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河中沉淀的金沙——论二诸葛与三仙姑的艺术价值

刘红叶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相关精神指导下完成的，彭德怀同志曾亲自为《小二黑结婚》的出版题词“像这样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为了适应革命宣传的需要，二诸葛和三仙姑被塑造成刘家峧前后庄上与大家格格不入的落后分子。现在重读此作品，我们会发现，二诸葛与三仙姑是极具生命力的两个人物，他们代表了四十年代解放区广大农民普遍的思想状态，二人又各具特色，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在中华民族独特文化土壤中成长起来的农民复杂的心路历程，也可以看到时代进步的艰巨性、长期性。

一、二诸葛与三仙姑的典型意义

《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在1943年以岳冬至和智英祥真实的恋爱悲剧为题材写成的，作品中两个极具喜剧意味的人物——二诸葛与三仙姑，是作者把岳冬至的父亲和智英祥的母亲经过典型化提炼以后形成的：“二诸葛是赵树理的父亲与岳冬至的父亲的合体”[1]90-93；三仙姑的原型是一个阻碍女儿自由恋爱并装神弄鬼勾引男子的神婆子，赵树理“把她换给智英祥做母亲，因为她比智英祥的母亲在一般农村中更普遍一点”[2]90-93。可见，二诸葛与三仙姑在农村中绝不是个例。

（一）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

二诸葛和三仙姑是刘家峧两个神仙，不仅在本村有名，在邻近各村也是无人不晓。前庄上的二诸葛“抬手动脚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二诸葛对自己的阴阳五行深信不疑，在他的眼里任何事情都关乎天数，种地要选黄道吉日，给儿子挑媳妇要看生辰八字，儿子被恶霸抓走首先得卜卦测测凶吉……他的阴阳八卦屡屡失灵，却并没有动摇他的信仰。后庄上的三仙姑“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招招摇摇装扮天神”，这种行为在村里有相当的市场，村民“给她烧起香来求财问病”，只要群众中还有人相信神灵的存在，三仙姑就不会失业。人们一方面接受着来自共产党进步思想的宣传，一方面又受着传统思想的束缚，时代的发展要求人们接受新思想，历史的沉重又阻碍着车轮顺利向前。

（二）千年流传的包办买卖婚姻

1942年，为了改变太行山区沿袭已久的封建婚姻陋习，太行山区政府颁布了新的婚姻法规，这些新规定有力打击了旧的封建礼教观念，“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婚俗作为世代相传的一种文化现象，它的发展过程有一定的稳定性和传承性。……恶习陋俗也会由于保守的势力而继续传承，它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出现根本性变化”[3]。小芹与小二黑情投意合，然而他们的结合却因为包办婚姻观念困难重重。后庄上本来有人愿意给二黑和小芹做媒，立刻就遭到了二诸葛的反对，他认为小芹与小二黑命相相克，为了捡便宜，二诸葛硬给小二黑收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做童养媳。三仙姑同样是封建买卖婚姻的牺牲品，但因为嫉妒和贪财，三仙姑将小芹卖给了退职旅长作续弦。这种包办婚姻观念是封建家长专制的产物，它的存在说明群众中民主思想的缺乏，封建等级制度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

二、二诸葛与三仙姑的个性特征

赵树理非常了解老一辈农民，他曾说：“我和我写的那些旧人物（自然不是那些个别的真人），到田地里作活在一块作，休息同在一株树下休息，吃饭同在一个广场吃饭，他们每个人的环境、思想和那思想所支配的生活方式、前途打算，我都无所不晓。”[4]186-187因此他笔下的农民特别鲜活，二诸葛是愚昧善良的老农，三仙姑是泼辣自私的村妇，在相似的外表下隐藏着两颗不同的灵魂。

（一）愚昧善良的二诸葛

二诸葛是愚昧顺从的，“一辈子放个屁也要卜一卦”，他对那种神秘未知的力量不仅仅是敬仰，更是恐惧，为了避免祸事发生，二诸葛只能小心翼翼遵循天意。对天意的服从也影响到了二诸葛在现实生活中对官权的态度，在小二黑面前他是专制的家长，在金旺兄弟和区长面前又成了柔弱的顺民，这是几千年封建统治留下的独特民族心理。可是二诸葛没有改变自己善良的本质，在小二黑身上寄托着他深沉的父爱：“拿双”风波中，二诸葛当着许多村民的面给兴旺下跪，他为小二黑着急上火，为那些凶兆忐忑不安；二诸葛在区长面前吓得不敢说话，可是当区长让他同意二黑和小芹订婚时，他发急道：“千万请区长恩典恩典，命相不对，这是一辈子的事。”因为他深信命相不对会害了自己儿子。二诸葛愚昧得可笑，又善良得可敬。

