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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的南疆整顿及其功绩——以平息“安氏之乱”和遏制倭盗侵扰为研究中心

2013-08-15岳天雷

关键词:安国安氏广东

岳天雷

(河南工程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高拱(1513-1578,字肃卿,号中玄,河南新郑人)是明中后期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也是“隆(庆)万(历)大改革”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他于隆庆三年(1569)底复入阁,继又提任内阁首辅并兼掌吏部事后,针对当时南方倭盗频繁侵扰、西南夷族屡次反叛的局势,大刀阔斧地推行了一系列边政改革,如创建兵部官员储备和特迁制度、边官将佐休假和内迁制度、军备人员不职误事的惩罚之制等,以提高明军的防御作战能力。在此基础上,他又制定并实施了一整套正确的战略方针和靖边方略,即据实定策,和平解决;迎头痛击,坚决镇压;并取得了“贵夷詟服,岭寇底宁”[1](P551)的显著功绩。高拱的边政整顿不仅巩固和加强了边防,为其后张居正改革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而且对维护国家的统一也产生过积极作用,在古代边疆史和民族关系史上也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一、平息“安氏之乱”

隆庆四年(1570)初,贵州发生土官安国亨与安智互相仇杀的严重事件。而当地的地方官却袒护安智,照搬镇压内地反叛势力的模式,结果造成安国亨拥兵自卫的对抗局面。高拱复政后,根据西南边疆少数民族问题的特殊性,在深入调查、核准实情的基础上,提出以抚为主,不轻用兵,力争和平解决的处置方略,从而使这起骚乱仇杀事件得以圆满解决,贵州大局也趋于稳定。这是高拱处理边疆少数民族问题的光辉范例。

(一)贵州“安氏之乱”的起因

自古以来,贵州就是我国少数民族的聚居区。元朝在这一地区设立土司制度进行管理。明初,太祖朱元璋以数十万兵力平定西南各省后,为控制这些地区,承袭元朝的土司制度。“西南夷来归者,即用原官授之。其土官衔号曰宣慰司,曰宣抚司,曰招讨司,曰安抚司,曰长官司。以劳绩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而府州县之名亦往往有之”[2](P7982)。明政府规定,土司的选任和承袭,“原俱属验封司掌行。洪武末年,以宣慰、宣抚、安抚长官等官皆领土兵,改隶兵部,其余守土者,仍隶验封司”[3]。但这一规定,并没有贯彻始终。至嘉靖九年(1530)始复旧制,“以府州县等官隶验封,宣慰、招讨等官隶武选。隶验封者,布政司领之;隶武选者,都指挥领之”[2](P7982)。另外,明政府在西南地区亦建立军事卫所,隶属各省都指挥使司。都司以下设都司土官,将诸土司的土兵纳入都司的管辖之下,都司和卫所的官员均由朝廷任命,土司官职大多由各族首领世袭。土兵听从朝廷和都司的调遣。

明朝推行的土司制度,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其弊端也日益显露。土司的世袭制造成割据势力,土司间往往为争夺领地、承袭权而不断发生战乱、仇杀和内讧。于是,明朝在一些矛盾比较突出的地区又实行“改土归流”政策,即改土司为府州县,由中央派官员治理,或废府州县中的土官,任用可以调迁的“流官”进行统治。然而,明朝推行改土归流政策并不彻底,由于受到土官的极力抵制而不断反复。至嘉靖、隆庆时期,土官的反叛、仇杀和内讧事件频繁发生。

隆庆四年(1570)初,贵州水西发生了一起土官安氏内乱的严重事件。这是贵州宣慰使土官安国亨因为仇杀安信而与安信之兄安智战于黔西朵泥桥的宗族仇杀事件①元明时期,水西君长接受中央王朝的赐封,成为大土司。明洪武六年(1373),朱元璋升贵州宣抚司为宣慰使,诏霭翠(系水西君长)位各宣慰之上。自霭翠以后,水西君长开始采用汉姓,即“安”,实行双姓名制。霭翠之后,水西彝族土司之间常有“无事则互起争端,有事则相为救援”的情况,“安氏之乱”即是明例。。当时,贵州水西宣慰使土官安国亨②安国亨,明洪武年间贵州宣慰使霭翠第十二代孙,安仁之子,嘉靖四十一年(1562)袭任贵州宣慰使,隆庆四年(1570)被革职,万历二十五年(1597)卒。安国亨在贵州宣慰使任上的9年,有一定的政绩。据李良品先生研究,主要是听从朝廷调遣,铲除草莽野寇;大力发展水西地区的农业生产;注重交通,疏通道路,修建桥梁;认真学习和传播汉文化,能诗善文,精通书法。安国亨仇杀安信,引发“安氏之乱”的原因是:恃众跋扈,嫉恨安万全,宣淫暴虐(参见李良品:《明代贵州水西“安氏之乱”的起因、性质与处置》,载《贵州社会科学》2008年第2 期)。,由于仇杀其叔祖、已故宣慰使安万铨之子安信,把安信之母疏穷及其兄安智驱逐到安顺州,遂引起安智的怀恨报复,并向原贵州巡抚赵锦诬告安国亨谋反,最终导致水西安氏内部相互仇杀。“安国亨本为群奸拨置,宣淫暴虐,遂仇杀安信,以致信母疏穷、兄安智怀恨报复,相仇杀无已”[4](P574)。

基于这种情况,赵锦派遣毕节兵备使杨应东率军前往剿杀,未果。这时接任赵锦为都御史的王诤巡抚贵州,当他得知杨应东暗中收受安国亨之贿,通敌叛国,遂奏请朝廷罢斥杨应东,发兵诛杀安国亨。奏准之后,安智大喜,并为总兵官安大朝密谋筹划,献计献策,约定以数万兵粮作为内应。于是,王诤命安大朝集结汉、土兵万余人,于隆庆四年(1570)二月初七日誓师,后开至陆广河一带。然而安智却背信弃义,“兵粮无一助者”。王诤甚为惊惧,便派人安抚安国亨,又密令安大朝勿轻进兵。但此时安大朝已率军渡过陆广河,进入安国亨的领地水西。安国亨派遣其子隘目把、阿弟得费等,率三千人马向安大朝诈降,实施诱敌深入之计。安大朝却信以为真,遂率军深入虎穴,军队给养无继,断食29天。这时,安国亨以三千人马为内应,内外夹击,大败官军,死亡大半。无奈,抚臣王诤上疏自劾,巡按御史蔡廷臣、兵科给事中温纯等人亦上奏力劾王诤,并请求究治失事诸臣之罪。最终,安大朝革职戴罪杀贼,王诤回籍听调[5]。

