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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都塞“认识论断裂”新论

2013-08-15王聪聪赵婷

关键词:阿尔都塞认识论人道主义

王聪聪,赵婷

(1.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2.中国人民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872)

阿尔都塞是西方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在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成为显学的大背景下,阿尔都塞反对将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坚持运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对马克思主义做出一种科学主义的解释,并提出了“症候阅读法”、“认识论断裂”、“多元决定辩证法”等学说,以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认识论断裂”理论是阿尔都塞提出的关于马克思思想发展进程研究的独特结论,即认为马克思前后期的理论总问题实现了根本的转换,从人道主义的意识形态转向了科学,从而建立了科学的理论体系。“认识论断裂”理论是阿尔都塞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基点,也是其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表征之一。

一、理论与现实背景

在马克思主义人本化思潮泛滥的时代,“认识论断裂”学说的提出在西方理论界引起强烈的震动。任何理论的提出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阿尔都塞“认识论断裂”学说的提出也有其深刻的理论和现实背景。在《保卫马克思》序言中,阿尔都塞对其研究的理论背景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阐述。具体而言,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斯大林教条主义和苏共二十大的冲击

二战结束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阵营对立,苏联无疑是社会主义阵营的核心。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斯大林教条主义政治意识形态主导一切。这种教条主义和政治狂热对法共也产生重要影响,人们纷纷卷入到大规模的政治斗争和意识形态斗争中去。在这种极左思潮和专横路线的统治下,当时的哲学家也“只能或者人云亦云,或者保持沉默,或者盲目信仰,或者被迫信仰,再不然就是尴尬地装聋作哑,绝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1]。阿尔都塞指出,斯大林的教条主义意识形态是对马克思主义非科学的“第一次冲击”,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导致了知识分子和哲学家们理论的匮乏。这种教条主义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地位岌岌可危。

斯大林的逝世和苏共二十大的召开,使马克思主义受到“第二次冲击”。人道主义思潮呼声高涨,人们用人道主义来阐释马克思主义,认为斯大林应该对这些错误负责。很多人将共产主义运动史的曲折归因于斯大林的教条主义。这种对斯大林的批判,必然导致对马克思人本学的恢复。“教条主义的结束使研究工作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同时也使有些人产生了一种狂热,仓促地把他们获得解放的感受和对自由的喜爱这类意识形态言论宣布为哲学。”[1]阿尔都塞指出,我们不应该仅仅指责斯大林,而要正确地重新评估自己,审视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更多的存在理由和理论依据”[1],也就是说对马克思主义从理论上做出科学的解释。

(二)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大行其道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谱系中,1932年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出版无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有学者称之为“马克思的第二次降临”。这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探讨将“人放在首位”,以“异化理论”为核心的“新马克思主义”提供了直接的文本依据。很多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通过马克思早期的著作来理解马克思思想的统一性,认为“青年马克思”才是马克思的真正原型,“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实质上是完全统一的,马克思只有一个,即“人本主义的马克思”。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种透过“青年马克思”来重新研究马克思的现象已成为一种潮流,在法国、意大利、德国和波兰等国都风行起来。在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泛滥的时代,阿尔都塞毅然扛起“保卫马克思”的旗帜,他指出“必须把人的哲学神话打得粉碎;在此绝对条件下,才能对人类世界有所认识”[1]。阿尔都塞认为,从1845年起马克思就实现了理论的跨越,即对青年时代“人的哲学”理论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建立了崭新的科学的理论。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中,阿尔都塞系统阐释了他的“认识论断裂”学说。

二、“认识论断裂”提出与内涵

阿尔都塞在与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论战中,分析认为导致马克思主义“人道化”的重要原因在于人们对马克思著作的研读往往只停留在表面,没有深入到马克思思想的深层次结构,因而忽略了成熟时期马克思思想所实现的从人道主义向科学理论的深层次转变。他借鉴结构主义的方法论思想,提出“症候阅读法”来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深度而科学的解读,并通过《读〈资本论〉》而把马克思的学说表述为一种科学的理论[2]。

阿尔都塞借用雅克·马丁的总问题概念,把文本的深层次结构定义为理论的总问题。阿尔都塞通过总问题的转换来说明马克思在哲学思想史上所实现的变革和马克思思想前后期的深刻转变。他认为,马克思不仅在辩证法的总问题上实现了对黑格尔的根本革命,而且也对自己早期的问题框架进行了本质性的改造,在自己的思想转变过程中实现了对总问题的转换,即实现了从人道主义的意识形态到科学的转换,建立起科学的理论体系。

(一)“认识论断裂”的提出

阿尔都塞认为,在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进程中,经历了一个从人道主义意识形态向科学的过渡,也就是说马克思的思想发生了一次“认识论断裂”,即理论总问题的转换,马克思开始从意识形态的非科学的立场转向科学的立场,也就是“多元决定辩证法”。阿尔都塞指出,在马克思的著作中,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个“认识论断裂”,这一断裂就发生在1845年批判过去哲学信仰的那部著作,即马克思和恩格斯合写的《德意志意识形态》。

