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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军政府与辛亥革命

2013-08-15冯峰

关键词:同盟会新军军政府

冯峰

(长安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4)

陕西是辛亥革命中最早响应武昌首义的省份。武昌首义后12天,即1911年10月22日,陕西的革命党就在西安发动了起义,10月27日秦陇复汉军政府(以下简称军政府)正式成立。在军政府的领导下,革命军成功地击退了清军东西两路的疯狂进攻,从而有效支援了河南、山西、甘肃邻省的革命,而且在失去与外界通信的不利条件下,完成了陕西的光复与省内政治、经济各项事务的稳定。因此,研究陕西辛亥革命必须研究陕西军政府。

然而,笔者目前所见的几本陕西辛亥革命的著作,有关军政府的内容多泛泛而谈,且大同小异,①有关陕西辛亥革命的研究,可见孙志亮等编《陕西近代史稿》第9章,西北大学出版社,1992;孙志亮、张应超《陕西辛亥革命》,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郭琦、史念海、张岂之主编《陕西通史》第7卷,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对于军政府组织中新军、留学生、会党等各方势力的角逐、博弈,未有令人满意的阐发,因而对军政府在省内革命中的艰难与转折,以及陕西同盟会的革命策略,均缺乏了解。

一、军政府的社会基础

我们考察陕西辛亥革命的社会基础发现,同盟会与3种社会势力的合作是一个显著的现象。这3种社会势力分别是会党、新军与留学生。起义后成立的军政府也形成了同盟会与三方势力的代表共同组成的“联合政府”。这几方势力分别在革命的准备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第一,会党。近代陕西最大的帮会是哥老会。哥老会的地域分布,陕北最少,关中次之,陕南最多。哥老会有严密的组织,称为“山堂”(下设叫做“四柱”的组织),其成员叫做“哥弟”。根据一份有关哥老会的调查报告,山堂的具体数量虽然很难统计,但主要的有太白山、提笼山、秦凤山、定军山、琥珀山、贺兰山、通统山等,分布在关中石泉县、华阴县、凤翔县,陕南勉县以及陕北三边、内蒙边境的地区[1]。从这些山堂分布可以看出,哥老会深入到基层的乡村社会中,能够吸收来自社会底层的游离势力。而在清末社会大变局中,哥老会成员也逐渐由乡村走向城市,如大量的哥老会成员加入新军,进入省会发展势力。在陕西革命中呼风唤雨的哥老会成员张云山,在会中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一开山堂就发展了一千多名哥弟,大多为新军,其他如朱福盛、吴世昌、万炳南、马玉贵、刘世杰等哥老会头目也在新军中大力发展哥弟,权倾一时[1]。他们在新军的相应建制中渗入自己的组织,从而改进了以山堂为主的结合方式,成功地控制着新军中的哥弟。①如新军标一级有“标舵”,营有“营舵”,队有“队舵”,这样“舵把子”可以操纵来自不同“山堂”的哥弟。见《陕西辛亥革命回忆录》,第262页。哥弟加入新军使哥老会在合法的庇护下发展了组织。

第二,新军。清廷戊戌维新前后直到清代灭亡,仿照西法编练新军,陕西新军的组建与之大体同步。1898年,陕西巡抚魏光焘上奏在陕西编练新军。1902年,巡抚升允奉旨,在陕西编练常备军6个营,驻扎省城,其余编成续备军和巡警,驻扎省内各地。1905年,巡抚曹鸿勋招募新兵,到1906年已有“步兵一协,炮兵一队,驻省城,官二百二十员,兵三千九百三十六名”。1910年陕西新军共有步兵两标,骑兵一营,工程、辎重各一队,炮兵两队,组成陕西陆军混成协[2]。陕西新军至此已初具规模。新军官兵可分为3个阶层:上层军官为一个阶层,大多毕业于日本的士官学校,由于有留日经历,容易接受革命思想,具有较强的革命意识。如军政府大统领张凤翙,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时任二标一营管带;张益谦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为二标三营管带,他们在革命中发挥了领导作用。中下层军官多来自国内的保定陆军学堂,如新军队官彭安世是保定陆军学堂毕业;新军队官钱鼎也是保定陆军学堂毕业,他们往往成为新军上下层之间的联络枢纽,如钱鼎就具有哥老会和新军的双重身份。下层士兵则大多为哥老会哥弟,吴世昌、万炳南、马玉贵、刘世杰都是队正目,张云山是协司令部的司号官,朱福盛为某队伙夫,陈殿卿是某队护兵,只有马福祥是队官[1]。这3个阶层都是清政府潜在的反对力量。