这次官军的失败,从战略上说,是不了解边疆少数民族问题的特殊性,没有核准安氏仇杀事件的真实情况,对安智的诬告深信不疑,因而照搬镇压内地反叛势力的模式,动辄用兵,轻行征伐,而不是以抚为主,灵活处理少数民族纠纷问题;就战术上讲,是王诤、安大朝所部孤军深入,资养无继,且“大朝子荣在行率部苗兵虏掠,师无纪律”[5],对安国亨诈降又信以为真,盲目轻敌。再者,安智背信弃义,没有履行事先约定的内应计划。这些都是导致官军惨败的重要原因。

(二)以抚为主的处置方略

官军的惨败,使高拱清醒地认识到,解决边疆少数民族的内讧问题,既不同于抵御外敌的入侵,也有别于镇压内地的叛逆势力,而应该充分照顾到边疆少数民族的特殊情况,采用据实定策、以抚为主的和平处置方略。

高拱采用据实定策、以抚为主的和平处置方略,首先是基于对安氏之乱性质的分析判断而提出来的。他认为,安氏之乱既不是地方政权对中央政权的反叛,也不是少数民族政权与汉族政权之间的争斗,而是贵州水西安氏土司内部的自相仇杀,属于彝族安氏的“家事”。隆庆四年(1570)四月,贵州抚臣王诤回籍听调,高拱便推荐“沉毅可属以事”的阮文中为都御史巡抚贵州。他通过深入调查,核准实情,行前面谕阮文中,认为安氏之乱只是彝族内部仇杀,而不是犯上叛逆。高拱说:

乃安智不能胜国亨,抚台欲为智伸意,固善,然却为智所欺,而拥兵居省,又为智所绐,而谋动干戈则多矣。国亨不服拘提,乃见抚台右智而疑畏,不敢出也。而抚台遂奏以叛逆,然乎哉?夫叛逆者,谓敢犯朝廷,背去而为乱者也。今夷族自相残杀,果是敢犯朝廷,背去为乱乎?纵拘提不出,亦只违拗而已,而违拗何以为叛逆乎?乃遂轻兵掩杀,彼夷民安肯束手就戮?故各有残伤。然亦未闻有国亨领兵拒战之迹,固可访而知也。而今必以叛逆论之,亦甚矣。[4](P574-575)

在这里,高拱把“叛逆”和“仇杀”做了严格区分,提出叛逆是“敢犯朝廷,背去而为乱者也”,而仇杀只是因个人的恩怨而互相残害。由于二者性质不同,其解决方式也不应相同。对待叛逆,必须发兵剿灭,不可轻待;而对于仇杀,则应消除私人恩怨,化解矛盾,争取和平解决。就安氏之乱而言,其原因在于安国亨仇杀安信,引起安智的怀恨报复,而当地抚臣又袒护安智,遂造成安国亨拥兵自卫、“不服拘提”的对抗局面。高拱认为,即使安国亨“不服拘提”,充其量也只是“违拗”即背离抚臣的意愿,而“违拗”并非犯上叛逆。因此,安氏之乱是一起彝族内部的自相仇杀事件,而不能将其定性为“叛逆”:“安氏之乱,本是安国亨、安智夷族自相仇杀,此乃彼之家事,非有犯于我者,何以谓之叛逆?”[6](P517)在高拱看来,既然安氏之乱是彝族自相仇杀事件,并非叛逆,那么,就必须运用据实定策、以抚为主的和平方式加以处置。

在准确定性的基础上,高拱提出要力争化解矛盾,不可轻用武力。他认为,处理边疆少数民族问题不能照搬内地格式,而应充分照顾其特殊性,要以抚为主,宽大为怀,不可发兵轻行征剿。他说:

夫天下之事,有必当明正其罪者,有罪未必真人臣所当自为处分而不可于君父之前过言之者。若中原之民,敢行称乱,此则所当上告天子,发兵征讨,灭此而后朝食者也。若民夷类,顺逆殊涂,虽有衅隙,本非叛逆之实,则人臣当自为处分,而不可过言于君父之前。何者?君父,天下之主,威在必伸,一有叛逆,便当扑灭,可但已乎?而乃事非其真,钉入其罪,过以言之,则将如何处也?[6](P517)

在他看来,处理边疆民族问题之所以不能照搬内地武力镇压的模式,一是由于民族不同,少数民族属于“非我族类”;二是由于地域不同,内地反叛对朝廷威胁更大。若内地中原之民犯上叛逆,“必当明正其罪”,上告天子,发兵征讨,不可轻待。但安氏之乱却不同。他既“非我族类”,更“非叛逆之实”,因此“不可过言于君父之前”,以武力征剿的方法加以处置,而应该充分考虑其特殊性,以抚为主,化解矛盾,力争和平解决。否则,“事非其实,而徒勤兵于远”,这于国于民都是有害无益的。“若以吾中国百姓之财,中国百姓之力,而剿一自相仇杀、无敢犯我之土夷,诚不敢以为然也”[7](P518)。在这里,高拱虽然表现出大汉族主义或民族狭隘主义的局限性,但他提出的以抚为主、不轻用兵的和平解决方略则是切合实际的,这也是他吸取了此前王诤、安大朝以武力镇压的沉痛教训而提出来的。

高拱强调解决安氏仇杀事件不能“以虚为实”、“以假为真”,而要核准实情,据实定策。前任抚臣为了达到生事幸功、邀功张本的目的,遂有“以小为大,以虚为实”的“叛逆”之奏。“乃生事幸功者,又以小为大,以虚为实。始则甚言之,以为邀功张本;终则激成之,以实己之前说”[4](P575)。为了改变这种处置方略,顺利平息安氏之乱,高拱明确提出“廉得其实”、据实定策的解决方案,切不可意气用事。为此,他反复叮嘱阮文中,一再要去其“叛逆”之名,只追究安国亨仇杀及“违拗”之罪。其中有谓:

