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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汉学视野中的清小说研究——以英语世界为中心

2013-08-15电子科技大学成都610054

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比较文学红楼梦文学

□何 敏 [电子科技大学 成都 610054]

引言

清代小说在英语世界的译介与研究已经走过了200多年的历史。正是由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背景学者的共同努力,促进了中国古典文学在域外的推广流传。因此,对英语世界的清小说研究过程进行整体梳理是一个值得充分肯定并大有可为的研究领域。目前,国内学界已经开始逐渐关注海外汉学界对清小说的研究,但研究大都集中于域外对清小说的具体作家、文本的研究,从断代史和整体的角度对清小说的研究还远没有充分展开。本文拟就此课题展开探讨,以拾漏补遗。

基于英语世界清小说研究的实践,本文将研究划分为三个阶段:发轫期、拓展期和繁荣期。20 世纪60年代之前的发轫期,海外汉学界对清小说的了解和认识还停留在比较肤浅的水平上,没有全面系统或者深刻的研究;60年代至80年代的拓展期,在这个阶段,研究不仅在人数上有所增加,在研究的范围和深度上也有了明显的变化;80年代之后的繁荣期,由于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中西文学与文化交流获得巨大的发展,西方学者获取中国大陆的资料变得容易,中国学者也大批走出国门。因此,在这个阶段,研究呈现显著增长,研究方法多样,研究视角不断拓展。本文拟以此历史分期为据,就英语世界对清小说的研究作一综述,以期从一个侧面考察海外汉学界对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的基本走向,促进中西文学与文化的交流

一、萌芽期的清小说研究

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50年代末,清小说英文研究可以说很少,研究文章比较零碎,有些甚至只有只言片语,主要包括报刊杂志的介绍性文章、书评、译本序跋及少量学术性评价文章。

早期清小说研究中高罗佩(Robert Van Gulik)的《武则天四大奇案》译本前言值得关注,它是一篇自觉的比较文学平行研究论文。在这篇前言中,高罗佩明确阐述了自己的翻译目的、翻译文本的特点、中西侦探小说比较及自己的翻译观。他总结了西方侦探小说和中国公案传奇的异同,比较了狄仁杰和西方的福尔摩斯、格雷警长的刑事侦讯本领,认为狄仁杰的刑侦手段更为先进[1]。

50年代比较文学已经有了长足发展,开始出现少量研究论文,1952年,瑞典学者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发表《汉语文法新探》(New Excursions in Chinese Grammar),通过详细的语法分析,认为《红楼梦》中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在语法上具有惊人的相似性[2]。1956年,格里德(Joerome B.Grieder)发表《<红楼梦>之共产主义评论》,比较西方和大陆对《红楼梦》的研究视角的差异。1959年,《远东季刊》(Far Eastern Quarterly)上发表了哈佛大学比较文学博士约翰·毕肖普(John Bishop)的《中国小说的几种局限》(Some Limitations of Chinese Fiction)。“我必然承认,我在任意使用西方小说理念做为标准来衡量一种与其并无关联的文学。如果是为了做出价值判断,这一行为是可疑的。但如果是为了评估两种不同的文学中类似体裁的不同发展,并呈现其各自特色,这一方法又是可行的。”[3]毕肖普此处提出的方法即是比较文学跨文化的研究方法,他通过将中国传统白话小说与西方同时代小说进行对比,指出中国传统白话小说的局限在于叙事传统的局限和写作目标的局限。毕肖普的方法也许过于机械,但这是汉学界的可贵尝试。

二、发展期的清小说研究

清小说引起海外汉学广泛关注开始于60年代,清小说的英文研究文章与著作激增,他们不但是汉学研究或比较文学研究的学术著作或论文,或是由教育研究机构所发行的教材或教科书,就连译本序言也以十分专精的研究论文形式出现。

夏志清(C.T.Hsia)于1968年出版了《中国古典小说导论》(.The Classical Chinese Novel:A Critical Introduction)一书,这是第一部对明清小说进行详尽艺术分析的英文著作。该书代表了西方汉学的一个重要转折:以西释中,即应用西方文学批评理论方法和分析方法来解读清小说。他在书中以“新批评”方法解读《儒林外史》和《红楼梦》。夏志清的比较意识为后来的研究者以西释中提供了一种可借鉴的方法。这样的研究方法给了后学者启示,促成了70年代英语世界对清代小说研究的作品开始不断涌现。

