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意”理论在唐诗创作中的体现

付 雁，王则远

（1.哈尔滨医科大学大庆校区，黑龙江 大庆 163319；2.齐齐哈尔大学文学与历史文化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言意关系的理论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先秦时期，言与意的关系就开始成为哲学探讨的重要理论问题。中国古代的文艺理论和魏晋玄学中讨论此问题最为激烈。先秦哲学家们对于言与意关系的讨论，认识到言与意的矛盾性，对于这一对矛盾体的辩证论述，究其原因是有着一定的创作指导意义的。这些论辩理论对中国古代的文学、戏曲、绘画、音乐领域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言意理论中，“言”，指的是人类的语言，在文字出现之后还要包括文字，具体指的是言辞、概念、论说、著作等，是人们进行沟通的各种表达符号，人类重要的交流沟通工具，人类思维过程的体现和传播媒介。“意”，是人类通过符号形式传递和交流的精神内容，人类对外界认识并由此产生人的精神、体验、理解、情感等心理感受。语言和意义是文学不可缺少的两个重要因素，文学的语言和意义构成了文学理论本身，是文学的支柱，促进了文学创作的发展。语言和意义的关系是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必须使用的两个方面，对于这两个矛盾体应用的自如程度，作品是否能够得到欣赏者的赞同，都与语言和意义的表现有一定程度的关系。

言作为交流沟通的工具，使用最初目的是表情达意，这也是理论家们一直在研究和探索的方向。言作为表达意的主要方式，应该在达意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在先秦，《墨子·经说上》中有所谓“执所言而意得见，心之辩也。”肯定通过一定的“言”，人们就可以了解和把握一定的“意”，肯定了“言”可以表“意”。《吕氏春秋·审应览·离谓》中也说：“言者，以谕意也。言意相离，凶也。”“言”的作用就是表达“意”的，如果言不能表意，就失掉了它的工具性。这些都是主张言尽意的观点，但主要的还是集中在孔子、孟子和庄子的言论中。

孔子一直追求着言尽意的目标，重视语言的教化和传授功能。子曰：“辞达而已矣”（《论语·阳货》），孔子认为语言必须要“辞达”，这是对语言的肯定，语言表达人们思想、意志，通常为“言为心声”，从语言中看到人的思想。语言中必定表达人的思想情感，这种语言，孔子提倡为质朴的，不是浮夸的，言是表意的需要，意为主，言是工具。达到此目的，孔子就是借助语言来表达思想，把自己的思想、知识传授给学生。这个观点影响着后世对这个问题的研究。重点在于突出了语言的表意作用和语言的功能。

孟子的观点与孔子的相似，孟子在《孟子·尽心下》中提到：“言尽而旨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1]在这里孟子主张，君子的言论平实普通但却能说明深刻的道理，言尽道理也显现出来，这是语言必须具备的功能，表达意义的功能。孟子的观点提倡的是语言的表意功能。

庄子的观点也承认语言的表意功能。《庄子·天道》中说：“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2]世人所注重的“道”，在书籍中，书籍不过是语言，语言自有它可贵之处。语言所可贵的是它表现出的意义，意义自有它指向之处。在这里明确指出了语言的表意作用。阅读者在阅读时并非在于欣赏语言的魅力，而是追求意义，探求作者在作品中所展现的思想道德。庄子的“得意忘言”论从另一个方面看来是强调语言的表意作用，语言的表达主要在于“意”，理解了“意”之后，用什么样的语言表达已经不重要了。这里并不是否定语言的无用，主要强调的是阅读的重点在于意义。

“言尽意”理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得到了扩展，以西晋欧阳建为代表的言尽意派对“言不尽意”观点进行了批判，主要针对玄学中的唯心主义论断，主张言可尽意，从名和物、言和理出发，主张“言”尽“意”。

欧阳建在《言尽意论》中表达了他的“言尽意”观点，从开头对言不尽意进行了批判。“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3]是当时那些主张语言对事物无用者的论据。欧阳建对此是很清楚的，也针对此观点进行反驳，所以他一开始就引出论敌的论据，并由此指出，若如你等所言，那么为什么古今圣贤还要不停地务于正名和不能去言呢？四时的运行，百物的产生，不因为人们的言论而改变其本质规律，事物早于名称而存在。他首先批驳了唯心主义的论点，奠定了唯物主义哲学观点。接着文章的后一部分则完全是就此问题展开的回答。名与物、言和理虽然一直是矛盾的，但是，从古至今，还是用言来阐述道理。他认为，名和言作为人对客观事物本身的认识过程，需要人们通过表达客观事物的符号来表达出来，因此，语言是有表意功能的。言可以明理，名可以称物。

唐代杜牧延续了“言尽意”的观点并加以开拓。提出“以意为主，文以传意”的观点，在文学创作中言意关系上主张“以意为主”，应该是“辞愈朴而文愈高”。杜牧的言意理论观点集中在《答庄充书》一文中，他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是以意全胜者，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辞，辞不能成意，大抵为文之旨如此。”[4]在这里“意”是文章的思想内容，“辞”是文章的语言，提出了“意”的重要作用，如何实现“意”的重要作用，必须用“言”来完成，诗人的言辞是表现诗人创作意图的主要途径，文章要以“意”为主，“辞彩章句”是手段，辞可以看成是“言”，意与言的关系是文章要以立意为先，以意取胜，有了意而后文采辞句才能围绕意选择。这也是言尽意的表现。意是作品中体现作家观点倾向的具体内容，它是与一定的“象”连结在一起的。表现作家创作的个性，所以是以“气”为辅。在诗歌创作中杜牧还主张“辞愈朴而文愈高”，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谈言辞是华丽的。言辞要朴素，过多的晦涩、华丽的词语在表意中是不能达到目的的，这点从“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观点看来是片面的，“辞朴”与“文高”的关系有些片面，在意境创造中需要的语言并不一定是“朴”的，华丽的语言在创造意境中是有作用的。

