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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兽”到“士”——探析鲁迅笔下动物世界中“士”的精髓的承袭

2013-08-15刘侃如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24期
关键词:猫头鹰知识分子鲁迅

刘侃如

刘侃如/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助教 (吉林延吉133002)。

“士”作为“低级之贵族”,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演变过程及其作用可以“纷繁复杂”来形容。早在周朝礼制中,封建阶级的等级观念就较为固定了,并且由于“士”的出身相对低贱,“士”、“庶”常常混为一谈,“士庶”、“庶士”这一称呼频繁出现在描述当时社会的著述中。此后绵延两千多年,直到科举制的废除,“知识分子”一词渐而出现。或许是由于“士”与“庶”如此贴近,“士”从诞生开始就自觉不自觉地倾向于“庶”,当然此间也有过暧昧与动摇。

进入现代文学浪潮后,虽然早已不存在所谓的“士”阶层,但不置可否的是,“士”的精神传统指向始终渗透于现代作家思想意识中。历史学家余英时先生曾指出:“‘士’虽然在现代结构中消失了,‘士’的幽灵却仍然以种种方式,或深或浅地缠绕在现代中国知识人的身上。‘五四’时代知识人追求‘民主’与‘科学’,若从行为模式上作深入的观察,仍不脱‘士以天下为己任’的流风余韵。”[1]无论从哪个时期看来,文化和思想的默然传承与加工创造始终都是“士”的主要任务。单就这一点来说,“知识分子”与“士”就有着无法剥离的关系。

胡适在《领袖人才的来源》一文中提到,“一个时代要有一个时代的‘士大夫’”[2]。鲁迅先生作为现代社会思想和文化启蒙与传承的扛大旗者,于“士”的精髓可谓“渗彻透骨”。而在先生笔下,在那堪与人类社会比照的动物世界里,各色“兽”们的种种表现与关系的纠葛反照着人性的本真与扭曲,书写中正渗透着“修身”与“求道”的“士”的传统。

鲁迅作品中所提及的动物约有200种之多。这些“兽”们并没有单纯而孤立地存在着,它们或善良或丑恶,或可爱或可憎……在自律中“修身”、在讽刺中“求道”,在剥离中塑造着“志于道”的“士”的精神。

一、修己以自律

“士”的首要任务是“修身”,即使在“礼坏乐崩”的大变革时期。“慎独”、“守其志”、“泽加于民”、“以天下为己任”及其他道德实践等方面的个人修养是成为知识分子的一个必要条件。在中国现代社会“救亡”与“启蒙”两大任务重压的背景下,无疑对现代知识分子的“修身”要求更为严格与苛刻。鲁迅先生在所有动物意象中,较偏爱狼、蛇、牛、猫头鹰等。而在这些看似平常的“兽”们身上无一不时地透露着其“修身”的影子。

牛是先生最为喜爱的动物之一。先生曾自喻为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是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更是其作为精神界战士的真实人格写照。“牛”本身是一种温顺的动物,因农耕时代牛与人类极为密切的关系,一直以来被赋予了勤恳、奉献的形象。鲁迅虽不苟同于它的“和和气气”,但确以其甘于奉献为人生坐标。在文学“启蒙”的道路上,鲁迅先生之于国人可谓“鞠躬尽瘁”,他将毕生的精力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文学革命事业。

鲁迅喜爱“牛”的实干奉献,也喜爱着“狼”的孤躅率真、“蛇”的阴冷刻毒、“猫头鹰”的怪栗惊悚。将鲁迅比作狼的说法由来已久,早在1932年瞿秋白为《鲁迅杂感选集》作序时就曾提到,“鲁迅是莱漠斯,是野兽的奶汁所养大的”,是“从他自己的道路回到了狼的怀抱”。[3]当然,瞿秋白彼时所指的是鲁迅与劳苦大众那亲如血肉的关系。增田涉则将晚年的鲁迅比为“受伤的狼”:“风貌变得异常险峻,神气是凛然的,尽管是非常战斗的却显得很可怜,像‘受伤的狼’的样子了。”[4]鲁迅自己也在《彷徨》一文中写道:“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鲁迅常常因着孤独,因着痛心,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悲愤中舔舐着伤痕。伤痛正是因为有所期待,这期待有如箍咒般紧罩在鲁迅身上,无形中让其向着无望的目的地前行着。

蛇是一种让大多数国人惧怕的动物,而在鲁迅笔下它却成了独特的意象:“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鲁迅的一首打油诗《我的失恋》中“爱人”赠送“我”四样精美的爱情信物:百蝶巾、双燕图、金表索、玫瑰花。而“我”的回赠品却粗俗怪异:猫头鹰、冰糖葫芦、发汗药、赤练蛇。二者的反差形成了鲜明且强烈的对比,初看起来这仅仅是鲁迅的搞怪想法,而实际上究其根本则是先生的喜爱所致。《百草园》中的“赤练蛇”、“美女蛇”,《伦雷峰塔的倒掉》中的“白蛇”,《社戏》里的“蛇精”,无一不是鲁迅爱蛇的佐证。除了鲁迅本人对蛇的偏爱外,我们不得不看到这种并不被多数人所喜爱的动物时常出现在其作品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蛇与狼一样具有的“野性”。耻于“帮忙”、厌于“帮闲”,毒在“一针见血”,行在“隐遁于林”,不得不说鲁迅为开创现代知识分子独特思想体系范畴的身先士卒者。