君行矣,宜廉得其实,而虚心平气处之。若果如愚所闻,则当去其叛逆之名,而只穷究其仇杀与夫违拗之罪,则彼当必出身听理。一出身听理,而无叛逆之情自可见。于是只以其本罪罪之,当无不服。斯方为国法之正,天理之公也。[4](P575)

阮文中至贵州,访得实情,果如高拱所言,安国亨并非叛逆而为仇杀。但他碍于地方官的浮言议论,不敢骤变前举,仍具疏请兵征伐。高拱又复书阮文中,指出安国亨既无叛逆之实,就不能“以叛逆论之”,更不能以“叛逆”处置。否则,就会激而成变,弄假成真,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重蹈前任抚臣的覆辙。他说:

嘻!阮子误矣。安国亨所为不出者,疑畏深也。今明旨既下,事在必行,是真以叛逆处之矣。处以叛逆,彼将叛逆自为也,将不逼而使即真乎!且彼夷酋耳,而劳师费财,即族灭之何为?况未必然乎?未必然则恶可已?其说长矣。是不惟致彼以假为真,而我亦终当以假为真也。[4](P576)

又说:

安国亨本无叛逆之实,乃祸在不测,且图苟全。地方官更复不原其情,遂至激而成变,乃又即以为叛逆之证,可恨也。今观安国亨上本诉冤,乞哀恳切,叛逆者若是耶?而地方官仍复不为处分,仍以叛逆论之,遂使朝廷欲开释而无其由,安国亨欲投顺而无其路,亦已过矣。[6](P517)

可见,高拱在处置安氏之乱问题上,力求从实际出发,以极为冷静的态度确定行动方案,不为危言所扰乱。“大抵天下之事,在乎为之出于实,而处之中其机,则未有不济者”[4](P576)。这种核准实情、据实定策的处置方略,充分体现出高拱在靖边实践中“务实而不务名”的务实精神。

当时的贵州形势是:阮文中碍于浮议,奏请发兵征剿,而安国亨亦上疏辩诬,乞求归顺,甚为恳切。双方针锋相对,僵持不下,“欲从之,则非计;欲无从,则失威”[4](P576)。于是,高拱斟酌再三,决定派遣科官去贵州进一步勘察实情,以便妥善处置。他对同僚说道:“吾意欲并行之,而差一风力给事中往勘。果无叛逆实,则只治其本罪;果有叛逆实,即发兵屠戮未晚。彼安国亨闻勘官且至,必以为吾身在勘,军门当不敢杀我,我出听理,乃可以自明。彼若出听理,则不叛逆自见,而乃治其本罪,当亦甘心,乱或可戢也。”[4](P576)隆庆五年(1571)三月,高拱派“聪明练达,可济大事”的吏科给事中贾三近前往贵州勘察,协助阮文中妥善处置安氏之乱问题。同时,高拱再次致书阮文中,强调指出安国亨“若负罪是实,非敢负国,则闻科官至必幸其有归顺之路,而服罪愈恳,吾乃只以其本罪处之。若负国是实,而所谓服罪者只以虚言款我,则即发兵发粮屠戮之,未晚也”[7](P518)。并将此措置授意兵部,望其题覆照准。应该说,这一措置既具有可行性,又具有灵活性;既照顾到了阮文中发兵征讨的奏请,以防安国亨“负国是实”,又考虑到了安国亨乞求降顺的心理,为他服罪听理提供了台阶。这表明,高拱具有高明的策略眼光和深邃的洞察能力。

高拱这一举措,果然收到实效。贾三近到贵州前,阮文中已向安国亨提出了五项和解条件:一是责令安国亨献出拨置人犯;二是按照彝俗赔偿安信等人命;三是允许分地安置疏穷母子;四是削夺安国亨的宣慰使职衔,由其子安民接任;五是从重处罚,以惩其恶[4](P577)。起初,安国亨对此甚为疑虑,仍旧拥兵不出,拒不听理。然而,当他得知朝廷派科官前来勘察真情时,“果喜曰:‘吾生矣。夫吾岂叛逆者哉!然所以不出听理者,恐军门诱我出,杀我也。今既有旨勘,则吾系听勘人,军门必不敢杀我,吾乃可出听理,明吾非叛逆也’。”[4](P577)于是便自出听理,承认仇杀本罪,并按照阮文中开具的五项和解条件,将汉、彝犯人王实、阿弟、吴琼等缚交官府处置,把疏穷、安智母子安插于卧这、织金等处,他自己也让出宣慰使职衔,由其子安民“权理公务”,最后输银四万一千两以抵本罪。但是,安智却坚执不从,声言必须除掉安国亨,将地方官改土归流,才肯善罢甘休。阮文中通过调查,得知有人在背后教唆挑拨,于是对教唆人犯严加惩治,安智才伏命听从,并差遣卫官押解安智、汉聪等五百余人,出省城赴卧这、织金等处安插[4](P577-578)。这样,贾三近未至贵州而安氏之乱便告平息。

于是,阮文中上疏朝廷,奏请对诸犯人进行处置。疏言:

请将阿弟行巡按御史处决枭示,王乔、吴琼固监,会审详决,王世臣等编发湮瘴地面充军,安国亨、禄氏、恶卒、务卒、白穤等姑置不死,省令国亨退闲,待立有奇功另处。其粮马公务,责成伊男安民同禄氏代管,仍委官二员,一住大方,一住卧这,以遏二家隙端,事宁之日撤回。自今处分安插之后,如或国亨敢再怀隙残害安智,及或安智挟仇曳兵报复,俱听臣等遵照明旨,行会总兵官动调四省大兵夹剿,改土设流,以为桀骜酋长之戒。[4](P579)