70年代起,英语世界的清小说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出现了一系列以作家为重点的专论,其中包括茅国权(Nathan K.Mao)和柳存仁(Liu Ts’un-yan)合著的《李渔》(Li Yu)和黄宗智(Timothy C.Wong)所著的《吴敬梓》(Wu Ching-tzu)。以西释中已成为研究清小说的主流,其中的佼佼者当属普林斯顿大学的浦安迪(Andrew Plaks)。1974年在普林斯顿召开了美国第一次以中国古典小说研究为主题的会议,会后出版了浦安迪主编的《中国叙事文学论文集》 (Chinese narrative:Critical and Theoretical Essays)。该书堪称当时汉学界对中国古典小说研究最有价值的成果。该书中对学界影响最大的两篇论文是:浦安迪《对中国叙事文学的理论构想》(Towards a Critical Theory of Chinese Narrative)、林顺夫(Shuen-fu Lin)的《礼与<儒林外史>的叙事结构》(Ritual and Narrative Structure in Ju-lin Wai-shih),从不同角度使用叙事学理论对清小说做出精彩评析。浦安迪同时期的重要论文还有《新亚学院学报》(New Asia Academic Bulletin)发表的《章回小说与西方小说——一个文体上的重新评估》(Full-length Hsiao-shuo and Western Novel:A Generic Reappraisal),从比较文学角度对中国古典章回小说进行解读。浦安迪擅用西方文论术语来观照中国文学作品,如“原型”、“寓言”、“反讽”等,对清小说做出精彩的解读。1976年浦氏出版《红楼梦中的原型及寓言》(Archetype and Allegory in 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运用当时流行的结构主义及原型批评的文学原理来研读《红楼梦》。他的结论是《红楼梦》是一种百科全书式的容器,在这部作品中,可以找到包括原型和寓意在内的整个中国文学的传统[4]。同样使用了“寓言”和“原型”批评术语解读《红楼梦》的有米乐山(Lucien Miller)在1975年出版的《红楼梦中虚构的假面具——语言、模仿和角色》(Mask of Fiction in Honglou Meng:Allegory,Mimesis,and persona)。米氏运用新批评和原型批评理论从另一角度揭示了《红楼梦》的不同层面。

《儒林外史》亦是备受西方汉学关注的清小说,对《儒林外史》的批评大都集中从文艺学和社会学角度出发使用西方批评理论来进行解读。60年代对《儒林外史》批评集中于对其情节结构提出批评。柳无忌认为《儒林外史》“缺少有机结构”[5]并将其与英国小说家萨克雷的《势力者》一书的松散结构相提并论。夏志清继续此观点,认为《儒林外史》无形构无情节,全书缺乏统一情节,靠的是勉强联系在一起,由不断变换的人物所带动的事件组成[6]。70年代的批评者开始尝试从结构主义叙事学理论考察《儒林外史》的叙事艺术问题,得到了很多独特的发现。H.C.Chang反驳夏志清认为《儒林外史》结构松散的观点,认为《儒林外史》是一幅画卷,没有贯穿始终的情节线索,因此,企图在其中寻找线性情节发展结构无异于缘木求鱼[7]。

总的说来,六七十年代的清小说研究虽然在作家本体研究、文本研究方面取得了堪称精彩的成就,然而,毕竟显得研究方法比较单一,研究视野受到局限。然而,虽然有局限和不足之处,六七十年代学者们的努力仍然为我们看到了英语世界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方向。特别是同一时期的的中国大陆比较文学界此时正处于发展的滞缓阶段,以夏志清、浦安迪为代表的学术探索在这一时期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为汉学界的中国文学研究奠定了基础。开拓了视野和思路。

三、繁荣期的清小说研究

80年代可以说是英语世界清代小说进行全面介绍,成绩卓著的研究阶段,在这一时期,关于中国文学的领域开始引发学者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这一阶段出现了很多专门研究清小说或部分内容涉及清小说的专著,一些优秀小说如《红楼梦》、《儒林外史》、《镜花缘》等作品得到了进一步的研究,研究方法多样,研究视野不断拓展,难以备述。