以“认识论断裂”为认识基础,阿尔都塞将马克思的著作进行了分期:(1)青年时期著作(1840~1844);(2)断裂时期的著作(1845);(3)成长时期著作(1845~1857);(4)成熟时期著作(1857~1883)。

(二)“认识论断裂”前的人道主义总问题

阿尔都塞将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著作,即意识形态的著作分为两个小阶段:《莱茵报》撰文的理性自由主义的阶段(1842年前);理性共产主义阶段(1842~1845)。第一阶段存在着康德和费希特类型的总问题,第二个阶段则建立在费尔巴哈的人本学总问题的基础上。

1840~1842年为《莱茵报》撰文时期,马克思同书报检查令、莱茵省的封建法律和普鲁士的专制制度作斗争,把政治斗争及其依据即历史理论建立在人的哲学这一理论基础上。“历史只是依靠人的本质,即自由和理性,才能被理解。自由是人的本质,正如重力是物体的本质一样。人命定是自由的,人是自由存在。”[1]阿尔都塞通过分析认为,这一时期马克思的思想“占主导地位的是离康德和费希特较近而离黑格尔较远的、理性加自由的人道主义”[1]。

在1842~1845年间的著作,如《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等著作中,国家的弊端不再被认为是国家与其本质的分离,而是其本质(理性)与其存在(非理性)的真实矛盾。这一时期,马克思依旧宣扬人的哲学,但此时人已不再由理性和自由所规定,因为人首先是一种普遍关系即“共同体”,然后才是自由和理性。阿尔都塞指出,这一阶段马克思的思想“占主导地位的是另一种形式的人道主义,即费尔巴哈的‘共同体的’的人道主义”[1]。阿尔都塞还通过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来说明马克思“认识论断裂”前的人道主义意识形态。他认为所谓青年马克思是黑格尔派的说法是一种神话,除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外,“青年马克思实际上从来不是黑格尔派,而首先是康德和费希特派,然后是费尔巴哈派”[1]。他还指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可以比作黎明前黑暗的著作偏偏是离即将升起的太阳最远的著作”[1]。

(三)“认识论断裂”与理论总问题的转换

阿尔都塞认为,从1845年起,马克思同一切把历史和政治归结为人的本质的理论彻底决裂。这一决裂主要表现在:(1)制定出建立在崭新概念基础上的历史理论和政治理论,这些概念是社会形态、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经济起最后决定作用以及其他特殊的决定因素等;(2)彻底批判任何哲学人道主义的理论要求;(3)确定人道主义为意识形态[1]。阿尔都塞所谓的断裂时期的马克思著作主要为《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在这两篇著作中,阿尔都塞认为第一次出现了马克思的新的总问题。阿尔都塞对《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评价也有别于传统理论界的看法。他认为,《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断裂的前岸;在这里,新的理论信仰以必定是不完善的和不确切的概念和术语的形式,开始从旧信仰和旧术语中表露出来”[1]。阿尔都塞指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对自己以往的全部理论前提——黑格尔哲学和费尔巴哈哲学,以及意识哲学和人本学哲学的各种形式都进行了无情的批判。马克思在这里确立了一个新的总问题、一种系统地向世界提问的新方式、一些新原则和新方法[1]。例如,马克思在历史理论中用生产力、生产关系等新概念代替个体和人的本质这个旧套式;用实践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来取代经验主义和唯心主义。

阿尔都塞将1845至1857年期间马克思的著作称之为马克思理论成长时期的著作,包括《共产党宣言》、《哲学的贫困》以及《资本论》初稿等一系列著作。这一阶段,马克思在各个方面进行着艰苦的理论创造和思考。“马克思必须进行长期正面的理论思考和理论创造,才能够产生、形成和确立一整套适用于他的革命理论计划的术语和概念。”[1]阿尔都塞将马克思1857年后的全部著作视为理论成熟时期的著作。阿尔都塞对马克思《哥达纲领批判》和《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两部著作评价较高,并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框架最完善的体现。

对这一总问题的转换,我们需要注意的是,阿尔都塞强调马克思思想的“断裂”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从1845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到《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都属于马克思思想成长期的著作,到《资本论》马克思才真正完成了对理论总问题的转换。阿尔都塞特别指出:“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个转变并不能一下子就以完美的形式,产生出它在历史理论中和哲学理论中开创的新的总问题。”[1]经过马克思长期的理论思考和创造,新的总问题逐渐取得其最终形式。阿尔都塞认为,经历了“认识论断裂”之后的马克思哲学,是一种与人道主义意识形态相对立的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其最重要的理论特征就是理论的反人道主义。所谓理论的反人道主义,一方面是指,马克思在成熟时期的著作中彻底批判建立在人性这个总问题基础上的人道主义的理论要求;另一方面是指,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开始建立在与人道主义根本不同的科学的概念之上。