隆庆五年(1571年)十月,隆庆帝批准了这一奏请[8]。至此,在高拱的主持下,发生在贵州水西的安氏仇杀事件获得了圆满解决。

二、遏制倭侵夷叛

嘉隆时期,两广已是内忧外患的造乱之地。在内,有司不良,贪贿成风,少数民族的反叛时有发生;在外,倭寇侵扰,海盗猖獗,沿海百姓深受其害。高拱执政后,为了扭转这种严峻的局势,在吏治上大力推行选贤任能、劝廉惩贪的整顿改革,以缓解日益尖锐的民族和阶级矛盾;在军事上实施军政配合、内外兼治的绥广方略,从而取得了剿倭除盗,平定叛逆,“岭寇底宁”的实效。

(一)两广地区的外患与内忧

倭寇侵扰一直是明朝东南沿海的严重外患。自洪武年间开始,日本上自诸侯显贵,下至武士浪人,使用武装船队,大肆侵扰粤、闽、浙等省的滨海州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时称“倭寇”。倭患中国,虽自明初开启端,但杀伤人数最众,抢掠财富最多,破陷地区最广,则集中在嘉靖中期以后。隆庆初期,粤、闽沿海倭患最甚。海盗头目吴平、曾一本,同倚靠广东潮、汕、惠沿海的倭寇相为犄角,与明将俞大猷、戚继光等拉锯激战,长达数年之久。吴平溃败后,曾一本带领其众,既降又叛,叛而又降,充分利用当地官吏的贪婪怯懦,有时以贿赂开路,有时又以兵力威逼,与另一股海盗林凤,成为东南沿海两大祸患。

这时,两广地区不仅有外患,而且还有内忧。由于少数民族不堪官吏暴虐和汉族豪强的侵凌,民族矛盾、阶级矛盾日益激化,接连爆发武装反抗事件。隆庆后期,广东东部的潮、惠地区,因山险木深,贼首蓝一清、赖元爵与其党马祖昌、黄民太等各据险结砦,连地八百里,党数万人。德庆州的罗旁山脉,绵延七百里,瑶族首领潘积善集众与官军对抗,不时进出剽掠。广西古田僮族首领黄朝选、韦银豹等率族众十万余人踞山结寨,不时袭击官军,攻打城池。当时,粤、桂的反叛势力已连成一片,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高拱复政后,针对两广地区内忧外患的严峻局势做了全面深刻分析,言:

广东旧称富饶之地,乃频年以来,盗贼充斥,师旅繁兴,民物凋残,狼狈已甚。以求其故,皆是有司不良所致。而有司之不良,其说有四:用人者以广东为瘴海之乡,劣视其地,有司由甲科者十之一二,而杂行者十之八九;铨除者十之四五,而迁谪者十之五六。彼其才既不堪,而又自知其前路之短,多甘心于自弃。此其一也。岭南绝徼,僻在一隅,声闻既不通于四方,动静尤难达于朝著。有司者苟可欺其抚按,即无复有谁何之者。此其一也。广乃财贝所出之地,而又通番者众,奇货为多,本可有渔之利,易以艳人。此其一也。贪风既成,其势转盛,间有一二自立者,抚按既荐之矣,而所劾者亦不过聊取一二,苟然塞责,固不可以胜劾也。彼其见抚按亦莫我何,则益以为得计,而无所忌惮。居者既长恶不悛,来者亦沦胥以溺,是以贪风牢不可破。此其一也。以甘于自弃之人,处僻远之地,艳可渔之利,而共囿于无可忌惮之风,此所以善政无闻,民之憔悴日甚,而皆驱之于盗贼也。若不亟处,敝将安极?[9](P603-604)

在他看来,广东地区所以“盗贼充斥,师旅繁兴,民物凋残”,其原因就在于“有司不良”。朝廷将大批无德无才之人派到广东为官,使其不堪重任,升迁无望,甘心于自暴自弃。而这些官员又利用广东财货丰裕、地处偏远的特点,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贪赃纳贿,以致官逼民反,盗贼四起。“广东财货所出,旧称丰裕,固乐土也。只缘近年以来,法度废弛,官其地者,贪虐特甚,习以成风,而抚按亦不可胜究,于是民不聊生,盗贼四起。乃贪虐既不加惩,而处置又不得当,于是良民皆化为盗”[10](P605)。因此,高拱决心大破常格,对广东有司进行整顿,并采取有力措施,抵御倭寇入侵,化解更趋激化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扭转日益严峻的动乱局面。

(二)整顿吏治,消除内忧

高拱认为,要扭转广东局势,达到易乱以为治的目的,必须进行彻底的整顿。“非大破格整顿,必不能易乱以为治”[11](P511)。其中,高拱把吏治整顿作为突破口和切入点:“予为计处吏治,颇殚心力。”[12](P603)其整顿措施有以下两项。

1.选贤任能,举人进士并用。针对以往广东有司非杂流则迁谪,大多不堪重用的情况,高拱提出州县正官必须由年力精强的进士、举人兼任,以堪当军政重任:“今后广东州县正官,必以进士、举人相兼选除,杂流、迁谪姑不必用。”[9](P604)其具体措施是:广东“总计其州县共八十处,其掌印官每三处则用进士一,举人二,皆拣其年力精壮、才气通敏者以充,而监生以下不与焉”[10](P605)。高拱提出任用广东州县正官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具备进士、举人的出身资历,“杂流、迁谪姑不必用”。二是“年力精壮”,州县正官年轻化。以举人为例,他说:“举人就选之时,又必稽其年貌,五十以上者授以杂官,不得为州县之长。盖州县之长责任艰重,须有精力者乃可为之。彼其精力既衰,胡可以为哉?”[13](P216)州县正官政务繁忙,责任重大,应该由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人担此重任,五十岁以上之人,无论从体力或精力上说都不宜担任州县正官。三是“才气通敏”,州县正官必须具有地方治理的经验。他说:“今州县正官皆以初仕者为之,彼其民事既非素谙,而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处事之略,漫无考证。乃即授以民社,待其败事,然后去之,而民已受其毒矣。后之来者,亦复如斯。是不以官试民,而以民试官也。”[14](P1285)这些整顿措施不仅保证了州县正官的知识化、年轻化,而且也有助于提高这些官员处理地方军政要务的能力。