作家本体研究进一步受到重视。《特尼世界作家丛书》的“中国作家系列”继续推出了李彼得(Peter Li)的《曾朴》(Tseng P’u)和高张信生(Hsin-sheng C.Kao)所著的《李汝珍》(Li Ju-Chen)。李彼得从叙事学角度阐发曾朴的政治叙事[8]。而在《李汝珍》一书中,高张信生使用了“隐喻”、“神话原型”、“元小说”等概念,认为“《镜花缘》继承了《山海经》中的《海外西经》、《大荒西经》的一些材料,再凭借作者的想象力和讽刺幽默的笔调,最终创造出这样一个乌托邦式的海外世界。”[9]受高张信生研究的启发,20世纪90年代起海外汉学界连续出现两部从女性主义视角比较研究中外乌托邦文学的专著、一篇博士论文。分别是吴青云(Qingyun Wu)的《中英文学乌托邦中的女性权力》(Female rule in Chinese and English Literary Utopias),马倩(Qian Ma)的《十八世纪中英小说中的女性乌托邦话语》(Feminist Utopian Discourse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and English Fiction)以及梁英(Ying Liang)的《18至20世纪中美乡村女性乌托邦小说比较研究》(Feminist Utopian Discourse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and English Fiction)。此阶段的作家本体研究专著还有:韩南(Patrick Hanan)的《李渔的创新》(The Invention of Li Yu)、张春树(Chun-shu Chang)与骆雪伦(Shelley Hsueh-lun Chang)合著的《十七世纪中国的危机与变革:李渔世界中的社会、文化与现代化》(Crisis and Transformation in Seventeenth- century China:Society,Culture,and Modernity in Li Yu’s World)、罗薄洛的(Paul S.Ropp)的《中国近代持异见知识分子》(Dissent in Early Modern China)、蔡九迪(Judith T.Zeilin)的《异史氏:蒲松龄及中国文言小说》(Historian of the Strange:Pu Songling and the Chinese Classical Tale)。

文类学研究是个重要的切入点。韩南的《中国白话小说史》(The Chinese Verncular Story)和《李渔的创新》都运用了叙事学的手法来解读中国白话小说。王德威(David Wang)的《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Fin-de-Siecle Splendor:Repressed Modernities of Late Qing Fiction,1849-1911)通过对晚清四种小说文类的探讨,试图回答如下问题:到底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在哪里?究竟是什么使得晚清小说堪称现代,并以之与“五四”传统所构造的现代话语相对应?王著引发了海内外学界对“现代性”的热烈讨论。批评家认为“《被压抑的现代性》是现存任何语言的专著中对晚清小说最好的介绍。”[10]文类方面的其他重要著作还有《论狐和鬼》(The Discourse on Foxes and Ghosts:Ji Yun and Eithteenth-century Literati Storytelling)和《晚清中华帝国志怪小说集中的身体与身份》(Body and Identity in Strange Tales Collections of Late Imperial China)。重要论文有:《公案小说:历史和批评源流考》(Kung-an Fiction:A Historical and Critical Introduction)、《<龙图公案>主题和角色考辨》(Themes and Characterization in the “Lung-t’u Kung-an”)、《<聊斋志异>中早期和晚期故事的比较研究》(A Comparative Study of Early and late Tales in Liaozhai zhiyi)、《“睡吧,睡吧,被打扰的灵魂!”传统中国文言小说中的鬼魂》(“Rest,Rest,Perturbed Spirit!” Ghost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lassical Fiction)、《唤醒现代性:晚清文言小说》(Waking to Modernity:The Classical Tale in Late-Qing China)等。

跨学科研究是比较文学一种重要的研究方式。余国藩(Anthony C.Yu)的《重读石头记:<红楼梦>里的情欲与虚构》(Rereading the stone:Desire and The Making of Fiction in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从心理学角度出发,关注《红楼梦》作为一部杰出具有想象力小说的主要特点。夏志清的《<红楼梦>中的爱与怜悯》(Love and Compassion in ‘Dram of Red Chamber)从宗教角度解读《红楼梦》,他的结论是:“《红楼梦》最终关怀的是爱餐远胜爱,是怜悯与同情远胜情欲。”[11]黄卫总(Martin Huang)的专著《文人和自我的再表现——18世纪中国小说中的自传倾向》(Literati and Self-Re/Presentation:Autobiographical Sensibility in the Eighteen-Century Chinese Novel)一书,从社会学和心理学角度出发,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主要讨论《红楼梦》、《儒林外史》和《野叟曝言》这三部小说中作者本人的“自我的再呈现。”[12]李千城(Li Qiancheng)发表的《启蒙小说:<西游记>、<西游补>和<红楼梦>》(Fictions of Enlightenment:Journey to the West,Tower of Myriad Mirrors,and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从宗教的角度解读了佛教思想对这三部小说的结构和意旨的重要影响。Zhou Zuyan则在《红楼梦里的混沌与葫芦》(Chaos and The Gourd in 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一文中从道教思想出发分析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混沌”与“葫芦”[13]。