第三,留学生。清末“改科举、派留学”的教育改革,促成了出国留学的热潮,当时清廷公派学生留日,因此青年首选的去向是东邻日本。1904年开始,陕西先后从省武备学堂、高等师范学堂和三原宏道学堂选派优秀生赴日留学,首批公费生31人,自费生18人。1906年全国留日学生达到八千多人,陕西籍五十余人。虽然占全国的比例少于其他省份,但陕西籍留日学生还是积极参与了留学界的学生运动,宣传了革命思想。如井勿幕先后从黄兴、秋瑾等革命党游;1905年,白毓庚参与了反对日本文部省《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的斗争,并被推为同盟会陕西分会会长;1906年,于右任筹款创办《神州日报》[2]。此外,陕西籍留日学生通过创办《关陇》、《夏声》等刊物,倡导启蒙思想和爱国精神,报道省内抗捐、抗税、保矿、保路消息,抨击清政府和帝国主义。②《关陇》的宗旨是“提倡爱国精神,浚瀹普通知识”,见《关陇杂志社出版广告》(《夏声》第5期)。《夏声》则“以开通风气,涤除弊俗发挥固有文明,灌输最新学说,鼓国民独立之精神为宗旨”,见《夏声杂志社出版广告》(《关陇》第4号)。有关《夏声》、《关陇》的介绍,见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第3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11-425页。在日本接受了革命洗礼后,陕西籍留学生纷纷返回省内,成为各行业的精英。尤其是官派留学生学成归来后,或在新军任高级军官,或在省内教育、农商、法政各部门任职。《续修陕西通志稿》卷34收有一份陕西籍留日学生毕业名单,有日本士官学校、振武学校毕业者,有明治大学法政专业毕业者,有日本农科大学毕业者(其中法政专业的最多,他们大多通过了宣统三年的学部考试,获取法政科举人),在省内各部门已担任要职[3]。而陕西革命爆发后成立的军政府中,留学生承担了财经、政务、教育、民政等部门的职责。

同盟会在革命准备期成功地联络了上述三派势力。应该说,同盟会早期的主要成分是留学生。1905年同盟会成立,陕西籍留日学生三十多人加入了同盟会,同年井勿幕、张钫等人回省内进行革命活动。尤其在井勿幕的努力下,1906年春,同盟会陕西支部已有会员三十多人,但在发展会员上仍以知识阶层为主,拒绝吸收陕西境内颇有实力的新军和会党,故影响有限。1907年,井勿幕二次返陕后,听取幕亲会吴虚白的建议,改变策略,决定联合新军、会党。1907年重阳节,井勿幕等人代表同盟会与幕亲会祭祖于黄帝陵,1910年夏同盟会又与哥老会于西安大雁塔歃血会盟[1-2]。这两次会盟,同盟会都充分吸收了会党祭祖、拜关帝、兄弟宣誓等结义形式,很好地将同盟会的十六字方针与会党的宗旨结合起来,得到了会党的鼎力支持。同盟会还鼓动新军的革命意识,1910年11月,同盟会彭仲翔、张光奎等人联络军界人士,举报督练公所王毓江贪污受贿等十大罪状。王毓江乃巡抚恩寿的亲信,握有陕西陆军混成协的实权,压制中下级军官,广设密探,操纵新军士兵。此次举报因陕西咨议局的支持,最终上达清廷陆军部、资政院,恩寿在清廷的压力下被迫将王毓江解职,而张凤翙、张益谦等同情革命的新军将领渐次升级,得以掌握实权[4]。