2.“以治绩为准”,厉行奖惩。隆庆四年(1570)六月,高拱针对广东情况,奏请规定:

果有治绩,抚按从实奏荐,行取推升;如其奉职无状,必须尽数参来处置,不得仍前聊取一二,苟且塞责;如尚苟且塞责,容臣等参奏治罪。庶人心知警,而不敢公然纵肆也。然不肖者罚,固可以示惩,若使贤者不赏,又何以示劝?[9](P604)

有能保惠困穷,俾皆乐业者,以三年为率,比内地之官加等升迁;有能捍患御敌、特著奇绩者,以军功论,不次擢用。如其才略恢弘,可当大任,即由此为兵备、为巡抚、为总督,无不可者。惟以治效为准,不必论其出身资格。若乃用之不效,无益地方者,降三级别用。若乃观望推诿,以致误事者,轻则罢黜,重则军法治罪。[15](P196)

不仅如此,高拱还厉行劝廉惩贪。如隆庆四年(1570)七月,两广总督刘焘虽然军功卓著,但因行贿兵科都给事中温纯,受到高拱的严厉惩治。他指出:“原任总督刘焘,敌忾垂二十年,苦辛王事,驰驱殆数万里,捍御边疆。今意气尚雄,年龄未迈,况在多事之日,本非可弃之人。但其馈送无名,指摘有据,通柬书于白昼,虽非苞苴之为,加卑礼于言官,乃是脂韦之行。欲拟留用,则该科既有论列,何以使之自安?欲拟左迁,则大臣乃带瑕疵,何以令其自展?”[16](P359)最终,刘焘受到致仕论处。隆庆六年(1572)二月,广东潮州知府侯必登廉能有为,但因揭发推官来经济贪污受贿行为,遭到来经济的攻击。无奈,侯必登只好上疏乞休。高拱通过勘察实情,多次上疏要擢升这样的廉能之臣。他说:

潮州知府侯必登公廉有无,威惠并著,能使地方鲜盗,百姓得以耕稼为生……此等贤官,他处犹少,而况于广东乎?若使人皆如此,又何有地方不靖之忧?合无将本官先加以从三品服色俸级,令其照旧官事,待政成之日,另议超升。[17](P421)

高拱坚决破除贪黩成风的腐败,廉洁者必奖,贪贿者必罚,力求做到纲纪严明,奖惩并用,以此扭转广东地区贪污腐败之风。

其三,“广东举劾,另立科条”。当时广东有司科目人多,而每年举劾之数又与他省相同,使得政绩优良官员的晋升机会反不如他省政绩平平的官员,致使其意志消沉,无心政事。正如高拱所说:“今广东有司既皆科目选择之人,使抚按举荐同于他省,则官其地者必曰:‘吾辈科目人多,而抚按举荐同于他省,则虽尽心效职称上等者,或且不得与他省中等伍,而又何望于进取乎?’于是隳其志以玩愒者,将有之矣。”[10](P606)针对此弊,高拱提出广东应另立举劾科条,凡政绩优良者不拘多寡,尽数举荐,殃民不职者必须拿问参奏,举劾之数不得同于他省。隆庆六年(1572)二月,他奏请规定:

广东举劾,另立科条。令其抚按官将各有司时时体访,务在的确。果有殃民不职,应拿问者即便拿问,应参奏者即便参奏,不必待复命之时,其他只不许徇私市恩。若果有弭盗安民茂著循良之绩者,复命之时,不拘多寡,尽数荐举;本部另行体访的确,亦不拘多寡,尽数行取超升。如此则贤才虽众,然各有上进之途,自不至于相碍,而体悉既周,必多有奋励之志,当不肯以自隳,庶乎善政可兴,而数年之间可有安平之望也。[10](P606)

这一举措,是高拱针对广东地区的特殊情况提出来的,至于他省用人,其抚按官自当守滥举之禁,不得援广东以为例。

其四,军政归一,理顺管理体制。为了破除广东军政彼此隔阂、推诿扯皮之弊,高拱提出军政事体归一、统体相协的改革措施。在他看来,“知府与兵备职任虽殊,均有地方之责,实则同功一体者也。如功罪赏罚漠不相关,则上下之间视如秦越,何以弭盗安民,共成化理哉?”[18](P607)因此,隆庆四年(1570)三月,他根据广东监察御史杨标的建议,提出知府与兵备应有功同赏,有罪并罚,不得厚此薄彼,赏罚不一。言:“其知府有功,得与兵备并荐,失事亦与并参。庶避事者,绝巧免之私;而戮立者,获同赏之劝。”[18](P608)另外,高拱还特别申严对兵备官员的奖惩措施:“今后各地方兵备官员,历俸年深、贤能称职者,即奏荐到部,以凭查例超升。如历俸仅一二年者,仍不得一概奏荐,以市私恩,否者,即行参论,以凭罢斥。使人咸知赏不倖徼,罚不倖免,自当知所劝惩,尽心职务。”[18](P608)为了理顺军政管理体制,避免彼此推避的情况,隆庆四年(1570)五月,高拱根据吏科都给事中光懋的建议,裁革广东巡抚,由两广总督兼理;惠、潮二府军民政务,仍宜复属南赣管辖[19](P606-607)。这些措施对于加强广东地方军政官员相互协作,勤于政事,共同抵御倭寇侵略,提供了体制上的保障。

其五,加强沟通,破除粤地欺隐之弊。针对广东地处“岭南绝徼,僻在一隅,声闻既不通于四方,动静尤难达于朝著”的地理特点和“有司者苟可欺其抚按,即无复有谁何之者”的弊端,高拱提出要加强朝廷与广东边地官员的沟通,力求做到上情下达,下情上达,有令必行,有禁必止。隆庆四年(1570)六月,他提出:“使远方功罪之实,为在上者所明照;而君上综核之意,为在远者所周知,则谁敢不畏,敢不修职?万里之外,如在目前;治理之机,可运掌上。圣人能使中国为一人,用此道也。”[9](P605)在这里,高拱尽管没有提出朝廷与粤地官员沟通的具体办法和措施,但他主张“盖天下虽大,实则如人之一身”的大一统观念则是难能可贵的。