运用西方文学理论考察中国文学作品一直是海外学者的重要研究方法。值得关注的是许多学者在研究某个问题时,常同时应用两种或以上的方法,或是中西方法并用。捷克汉学家史罗甫(Zgigniew Slupski)的《<儒林外史>组成上的三个层次》,是从结构主义叙事学理论方面对《儒林外史》的叙事层次作出分析的范例。余珍珠(Angelina Yee)的《红楼梦中的复笔与互现》(Counterpoise in Honglou Meng)从叙事学理论剖析《红楼梦》的复笔。王静(Jing Wang)出版的《石头的故事——文际关系和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中石头象征以及中国古典的石头神话》(The Story of Stone:Intertextuality,Ancient Chinese Stone Lore,and the Stone Symbolism in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Water Margin,and the journey to the West)运用西方文学理论中的“文际关系”以及后结构主义概念探讨了三部小说中石头象征含义的关系,很有新意。

90年代汉学界兴起的另一个研究热点是女性主义视角下的性别研究。马克梦(Keith McMahon)的《吝啬鬼、泼妇、一夫多妻者:十八世纪中国小说中的性与男女关系》(Misers,Shrews,and Polygamists:Sexuality and Male-Female Relations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Fiction)、艾梅兰(Maram Epstein)的《竞争的话语——明清小说中的正统性、本真性及所生成之意义》(Competing Discourses:Orthodoxy,Authenticity,and Engendered Meanings in Late Imperial Chinese FIction)、黄卫总的《晚清的情与小说叙事》(Desire and Fictional Narrative in late Imperial China)皆是这一领域的重要成果。李木兰(Louise Edwards)是明清小说性别研究的重要学者,她的专著《清代中国的男人和女人:<红楼梦>中的性别》(Men and Women in Qing China:Gender in the Red Chamber Dream)和《文学经典再创造:对<红楼梦>中妇女形象的共产主义评论》(Recreating the Literary Canon:Communist Critiques of Women in the Red Chamber Dream),主要从社会历史和政治视角对妇女问题进行关注。李木兰的结论是:《红楼梦》“描绘了一幅中国女性的生存状况图,而此图所展示的内容比森严的等级制度下的二元权力模式将女性置于受压迫地位的性别角色理论有更为复杂的内涵。”[14]同性恋问题亦列入研究范畴,苏菲·沃普(Sophie Volpp)的《界定情欲:17世纪的男色潮流》(Classifying Lust:The Seventeenth-Century Vogue for Male Love)一文探讨了17世纪小说文本中体现出来的“男色”风尚[15]。汉学界性别研究视野下的其他重要成果有:《晚明清初小说中的色情文学:美丽仙境与情色战场》(Eroticism in late Ming,Early Qing Fiction:The Beauteous Realm and the Sexual Battlefield)、《征服入侵者:聊斋志异中的异类女性》(Disarming Intruders:Alien Women in Liaozhai ZHiyi)、《威胁秩序:清小说<镜花缘>中的结构、性别和意义》(Engendering Order:Structure,Gender,and Meaning in the Qing Novel Jinghua yuan)、《阅读女剑客的传奇:十三妹和<儿女英雄传>》(Reading the Swordswoman’s Tale:SHisanmei and “Ernu Yingxiong ZHuan”)、《红楼梦中的妇女:清代中国女性特征中的纯洁规范》(Women in Honglou meng:Prescriptions of Purity in the Femininity of Qing Dynasty China)、《镜花缘中的女性:儒家理想式的解放》(Women in the Ching-hua yuan:Emancipation toward a Confucian Ideal)等。

从这一阶段的研究总体可以看出,当时西方学界较为流行的一些批评方法都不同程度地在清小说的批评实践中得到运用。值得肯定的是,多种理论和方法的运用大大推动了英语世界的清小说研究,赋予了研究者丰富的思维、多变的视角、层出不穷的问题意识,使得研究呈现出斑驳陆离的纷繁色彩,这也成为海外汉学界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特点。