总之,在陕西辛亥革命的准备期,同盟会、会党、新军、留学生进行了有效的革命活动,建立了联合战线,因此,革命爆发后成立的军政府自然由来自这4个集团的人物所组成。

二、军政府的组成及各方势力的博弈

武昌首义后,陕西各革命阶层已开始秘密筹划起义。九月初一(公历10月22日)召开的林家坟会议,决定当日起义,出席者有张凤翙、钱鼎、张云山、万炳南等新军、哥老会三十余人。张凤翙出任起义总指挥,钱鼎出任副指挥。张氏当选得到了钱鼎的大力支持,钱鼎出于哥老会,后加入新军,为张凤翙下属,所以他对张氏的支持也让哥老会张云山、万炳南等人不敢提出异议。而陕西同盟会最重要的人物井勿幕此时却在北方策动革命,不在省城,实际上决定了起义后军政府的领导权在新军与会党手中。

起义进展顺利,起义军占领了军装局,攻下满城,驻西安的清廷官员或死或伤、或逃逸、或被俘,省城战事很快结束。此时哥老会掌握了省城的实权:首先,在清政府的统治崩溃以后,哥老会成为省城最有组织的集团。尤其新军建制解散之后,哥老会在新军中所建立的“舵”,成为有效的军事组织方式。各“舵”的哥弟对哥老会头目惟命是从,而不服从革命军的指挥。其次,在战斗中,哥老会为攻城主力,获取了大量武器;又乘机扩大队伍,招揽哥弟,起义后队伍扩到30个标,而大多在哥老会手中[1]。这让哥老会主要成员的权力欲开始膨胀。

当时,哥老会最重要的两个头目是万炳南和张云山。九月初四,起义军在军装局召开会议,推举张凤翙为大统领,钱鼎为副统领,引起万氏的不满。当时万炳南的属下宣称,“我们只知有万大统领,不知有什么张大统领”。在万氏的谋士陈同(浙江人,同盟会会员)的怂恿下,万炳南要求取代张凤翙做大统领。第二天,陈同到军装局声称,只有万氏才有资格做大统领,遭到陈殿卿(哥老会哥弟,张凤翙的护兵)的呵斥,怀恨而去[1]。哥老会与新军面临着分裂,郭希仁遂出面进行调节。

郭希仁是临潼人,清举人,曾东游日本,接受革命思想,归国后开始秘密从事革命宣传。1908年,创办丽泽馆,为同盟会秘密集会场所,该社还组织演讲,发行《丽泽随笔》。1909年又创办声铎社,1910年办《声铎公社质言》,开启明智,宣传反清思想。郭氏被选为陕西省咨议局副议长,并将咨议局发展为革命的一个重要基地,弹劾督练公所王毓江即出于他的策划。陕西革命前,郭氏还积极与井勿幕等人筹划革命形势,以咨议局为据点,联络会党人士[1]。郭氏系地方士绅出身,而投身革命,故能够成为士绅阶层与革命派之间的纽带。当哥老会和新军发生矛盾时,他凭借在地方的声望,充当了调解人。

郭希仁对陈殿卿、张云山、马玉贵等人进行了劝说。马氏亦为哥老会哥弟,徒众欲推他为兵马元帅,经郭希仁开导,表示愿意顾全大局。九月初六,在咸宁署内再次召开会议,推举革命的领导机构。郭希仁和张瑞玑(清进士,历任韩城、兴平等县知县)出面,以太平天国内讧为鉴,要求大家同心协力,共度艰局。最终,大家一致支持张凤翙,于是张氏表示:“既然大家要我干,我就勉为其难,把这个担子担起来”。万炳南见人心向背,于是也表示支持张氏,为了拉拢万氏,众人也同意他担任副大统领。然而,此次人事安排还是引起了张云山的不满,时张云山在高等审判厅,竖起“洪汉”旗帜,大肆招兵买马,俨然形成了高等审判厅张云山、督练公所万炳南与张凤翙复汉军政府的对峙之局[1]。

