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谢灵运山水诗意象论

2013-08-15何方形

台州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谢灵运山水诗意象

何方形

(台州学院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意象是中国诗歌中最具民族特色的美学品格之一。甚至有论者认为:中国诗歌多数“都是以‘意象’的经营为主要物质手段,以‘意象’的创作为最高的追求目标,因此,将中国诗歌称之为中国意象诗也未尝不可”[1]。

谢灵运山水诗抒发看山听水的真切感受,多是对自然的一种情绪寄托,较为全面地展现出诗人的情感波澜,绝不是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一所谓“西晋以降,陆机、谢灵运、颜延年辈业已斗靡骋妍,求悦人而无真气”[2]。为了更好展现深情,诗人不为前代格套所囿,在艺术层面作了诸多拓展,显示出绘景功力,其中意象的选择较具典型意义,并以此构成至情至性的山水诗境,真切地传递出审美思潮变异的信息。白居易《读谢灵运诗》所谓“奇趣”之所以到谢诗才会正式产生,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是诗人以审美之心精微地体验对象,以崭新的美学观念去撷取诗材,选择并成功地刻画出时人还没有注意到的新奇意象,以意象嵌接思想,使观山赏水所产生的审美思致得以深化,实现诗歌审美的高妙境界,而并不是去重复或模仿前人的意境和情调。

谢灵运生活在中国历史上动荡不安、风云变幻的时代中。谢灵运是这一时代的孤独者,更是对这一时代苦闷情怀体验最为深刻的人之一,与时人相比,也更富于诗的气质和才情。面对着一个社会危机和个人危机都不断加重的客观现实,他的目光固然也关注现实人事,但为了消释朝代鼎革等因素带来的烦恼,诗人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价值,然后寻找一种快捷而有效的解脱方式,早先就萌生的“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斋中读书》)那种醉心山水的念头就成了最佳的,也许是唯一的选择,于是主动亲近当时来说还多少带有陌生之感的自然山水。谢灵运以时代先驱者所特有的那种天才和直觉,典型地体现了晋宋间人对人生诗意化的追求,而在个人生活的描绘中又展现出一定的时代面貌,从而显示了审美追求上的独特品质。就搜寻和营构新鲜奇异的意象而言,谢灵运比时人表现出更为自觉的意识。谢灵运在诗歌中固然也袭用《楚辞》及其他典籍中的一些传统意象,如《郡东山望溟海》中“策马步兰 ,绁控息椒丘。采蕙遵大薄,搴若履长洲”之类,借助原有意象以寄寓主体情思。但由于历史经验的过多积累,这类意象多已成熟老化,失去富于个性的新奇之美。谢诗中的意象大多是诗人新创的具有特定时代审美特征的意象,源于生活,有着较强的现实感,令人耳目一新,并且往往以具体的审美意象将情感体验升华到哲理层面,实现变中求新,变中求美的艺术理想。既有因象见意的自然,也有以意炼象的精美,以特有的方式去扩展和深化情感。

谢灵运世居始宁,长于钱塘,主政永嘉与临川,以寻山问水为志趣。可以说,东晋刘宋洋溢着生意的奇山异水都为诗人所独有,诗人又得以汲取道家文化强调个体精神自由的思想营养,领悟自然真意,从而创作出富于思想和艺术光彩的诗篇。这也许是历史的一种补偿,大自然引发艺术家心灵的震颤,发为诗歌也就成为动人的情感表现。反观陶渊明等人则不具备这样的创作机遇。固然陶渊明找到了实现生活快乐和心灵安慰的途径,以回归田园为精神的最后落脚点,宁静恬淡的自然成了诗人抚平心灵创伤的精神家园,但毕竟偏于江州一隅。陶渊明一生的审美视阈极其有限。在数十年的行旅生涯中,谢灵运固然也有“尝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人。临海太守王惊骇,谓为山贼,徐知是灵运乃安”(《宋书·谢灵运传》)这样的怪异之举[3],兴师动众,过于招摇,不足为训,但总体上也是审美投入中一种偏激、特异的行为而已,大概创造者总要显得与众不同。李亮在《山水隐逸与资生适性——以谢灵运为中心》一文中把这一行为定性为“乃属掠夺性墅地扩张”[4],于情于理都不恰当。谢灵运一生展现卓尔不群的独立人格,出于对美的自觉追求,山登绝顶,水尽洄沿,所到之处都是常人所未曾见的佳景奇观。极具艺术悟解天赋的诗人必然以巨大活力,进行最富创造意义的审美活动,独具风情。

