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象牙塔”到“动力站”——隐喻视野下大学精神的嬗变
2013-08-15赵燕
赵 燕
赵燕/西北大学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陕西西安710000),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陕西西安710000)。
大学在其存在的800多年间,始终不断地发展与变化,长盛不衰,从中世纪大学确立象牙塔精神作为大学核心理念开始,到追求高深学问、学术客观、以象牙塔精神为旗帜的德国古典大学,再到“超越象牙塔”之后承担诸多社会职能的现代大学,我们到底该如何认识大学与象牙塔之间的历史关联?象牙塔精神是否已经过时?这些问题,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一、从“象牙塔”到“动力站”——隐喻视角下大学精神的嬗变
18世纪英国开始工业革命之后,中世纪大学的象牙塔精神开始不能适应社会变革的需要,人们对大学的历史传统、现状与未来走向有了不同的价值判断,进而对“象牙塔”产生了不同的态度。正如布鲁贝克将西方高等教育哲学分为以认识论为基础和以政治论为基础一样,象牙塔精神在西方大学出现了嬗变历程,大体可以分为守护派与走出派。
(一)“象牙塔”——守护派的理想
守护派强调的是回归欧洲中世纪大学的传统精神,形成于19世纪的传统大学观无疑成为守护派的旗帜。1852年毕业于牛津大学的纽曼对大学做了定性的总结——大学是传授知识的场所。“大学应该是一个教育机构,是一个教化的机构,它的使命是要为社会培养出绅士。”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英国大学数百年的办学传统和他本人对大学理念的理解,这个理念与中古大学所扮演的角色是契合的。[1](P68)大学之所以被称为教育场所(place of education),而不是教学场所(place of instruction),是因为大学是心智的培育,获得知识,习得一种习惯、一笔财富、一种象牙塔式的内在精神追求。所以美国高等教育家克鲁贝克论述高等教育哲学问题时这样认为,“对高等教育中的绅士传统的最精彩的正规论述源于英国而不是美国。纽曼在他的经典著作《大学的理想》中,对这一传统作了充分的阐述。”[2](P6)洪堡将科学研究引入大学,坚持大学不仅是一个教育机构,更应该成为一个研究中心。1810年,洪堡创办柏林大学,他将大学视为研究性质的组织,科学研究成为大学的基本职能,这不仅使柏林大学成为德国高等大学的榜样,一跃居于世界先进地位,而且推动了世界范围内的高等教育改革。美国1876年创办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就是移植柏林大学的办学模式,创立了美国第一所研究型的大学,使得美国研究型大学蓬勃发展起来。
守护派用追求学术和知识,重拾欧洲中世纪推崇的象牙塔精神。从纽曼“大学的理想”到“洪堡大学模式”,近代欧洲大学形成了以英国牛津大学和德国柏林大学为代表的两种理想大学模式:英国大学的教育目的在于养成“绅士”,德国大学的教育目的在于培养“学者”,但无论是“绅士”还是“学者”,守护派守护的是大学具有精神理想的“象牙塔”,这里的隐喻就在于大学校园固守不受外界干扰的那份宁静,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者“反对外界对‘学术共同体’内部事务的干预和干扰,也不愿意走出‘象牙塔’的围墙、直接参与社会政治经济及其他一切非学术性的活动,努力营造知识群落的‘精神家园’和‘学术堡垒’。”[3](P55)
(二)“动力站”——走出派的理想
“动力站”是对大学的另外一种隐喻,它不同于传统大学的“象牙塔”,强调大学对社会的服务性质,这是克鲁贝克所说的第二种性质的高等教育哲学观——政治论哲学。大学越来越被称为“服务站”、“动力站”,大学与国家利益、企业的关系日益密切,成为知识的生产者、批发者、零售者——被人们形象地誉为“知识工厂”。1912年,威斯康星州公共图书馆委员会主管立法资料的管理员查尔斯·麦卡西第一次在其专著《威斯康星思想》中用“威斯康星思想”一词概括了范海斯在威斯康星大学的办学思想与模式。[4](P140)范海斯提倡“专家服务”,发动大学专家教授服务于州政府,与此同时,在社会上邀请专家和大学进行教学与科研的交流,使得大学与社会、社区、生活实际紧密地结合起来,“威斯康星思想”改变了大学与社会分离的状态,昭示着“知识社会”的到来,创造了大学的第三种职能——服务社会的功能,使大学成为了没有围墙的校园。
随着“威斯康星思想”的发展,二战后,美国高等教育与社会之间的接触越来越多,德里克·博克作为美国当代著名的教育家,哈佛大学第25任校长,在美国高等教育方面颇有见解。他的著名代表作《走出象牙塔——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Beyond the Ivory Tower,1984)成为走出派开放式办学的代表。博克强调的是大学的社会责任和道德责任,走出去,并非一去不复返,并非诀别,作为探究高深学问的大学,象牙塔精神是不能动摇的。“走出派走出象牙塔,并不意味着要拆除象牙塔,即使拆除了大学的 ‘围墙’也并不意味着拆除了大学中的象牙塔。”[5](P36)
二、中国大学:带着象牙塔精神走出象牙塔
了解了象牙塔精神的起源、实质,西方大学从“象牙塔”到“动力站”的历史嬗变,美国教育学者博克提出的“走出象牙塔”就得到了在西方赖以存在的土壤,走出去,并非一去不复返。那么。对于中国大学,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我们究竟有没有“象牙塔”和象牙塔精神?现今我们面对中国大学一系列扩大自主权、学术自治等方面的改革,呐喊也要像西方一样“走出象牙塔”,这一提法是否是恰当的?