（二）泼辣自私的三仙姑

作者没有交代三仙姑出嫁以前是什么性格，但从作品中的几次“闹”我们就可以看出三仙姑性格非常泼辣。第一次是于福爹把三仙姑大骂了一顿，三仙姑就跟于福父子“闹起来”；第二次是小芹被绑以后，三仙姑大晚上跑到二诸葛家又哭又闹；第三次是被区长传到区上的时候，又演了一出民妇喊冤的闹剧。正是因为这种泼辣，三仙姑走了一条一般妇女不敢轻易尝试的道路，她对现实畸形的反抗方式逐渐扭曲了她的灵魂，让她变得自私麻木，小芹是三仙姑六个孩子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可是小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只是嫉妒。十五岁的三仙姑是可怜的，四十五岁的三仙姑则是可怕的，当她用“堕落”向无聊的生活报复时，她把自己也推向深渊，连母爱这种最神圣的情感也黯然失色，三仙姑让人同情，又让人难以认同。

三、二诸葛与三仙姑的现实意义

二诸葛和三仙姑在区长的教育和强大的社会舆论下，最终都有了改变，但是封建迷信思想和等级观念并没有随着二诸葛和三仙姑的改变彻底消失。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依然可以找到三仙姑和二诸葛的后世子孙，我们依旧在为埋葬旧思想做着努力，二诸葛和三仙姑有利于我们思考如何进一步推进社会主义思想文化建设。

（一）依旧不灭的迷信思想

时至今日，我们发现迷信思想仍在民间流传。很多地区不管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都要请阴阳先生选个黄道吉日，一些迷信的父母孩子一出生就带着孩子的生辰八字花重金请算命先生给孩子取名；民间同样流传着关于祸福征兆的说法，在一些地区，人们认为听到喜鹊叫会有好事临门，半夜听到猫头鹰叫则预示着家中老年人寿数将尽，最普遍的一种说法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三仙姑的行为称为“下神”，即宣称自己能够与神沟通，可为人们预测祸福、消灾避难。担任此职的一般为女性，在“三仙姑许亲”一节中，三仙姑“睡了半天，晚饭以后，说是神上身，打了两个哈欠就唱起来”，在现实生活中下神的过程也大致如此，在“神”离开之后，前来问事的人要量力而行主动留下香火钱，答谢神的辛劳。迷信思想时至今日依旧有自己的市场，是因为生活中总有不平和坎坷，人们就将希望寄托在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上，在相信事在人为的同时又希望得到意外的好运。

（二）仍在流传的封建婚姻制度

除了迷信思想，一些封建婚姻陋习也没有完全退出历史的舞台，随着经济发展和法制建设加强，自主婚姻制度在我国大部分地区得到普及，但是在经济落后、交通闭塞的乡村，受生活水平和传统观念影响，包办买卖婚姻依旧影响着许多人的生活，换亲、共婚、转亲的现象时有发生。换亲是指如果两个家庭都无力为儿子娶亲，又恰巧都有一个年龄适当的女儿，就会相互交换女儿给对方作儿媳。经济的落后再加上传统生育观念的影响，同样导致了一些不道德婚姻习俗的存在，例如共婚和转亲：有的家庭兄弟众多，就为几个兄弟共娶一个妻子，这个妻子要按照规定年限轮流与几个兄弟生活，为他们生育儿女，称为共婚；转亲主要是包办寡妇婚姻，一个女人的丈夫死了，如果她丈夫的家里还有哥哥或者弟弟没有娶亲，她就要嫁给他们其中之一作妻子。想要封建婚姻陋习彻底失去存在的依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不断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同时加强思想道德建设和法制建设，切实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避免悲剧发生。

综上所述，二诸葛与三仙姑是赵树理作品中极具艺术价值的两个人物。他们头脑中残存的迷信思想、封建等级观念以及最后的改变象征着经历了几千年封建统治的中国农民追赶时代步伐的艰难；他们一个愚昧善良，一个泼辣自私，普通而又真实；他们身上的陋习在经济文化快速发展的今天早已不是普遍现象，却依然能给我们一些现实启示，新事物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彻底取代旧事物，生活需要不断进步。

［1］［2］董均伦.赵树理怎样处理〈小二黑结婚的材料〉［A］.黄修已.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赵树理研究资料［C］.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3］王荣花.〈小二黑结婚〉与太行山抗日根据地婚姻制度变革［J］.名作欣赏，2011，（10）：133-135.

［4］赵树理.决心到群众中去［A］.黄修已.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赵树理研究资料［C］.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