从一定的意义上说,谢诗意象显示了一种历史的觉醒意识,涉及人类深层心理现象。因为,谢灵运生活时代的诗坛,笼罩在玄言诗的浓郁空气中。玄言诗的弊端之一,就是诗歌意象的纯熟化和定型化。在这一文化背景下,谢灵运感悟政治理想追求之幻灭,探索能够更好地表达自我心声的艺术趣味,并且获得成功,处于时代文学高峰,具有一种超越前人的历史地位。其中意象的选择颇具典范意义。自然山水各自争奇,充满无穷活力,进入文学视野的山水意象也丰富多姿。谢灵运着力体物入微,穷形尽相,把自己对山水的喜爱之情熔铸在可感可触的美好意象中,又交织着复杂的生命体验,创造了奇美的意象世界,成就了审美的愉悦性和抒情的感染力。细加考察,谢诗中的山水意象主要可分为三类:

(一)描述性意象。谢灵运忠于自己的真实体验,以诗心观照自然,在山水诗中展现自己的生活环境,着力找寻客观景物与主观感情的契合点,较多的用写实手法细致描摹,细腻而传神地刻划客观物象,表现情感的倾诉和深刻的人生感悟。谢诗多有意象的连续展开表达出纵情山水美景的情怀,《登永嘉绿嶂山》极为典型。诗歌按顺序依次写出游览全程及山路的奇险感受,景物的展开正是以诗人“行源径转远”的游踪方式,意象倏然多变,如“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等等,情深文丽,引人入胜,中间写绿嶂山一带林密涧曲、山重水复的景象,感觉细敏,深得山深之幽趣,所谓“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直至“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最后抒发投入自然怀抱守道养性的“高尚邈难匹”、“寂寂寄抱一”的情志,展示诗人心中的人生真谛。诗歌在写实中融入主观感受,主体情感借助外在物象而展现,通过水这一意象得到完美表现,造成一定的语言张力。景、情并出,契合交融。谢灵运体味了人生的失意与现实生活的重负,借助自然山水净化不平的情感。

(二)比喻性意象。在山水流连之际,谢诗中有一些已经是比喻性意象,饱含情味,寓意深长,超出所描写的具体物象,强化诗歌情意的深度,如《登池上楼》:“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诗人痛感仕路坎坷与世道维艰,以泉涌不绝的灵感真实地展现内心的积郁及情感冲突,凝聚着诗人对世界和生命的独特体验,蕴蓄着诗人的无尽思绪。以这样的意象置于开头,寓意婉曲,别有一番深沉的意境和诗味。这是渗透着人生智慧的情意体验,与陶渊明因生计所迫不得已而出仕时发出“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的慨叹灵犀相通,在意象中闪烁着理性的灵光,使作品既蕴涵醇厚的诗意,也包容着较为深刻的人生哲理。外贬以后,谢灵运对生命有了更多更深的感悟。所以,这一时期的作品既有诗的美学追求,更承载着深沉的人生思考,往往带有一种深情的调子,感伤情调也更为浓郁。在对自然风物的描写中,含蕴着无限的沉痛,给人以强烈的情感冲击和心灵震荡,进一步拓开诗境。