为了安抚哥老会头目,军政府于是设立了六大都督:以张云山为兵马都督,吴世昌为副都督;马玉贵为粮饷都督,马福祥为副都督;刘世杰为军令都督,郭胜清为副都督。军政府又笼络哥老会内资历较高的朱福胜为四路总查,考察、检举官员。张凤翙这样安排是为了让哥老会的主要头目互相牵制,果然哥老会的四大势力,万炳南、张云山、马玉贵、刘世杰各树一帜,不相为谋。军政府通过六大都督的设立,暂时平息了哥老会的分裂趋势,但代价也是明显的,立下赫赫战功的新军出身的张宝麟、张钫、曹位康、张光奎,以及同盟会会员党自新等人都在军政府中没有位置。而省城虽然革命胜利,各地方秩序却面临崩溃,土匪、刀客、哥老会乘机大肆活动,于是军政府又派出四路招讨使,稳定地方秩序。因为井勿幕革命前已先行北上,由其任北路安抚招讨使,新军的张宝麟任南路招讨使,新军的曹位康任西路招讨使,钱鼎以副统领兼东路招讨使。招讨使为新军、同盟会所掌控,以免地方亦为哥老会所占据[1]。

但是,这仍无法阻止哥老会在地方扩张势力。张云山热心于扩充哥老会,任兵马大都督后,更利用职权之便,在交通要道和州县遍设“码头”,办理军务之余,甚至理诉讼、设私刑、派款项,处理民政,凌驾于地方官之上。他发布盖有兵马都督关防印章的告示,还必须加盖“洪会公议”戳记,方能生效。军政府为了限制张云山乱设“码头”,通过一个创设“码头”的“章程”,但收效甚微。随着东西两路战事紧急,张云山在西路战事中立下战功,获得军民好评,满足了他想当“名将”的虚荣,此后遂在军政府诸人的劝阻下,主动取消“码头”,改为民团[1]。

军政府成立之初,军事固然是重点,但是民政事务亦需要处理。在这方面,新旧知识阶层(士绅和留学生)就大有用武之地。九月初七,军政府迁往高等学堂后,张凤翙即委托郭希仁筹划扩大民政府。郭氏遂以王锡侯和张瑞玑为副手,王锡侯乃清末陕西咨议局议长,张瑞玑为前清进士,历任数县知县,有总理各项政务的丰富经验;又令张密臣、孙玉溪办理财政、开办银行,张西轩、曹澍经管学堂,王藻泉、刘春谷经管实业,党积龄、钱鸿钧负责司法。其中曹澍是留日学生,党积龄、钱鸿钧都是日本明治大学法政专业毕业生,张西轩是同盟会会员,其他4人身份虽然无法确认,但无疑是来自工商界的人士,最可能从事工商业活动的是士绅或留学生,因此他们应该也属于知识阶层。

十月初二,军政府从高等学堂迁至北院后,再次改组。此时,军政府派出的两路人马,抵制了清廷的初次进攻,军事上初步站稳了脚跟。起义已有一月,省内各项民政事务急需开展,社会正常秩序亟待恢复,郭希仁乃与彭世安、李元鼎等人商议扩大民政府。于是决定另组机关,改军令府为军政部,专理军事,将民政府与参谋处合并,改为总务府,综理军民各事。总务府内设参政处、参议处、秘书厅、铨叙局,参议处主议论筹划,参政处主执行,秘书厅专办文牍函件,铨叙局专司遴选州县官事宜。又下设军政、财政、民政、司法、外交、实业、教育、交通八部[1]。这样,政府的组织形式已初具文官政府的特点:第一,起义初起时,军事为要务,因此军令府、参谋处的地位显要,而参谋处被裁撤,军令府的地位也由直属大统领降为下属总务府的军政部,此军事组织的升降已表明军务在军政府中的重要性相对降低。第二,财政、民政、司法、外交、实业、教育、交通等7个部门的新建,已表明政府分工协作的“科层制”特点,这正是文官政府的基本要素。第三,由于新政务部门建立,会党、新军出身者在政府中所占比例下降,而士绅、留学生的比例大大增加。笔者将新政府中任职人员的背景作了统计,从大统领到总务府各处、厅以及8个部的正副部长,共29人,其中新军8人,会党1人,士绅3人,留学生10人,工商教育界人士3人,另有2人属于读书人(常自新、杨鼎臣),身份不明者1人(周绪福)。排除身份不明者,以28人计,则新军、会党共9人,占总数不到1/3,士绅、留学生、实业家占到2/3以上,尤其留学生就占到总数的1/3强,充分说明了此政府的确以文人、专家为主。当然,需要强调的是,六大都督仍由哥老会把持,但即使算上这6人,哥老会在政府中的地位也是在下降的。

