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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方言词“[mɑŋ44]”音义探源

2013-08-15冯桂容

重庆电子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乳汁词义方言

冯桂容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 401331)

成都方言中,有一个词“[mɑŋ44]”(因不确定其具体字形,暂以国际音标代替。汉语拼音形式为“mang”),单用时表示动词“喂”,例如“[mɑŋ44]饭”,重叠为“[mɑŋ44mɑŋ44]”时表示小孩所吃食物之义,如成都儿歌“孙儿哭得 [mɑŋ44],婆婆直是诓,一会儿就吃“[mɑŋ44mɑŋ44]”;“只见锅内煮“[mɑŋ44mɑŋ44]”,哪见锅内煮文章”。《四川方言词典》、《成都方言词典》认为其为形声字,从食芒声。两部词典的解释均分两个义项:①[儿语]饭,例:吃[mɑŋ44mɑŋ44];②[儿语]喂,例:再“[mɑŋ44]”小燕两口饭。而另外一些川渝方言研究学者,如著有《四川方言与普通话》的梁德曼则认为其有音无字(注,本文所采用方言调值参照黄伯荣、廖序东增订三版《现代汉语》)。笔者从汉语语源角度,参考国内外有关文献,认为“[mɑŋ]”起源于婴儿的自然发音“[mA]”(汉语拼音形式为“ma”),表示母亲的乳房或者乳汁的意义。后来,随着语音的发展,“[mA]”由于阴阳对转逐渐演变为“[mɑŋ]”,而其词义也因为古今的流变,成为泛指小孩所食的一切食物。后来由于其词义的继续发展,逐渐产生了动词“喂”的意义。

1 “[mɑŋ]”来源于“[mA]”有其音韵和生理学根据

1.1 “[mA]”变为“[mɑŋ]”的语音依据

认为成都方言词“[mɑŋ]”起源于“[mA]”,有其音韵学上的根据。汉语中,阴阳对转现象十分普遍。“张开”的“张”,“脏乱”的“脏”,成都方言为“[tsA]”(汉语拼音形式均为“za”);“山”本是个收“[-n]”韵尾的音,今苏州、上海等吴方言则念成“[sε]”(阴阳对转后,还有一个旁转的问题),这些都是阳声韵转为阴声韵。而阴声韵转为阳声韵也不乏其例。“母”本为阴声韵字,今汉口方言音标形式为“[moŋ]”。大米的米字,湖南洞口音标形式为“[meŋ]”,这都是阴声韵变为阳声韵的例子。“砸东西”的“砸”,普通话读为“[tsA]”,四川、重庆部分地区读为“[tsɑŋ41]”。而在笔者家乡四川巴中部分地区,“妈妈” 读为“[mɑŋ13mɑŋ13]”(调值 13,与文中所述“[mɑŋ44mɑŋ44]”调值不一样),不仅能证明阴阳对转现象较为普遍,更是川渝方言中,“[mA]”能音变为“[mɑŋ]”的直接证据。

1.2 “[maŋ]”来源于“[mA]”的生理依据

我们认为“[mɑŋ]”起源于“[mA]”而不是别的音,这是根据国内外有关文献以及一些语言学者的观察证明,婴儿最容易发出的音是唇音,最容易发出的元音是a,很多小孩学会说的第一个字是“爸”或者“妈”就是这个观点的明证。儿童首先学会a和唇音的对立,美国的语言学家雅可布逊指出:“这是因为发a时嘴巴张开的程度最大,而发唇音时嘴巴张开的程度最小,这一最简单、最大限度的对立是儿童最先学会这些音的根本原因。”任继昉等学者也认为,婴儿的自然发音“ma”是世界各地语言中十分相像的称呼母亲以及乳房乳汁等词的语根。“[mɑŋ44]”在成都方言中为儿语,追根溯源,其最初的语根为“ma”也就理所当然。

2 “[maŋ]”的词义由“[mA]”而来

2.1 “[mA]”有乳房、乳汁的意义

现有资料表明,许多语言中,”[mA]“这样的语音形式常常和乳房、乳汁等意义有关。如西班牙语的“mama”,德语的“Mamma”和“mamalle”等。 根据我国语言学者的考证,这些词最初都来源于拉丁语的“mama”,表示乳房或者乳汁的意义。现代汉语中,湖北荆州、襄樊、武汉,山东淄博、临沂等地,虽然各地调值不同,但表示乳房或者乳汁之义的词均读为“[mA]”。 任继昉先生在他的《汉语语源学》中说,“吾乡方言中即称乳房为‘妈头子’,称乳汁为‘妈子’。民谚曰:‘十个鱼,八个虾,大姑娘也能吃出妈’。这里的‘妈’即指‘奶水’。”吴玉璋同志也列举了另外一个例证:“《人民日报》1982年2月28日曾报道过一种有催乳作用的食品,名字叫作‘妈妈多’,这里的‘妈妈’就是方言词,指‘乳汁’……”距成都仅100多公里的重庆潼南方言谓吃奶也为“吃mama”。以上语言事实证明,“ma”的确有乳房、乳汁的意义。