(三)象征性意象。比兴、象征的艺术手法在中国是由来已久。“意象”本属于哲学范畴,被引进文学领域后仍保留其自身的象征特性。所以,谢诗中的意象有时也被赋予较为深刻的象征意义,寄托了作者的深远情思,从而呈现出多层次的诗情结构,成为一个极具理性深度的审美意象,在其中倾注诗人的悲愁与哀痛,整体上表现为个体价值向社会价值的融入,诗作也就获得阐释的多维空间,从而建构成一种特殊的审美效应。《七里濑》是描述和揭示感情流变的名篇,有着极具个性的人生感悟,流露孤独、凄清的心境:“羁心积秋晨,晨积展游眺。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浅水潺 ,日落山照曜。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诗中万物都经过诗人精心筛选,融进时代的悲慨与个人独特的感受,成了诗人心境的象征,而象征的层面又能由浅而深,现实感与身世感的交织,很好体现这一时节的情感倾向,委婉深曲地抒发了自己凄楚孤寂的情思。景物与情思交融,脉络又极为细密。

总体上看,谢灵运在山水诗领域已经建构起想象、象征、隐喻为主的表现体系,诗歌的意旨由于借助于意象的暗示而得以延展或深化,也使意旨本身具有不确定性和多义性,使诗的意境获得丰富与扩展。这些意象往往蕴涵着独属于作家个人的情感内涵和精神强度,情态表现得逼真如绘,又能造成一种新奇的情境,诗境中饶有画境,能给读者带来意外的审美喜悦,值得人们细心玩索。这一成就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山水诗创作实践,后世诗人在创作时多追求一种兴寄深微的象征美。在这样的作品中,象征性、隐喻性远大于描述性和写实性,景、情真切而浑成。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说:“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5]谢诗正可以说是这一理论在当代最为经典的艺术阐释,开创我国山水文学的审美化历程,赋予诗作以一种较为深远的哲理意蕴。谢灵运山水诗以多姿的意象构成多层次、多侧面的丰富内涵,部分作品更能融写景、抒情和悟理为一体,深化象征的意义,拓宽诗歌的意境。从更大的意义上说,则是拓展出诗歌比兴艺术的新天地。这样的意象往往不再是直觉印象,而经过审美主体的重新创造,蕴含着情绪化的审美移情,因此带有较为强烈的主观色彩。这就不是极貌写物,穷力追新这样的艺术概括所能容纳得了的。

谢灵运于自然山水有着本能的诗意痴迷,以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感知山水,创作中又注重感情的投入,注重抒写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情调。其山水诗的意象系统表现了他的美学理想和人生追求。在诗歌创作过程中,意象的选择固然显示着诗人的灵感,但意象组合更显出诗人的匠心,因为诗歌意境不仅体现在单个意象中,更是包蕴在意象千变万化的时空组合关系之中,意象系统的丰富、严谨与完美有利于充分地展现诗人的心灵世界。谢诗的审美意象不但类型众多,技法上也多与常人不同,以此使抒发的情意更为深邃,也使意象充满感染力。主要表现为:

(一)并举式的意象展开。谢灵运山水诗的意象密度一般都很大,这与诗人常常采用并举式的意象展开这一手法有关。诗人善于从生活中提炼出具有典型意义的意象,但又不作意象的简单堆砌,而是注之以真情后加以奇妙的组合。如《过始宁墅》:“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就是诗人留下的动人心魄的意象图景。诗人抓住美感最丰富的一瞬,客观的自然景象被注入深浓的主观情意,从而体现出自己的审美倾向。诗人选择一系列富于动态感的意象,并加以完美的艺术剪接,勾连成一片清新灵妙的审美天地,景美情深,令人称奇。这其中也应该有理想世界的一丝投影,给人以视觉和心灵的双重震撼。任何客观万物进入诗人的视野并被描画进作品,它就不再是外在于人的孤立存在,而成为浸透着诗人情感的诗歌意象,谢诗中的山水也是这样,而这一切都从诗人的生活深处得来。《游南亭》:“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也是诗人的经典意象构造,通过意象的静态并置构成一幅完美的画面,以画意启诗情,用平淡的语言表达精深的诗意,注重空间的转换,又能产生出时间的流动感,有着丰富的审美层次。这些都得力于自己的绘画经验。谢诗在意象组接上的创造性,对以后孟浩然、王维等人的山水诗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如王维的“啼鸟忽临涧,归云时抱峰”(《韦侍郎山居》)、“园庐鸣春鸠,林薄媚新柳”(《晦日游大理韦卿城南别业四首》其二)。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的前半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运思模式,增强诗歌的立体感,传达出心灵上的细微颤动:“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当然,经过诗人的创造,全诗更具视听审美的艺术效果。谢诗中与之构思类似的还有《晚出西射堂》的“连障叠,青翠杳深沉。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等,都是用并举方式实现意象的连续展开,建构意义相关的意象群,体现出一种独特的审美结构与生命体悟,使全诗充满意趣,有很强的创造性。