三、对“认识论断裂”的评析

与一些西方学者从马克思的早期著作来理解马克思思想的统一性,把“青年马克思”看作是马克思的真正原型不同,阿尔都塞提出了“认识论断裂”学说来阐明马克思思想在不同时期的变化,指明存在“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的对立,即马克思早期的人道主义理论同晚期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截然对立的,“老年马克思”才是真正的马克思。阿尔都塞的论述中涉及到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一是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进程中,是否存在着一个根本的转变,即阿尔都塞所说的“认识论断裂”,如果存在,这样的转变是何时完成的;二是马克思思想发展史中早期思想和成熟期思想的关系问题,是否存在“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的对立,以及马克思主义是否是人道主义等问题。

大部分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都质疑阿尔都塞提出的断裂说,反对将马克思前后思想对立起来的观点。在他们看来,马克思的思想是一以贯之的,“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思想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马克思只有一个,也就是人本主义的马克思。“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思想的统一性可以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得到说明。马克思的思想是连贯的整体,“事实上,在《手稿》中马克思所表达的关于人的基本思想和在《资本论》中所表达的“老年马克思”的思想并没有发生根本的转变”[3]。总之,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试图取消马克思思想早期和晚期思想的本质区别,用马克思早期思想来概括马克思的全部思想,也就是将马克思主义归结为人道主义。还有学者对断裂时间有不同看法,例如,乔治·桑普斯在与阿尔都塞的争论中就认为,马克思“同一切把历史和政治的基础建立在人的本质的理论彻底地决裂”,并不是在1845年,早在1843年《〈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明确了他的关于人的观点。

在反对人道主义思潮中,阿尔都塞以“认识论断裂”为立论基础,呼吁不能抹煞马克思早期著作和成熟期著作的差别,认为前者是人道主义的,是意识形态的,是非科学的;而后者是科学的,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他致力于将马克思主义从强大的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用严格的科学的方法来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试图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本来面目。阿尔都塞的理论努力和探讨提供给我们一种与众不同的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解释方法和研究思路。另外,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阿尔都塞对马克思思想两个阶段的划分也有独到之处,为研究马克思的早期思想提供了提示,如唯理性主义对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影响[4]。

但是这种把马克思的思想历程绝对划分开来的方式是否真的符合马克思思想史的客观现实呢?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进程中,有过理性主义、黑格尔主义和“费尔巴哈派”的思想发展阶段,之后马克思通过批判费尔巴哈才真正创立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不断创新的理论家和思想家,马克思一直在批判继承前人思想基础上发展自己的理论,也在否定自己以前思想过程中实现着理论的“长征”,建构新的理论体系。1845年马克思的思想的确发生了重要的转变,但这并不是自己同自己的“断裂”,也不是抛弃自己,而是其思想发展的必然理论飞跃。阿尔都塞这样的简单划分不符合马克思思想史的客观现实,也抹煞了马克思思想转变的实际逻辑线索和思想发展轨迹,由于过分强调了早期思想和后期思想的对立,在肯定马克思科学时期思想的时候也全盘否定了马克思早期的思想,因而也就没有看到《1844经济学哲学手稿》已经在旧的思想框架中孕育着新世界观的萌芽,忽视了马克思思想中的人本主义关怀。正如很多学者所指出的那样,阿尔都塞的断裂学说,是一种典型的形而上学独断论,割裂了“青年马克思”和“成熟马克思”思想之间的承接性,人为地制造了“两个马克思”。还有学者指出,他的“断裂”说实际上堵塞了我们对“青年马克思”(从而也就是对整个马克思)进行认真研究的道路[5]。

另一方面,诚如张一兵所指出的,断代理论对人本主义的马克思诠释学有着釜底抽薪的意味,其致命弱点是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历史性实践本质,也带有明显的方法论帝国主义痕迹,这种结构主义理论逻辑必然带有的弊病严重影响了学术研究的科学性[6]。马克思的思想不仅仅是局限于书斋中的理论,更是指导无产阶级革命的宣言书,阿尔都塞简单的划分割裂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无产阶级革命实践之间的联系。

四、结 语

总之,阿尔都塞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识论断裂”的解读,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在教条主义盛行的时代,在人道主义的狂风浪潮中,阿尔都塞能独树一帜地举起“保卫马克思”的大旗,展示了其珍贵的理论勇气。不论其解读是否存在偏颇,他的理论研究范式和框架为我们以多元化视角看待马克思主义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1]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衣俊卿.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弗罗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M].涂纪亮,张庆熊,译.海口:南方丛书出版社,1987.

[4]柳永兰.评阿尔都塞的“认识论断裂”:关于马克思思想发展进程的探讨[J].中国农业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8(3):9-12.

[5]黄忠晶.哲学·科学·人道主义:评阿尔都塞“断裂”说的思想基础[J].江苏社会科学,1993,14(5):69-71,34.

[6]张一兵.阿尔都塞:马克思哲学思想发展史的重新考证[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2,13(3):6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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