四、英语世界清小说研究的问题

一百多年来,清小说研究不断走向多方面、多角度的拓展与深化。尤其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国外学者充分发挥了他们的学科优势,促成了异质文明之间的双向对话。然而,这其中存在一定程度的问题和不足,主要体现在研究格局的分布不均与阐发方式的过于简单化上。

首先,清小说的研究在汉学界已具有相当规模。然而,在研究范围上,研究趋向于集中于几部作品,《红楼梦》是受到关注最多的清小说,其次为《儒林外史》、《镜花缘》、《聊斋志异》。因此,所谓汉学界清小说的研究,实质上可以说是几部名著的研究。这种研究格局有其合理性,然而,研究集中也必然导致大量雷同与重复。如,“寓言”、“反讽”、“原型”等术语在研究中反复出现,《红楼梦》中“大观园”的意象亦成为众多研究者屡屡关注的话题。而且,国外学界对中国大陆的研究成果关注亦较少,很多论著大都集中于引用国外研究者的成果,对中国大陆的传统研究角度不屑一顾,或知之甚少。

其次,海外汉学界在清小说研究中存在一个突出的问题:即是一边倒地使用“以西释中”的阐发方式。何谷理指出:“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最近使用西方批评理论和研究方法研究中国古典小说的成果已经超越了以前所有的尝试,特别是在明清白话小说研究领域。”[16]如前所述,目前的清小说研究中,研究者几乎运用了所有的当代西方文艺批评理论来解读清代小说。然而,这只是一种单向阐发。研究者借西方理论来阐释中国文学作品本来是完全可行的。这种阐发研究的确从不同的理论层面对清小说进行新的意义生成与价值阐发,丰富了清小说的文学内涵,具有积极意义。但同时,一边倒的阐发状态不免让人担忧:西方文学理论的过度诠释,在某种程度上使源自中国传统文化的清小说的意义世界发生扭曲和变形。西方理论究竟在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中有多少适用度与有效性?曹顺庆指出:“无论是以中释西,还是以西释中,弄不好很有可能只片面地站在某一文化立场上,从而把某种文学简单地当作另一种文学理论的图解材料。”[17]以西释中本来是完全可行的,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学会根据中国文学与文化的传统和特征来进行调整和修正,以及用中国文学理论的观点来进行阐发,那么,单向性的理论输出就非常危险。汉学的发展与批评不仅需要从西到东的理论拿来主义,还有待于中国批评方式的广泛参与。

五、英语世界清小说研究的借鉴意义

通过对英语世界清小说研究的梳理,我们发现,在中西文学与文论的相互对话中,域外学者们采用了多种研究方法,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具体而言,英语世界对清小说研究有如下方面值得国内学者借鉴。

1.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比较文学视野的研究重点首先是阐发法研究,即运用西方文论观点考察中国文学作品。在对清小说研究开始形成的60~70年代,是以西方新批评为代表注重文本细读批评方法盛行的时期。“中国文学研究领域里的学者,不能不被采用新颖有力的工具来分析小说风格、叙事方法和结构模式的前景所激励。他们希望得用这些理论工具对中国古代故事、小说和文学作品做出满意的解释。”[18]夏志清等学者明显受了这些批评方式的影响。从70年代后期起,西方各种文艺思潮如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符号学、叙事学、阐释学、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权主义等不断涌现。在这种背景之下,清代小说的研究思路、问题意识、研究方法也日益丰富活跃。尤其是进入90年代之后,清小说研究领域从引进的理论的深度和广度,以及运用理论的频繁和娴熟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可以说,研究者使用了西方各种理论和方法来研究分析清代作品。如结构主义研究、叙事学研究在韩南等人的分析中得到运用,心理学研究的方法在米列娜等人深入研究作品时有所体现,在浦安迪的研究中可以看到原型和寓意研究及风格学研究的方法发挥了作用,在黄卫总的研究中可以看到心理分析的痕迹,而读者反应批评的理论对余国藩的研究大有助益。以西释中成为清小说阐发的主流。