但是也能看出,同盟会在军政府中地位并不重要。起义前四处奔走宣传革命的同盟会陕西分会主要人物,如井勿幕、焦子静、景定成、李仲三等人,或未参加军政府,或在军政府中不过是边缘人物。井勿幕出任北路招讨使,显然没能进入军政府的权力核心;景定成是协助井勿幕创办同盟会陕西分会的主要人物,但他实际是山西人,武昌首义后出任山西军政府政事长官;创办了公益书局、健本学堂宣传革命的焦子静,也未进入军政府,而是出任渭北民团使,召集游侠,保卫地方;曾积极联络刀客的李仲三,只是继任了东路招讨使。上述军政府29人名单中,革命前加入陕西同盟会者,只有宋元恺、曹澍、南兆丰、高祖宪、郭希仁5人,所占比例很小,而且大多不在关键职位。陕西革命后,从上海赶回陕西的张奚若对军政府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观察:“(军政府)所有要位都在不识字的哥老会手中。四个都督好像全是哥老会的,……张凤翙没有实权,财权和兵权都在哥老会手中。郭希仁在张凤翙下面做个秘书长之类的事,终日忙得不亦乐乎,我们戏称他为‘郭丞相’。此外又设了四个参议……每天批公事,什么实际的事情也不管,李子仪(元鼎)、茹卓亭(欲立)终日在做批公事的参议。”[1]

张奚若与井勿幕、李仲三相熟,革命前曾赴日本筹办军火,而此时返回省城的张氏在军政府中见不到同盟会诸友的身影,因此才有此感慨。同盟会起义前四处奔走、起义后在军政府中无足轻重的尴尬地位,可见一斑。

三、军政府的施政方针与策略

讨论军政府的施政方针和策略,须对军政府的处境有两点基本认识:第一,陕西革命为最早响应武昌首义,因此革命形势也最为凶险。关中地理位置重要,自古为帝王霸业所系,退可以联络陇右,进可以出潼关进驻中原,因此陕西一爆发革命,清廷极为重视,调集邻省兵力大举“剿杀”。而陕西的东西邻省甘肃、河南皆在清廷统治下,未能有力援助陕西,致使军政府不得不腹背受敌,勉力支撑。第二,自省内革命伊始,与外界通信中断。与湖北革命党方面失去联系,只好独自为战,这也影响了军政府的施政。这里且举两例:一是革命党攻克南京后,起义各省代表齐集南京,选举成立临时政府,当时由于邮电不通,陕西军政府无法派出代表,由于右任在民立报馆召集旅沪同乡会,选出于右任、赵世钰、马步云、张蔚森4人代表陕西[1]。二是在清帝已宣布退位之后,由于消息不通,军政府在东西两线,仍陷入与清兵的鏖战,损失惨重。

在此背景下,军政府只好审时度势,以“现实主义”的态度来制定施政方针,以下分3个方面叙述。

(一)建立统治秩序

为了赢得民心,军政府首先竖起“反满主义”的大旗。10月24日,张凤翙檄文谴责:“满洲政府,虐待汉人,于今两百六十余年。糜我血肉,剥我脂膏,惨戮我父老,荼毒我子弟。”10月26日安民告示云:“胡满入关,皇汉失驭,肆二百余年之酷毒,苦八百余万之生灵。关辅之脂膏无余,河岳之生灵悉变。”又劝降陕甘提督张行志云:“夫自弃根本不可为义,仕宦虏廷,良非良已,苟能反正,原不能以贰臣律,何者?胡虏本非明比也。”以张行志归降符合反满大义。下令百姓可以搜捕省城旗人送交军政府,1912年1月18日,又鉴于有旗人为清廷奸细,令所有省城旗人限三日内一律出城,自谋生路,可见对旗人态度。又号召民众剪辫发云,“今者……衣冠文物大复汉官之旧,而独留此背后一物,为全体累,以致外人有豚尾之诮”,张云山的一个谕民檄文中以黄帝纪年,皆标举“复汉”宗旨[3]。以上“反满复汉”的各种政策目的都是要建立军政府的“合法性”。