杜牧的“以意为主”观点，从言意关系运用到文学创作中分析，创作注重文章的思想内容，表现文章思想内容的只有“辞”，肯定了语言的表达作用，语言在表意过程中的重要性，因此是“言尽意”理论在文学创作中的理论基础，从一个方面肯定了语言表意作用，这种观点是正确的。针对当时不良的文风起到了扭转的作用，在文学创作史上有一定的贡献。

“言尽意”理论对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结合唐诗的创作，分析“言尽意”理论在创作中的表现。诗歌是一种语言艺术形式，它用凝练的语言表达丰富的思想感情。一首五言绝句，体会诗人的创作意图、领会诗人的思想感情都要从这20个字入手，去体会20字中的表层和深层的含义。诗歌对语言的变形，在语音方面是建立格律以造成的音乐美；改变词性、省略句子成分等，这些变形打破了语言的容量，取得了多义性的效果。在表意上说，要用最少的字来表达尽可能丰富的思想感情。语言表意性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题目写意

标题是一首诗的开端，也是区分诗歌重要的标志。诗人在创作诗歌的时候用题目表示这首诗歌的内容、主题。题目分为以下几种：第一，表示诗歌内容。唐代的山水田园诗歌数量较多，由于相对安逸的生活，诗人们把目光放在了歌咏自然景物方面，当然有的诗歌是借助自然景物抒发感情，对自然景物的描写类的诗歌题目常用到直接表示诗歌的内容这种写作手法。这种写法直接、明确表示出诗歌所描写内容，但对于抒发作者的情感方面没有提到，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细细体会。如王勃《山中》，王之涣《登鹳雀楼》，孟浩然《过故人庄》、《春晓》，李白《静夜思》，王维《山居秋暝》等诗歌。第二，赠别诗。唐代的赠别诗较以往朝代数量增多，在唐代的相对安稳舒适的生活环境中，诗人们往往访遍友人，一起游山玩水、饮酒作诗、互赠诗歌、分别赠诗，这些都是赠别诗数量增多的原因。题目中有“送”、“赠”、“别”字为开头的诗歌是赠别诗的特征。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李白《赠汪伦》等诗歌都是赠别诗的代表。从题目中读者便可以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创作背景，为分析诗歌内容提供的参考。第三，揭示主题。在题目中揭示出诗歌主题这种写法并不常见。诗歌在有限的字数中提供给读者无穷的想象，要依靠读者的自身条件去领悟的，并不能在有限的字数中体现出主题的。因此用题目揭示主题并不是深入、透彻的反映，只是根据题目有所指向，如所指的“愁”，没有具体指出哪种愁思。

其二，咏景抒怀

诗歌中的景物描写在诗作中占了重要的比重，由于受到《诗经》中“兴”的影响，借助景物抒发情感，诗歌的简短的句子，凝练的词语，在对景物的描写上不拘泥于长句，透过个别的字词，对景物的写照仿佛让人历历在目，诗人用意的深远也要依靠具体的景物描写字词来完成，因此“言尽意”中的具体真实可感的物象要由语言抒发。如孟浩然的《春晓》中“鸟的鸣叫声”、“风雨声”、“花落”都是自然事物的描写，在日常生活中具体的可感的形象，诗人把他们用在了诗歌中，读者通过这些真实的物象去体会诗人想要表达的深层含义，在这个层面上讲，“言尽意”，看到了“风雨声”三个字，自然联想到了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而不会想象成为其他的景物。王维《山居秋暝》中40个字，写了乡间秋季的美丽景致，闲居的怡然自得。而这种体验正是在每一个字中所体现的，“空山”、“新雨”、“秋”、“明月”、“清泉”，语言描绘出一幅惬意的山水画，读者在阅读时头脑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是言可以表达意义的体现。

其三，字句精练

诗歌可以根据曲来唱或者吟诵，类似于今天的歌词，要求字句精练，通过有限的字词反映出无限的意境，需要诗人有很强的文字功底，需要炼字、炼句。要有“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精神。透过这一个字、一个句，获得诗歌意境最高的审美感受。诗歌还要符合韵律、对仗等一些要求，满足这些要求，还必须符合诗歌内容的需要，这更是对诗人创作的考验。王维《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在“人悠闲地看着桂花飘落，宁静的夜色里春山悄然无声”这个意境中，“闲”字，有悠闲地看着，而没有说“人看桂花落”，“闲”字与“看”字，一个表示悠然的状态，一个只是一个动词，毫无美感可言。表达同一个意思可以用很多字或词来表示，但是哪一个是最恰当、贴切的，这就需要诗人在创作中反复地推敲和琢磨，“一字之师”就是这个道理最好的体现。无论字句怎样精练，读者在欣赏时，通过这个字、这句话体会诗人所要表达的含义，在此基础上，语言的表意功能又一次的体现。在语言能够表达意义的这一层面上说明了“言尽意”。

“言尽意”理论，从语言的表意功能上看，体现了孔子的“辞达”观点，肯定了语言的表意作用，通过语言手段抒发情感、揭示作家表达的思想情感。这一功能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否认，离开了“言”，“意”将不存在。言意理论对中国唐诗的繁荣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1]浙江书局.二十二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浙江书局.二十二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唐]欧阳洵.艺文类聚（人部三·言语）[M].北京:中华书局,1965.

[4]郁沅,张明高.隋唐五代文论选[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