其次,从平行研究的角度,将清小说与世界文学作品进行研究,既是清小说研究的新思路,也是比较文学的重要实践内容之一。这方面亦涌现不少值得我们关注的成果,以王安琪(An-chi Wang)的《<格列佛游记>与<镜花缘>再探:曼氏讽刺理论诠释》(Gulliver’s Travels and Ching-hua yuan Revisited:A Menippean Approach)为例,这是一部比较文学平行研究的优秀之作。王安琪认为:“英国小说《格列佛游记》与中国小说《镜花缘》的联系是中西比较文学中倍受关注的课题之一,这是因为两部作品惊人的相似性……然而,两部作品的确来自不同的文学和文化传统,它们的创作过程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联系。所以,两部作品之间不存在影响或者模仿的关系。”[19]因此,王安琪使用了平行研究的手法,借用西方批评传统里的曼氏讽刺理论,重新诠释中国小说《镜花缘》,以期为汉学研究提供一种新的批评视角。平行研究方面还有一些其他重要成果,如吴青云的《中英文学乌托邦中的女性权力》和马倩的《十八世纪中英小说中的女性乌托邦话语》等,研究的思路和角度对我们都很有启发。

影响研究是比较文学的重要领域。在此领域国外学者也有一定成果,对我们也较有参考价值。这方面学界也有不少有益成果,如何谷理在《中国传统小说》中评述了清小说在海外的翻译、流传情况。影响研究视野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成果之一莫过于高罗佩的《狄公案》侦探小说系列。高罗佩将中国传统公案小说《武则天四大奇案》译入英语世界,又在此基础上将中国古代的材料与西方侦探小说的创作手法结合起来,以狄仁杰为主人公创作了130万字的侦探系列小说,即《狄公案》系列,后来,中国译者又将此系列小说译回中文,搬上电视屏幕,使高罗佩式的狄仁杰在中国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狄公案》这一系列的流动过程是一种典型的起点——终点——返回起点的影响与接受的双向交流模式,堪称比较文学影响研究的范例。

2.开阔的学术视野。首先,西方学者大都受到比较严格的学术训练,如美国比较文学博士学位资格申请基本都要求除了母语之外,还要熟练掌握两门外语,甚至第三门外语,因此,汉学界的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者往往能做到除了中文之外,还可以阅读日文及其他语言的著作,用一种国际性的眼光来看待中国的传统课题。这是从事国内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学者极为欠缺的一点。而且,西方学者往往还持有跨学科的视野。余国藩的《红楼梦》研究很有新意,这是因为作者是华裔学者,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熟悉,是比较文学教授,可谓学贯中西,同时,余先生亦是芝加哥大学宗教神学教授,因此,他的研究体现了中西合璧的特点。最后,这种学术视野还体现在研究者世界性的眼光上,西方学者常常把清代作家作品或文学现象放到世界文学的广泛范围中去考察,如夏志清在研究中国古典小说时,时时把对象放到其时世界文学宏观的地平线上加以比较。研究《红楼梦》时,他不但把贾宝玉和米什金公爵进行比较,还比较了贾宝玉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卡拉玛佐夫。他在分析宝玉思想的纯洁性及习惯于将少女从淫荡丑恶的世界中拯救出来的习惯时,亦对照了宝玉和《麦田守望者》中的主人公。把清小说放到这么宏观阔大的文化背景中去评定作品的文化价值和文学价值,自然能让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红楼梦》原文本。

3.翻译与研究相结合的学术能力。英语世界汉学家经常从翻译入手,开始接触到清小说,从而进入专题。韩南既翻译了《肉蒲团》、《十二楼》,亦成为李渔研究专家,进而将学术视野拓展到整个白话小说。余国藩亦因翻译《西游记》,因此写了《西游记》系列论文,而后将注意力从明代四大奇书扩展到清代小说,而何谷理早期研究注重17世纪小说考证和对小说思想、艺术、结构的分析,而后扩展到明清小说接受和传播,现在,他的研究则更加深入,关注到清代刑科题本和明清文学叙事传统的比较研究。这种兼翻译与研究于一体的学者,往往更能在专门领域取得成果。

结语

中国文学是一个宏观的、复杂的整体,汉学研究也有其特殊的社会性和学术性。我们在关注西方汉学界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成果时,不仅要关注西方学者在认识论上的异同,对丰富人类知识领域的贡献,亦要关注其学术立场和学术倾向,将其放回欧美文明这个大的精神文化背景中。中国古典文学的西传研究是一个开放性的事业,只有在多元文化体系、多向度的学术系统之中,研究才能全面健康地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社会和历史的不断发展,汉学视野中的清小说研究将进一步跨越时空和地域障碍,进入一个更高层次的领域,从而更有效地促进中西文学与文化对话、交流,推动世界文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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