军政府还采取种种措施稳定各社会阶层。10月23日,张凤翙发布告示,确立施政方针:“第一保民,第二保商,第三保外人,汉回人等,一视同仁。”24日告诫商民,“各安本份。若有土匪,抢劫奸淫,派队巡缉,立斩不容”。10月26日发告示,宣示要与外人交好,严禁仇视洋人,希望“回汉畛域悉化,耶摩宗教咸安”。11月10日,发令禁止借搜捕旗人扰乱秩序:“如有藉搜旗人名目扰害妄掠者”,严惩不贷。11月11日,又专门晓谕哥老会哥弟:“所有教堂洋人,自应认真保护。汉回人等都是善良百姓,不得骚扰。”[3]总之,除了“反满”之外,其他不同信仰、不同民族者(包括外国友人),皆在军政府团结之列。

陕西革命后,重建秩序最大的威胁是各种社会边缘势力,如土匪与会党。起义第二天,省城即有土匪乘乱大肆劫掠,军政府命朱彝铭组成稽查处,在大街小巷巡查,遇不法之徒情节严重者就地正法。哥老会张云山亦带队出巡,当场处理一批违法之徒,省城治安稍有恢复。不过地方上土匪和刀客仍极其猖獗,清廷的上谕中提到“闻陕西匪徒扰乱治安,肆意残杀,并有伤害洋人情事”,又说“陕西土匪分窜,界连豫省”[5],清廷的上谕当然有不实之处,但是当时土匪因两军对垒而活跃于陕、豫两省,屡屡杀害洋人,应属实情。为了恢复地方秩序,军政府派出四路招讨使,对于各种社会游离势力加以收编和利用。如井勿幕到北山,就聚集了游侠和刀客,组成6个营的兵力。至于哥老会的问题颇为复杂,省城革命成功后,各地哥老会纷纷设立“码头”,一方面支援革命,如安康哥老会哥弟高庆云、胡云山在南路招讨使张宝麟到来之前,已杀死了总兵,扣押了知府和知县,但因此也扩大了哥老会的地盘,使得地方秩序落入他们之手[1]。张云山还多次下令告诫手下的哥弟,严禁四处劫掠,说明哥老会也参与了对地方秩序的破坏[3]。哥老会的势力,到了民国初年才逐渐被打压下去的。

(二)筹划东西两路的战事

革命军所使用的主要是军装局的武器,军装局的武器大多是左宗棠西征时使用过的。局内最多的是来复枪,洋式武器有俄造水连珠、德造曼利夏、英造哈几克司、日造一响毛瑟、五响毛瑟,又有七子复膛、利明屯、洋抬炮、小钢炮、马枪等十几种,其他如盔甲、马甲、刀矛、土抬、红衣炮也存的很多。比较新式的武器则有汉阳兵工厂造的五响枪,局内存有10000支,新军有3000支,满城骑兵有8000支,起义后分发给各部队。有人使用铡刀,革命军就有铡刀队。据张钫的估计,大概军中有4成快枪、4成杂枪、2成铡刀[3]。这是武器的基本情况。至于革命军数量,起义前陕西有新军1个协,约五千人,起义后发展到三十多个标,每标1500人,还有19个独立营,炸弹队、铡刀队以及招揽来的豫西豪侠王天纵、丁同声的队伍,共约七八万人[1]。

