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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白海棠》诗的审析——兼与蔡义江先生商榷

2013-08-15

铜仁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史湘云曹氏蔡先生

康 强

( 包头市艺术学校,内蒙古 包头 014030 )

用“写诗”塑造人物,展示人物的独特情怀乃至灵性异差,是曹雪芹的一大发明,也是《红楼梦》突出的艺术特色之一。于是,对《红楼梦》中人物所写的诗作的品评,尤其是对“宝黛钗湘”诗的审析,就成为红学研究的一大课题。

目前我们能见到的几本“红诗赏析”类著作,在论及《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咏白海棠》诗时,大多是对诗中难字进行注音注释、对个别典故方言俗语的出处进行寻踪等等,而对诗本身的艺术内涵进行审析评论者,极少。蔡义江先生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一书堪称为数不多的代表性作品之一。

关于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咏白海棠》诗,蔡书中是这样“评注”的:

“李纨评黛玉的诗‘风流别致’,宝钗的诗‘含蓄浑厚’,可见风格上绝不相混。李纨探春推崇宝钗的,独宝玉偏爱黛玉的;评诗的分歧也都表现各自的立场、爱好、思想性格的不同。湘云的诗写得跌宕潇洒,也与她个性一致。”[1]

蔡先生显然是同意《红楼梦》中李纨“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黛玉的),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宝钗的)”[2]①的诗评。

当然,蔡先生附会李纨的这一论断,基本上没有大错。但这作为一般读者的认识犹可,如果作为对《红楼梦》“文本中拟人物诗文研究”的“评注”,未免差强人意。

其实,“黛钗”这两首诗的区别,不在“风流别致”与“含蓄浑厚”之差异——这只是一般视域的“前理解”的含糊之辞。原因是李纨其人,在红楼众姐妹中文化偏低。再说,曹氏给定的李纨与探春的“诗理解力”,怎么可能比宝玉和黛玉这二位通“灵”人物的艺术思维和鉴赏感觉更好呢?

我们先来看李纨的文化程度。

第四回中说:“李守中(李纨之父)继承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纨)便不十分认真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调侃一点说,李纨的文化水准跟“宝黛钗湘”相比,是中学生与大学生之差,且其诗才又极低(第十六回有她作的一首七律为证),她怎么可能评得好诗呢?不过仗着是大嫂,用两个含糊词,凭直感敷衍一下,至于是否确切,谁会当真呢?而惯用曲笔的曹雪芹也是借此营造小说气氛——之所以让探春起“诗社”、让李纨自任“掌门”,这都是小说情节与人物性格的需要,而不是说她二人真的就是这里的核心组织者、领头老大。

另外,李纨是大嫂,她本来就负责“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对小姐妹的日常生活有调解责任。她对“黛钗”之诗的评价本来就有照顾面子、平衡关系、维持场面的因素,所下的评语也自然是“说得过去”的浮泛之辞,怎么能被视作是准确的鉴定语呢?更重要的是,宝钗比黛玉年长,上下人缘又好;而且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潜在因素隐于李大嫂意识之中,那就是,在曹氏笔下,李纨是位“正式寡妇”,而薛宝钗是位“预备寡妇”,她二人的道德理念相通之处甚多,可想而知,李纨对薛宝钗从为人到为文的习惯性理解,也肯定超出对他人(尤其像对通“灵”的林黛玉 )的理解。

这样看“含蓄浑厚”的评语,自然又有夸大的一面。但是,探春其人很机敏,她立刻觉察到李纨“有照顾宝钗面子”这层意思,旋即以妹妹和诗社发起人之口附和说:“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她这样说,既照顾了李纨的面子,又维护了整个场面。说来,小说中,探春在这方面的“机敏”,在第四十六回中更突出地展显了一次呢!此处不议。

那么,到底该怎样审析“黛”“钗”这两首《咏白海棠》呢?