(二)色彩的完美配置。《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一诗中的“铜陵映碧润,石磴泻红泉”,从季节的微妙迁移切入物色,意象结构也还是平列式,以多个意象并置而实现美的价值的最大化。但色彩完美配置尤为出色,主观情绪与客观景物的工巧糅合,构成新奇的艺术世界,抒写世间之真美,后即成为唐人山水诗创作的不二法门。又如残句“朝发飞猿峤,暮宿落峭石”,好像纯是即目触兴的写实手法,实际上也有着新异的意象描写。固然“朝发”、“暮宿”这样的模式早已有之,但接之以“飞猿峤”与“落峭石”,就显得新警,非谢莫属了。又如《石门岩上宿》的“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从字面上看,“云”、“月”等字并无多少色彩可言。但正是这淡然无色映衬出诗人较为宁静的心境,有效地传达出经过艺术升华后的审美情趣,较完美地实现人生审美和艺术审美的有机结合,人们也可以由此透视诗人的心灵世界。

(三)由意象展现联想。《登江中孤屿》一诗与谢灵运的大部分山水诗一样,呈现出一种表现寄托的艺术结构。“江南倦历览”之后,自然是“江北旷周旋”。通过一番“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的精妙叙写,作品展开联想,从诗的意象中突现主旨,“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等种种复杂的感情层层于诗中展现,体验生命自由的真谛,诗歌主体意象渐趋虚化:“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情事理浑然合一,通篇浑然,委婉有致,具有美的撼动力和征服力。选用具有极强延展性的字眼,构成意蕴深厚的美学境界。

陈伯海认为:“如果说情志是诗性生命的本原,那意象就是诗性生命的实体,因亦构成诗歌艺术的审美本体;离开了意象,便无从把握诗歌的内在生命情趣及其审美意蕴,故意象实可视为诗歌艺术生命之所系。”[6]就谢灵运山水诗创作而言,极为正确。除奇山异水的主体意象之外,谢灵运继续探索标新立异的诗艺,还是中国诗歌史上最早创造飞舟意象的诗人之一,从而更好地展现自我激昂诗情,获得特定的艺术效果。如《登临海峤初发强中作与从弟惠连见羊何共和之》“隐汀绝望舟,骛棹逐惊流”、《石室山》“清旦索幽异,放舟越郊。 兰渚急,藐藐苔岭高”等,以此实现审美表达的奇异效果,诗意丰富,含而不露,自然传之久远。又如上举《七里濑》中的“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从一个侧面叙写出这样的景象,它所传达和负载的思想感情,也是极为深厚感人的。“伤”、“苦”二字凝集心中的无限感慨。谢灵运于外放临川内史途中,作《入彭蠡湖口》,其“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一联描写人在快速飞奔的船上所看到的景象,也能给人以真切的生活感受,从而建构成一种特殊的审美效应。谢灵运在其他题材的作品中也运用飞舟意象,如《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河流有急澜,浮骖无缓辙”,说明诗人对飞舟意象的钟爱,这也和诗人一生南北奔波的急速生活有关,因为诗人常常有“浮舟千仞壑,总辔万寻巅”(《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的人生征程,所以,每当“解缆及流潮”(《邻里相送至方山》)的时候,有感于险恶的政治风波,自然诗情澎湃。这也可以说是诗人动荡不宁生活的真实记录,而借助于飞舟意象也能更好地抒发出人生旅途上深沉复杂的悲苦之思,有着对于生命真谛的感悟,显示出深刻的人生体验。可见,这一切又可归结为时代和历史的产物。固然《楚辞·哀郢》里就有了“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的描写,湛方生《帆入南湖》也有乘风扬帆的过程叙说等,但有意识地进行飞舟意象创造的当属谢灵运。