当时,清军从东、西两线合围陕西。东线革命军主要对手,先是河南新军王钰锦的五十七标,后又从北京增调毅军马步炮兵计18个营,由赵倜率领,加上马金叙率领的河南巡防队10个营。①这是张钫的说法,见《陕西辛亥革命回忆录》,第106页。一说赵倜毅军号称14个营,马进叙的河南巡防队18个营,以及河南陆军1个协,但实际上赵倜只有毅军4个营。张钫为东路统兵将领,他的说法应该可信。毅军训练有素,武器先进,是革命军的劲敌。军政府方面,先派副统领钱鼎督师潼关,管带张建有、李长胜迟迟不到,钱鼎仅带领学生队二三十人出发,结果不幸遇害;后派张钫为东路都督,指挥东路战事,但新编成各标都掌握在哥老会手中,难以管理,且缺乏战争经验;最后决定派出第三标郭锦镛和炮兵营魏进先的部队,郭、魏二人在新军是张氏下属,又同是河南人,便于协作;又增派张建有、李长胜两营归张钫指挥,免除其罪责。一路上,张钫鼓励沿途各县兴办民团,以备增援;到渭南,又赦免了杀害钱鼎的该县民团长严纪鹏(刀客出身),令其随军效命;又积极联络河南起义的会党王天纵、丁同声的几千人马,在敌后以为牵制[1]。正是张钫的有效策略,保证了革命军在东线,可以抵抗占有优势的敌人。既使如此,东线战事仍极为惨烈,潼关3次失守,革命军伤亡惨重。

西线革命军的主要对手是陕甘前总督升允。升允本已卸任,革命起事后,为陕甘总督长庚保举任陕西巡抚,于是启用回族总兵马安良,招募回兵14个营,又驻守固原的陕甘提督张行志会同作战,分南北两路,升允任北路,由泾州东进,节制马安良、陆洪涛等23个营;张行志任南路,由陇南东进,帅壮凯军16个营、铙锐营5个营。军政府派兵马都督张云山督师西线,指挥长武、三水、乾州一带的战斗;又派兵马副都督吴世昌主持咸阳军事,粮饷都督马玉贵把守泾阳,陈树藩、井勿幕、朱彝铭等配合作战;又副大统领万炳南驻关西重镇凤翔,统兵将领多为哥老会。西线战事也极为惨烈,升允在清帝宣布退位后,仍拒不和谈,极为残暴。而敌军一度抵达泾阳、咸阳,逼近城,军政府甚至有迁出省城之议。因此哥老会头目和新军的精诚合作,对西线战事贡献很大[1]。

(三)财政措施

军政府的财政措施,可分为两方面:一是稳定陕西的金融秩序,一是财政的支出与收入。

起义后几天,所有票号、钱庄关门停业,旧日纸币无法兑现,民心惶惶。军政府为了维持币制,于省城粉巷设立粮食平粜处,收集粮食十几万石,准百姓以钱贴(纸币)公平交易,因而初步稳定了民心。但直到九月中旬,各钱庄仍不能开市,导致市面冷清,影响了民众日常生活。军政府遂与商会协议,决定把大清银行改为秦丰银行,所存大清银票加盖“秦丰”印章,陆续发行200万两,流通市面,但市民持观望态度,收效不大。九月下旬,各钱庄陆续开业,民众掀起挤兑风潮,纷纷提取存款,军政府又于11月20日颁布整饬金融办法5条,限制提款条件,此后挤兑风潮稍有平息。但因为纸币与现钱交易差价太大,民众纷纷提取现钱,秦丰字号仍不时发生挤兑,军政府又于11月23日规定秦丰钱号兑钱时间,每日上午8时至11时为军人、各公所兑换时间,每日下午1时至5时为民众兑换时间。又于1912年1月,议决“无论还债、归款、买卖、现银、百货,均以现钱贴票各半通行”,才逐渐稳定了金融局面[3]。

但商人金融家极力抵制军政府的金融举措。政府发行的流通券之所以无法有效流通,就是山西的票号从中作祟。当时市面流通的银元、铜元极少,物品都大量掌握在地主、行店、贩运者、囤积者手中。由于交通闭塞,商人却利用电报邮政而囤积居奇,赚取暴利,金融家对政府的征借举措,百般抵制。至于货币,银色上有库平、市平的不同,制钱有大小之别,因此兑换时钱数上有三七、二八、一九种种折扣[3]。这些都是摆在军政府面前的难题。