请看:

宝钗作——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黛玉作——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里,我们不妨再看看有“评”在前的蔡先生怎么说:

“宝钗诗深意尤为明显:‘珍重芳姿昼掩门’,可以看出她恪守封建妇德……‘洗出胭脂影’,‘招来冰雪魂’都与她的结局有关……‘淡极始知花更艳’,宝钗之所以‘罕言寡语’,‘安分随时’,能笼络人心,得到上下的夸赞。‘愁多焉得玉无痕’,话中有剌,总是对宝玉,黛玉这二‘玉’的讥讽……”[1]

“深意”二字,说明蔡先生依然没跨出李纨的“含蓄浑厚”。且他对诗的评论,也集中于“诗中隐喻”,而对诗文本身的含义涉及较少。

其实,薛诗之隐喻也远不止这些。如,从“知花正艳”里,我们可以嗅出薛姐对“生于末时”的人生命运,毫无感知。这与黛玉的“倦倚西风”的时代直觉形成迥然反照——可以说,这是曹氏赋予一二号女主角的不同的人物“悟性”。又如,“愁多焉得玉无痕”也不应视为是对“二玉”的讥讽,该是带劝诫惋叹之意的,“玉无痕”三字说得很有保留余地。再如,“不语婷婷日又昏”句有命运不能自主、空捱时日的无奈之叹——薛宝钗的这种消极情绪流露,在文本中虽不多见,但也有几处(如第二十二回对《寄生草》的偏爱)。此外,“自携手瓮灌苔盆”则透露出薛姐“追宝玉”有滴水穿石的决心。

然而,要真正品评诗的“真味”和薛诗的优劣,还是要把宝钗诗与黛玉诗作认真的比较,才能得出结论。

我们再来看蔡先生对黛玉《咏白海棠》的评论。

“黛玉诗中‘碾冰为土’一句,评者多欣赏它设想的奇特,若看作是对宝钗讥语的反击,则锋芒毕露。以缟素喻花,无异暗示夭亡,而丧服由仙女缝制,不知是否因为她本是‘绛珠仙草’。此外象‘秋闺怨女拭啼痕’之类的句子,脂评已点出‘不脱落自己’,看来也确象她‘眼泪还债’。”[1]

这是蔡先生的“评注”中对黛玉诗的全部评价。

这里,蔡先生对于评黛玉诗,态度是不够积极的。短短的评语中两次是选用了别处的观点,且数处使用“若看作”、“不知是否”、“看来也”等语焉不详的字样。笔者认为,贾宝玉用一生来挚爱林黛玉,“怜”其“咏絮才”是重要原因之一。黛玉的诗,是“黛玉”这一艺术形象的闪光点之一。

有人说,没有“眼泪”就没有林黛玉,而没有“黛玉的诗”也没有“林黛玉”这一形象。

林黛玉这首《咏白海棠》虽不像《葬花辞》那么盖世绝伦,其美学价值和认识价值也没那么高,却也不失为一首灵性十足的佳作。现将林诗与薛诗对比如下:

(1)黛玉这首诗抒发了个人最痛切的情感。如“一缕魂”,“怨女拭啼”,“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等。于是乎,“她”的诗情就特别感人——这是艺术的普遍规律。再者,林诗始终以形象来“说话”,而不去“论理”——这也是一首诗优劣的关键所在;古今佳作概莫能外。而薛诗虽也抒发了个人情感,但无痛切之处,感人程度自然弱许多;且又有“说理”的迹象,譬如“愁多焉得玉无痕”——这是以“说理”来教训他人或说安抚自己;这无疑使其诗较之林诗逊色不少。

(2)林诗在造意设境上十分大胆,出笔奇崛。如“偷来梨蕊”,“借得梅花”,“月窟仙人缝缟袂”等。此等奇思妙想,别开生面,令人瞠目。而薛诗“四平八隐”太过,甚至有做作、不真实之处。如,“珍重芳姿”后,还要加“昼掩门”来强化“守拙”之态,怕只有寡妇李纨会感同身受。且“昼掩门”虽无大错却失真:诗里这“门”该是大家庭的闺房之门,不是茅屋柴门,也不是豪宅的大院门。大白天就“掩门”的可能性不大,岂不失真而显故作之态?“淡极始知花更艳”,虽切“白海棠”题,但不合普遍规律,是强化一隅之见而悖常理。试想,鲜花又有几种是淡极才更艳的呢?