相较于前几种意象来说,“猫头鹰”与鲁迅的关系可算是较为明显的了。鲁迅的朋友曾经因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形象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猫头鹰”。鲁迅本人也接受了。甚至1927年出版的第一本杂文的封面就是鲁迅自己手绘的一个猫头鹰形象,由此他对猫头鹰的喜爱可见一斑。《我的失恋》一诗中开头就写道“爱人赠我百蝶巾;回她什么:猫头鹰”。“爱人”送给“我”的是中国传统意义上代表了长寿与爱意的信物,对比之下“我”却一反传统的回赠了带有死亡意象的“猫头鹰”,而这却正昭示了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挑衅,同时也正是其思想内容的建构。鲁迅很喜欢猫头鹰发出的那怪异的叫声。曾批评徐志摩的诗是甜蜜之音,并呼唤道:“只要一叫而人们大抵震悚的怪鸱的真的恶声在哪!?”他向往的正是那可以似“怪鸱”一样的“恶声”震彻世界,震醒国人。

鲁迅的奉献、内省、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以国人之痛为己任等不仅是其独特思想文化体系形成的基础,更是古代传统“士”的“修身”内涵的现代延续。

二、谋道以自任

“士不可以不弘毅”,古之“士”者求的是治世之道,其内涵因时代背景被赋予了极强的政治色彩,求的是以抗衡乱世诸侯政治权力和军事经济实力为目的的思想学说。随着政治走向的变迁,“道”的外延逐渐转变及丰厚,现代知识分子更多的是将政治作为媒介“志于道”。当“启蒙”成为中国现代社会对知识分子的要求时,人性的揭露、批判与启蒙便自觉不自觉地出现在了现代作家作品中,在鲁迅的作品中更是如此。早在日本留学期间,鲁迅就常同许寿裳等人谈论三个问题:怎样才是最理想的人性?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何在?[5]人性批判的目的在于“启蒙”,在于唤醒人们的抗争意识,人性“启蒙”与“批判”在看似平常的狗、猫、兔、羊等动物中徐徐展开。

“狗”这种作为最早被人们驯服的动物在鲁迅笔下的绝大多数作品中没有了人们熟悉的忠厚、老实,取而代之的是无赖、仗人势、令人生厌的形象。《狗的驳诘》中“势力狗”装模作样、势力丑陋的嘴脸,《阿Q正传》中那肥大的黑狗“哼而且追,穷凶极恶”,《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的“落水狗”、“叭儿狗”……这些狗是恶人的打手,恶人行恶时在旁“助威”帮凶,并时常仗着主人的势胡作非为;即使生养在普通人家,无事时摇尾乞怜向主人哄要吃食,一旦主人穷困潦倒哄不来肉食,便会显露出凶恶的嘴脸“反咬一口”,甚至“跳墙”生事。鲁迅借写狗来写人,将人的“庸媚”、丑恶嘴脸描写的淋漓尽致。

鲁迅的“仇猫”是众所周知的。在《狗·猫·鼠》中回忆儿时心爱的“隐鼠”被猫吃掉,由此便见猫就打;《呐喊》中《兔与猫》一文正是“猫害了小兔”,结尾处“一瞥”“书箱里的高酸钾”……鲁迅曾在《狗·猫·鼠》说明过其“仇猫”的原因:“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二、它不是和狮虎同族的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鲁迅对猫的态度表现了对弱小、无辜者的同情,对残暴者的憎恨,而这借助于具体形象的叙述和描写正是在告诫人们决不能姑息、宽容那些残害弱小者的强权恶势,定要抗争到底。

鲁迅写羊主要是在杂文《一点比喻》中,其中有这样一段:“这样的山羊我只见过一回,确是走在一群胡羊的前面,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铃铎,作为智识阶级的徽章。通常,领的赶的却多是牧人,胡羊们便成了一长串,挨挨挤挤,浩浩荡荡,凝着柔顺有余的眼色,跟定他匆匆地竞奔它们的前程。我看见这种认真的忙迫的情形时,心里总想开口向它们发出一句愚不可及的疑问——‘往哪里去?!’”这些羊群是可怜的,生来只懂得逆来顺受,他们的“前程”只可能是人们餐桌上的美食。鲁迅先生在《略论中国人的脸》一文中曾幽默分析了“人”和“兽”的关系,将“西洋人的脸”与“中国人的脸”(指的是人的性格)概括为两个等式:人+兽性=西洋人;人+家畜性=某一种人。[6]鲁迅以为:“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猪,狼成为狗,野性是消失了,但只足使牧人喜欢,于本身并无好处。”而“人”的“兽性”的消失,则表示着人渐渐被驯服成了“驯兽”。在鲁迅看来,那些麻木的中国人已丧失了做人的尊严。鲁迅曾在《灯下漫笔》中说:“实际上,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做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是如此。”正因丢失了人本能的反抗性(野性)才会出现被人奴役的后果,而摆脱奴性才是成为人的首要任务。

“士”行为的不羁与节气的凛然对知识分子的影响是颇为深远的,辐射致现代作家作品中则更多地表现为其较为深厚的思想意识。在“兽”中找寻“士”的精髓仅仅是鲁迅先生笔下丰厚思想意蕴的一隅,即使如此也不得不说先生本人于传统“士”的精髓的契合。“君子怀德”兼“怀天下”,鲁迅正是秉持着如是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品格。

[1] 余英时.新版序,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03:6

[2] 胡适.胡适文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16

[3] 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瞿秋白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526

[4] 增田涉.鲁迅的印象,鲁迅回忆录[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1364

[5] 林志浩.鲁迅传[M].北京:北京出版社

[6] 钱理群.人与兽——鲁迅的艺术世界之一[J].社会科学,1987(4):78-84

[7] 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 靳新来.人与兽的纠葛——鲁迅笔下的动物意象[D].复旦大学,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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