(一)中国大学历史发展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象牙塔”
清末改革教育,将书院一齐关门,中国大学的发展模式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但是中国的大学只是个大的学堂,正如傅斯年在《改革高等教育中几个问题》中指出的:“今之大学仍然不是一个欧洲的大学,今之大学制度仍不能发展学术,而足以误青年,病国家。”[6](P36)确切地说,我们的近代大学没有从本质上学习到西方大学的象牙塔精神,西方大学的精神、传统和理想没有在中国大地扎根下来。我国的大学在清末民初学习日本,在五四时期学习美国,到了五十年代之后学习苏联,以1917年蔡元培先生改革北大为起点。1912年,蔡元培作为教育总长亲自制定《大学令》,确立了大学“教授高深学术”的宗旨和“教授治校,民主管理”的举措。蔡元培先生三次留学德国,受到德国古典大学“象牙塔精神”的影响,倡导“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原则和“教育独立”的思想,他主张“在大学,则必择其以终身研究学问者为之师,而希望学生于研究学问以外,别无何等之目的。”[6](P4)学术独立、思想自由的理念初步体现了北京大学的文化精神。随后1931年,梅贻琦就职清华大学校长,发表就职演说时所说“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的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7](P25)梅贻琦教育理念的三大支柱是通才教育、教授治校和学术自由,他坚持大学教授的主体地位,为清华大学成为国际著名高等学府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抗日战争时期,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合并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梅贻琦和北大校长蒋梦麟、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共同主持校务。在抗战八年的岁月中,联大的教授治校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对外,它是抗御一切外来干扰压力的壁垒,民主爱国学生的保护伞;对内,它是维护三校民主自由传统,稳定学校秩序的定海神针。”[8](P47)
从蔡元培到梅贻琦再到西南联大,大学秉承着教授治校、学术自由的原则,以研究高深学问作为大学最重要的职能,促进了学术的繁荣,使北大、清华等一批中国大学初步形成了象牙塔的精神,但接下来的战争带来的社会动荡和内忧外患让中国大学不得不考虑国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而不是“为学术而学术”。从古至今大多数情况下,中国的大学没有实质意义的“象牙塔”,我们现在重要的不是“走出”,而是“建立”。
(二)中国大学需要建立象牙塔精神,然后再“走出”象牙塔
基于政治论哲学基础上的中国大学,匮乏的不仅是“认识论”哲学,而且建国后高等教育泛政治化的倾向,出现了一种急功近利的心理,充斥的是浮躁的学术氛围,为了经济效益,人们往往轻视知识教学,而重视实践学习。如前所述,西方的大学理念经历了以知识学习为主的“象牙塔”到服务于社会注重实践学习的“动力站”,我们往往对欧美教育的理论过分迷恋,对大学的精神存在着模糊的认识。“新读书无用论”思想严重冲击着中国大学的校园,“一些大学生不系统地读书,而以网络获取碎片化的知识;有的教师也很少读书,更新知识,而是只热衷于做课题、搞演讲或参与其他活动。”[9](P108)而作为大学的教师,尤其是搞基础理论方面的教师,从事学术研究遇到的干扰因素过多,待遇收入、职称评定、论资排辈等使他们无法安心地坐冷板凳,为世俗之风左右,缺失了甘于寂寞、执著与志业的大学象牙塔精神。
高校大学制度存在着的缺陷也制约着中国大学象牙塔精神的彰显,比如政府与大学之间权责关系的不清晰,学术与行政权利的失衡,高校教育的法律法规不健全等。我国著名高等教育专家潘懋元先生认为现代大学制度是要建立一套从社会边缘机构走向社会轴心领域的组织制度,政府应该进一步推行和落实高校的办学自主权,形成政府信息公开、高校校务公开、定期向社会发布高校的质量报告、鼓励大学形成行业性组织、完善大学自我监督、自我管理、自我发展的能力,使高校的自主化在阳光下进行。大学自身也要有一种客观冷静的心态,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坚守学术自由和独立的边界,不以“务实”、“商业化”作为自己的目标,不重视物质上的“大楼”,而注重卓越的学术共同体和一流的“大师”。
中国的儒家文化历来强调“和合理念”,“‘和’指的是和谐、和平、中和等,‘合’指的是汇合、融合、联合等。 ‘和合’,就是指对立面的相互渗透和统一,而且,这种统一是处于最佳状态的统一,对立的双方没有离开对方而突出自己。”[10](P1)“象牙塔”和“动力站”这两个隐喻,显然是体现“和合理念”的,它们非大学的两个极端,并不存在必然冲突。大学成为“象牙塔”,并不一定意味着它要恪守静止的象牙塔概念而孤芳自赏,是要拥有在纯净的氛围下追求真理和知识的象牙塔精神,然后带着这种精神服务于社会,走出象牙塔。守护象牙塔精神,让她成为中国大学的理想,因为“象牙塔”不是一座我想出去,你却想进来的“围城”,更多禀赋的是一种象牙塔精神——中国当代大学的灵魂与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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