(3)林诗完整而含蓄,看起来不太像写白海棠花而像是写人,可诗里又暗藏着白海棠。在这一点上,薛诗倒也很想用此手法。但薛诗一起笔就把花、人分开了,所谓“自携手瓮灌苔盆”,到结尾处“不语婷婷日又昏”才使花人合一。这就远不及林诗中的花与人浑然难分。这样,在整体构思上,林诗又比薛诗技高一筹。

(4)林诗有一笔多解之功能。如,“半卷湘帘半掩门”既是写景态,又让人想象门内的花态,同时也让人想到少女娇羞的心态乃至容态。而薛诗没显出这种语言张力,“理念”倒时不时迸出。如,“欲偿白帝凭清洁”,看似写花的白洁,这很好,却隐藏着“报天恩”的道德意识,未免寡味。

李国文先生这样说:“如果说宝钗的诗,是从脑海里做出来的,那么黛玉的诗,就是从心灵里流出来的。”[3]这正是深研“林薛”诗的精辟之语。

试想,“诗”是“心里流出来的”好,还是“脑海里做出来的”好?自然是前者。

那么,既然做起红楼“拟人物(黛钗)诗”的比较,就不妨把同时也写了《咏白海棠》的宝玉、探春之诗,及史湘云后补的两首诗,一起作个审析。

先看探春的——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可以说,探春的诗才属“初具规模”,是稚嫩的。

这里要多说几句。按说《咏白海棠》这一组诗是很不容易评议的。因为“她”不仅是众人同写一物一题,且限韵限字;七律诗共56个字,韵脚本身对诗的影响很大。这样,每人每诗的独特意韵很难被辨识出来。可以想见,曹雪芹为每个人物拟作其诗之时,困难何其大。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这前两句很明显是“实写”,且其既无独特形象也无理念隐现,属徐徐道来的平淡“起笔”,但平淡起笔若有“异军再起”后继之,尚可(且可能很出色的),但探春诗未呈此状;其后的“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不仅没出奇句,反类于概念化的句子了。

从探春诗前四句里,我们应该比之体会曹雪芹创作“黛钗”那两首诗,更能加倍地体察出曹氏“为这几位姐妹公子创作诗文”的运笔之艰辛了。确切地说,“黛钗”之诗的格调还好把握,因为她二人的心性“诗维”已定型——黛玉的“灵”性绝伦、用情至切;宝钗的情缓理重、亦才亦道。可探春就不同了。她的“诗维”还没有成型,而拟作“探诗”比较困难。

此外,探诗前四句已经把探春的稚嫩“写”出来,此后该有“起色”。探诗的后四句的诗味,果真就浓了些——“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两句,着实该说是见功夫有感觉的;属于较为上乘的诗句。但较之钗黛二位,探诗仅及格而已。李纨把探诗排在第三位,那也是照顾这位小妹兼诗社发起人的情绪罢了,并不是探春的诗真的就比宝玉的诗好。

下面,再看宝玉的——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说来宝玉的这首诗也确实一般了点儿。但我说的“一般”是有比照的。因为贾宝玉可不是“准诗人”;他与黛玉在诗才方面是各有千秋的,像《芙蓉女儿诔》、《姽婳辞》这样的磅礴之作,林黛玉未必写得出来。而我说的对比,一是对比宝玉自己那些优秀之作,二是对比黛玉的那首《咏白海棠》。

起句“秋容浅淡映重门”,就显出没大味道;起句虽然应该平实,但不等于“无所谓”,一般是要让人感觉到“有无后劲”的。而“秋容浅淡映重门”句较之黛玉的“半卷湘帘半掩门”的那种貌似平平,实则意韵无穷之句,显然是有大差别的。

“七节攒成”也显出“形象语言”之勉强。此后,“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两句虽属用典,也不失形象性,但还是牵强媚俗了;说白了就是,这种拟人之“美”太强化,反倒显得不贴切。“晓风不散愁千点”这句的诗情画意是极足的。“宿雨还添”句蛮好,只是带点拼凑的味道,“泪一痕”自然是继续加强这拼凑。虽说这样也不是不好,但绝非妙笔。