总之,高拱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不仅遏制了贪贿腐败之风,而且还理顺了行政管理体制,使军政“统体相协,事体归一”,加强了相互配合和协作,这就为有效抵御倭寇入侵,平息少数民族叛乱提供了体制上和军事上的保证。正因为如此,这些举措得到了隆庆帝的支持,并批准执行,如隆庆帝对《议处远方有司以安地方并议加恩贤能府官以彰激劝疏》下旨道:“近来远方有司不得其人,以致民不聊生,盗贼滋蔓。这所议甚得弭盗安民之要,都准行。”[9](P605)

(三)重用将才,抵御外患

如果说高拱清整吏治、扭转颓风是安内,那么,任贤使能、穷剿倭盗则是攘外。他认为治粤方略能否得到有效地贯彻执行并取得实际效果,其关键在于识人和用人。因此,他职掌吏部继又提任首辅期间,“遍识人才”,“仓卒举用,皆得其人”[20](P5640)。据《掌铨题稿》不完全统计,高拱执政两年半里,在广东地区荐举、提拔和重用的高官多达二十余人,如两广总督李迁、殷正茂,广东监察御史杨标,广东按察司副使刘稳,潮州知府侯必登,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兼潮州兵备陈奎,韶州知府李渭等。其中,高拱着力提拔和重用的是有大争议的人物殷正茂。

殷正茂虽是进士出身,但却熟谙军机韬略,是一干才而兼勇将。隆庆三年(1569)冬,初征古田,即获大胜。而殷正茂之能得授重任,取得赫赫战功,实因高拱的识拔,力排众议而重用之。而正茂又是瑜瑕兼备的人物:

正茂在广时,任法严,道将以下奉行惟谨。然性贪,岁受属吏金万计。初征古田,大学士高拱曰:“吾捐百万金予正茂,纵乾没者半,然事可立办。”时以拱为善用人。[21](P5860)

对于殷正茂夙有贪名,高拱当然是了然于胸的。但事有轻重缓急,韦银豹等以及“粤中群盗”之乱,所关系者重。韦氏割据已逾七十年,而“群盗”已经兵连惠州、潮州及琼州,广东已失其半,此所谓心腹之患,不能不急采对策。因此,在这种特殊紧急情况下,不能不视殷正茂个人节操相对为轻,当时又确无任何人可代替之而操胜券者。可见,高拱在使用殷正茂问题上表现出有大魄力,能用大手笔以果断处理大问题,因而受到时论的一致肯定和赞誉。

殷正茂也确实不负众望,屡建奇功。他由广西巡抚转任提督两广军务后,首先是穷剿倭寇海盗。此前,海盗曾一本已被生擒磔死,剩下的巨寇就是蓝一清等人。隆庆五年(1571)六月,殷正茂又同总兵张元勋穷剿潮、惠贼寇蓝一清、赖元爵、林道乾等部。当时,征兵四万,数路并进,贼寇大败,乃凭险自守。官军遍搜深箐邃谷之间,元勋率军穷追不舍,先后俘获大贼首61人,次贼首600 余人,破贼巢700 余所,擒斩12000 有奇,并剿杀倭寇1000 余人[22](P5626-5627)。同年,倭寇与“粤中诸盗”攻入广东电白县神电卫,旋即被明军击退,歼其首恶。另一盗帮巨枭林凤因屡受追击,亦遁逃远洋,不敢再登岸索战。六年(1572)三月,提督两广侍郎殷正茂奏,抚民许瑞出兵攻剿倭寇,生擒70 余人,斩首25 级,请授把总衔,以示优异[23]。这些战役的胜利,极大地打击了倭寇和海盗的嚣张气焰,一时海寇息警,粤、闽、浙沿线基本上恢复了宁谧。隆庆后期是遏制倭寇入侵、穷剿海盗取得重要战果的关键时期。其次是镇压夷族反抗活动。殷正茂取得的另一重要战果,是率军平定广西古田僮族首领韦银豹、黄朝猛的反抗活动。韦氏家族的反抗由来已久。其父朝威与其伯朝猛自弘治中期即称兵对抗明朝的统治,杀副总兵马俊、参议马铉。正德年间,银豹随朝威攻陷洛容县,朝威诛死。嘉靖时期,银豹及朝猛劫杀参政黎民衷。其后银豹乃挟其子四出扰掠,屡败官军,攻陷城池,而又屡降屡叛。朝廷认为这是南方最棘手的问题之一。为了彻底铲除这一毒瘤,隆庆五年(1571)五月,殷正茂奏请调集土、汉兵14万,令总兵俞大猷统领,进剿广西古田、八寨的僮族反抗。发炮仰攻,合营围剿,激战十余日,连破牛河、三厄、东山、凤凰等僮寨数十处,共斩首8460 级,俘获1300 余人,抚其不为寇者660 余所。殷正茂、俞大猷派遣古田主簿廖元,诱斩黄朝猛[24]。韦银豹势单力穷,实施金蝉脱壳之计,令其党徒阴斩貌类己者以献。不料,此计被廖元识破。于是,殷正茂檄告两广提督李迁,让其悄悄传布银豹不死;同时又令佥事金柱秘密跟踪。这时,银豹兄银站害怕连累自己,随生擒银豹以献,殷正茂奉诏磔之[21](P5860)。隆庆六年(1572)春,已为两广总督的殷正茂,又与巡抚郭应聘征讨府江、怀远一带的瑶族叛逆。原先,殷正茂大征古田时,瑶贼惧而俯首听命,但不久再次反叛。于是,郭应聘调集土兵六万,破府江贼巢数十,斩首5000 有奇,瑶酋杨钱甫等授首。后又率10 万大军,六路进剿怀远瑶贼,先后破巢140 个,献首3500 人,俘获抚降者无数。三月,瑶族叛逆被平息[25](P5858)。这些战役,都说明当时战况的激烈,使用兵力数量之多,杀伤人数之众,甚至超过了在辽东前线对女真和土蛮的交战。

对殷正茂取得的重要战果,高拱给予充分肯定,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而是妥谋长治久安之策。故高拱又以十封信函对殷正茂做出具体指示[26](P510-515、516)。其中有谓:

公有报国之忠心,有戡乱之雄略,指挥一定,叛宄遂平。此数十年不能得者,乃不劳而致,功在社稷,谁能右之?其善后事宜,惟公处分,更无掣肘,愿益展弘猷,图其永久,是所望焉。[27](P515)

数十年造乱之乡,一朝靖谧,诚为可喜。然善后之计,更须深图,种种停妥,乃可望于久安。有公在镇,必获良策,凡所当行者,不妨见示,当为行之。[28](P515)

所谓“善后之计”,就是要对广东地区的军政进行整顿改革。因为高拱清醒地认识到吏治腐败,民生倒悬,乃是少数民族反叛的根本原因。“兹城池既复,剿倭报捷,良可喜也。然倭尚可平,而地方之贼难于卒灭。地方之贼不灭,固倭之所以来也。而地方之所以多贼者,实逼起于有司之贪残,而养成于有司之蒙蔽”[29](P513)。只有破格整顿,才能易乱以为治,才是长治久安之计。因此,高拱一再强调整顿改革之重要,并表示要与殷正茂“戮力同心”,誓愿作为其整顿改革的有力助臂。他说:

征剿之事尤须将领得人,乃可奏功。广东自大将偏裨而下,果孰可用当留,孰不可用当去,何人可代;孰宜于彼不宜于此,孰宜于此不宜于彼,所当更调,可即奏上,当拟行之。有将有兵有粮,则贼平有日矣。然仆所以急急于此者,尤有深意。夫广东之弊极矣,整顿而使之如旧,亦甚难矣。非公在彼,孰能经略?非仆在此,孰肯主张?故整顿此方,必当在此时也。过此以往,但少一人,事必无济,广东终无宁日矣。公有雄略,成此不难,时不再来,可不念哉![29](P513-514)

在这里,高拱表现出对殷正茂的高度信任,并鼓励他坚定改革信念,加大整顿力度,如此才能荡涤官场的污浊陋习,解除民生疾苦,缓解日益尖锐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从而有效地遏止倭寇侵扰,平息夷族叛乱。应该说,高拱在扑灭南方倭寇海盗的问题上,采取军政配合、内外兼治的治粤方略,得到了殷正茂的忠实执行,基本上收到了预期效果。

三、历史评价

(一)平息“安氏之乱”之评

高拱采取的据实定策、以抚为主的靖彝方略,不仅减少了武力战争,和平解决了边疆少数民族的内乱问题,而且也有利于民族团结,对西南边陲的政治稳定及生产发展和经济繁荣产生了重要影响。正如高拱自己所言:“且释一门之隙,而可以免数省兵粮调度之劳;宥一酋之死,而因以免众姓玉石俱焚之烈。不惟桀骜恬势者为之逡巡,而旁观倖利者悉以敛戢。生灵宁谧,边圉奠安。”[4](P578)“自是境土谧宁,生民安业,兵无征戍之苦,官免奔命之劳,上下恬熙与中华埒矣。”[4](P580)这确实反映出当时在西南边防沿线,开创了百年未见的相对安定的局面。

对高拱这一功绩,明清至近现代的政治家和史学家给予了高度评价。《神宗实录》说他“实有忧国家之心,兼负济天下之具。即如处安国亨之罪,不烦兵革而夷方自服,国体常尊,所省兵饷何止数十万?”[30]明范守己言:“贵州土官安国亨与族类仇杀,抗我王师,守土者仓皇无措。臣夫选择抚臣,授以成算,料敌遥中其机宜,故勘,遂致其投顺,使一隅既摇之人心,复就安辑。”[31](P1378)万历四十二年(1614)五月,户部主事马之骏说:“至于处叛逆,处安氏,纶扉幕府之悬绝,呼吸关通,而以竿尺代樽俎,靡不绩纟丽纟丽凿凿,中情实妙权衡,恐又非李、寇之所敢望也。”[32](P1703)高拱取得的卓著功勋,即使是唐朝李德裕和宋朝寇准也是望尘莫及的。明文学家冯梦龙亦谓:

国家于土司以戎索羁縻之耳,原于内地不同。彼世享福贵,无故思叛,理必不然。皆当事者或浚削,或慢残,或处置失当,激而成之。反尚可原,况未必反乎?如安国亨一事,若非高中玄力为主持,势必用兵。即彼幸而获捷,而竭数省之兵粮,以胜一自相仇杀之夷人,甚无谓也。呜呼!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吾今日安得不思中玄乎?[33](P1570)

清史家王鸿绪也指出:“自是三十余年,边陲晏然,拱之力为多。”[34](P1463)可以说,上述评价是符合史实的,也是确当的。

从高拱处置“安氏之乱”的方略及其评价中,可以得出以下四点认识:其一,处理边疆少数民族问题要据实定策,反复调查,核准实情,以极冷静的态度确定行动方案,不为危言所扰乱;其二,在核准实情的基础上,以抚为主,不轻用兵,尽量争取和平解决,避免少数民族势力与汉族政权的公开对抗;其三,处理边疆少数民族问题不能照搬内地以武力镇压反叛的模式,而要充分照顾其特殊性,以宽大为怀,灵活处理;其四,要把开明的民族政策和求真务实的精神结合起来,如此才能解决边疆少数民族的内乱事件。应该说,这些经验至今对我们解决少数民族问题仍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二)遏制倭侵盗叛之评