2.2 “[maŋ]”的词义由“[mA]”的乳房、乳汁之义引申而来

我们认为,在“[mA]”的词义演变过程中,其意义首先由乳房、奶水的意义发展到小孩所吃食物之意,这当属词义范围的扩大。词义范围扩大在古今词义的演变中不胜枚举。“菜”在古代汉语中专指蔬菜,不包含肉类、蛋类等。《说文》:“菜,草之可食者。”而今天,如果说“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荤素就都是可能的。“睡”,古代专指坐着打瞌睡。《说文》:“睡,坐寐也”。 《史记·商君列传》:“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而今天,躺着睡也叫“睡”。同理,“ma”本指乳房、奶水,妈妈给小孩喂奶叫作“吃mama”,而当妈妈不给孩子乳汁,换作其他一些食物时,这种食物也就很容易由“mama”这个语音表示。于是,“mama”既表示乳房、乳汁,也可以表示小孩的其他食物。世界很多地区表示“婴儿的糊状或流质食物”的单词,均有“ma”这个语音形式,例如丹麦语称之为“mad”,叙利亚阿拉伯儿语称之为“mamma”等。汉语多种方言中,“ma”还保留着“乳房、奶水”之义,而在成都及川渝很多地区方言中,与“mamma”一声之转的“mang mang”则已经换为“小孩所吃食物”之义了,声音、意义都发生了转化。 四川巴中方言 “吃[mɑŋ44mɑŋ44]仍为“吃奶”之义,“[mɑŋ44mɑŋ44]”单用义为“乳房、奶水”,这是“ma ma”语音转换已经完成,但词义范围尚未扩大的极好证据。同时,这也可以看作“[mA]”音义转换的过渡环节,这还可以证明,“mang mang”一词的音义的确由“mama”而来。另外,“mang mang”来源于婴儿的自然发音“ma”,“吃 mama”只能是小孩子的行为。这个事实也是为什么成都方言中“mang mang”一直只能用于儿语,大人所吃食物一般不叫“mang mang”的原因。

在成都方言中,与小孩“吃[mɑŋ44mɑŋ44]”紧密相连的还有另一个“[mɑŋ44]”,例如“[mɑŋ44]饭”, “[mɑŋ44]”表示动词“喂”。笔者较认同《四川方言词典》、《成都方言词典》的观点,此“[mɑŋ44]”与“吃 [mɑŋ44mɑŋ44]”的“[mɑŋ44]”当为同一个词,“喂”这样的词义“由小孩的食物”引申而来。“[mɑŋ44]”本指小孩所吃食物,但因其起源于拟声的“ma”,词义也有较大变化,一般人难以弄清其来源,“[mɑŋ44]”逐渐就由名词演变为动词,产生了“喂”这样的意义。

2.3 “ma”产生乳房、乳汁义的原因

雅可布逊曾经指出:“婴儿的吃奶动作经常伴随一种轻微的‘呣呣’声,这是双唇贴在母亲的乳房上……嘴里饱含奶汁时所能发出的唯一声音。往后,哺乳时发出的这种声音,就成了一见到食物就出现的一种预感信号……当嘴里没有食物时,‘呣呣’鼻音有可能跟随一个张开口腔的元音……俄语中的感叹词(‘ar)及其对应的动词词根XaT——同食物有关系,便是很有说服力的一个材料。”他同时指出:“由于母亲是抚育者,因此,婴儿的愿望大多是向她提出的,于是逐渐就把感叹词转而用来表示母亲了。”

我国学者吴玉璋等继续对“mama”产生“乳房、奶水”意义这一现象作了探讨。他们认为,刚开始时,小孩所发“ma”没有任何意义,而听到“ma”这个音时,母亲虽然不知道孩子说的是什么,但母性的本能使她马上走到孩子身边进行查看,这种情况出现多次,婴儿逐渐懂得,只要发出“mama”这个音,他所需要的人就会来到身边,于是,“mama”这个语音便与“妈妈”这种身份对应起来。但也应注意,婴儿感兴趣的不仅是妈妈,还有妈妈的乳房或乳汁,这也是婴儿最早最经常接触到的食物。因此,小孩所发“ma”不仅可能是在召唤母亲,也可能是在要求食物。观察哺乳的过程,我们会发现,一旦孩子发出“mama”这样的音时,妈妈们大多都会马上走过去,接下来的动作便是给孩子哺乳,因此,“mama”也就逐渐与妈妈的乳房和乳汁这样的意义联系起来。英国的泰勒在其《原始文化》一书中指出:“由于缺乏足够的语言材料,同一种声音被用来表示截然不同的概念,这种现象说明了儿语词汇的随意性。”“儿童所发出的各种声音,如ba、na、y、de、pa等几乎是随意地被用来表达数十种儿童的概念。”这既是儿语词汇任意性的体现,同时也是“mama”既能表示“妈妈”这个人,也能称呼“乳房、奶水”这样的事物的证据。另外,四川巴中方言“[mɑŋ]”调值为44时表乳房奶水,调值为13时表示母亲。这个现象也能证明“妈妈”和“乳房乳汁”这样的词有同一来源。

综上所述,通过语言材料的整理和语言事实的分析,我们认为,成都方言词“[mɑŋ44]”的确起源于婴儿的自然发音“[mA]”,本表示母亲的乳房或者乳汁的意义。后来,随着语音的发展,“[mA]”逐渐音转为“[mɑŋ]”,而其词义范围也随之扩大,成为泛指小孩所吃的一切食物。再接下来,因“[mɑŋ44]”起源于拟声的“[mA]”,词义也有较大变化,一般人难以弄清其来源,“[mɑŋ44]”逐渐就由名词演变为动词,产生了“喂”的意义。

[1]罗韵希,等.成都方言词典[C].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143.

[2]王文虎,等.四川方言词典[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220.

[3]唐作藩.音韵学教程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51.

[4]任继昉.汉语语源学 [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69、145.[5]吴玉璋.语言中的“爸爸”和“妈妈”[J].外语学刊,1988(6):4-5.

[6]罗曼·雅可布逊.为什么叫“妈妈”和“爸爸”[J].语言学动态,1978(4):33-34.

[7]泰勒.原始文化 [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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