军政府的财政可分为支出与收入两项。支出方面,主要是军事开支,东西两线战事紧急,军马、粮草急需筹集,因此财政上压力极大。其次则是军政府日常开支、政府人员的薪饷。为了渡过财政难关,军政府一方面节约开支,一方面尽量扩大财源。节约方面,如规定军政府公务人员,无论级别每人每月一律只支取生活费银5两。收入方面,占领清藩库,接收银七十多万两,①郗朝俊(军政府财政部副部长)、郭希仁都说是七十余万两,张钫说库内存银350万两(《辛亥革命在陕西》,第522页),张氏所记有误。这极大地支援了最初军政府的开支,但起义后粮赋、厘税无法收取,大约不到两月,此项收入已用尽。又将各处当铺“皇本”(清政府把一部分公款存放当铺生息,称为“皇本”)没收,得银约六十万两。又饬财政部发行公债200万两,借贷于民,然而实际只发行了第一期20万张,每张银5两,派人赴关中各县劝捐,应者寥寥,第二期公债随之停办。又整顿厘税,命康炳勋督办西路财政,征收土药(即鸦片)税,每土药百斤抽厘金100两,收经费银15两,每月可得银三四万两。又1912年春,西路战事仍未结束,于是财政部提前征收本年粮税,规定于正月十五开征,至迟于四月底完征,每迟一月加征数钱,以为惩戒。又发行彩票,原拟每月发行彩票1万张,每张银2两,但商民购彩并不踊跃,只举办了一次,就不了了之[1]。

为了筹集粮草、军饷,军政府成立筹饷局,向富商大户劝捐。当时,关中号称富庶,西安、三原多豪商大贾,如东里的刘三省堂在四川开当铺三四十家,泾阳吴怀先有扬州盐号多家,号称陕西首富。于是委任张益谦为筹办全省财政大使,赴三原、泾阳向吴、刘两家劝捐,结果只得不到十万两。此外,渭南板桥常家、泾阳社树姚家、王桥柏家,认捐也不多。又委张光奎为东路筹饷大使,到东路各县劝捐,成绩亦不理想,还引起富户怨恨,军政府遂停止劝捐。至于军队的粮食,军政府令在驻军地设立粮台,日用伙食、马干概由粮台供应。关中盛产小麦,各县公仓、富户以及普通百姓,都有存粮习惯,粮台即征用存粮,蒸成馒头和锅盔,供应前线。因此,军粮问题很快解决[1]。

军政府的各项举措,无论是树立“反满主义”、稳定社会秩序,还是动员各种社会边缘力量抵抗清军,以及审时度势采取不同举措筹粮、筹款,解决财政困局,都体现了现实主义的施政风格。革命虽然需要理想主义和牺牲精神,但革命成功后,新政权之建立与稳固,却需要从实际出发解决好各种问题。从陕西军政府的作为,我们应该能够体会这一点。

四、结 语

第一,陕西军政府的社会基础,是建立在新军、会党、留学生和同盟会的联合之上。这几种社会势力在革命爆发前,已开始积极地从事反清的斗争。因此,陕西军政府成立后,自然主要由来自这几个阶层的杰出人物所组成。即使以全国的视野,辛亥革命的成功也主要依靠了这几种社会力量,陕西的情况不过是全国的一个缩影。

第二,这几种社会力量在军政府中所占的地位却并不相同,会党无疑掌握了军政府的大权,新军虽然也很有实力,但不得不仰仗会党。旧士绅和留学生在军政府中主要承担了文官的角色,但是在军事稍定、政府向民政转移的趋势下,也发挥了必要的作用。而且旧式士绅在新军与会党对立的时候,还扮演了调节人的角色,避免了军政府的分裂。至于同盟会则在军政府中处于边缘地位,我们常说同盟会代表的资产阶级领导了辛亥革命,然而各地辛亥革命的情形告诉我们这恐怕不是实情。

第三,虽然处境艰难,军政府仍以现实主义的施政风格稳定了大局。如以六都督制约和笼络哥老会,结果在东西线战事中,哥老会的队伍立下大功。又如对各种社会边缘势力,刀客、地方民团首领的利用,也有效支援了前方的战事。在当时情景下,树立“反满主义”的大旗,确立政府的“合法性”基础,以各种审时度势的举措稳定财政局面,都为民国初期军政府的继续执政创造了条件。

[1]政协会议陕西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陕西辛亥革命回忆录[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

[2]孙志亮,张应超.陕西辛亥革命[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

[3]中共陕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辛亥革命在陕西[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

[4]邵宏谟.辛亥革命在陕西[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

[5]中国史学会.辛亥革命:6[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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