高拱的治粤方略及其功绩,明清政治家和史学家均给予了肯定性评价。隆庆六年(1572)正月,穆宗在加勋高拱柱国、中极殿大学士的《诰命》中认为,高拱“乃平岭表”是其“不世之勋”[35](P1321)。吏部侍郎张四维言:“粤东西及滇贵诸蛮夷不靖者,咸革心内向,惴惴无有越志,海波遂平。”[36](P1365)万历三十年(1602)四月,神宗在追赠高拱为特进光禄大夫的《诰命》中,因高拱平定“岭表滇南”等边功,被誉为“经纶伟业”的“社稷名臣”[35](P1352)。范守己言:“广东徭寇韦银豹倡乱,蔓延日滋,岭表骚动。臣夫拣拔督抚重臣,授以方略,不旬月而剿平。”[31](P1378)万历时期礼部侍郎郭正域言:“广东昔称乐土,后为盗区。上官计无可施,每以抚为得策。公请以殷正茂为总督,促其剿除,勿致养寇。而广东郡邑多除制科,宽其荐额,勿拘成数。遂使广东造乱之邦,乐业而向化矣。”[37](P1400)沈德符言:“穆庙末年,殷石汀正茂以司马督两广,专征伐,为首揆高新郑相知,以故得度外行事如此。”“初岭外不靖,连年用兵不得要领。时新郑相方兼领铨政,遂用殷为帅……后果奏功如所策。”[38](P506)清傅维麟亦言:“高拱以藩邸腹心,得君行政,慨然以综核名实为己任。其所条奏,铨政边才,凿凿可施之当今。练达晓畅,救时贤相也。”[39](P1456)可以说,上述评价是确当的。

从上述高拱对两广地区的整顿及其评价中,可以得出三点经验:其一,把吏治整顿作为重点。对广东地区出现的民族反抗活动,高拱认为是吏治腐败和任官不当的结果。因此,他在职期间大力进行吏治整顿,试图从制度上缓和阶级和民族矛盾。所采取的措施也切中时弊,提高了内地官僚到广东任职的积极性,这对改善广东地区官僚队伍起了积极作用。其二,把理顺管理体制作为保障。为了革除两广军政彼此隔阂、推诿扯皮之弊,高拱提出军政“事体归一、统体相协”的改革措施。这一措施既加强了军政之间相互配合和协作,也为有效抵御倭寇入侵,平息少数民族反抗提供了体制上的保证。其三,把内外兼治作为重要措施。高拱根据广东地区内有民族反抗、外有倭盗侵扰的局势,提出既要安内即整顿吏治,平息民族反叛,又要攘外即抗击倭寇和海盗侵扰。这种内外兼治的措施鲜明地体现出高拱的大局观念。

总之,在高拱一生事业中,其边政功绩最为辉煌:在西北促成“俺答封贡”,在东北取得“辽左大捷”,在西南平息“安氏之乱”,在南方遏制倭侵盗叛和镇压少数民族反抗。“嘉隆之际,相臣任天下之重,行谊刚方,事业光显者,无如新郑高公”[37](P1394)。这不仅扭转了嘉靖以来南倭北虏大肆侵扰的局面,开创出隆、万间“边陲晏然”、“中土平安”的新局面,而且也为其后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创造了良好的外部条件。实际上,张居正的边政功业乃至整个改革事业是对高拱的继承和发展,如果没有高拱奠定初基,张居正就很难取得更大成效。诚如明郭正域所说:“江陵负豪杰之才,其整齐操纵,大略用高公之学。”[37](P1394)嵇文甫先生言:“高拱是一位很有干略的宰相,在许多方面开张居正之先。”[40](P451)韦庆远先生言:“由张居正总揽大权以主持的万历十年改革,基本上是隆庆时期推行改革方案的合理延续和发展。”[41](P5)牟钟鉴教授亦言:“总括这一时期的边政,西北、东北、西南和南方等处的整顿、改良和巩固,都与高拱决策正确、用人得当、施行坚毅有极大的关系。他是一位人才难得的文武兼备的政治家。”[42]可以说,高拱不仅是“经纶伟业”的“社稷名臣”、“救时贤相”,而且也开启了“隆万大改革”之先河,在隆、万改革运动中占有首创地位。

[1]高拱.边略·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2]张廷玉.明史·卷三一○:土司序[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万历大明会典·卷六:吏部五·验封清吏司[O].万历刊本.

[4]高拱.边略·卷三:靖彝纪事[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5]明穆宗实录·卷四四:隆庆四年四月甲寅[M].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影印本.

[6]高拱.政府书答·卷二:答贵州阮巡抚书一[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7]高拱.政府书答·卷二:答贵州阮巡抚书二[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8]明穆宗实录·卷六二:隆庆五年十月辛丑[M].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影印本.

[9]高拱.边略·卷五:议处远方有司以安地方并议加恩贤能府官以彰激劝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0]高拱.边略·卷五:议处广东举劾以励地方官员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1]高拱.政府书答·卷二:答两广殷总督书二[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2]高拱.边略·卷五:绥广纪事[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3]高拱.掌铨题稿·卷五:议处科目人才以兴治道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4]高拱.本语·卷六[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5]高拱.掌铨题稿·卷二:议处远方有司以固疆圉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6]高拱.掌铨题稿·卷二三:复都给事中温纯论总督刘焘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7]高拱.掌铨题稿·卷二八:议处知府侯必登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8]高拱.边略·卷五:议处广东兵备知府等官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19]高拱.边略·卷五:议革广东巡抚疏[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20]张廷玉.明史·卷二一三:高拱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1]张廷玉.明史·卷二二二:殷正茂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2]张廷玉.明史·卷二一二:张元勋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3]明穆宗实录·卷六八:隆庆六年三月己丑[M].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影印本.

[24]明穆宗实录·卷五七:隆庆五年五月壬戌[M].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影印本.

[25]张廷玉.明史·卷二二一:郭应聘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6]高拱.政府书答·卷二:安绥广东[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27]高拱.政府书答·卷二:答两广殷总督书九[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28]高拱.政府书答·卷二:答两广殷总督书八[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29]高拱.政府书答·卷二:答两广殷总督书五[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0]明神宗实录·卷三七○:万历三十年三月丁卯[M].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影印本.

[31]范守己.代高少师张夫人昭雪抑枉疏[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2]马之骏.高文襄公集序[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3]冯梦龙.智囊·卷三[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4]王鸿绪.明史稿·高拱传[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5]高务观.东里高氏家传世恩录[M]//高拱全集(附录一).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6]张四维.寿高端公六十序[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7]郭正域.太师高文襄公墓志铭[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38]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一八:岭南论囚[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39]傅维麟.明书·高拱传[M]//高拱全集(附录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40]嵇文甫.论高拱的学术思想[M]//嵇文甫文集(下).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

[41]韦庆远.张居正和明代中后期政局[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42]牟钟鉴.论高拱[J].中州学刊,19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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