窗意象的成功运用,既表达自己对人生况味的体验,以机灵与悟性去捕捉生活的瞬间感受,又营建起富于画意的空间造型,境界开阔,而人们也由此可以对自然万物进行更多角度的深切透视。这也是谢灵运对中国诗歌的重大贡献,如《田南树园激流植援》“群木既罗户,众山亦对窗”、《登池上楼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等等,观物于微,感受细腻,运思奇绝,构成富有艺术魅力的篇章,创造一种全新的诗美品格,独出群伦,具有超越时代的意义。这些作品都能实现层次分明而又能突出景物中心地位的美学效果,其中窗意象的成功运用功不可没。《山居赋》也有“罗曾崖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的描写,与诗歌画面相映成趣。

总之,这一切都展现出诗人着意突破前人的一种努力,可以理解为是对诗歌文学潜力的发展。若细论之,这一系列意象里也有着时代与家世的一些投影,诗的内涵也由此而得到拓展。诗人利用客体物象融进自己的人生感受与艺术感知力,诗情也就由直露而变得婉曲,这都表明诗人对于意象建构的技巧得心应手。黄子云《野鸿诗的》:“康乐于汉、魏外别开蹊径,舒情缀景,畅达理旨,三者兼长,洵堪睥睨一世。”[7]“睥睨一世”地位的确立也蕴含着富有包孕性的新奇意象的开掘之功。

林继中在评述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中国民族之精神,由魏晋而超越纯化,由隋唐而才情汗漫,精神充沛”一句时指出:“晋宋之际文学意象化追求,正是其超越纯化的体现,由此培养了独特的诗性思维,是文学自立之根本”[8]。审美技法、艺术品格等方面都是既有承续也有新创的。魏、晋、南北朝诗人,进行了包括意象化追求在内的多方面的艺术探索,对唐代诗歌的全面繁荣,有着重要的奠基意义,陶乐自然的谢灵运尤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但也不可否认的是,由于意绪纷繁杂乱等因素,谢灵运的作品中,意象密度过高,一些作品甚至给人以密不透风之感,情志与哲理在写景或叙事的过程中自然消融于意象中的完美结合还不是很好,这有待于唐人在这一基础上的进一步完善。虽然不能说诗人的所有探索都进入成功的行列,但谢灵运所拥有的自觉的探索精神特别地难能可贵。文学成就和文学影响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值得后人细加探究。葛晓音《走出理窟的山水诗——兼论大谢体在唐代山水诗中的示范意义》强调:“大谢状物的精致使王维懂得形象确定性的重要,而其堆砌和繁琐又使王维明白形象的过分确定也会限制人的想像空间,使诗歌失去回味的余地。因而他善于用清丽去冲淡大谢的华靡,用简约压缩大谢的繁缛。”[9]可谓不刊之论。

[1]吴晟.中国意象诗探索[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0:3.

[2]潘德舆.养一斋诗话[A].郭绍虞.清诗话续编[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007.

[3]沈约.宋书[Z].中华书局,1974:1775.

[4]李亮.山水隐逸与资生适性——以谢灵运为中心[A].臧维熙.中国山水的艺术精神[C].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30.

[5]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95.

[6]陈伯海.中国诗学之现代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61.

[7]黄子云.野鸿诗的[A].丁福保.清诗话[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862.

[8]林继中.文化建构文学史纲(魏晋—北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72.

[9]葛晓音.走出理窟的山水诗——兼论大谢体在唐代山水诗中的示范意义[A].//臧维熙.中国山水的艺术精神[C].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161.

猜你喜欢

谢灵运山水诗意象
抚远意象等
诗词里的意象之美
谢灵运:我的人设崩了
瞻谢公亭
意象、形神
论中国山水诗的成因
谢灵运堪称职场反面典型第一人
王维的七言山水诗论略
楠溪江:永远的山水诗
谢灵运山水诗的玄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