尔关于世俗化进程中的宗教前景是持悲观态度的。为什么在贝格尔看来宗教作为“神圣的帷幕”在现代社会被世俗化搞得四分五裂?为什么贝格尔在看到多元化和市场化局面的形势下没有同罗德尼·斯达克一样转向宗教市场化理论范式呢?尽管按照经济环境条件类比,多元化带来的竞争和市场化带来的动力理应带来宗教市场的繁荣,进而推动宗教在现代社会的繁荣发展。这要将贝格尔的世俗化理论同其理论基础联系起来,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世俗化的核心是宗教去神圣化,宗教在神圣化抽离后走向衰弱与灭亡,这个观点是建立在贝格尔对宗教的定义的基础之上的。贝格尔将宗教视为一种神圣秩序,这种秩序在人建造世界与维系世界的过程中,为社会提供了一种看似有理性结构,为社会提供了共同的终极的意义。而在世俗化进程中,不需要神圣的意义或超凡的力量来解释世界或提供意义。世俗化使宗教的看似有理性结构衰弱,这意味着宗教的核心受到冲击,宗教必然会走向衰弱,因此,即使是在多元化和市场化的刺激下,宗教也因其丧失纯洁和核心的看似有理性结构而走向衰弱。但是宗教走向灭亡的命题及宗教活动退出历史舞台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事实上,正如一些社会分析家所指出的那样,“世俗化更常见的是在公共生活中宗教权力影响力的式微,而不是宗教信仰和活动的彻底隐退”[3](P80)。因此,我们需要正视世俗化过程,因为世俗化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给社会和宗教的发展带来了重要的影响,世俗化并不意味着宗教的全面弱化,世俗化同样为宗教在现代社会的新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和挑战,需要对世俗化理论进行反思,进而正确地看待宗教的世俗化。
[1][美]彼得·贝格尔.神圣的帷幕[M].高师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2]段德智.宗教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3]范丽珠,等.当代世界宗教学[M].北京:时事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