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魏晋风流的表现形式
2013-08-15孙海东
孙海东
(绥化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黑龙江 绥化 152061)
一部《世说新语》就是一幅魏晋时期社会生活的卷轴,徐徐展开的是世族大家们举手投足间的风流雅致,言语交锋时的幽默智慧,为人处世里的标新立异。作为表现魏晋生活的样态专书,《世说新语》以其玄远冷峻、高简瑰奇的笔法,精致凝练、生动隽永的语言书写了整整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魏晋风流。本文通过对《世说新语》中魏晋士人生活事件的描写进行归类,总结出魏晋名流们在气质、情感、行为上的相通之处,进而探析《世说新语》中魏晋风流的表现形式。
一、气质上的个性主义
标新立异是魏晋名士精神追求的极好写照。作为“觉醒时代”的知识分子,魏晋的士人注定要比其他时代的知识阶层更加敏感,也更加孤独。对生命的尊重,对自我的关注逐渐地改变了士族阶层的生活态度。现实的残酷、人生的失意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他们脆弱的神经。两下夹击的士人时刻挣扎在“爱与痛的边缘”,游走在逃避与抗争之间。言谈举止在世人眼中显得荒诞不经,匪夷所思,表现出来的气质风神则放旷不羁,极具个性。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入我裈中?’整日喝酒的刘伶很可能是魏晋时期酒量最大的人。他经常乘一鹿车,携一壶酒,使人带一锄头跟在车后,说“死便埋我”。在喝酒已然致病后,仍以祭祀为名,骗的妻子为他置办酒肉,痛饮大醉。同样爱喝酒的张翰曾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及时一杯酒。”“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这样的事情在《世说新语》中是不胜枚举的,从名流到皇帝,从成人到儿童,似乎都致力于为这个世界建立一个新的标准。“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整个魏晋时代都是一个不合常理的时代,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中曾指出:“他们差不多都是反抗旧礼教的,旧传下来的礼教,竹林名士是不承认的,即如刘伶,他们是不承认世界上从前规定的道理的。”《世说新语》将这一类事件归类为任诞,描写的均为时人放任自我、荒诞不经的生活方式,这正是魏晋时人表达个性的途径之一。魏晋时期的人们时刻都能保有一颗自然而然的心和一种积极的自信。这样一种心态源于他们始终相信自己是天地万物中独一无二的。因此能够不为外物所累,不为规矩所缚,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兴起可豪饮,哀至则大哭,人生贵适意。我即为我,这种独立的人格和精神的发现是魏晋风流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也是魏晋时代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二、情感上的率直真挚
中国人在情感方面总是怕自己不够含蓄,凡事喜欢拐弯抹角,而《世说新语》中魏晋时人的情感世界则别有洞天。他们发现自己的情怀,并能够直率坦诚地表达,他们酷爱精神自由,还能够推己及物。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复卿卿。”遂恒听之。以吝啬而著称的王戎夫妇,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够伟岸,然而这一幕却着实动人。妻子真挚自然,丈夫亦情真意切,所谓幸福,不过如此。风云变幻的政治环境,险象环生的生存处境,仍然能有这样率直真诚的情感实属不易。相比于后世存天理,灭人欲的精神要求,魏晋时人可谓极其自由,这正是魏晋风流的突出表现之一。魏晋女子在情感的表达上真挚且外放,更是超越了任何一个时代“王浑与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钟氏是西晋第一美女,书礼望族的名门闺秀,说出这样的话即便在现代也算惊世骇俗。我们未从文本中读出王浑生气的反应,这不仅仅是王浑的雅量,更是一个时代的雅量。这样的时代是可以包容一个女子稍显放荡的玩笑的。魏晋风流说到底是魏晋时期的时代气质,讲求的是“真”和“直”,是内在情感的真实,外在表达的率直。因此,一个深爱丈夫的女子可以无所顾忌地表白,一个生活和谐的家庭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魏晋时代人们的一举一动,无不流露出坦率自然的真性情。
此外,魏晋风流在情感上还展现出了推己及物、众生平等的特性“支公好鹤。……支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人爱自由,动物焉能不爱。然而,人们往往爱花而折花,恋鸟却囚鸟,为一自己私愿不惜损毁爱物本身,这只是欲望,绝非喜爱。支遁放归的不仅仅是一只鹤,更是一种关涉心灵的大境界。宗白华先生说:“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这样超脱的情感,不仅空前,而且绝后。
三、行为上的超然脱俗
如果说中国历史是一列奔涌向前的列车的话,那么《世说新语》里魏晋时代近四百年的历史一定是那节脱了轨的车厢,名士、枭雄、臣子、君王,用一种令我们感到匪夷所思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方式拉开了时代的帷幕。在《世说新语》的记载里,传统的仁、义、礼、信成了一面有些残破的旌旗,招展在猎猎的悲风中。过往的忠、孝、明德,变成了一种无关紧要的谈资,往来于故事、甚至于笑话中。
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强调洒脱、崇尚享乐的魏晋风流必然会造成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社会现状。可是,我们又看到了这个时代独有的高洁,他们对德行由内而外的追求赵越了中国古代任何一个时代。比如嵇康,“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为成就一种或者是“信”或者为“忠”的信念,誓死不与司马氏合作,终以“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呐喊而让钟会找到了借口,死在了司马昭的屠刀下。而嵇康的儿子嵇紹,官不过小小侍中,却于八王之乱中因为保护晋惠帝司马衷而死在乱军之中,不谓忠乎?父子二人一个拒不合作,一个拼死维护,却都在时代的大戏中留下了一个刚直的血点。抛开刀光剑影,王徽之的行为则要温暖得多。
“王子猷居山阴,……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出都……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魏晋风流展现得有些太过淋漓尽致,人生在世,自由在心。此生的光阴中还有什么比说走就走的旅行来得更加洒脱,还有什么比自己所作之事无不遵从于内心来得更加快意。戴逵家的门敲不敲响并不重要,主客为何不交一言亦无关轻重。重要的是何苦时刻为生活中的程序和规矩所羁绊,何苦在一些繁文缛节中消耗掉生命中最后一点本真。这个雪夜过后不久,王徽之就在“人琴俱亡”的悲伤中死去了,一个时代的风流就此作罢。此后,中国的千年文明里我们再也没有读到这样快意的故事。
《世说新语》中的魏晋风流集中地体现在了魏晋士人的气质、情感与行为上,三者以关注自我为核心,互为作用,进而衍射出方正、雅量、任诞等种种特性。士人们或以纵情于山水,或以缠绵于酒樽,或以沉迷于清谈为外在表现形式,以超然脱俗的魏晋风流为内核,共同构筑起一个精神极自由、极解放、极富于智慧、极浓于深情的时代。使得《世说新语》这一书写魏晋生活样态的“巨幅卷轴”绽放出了震烁古今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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