这里我要强调一点:写诗也跟为人做事一样,最怕本来前句或前头的形象很勉强,而你接下来还要维护那“勉强”;这约等于用后一个错误来掩盖前头的错误。但这又出现一个“悖论”:有些“强化”是极好的。如,“随花飞到天尽头”之后紧跟着“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这样的“顶针式”强化,就绝妙无比了。

“独倚画栏如有意”一句大有品头。这本是一句虚意设问句——而此种设问往往用在诗尾,是用来缓冲情绪,能引发阅读思索又可为结束句铺垫的;这在诗中常常事半而功倍,驾驭好则效果极隹。但这里的“如有意”,曹氏为其注入了新内容——即,很微妙地透露出贾宝玉写这首诗的时候潜意识里对自己“没信心”——可以说,曹氏的这种意在诗外的“拟宝玉潜意识流露”,“写”得绝妙,十分让人叹服。因为这才真真叫作“以诗写人,入骨三分”。

“清砧怨笛送黄昏”一句,倒豁然拉开了诗的“距离”,自然也拉开了花与现实,乃至生命与现实的距离,是这首诗里最有味道的一句。只是由于诗的主要部分业已定型,这一句无关宏旨与全诗之优劣,似有狗尾续貂之嫌。

总而言之,贾宝玉的这首诗没展现出他那具“灵”性的诗才。

我们再来看看史湘云后补的两首《咏白海棠》。

先说说,这里曹先生为什么要让史湘云一次作两首呢?

笔者认为,原因有二:(1)显示出史“急率”的性格特点;(2)显然作者要突出一下史湘云。为什么要突出她?因为这是湘云在《红楼梦》中首次诗才亮相,须让读者对史诗的独特风格有较明确的印象。这也是小说作家对自己塑造的“形象”的一种悉心爱护。且看其诗: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细读湘云的诗,确实与“宝黛钗”大不相同。然而,这却也不是蔡先生云“跌宕潇洒”之句可一言蔽之的。湘云诗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几点:(1)她善于在局限题材里拓宽“诗维”视域;(2)由此自然就联想多多,用典也时而显多;(3)比起薛诗,她理性观念少些,这很好;(4)她善于立足客观,高远冷静地处理“诗料”;(5)进退自如,文思灵活;(6)比起林诗,情不显浓切,有嚼舌的空洞感;(7)“写诗”无精品意识,自我反思差(而诗人善于自我反思,即随时验证第一感觉,正是大艺术家必备的素质之一)。

关于这两首诗的分析如下:

湘云诗两首的起句,“神仙昨日降都门”和“蘅芷阶通萝薜门”都显得很新颖——既不像“宝探”的诗,是从“秋”入手的;也不像“黛钗”的诗,以“自身”切入;她一说“神降”,二写“花丛”,足见湘云的诗维宽展——既有奇想,又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新的“诗料”。这就很沾灵气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两句,既用了典故,又很显花哨,但细琢磨,除绕了两个弯子外,这两句中的“贴切之美”却是事倍而功半的。尤其“非关倩女”一句,似乎想用“反证”来烘托。这愿望很好,收获却不大,更谈不上动人。究其原因,应是失之于“花哨”。当然,“花哨”也是作诗技巧的一种,但“技巧”这东西,总是与真情有差距的。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两句,是中等写手都能想出的句子,非妙言。

只有“岂令寂寞度朝昏”这一尾句,含引而不发的感觉意识,算好些的诗句。

说来,如果中间四句能出奇笔,整首诗或可与林诗媲美,遂成佳作传世。难怪作者替她打圆场:“史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其实这就是说,湘云没有“推敲”的艺术感知——因为她写这两首诗是不“限时”的。这不正是“无精品意识,自我反思差”嘛。

第二首,起句好,前已略述。

“也宜墙角也宜盆”看似写实,但无形中就把花品与诗品降低了。这种“传染给读者的感觉”实在不妙。这再次表现出湘云“不能随时验证第一感觉”。换句话说,这一句放在别处也许说得过去,但在这里,不好。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两句是想说些“道理”,但这点浅显之“理”,既无触动灵魂之真情,又无深邃之哲思,不如不说。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是较好的诗句,既自然清新,又能把感情浸透在景物之中,引人联想多多。其中“烛”与“风泪”配调,“晶”与“破痕”顺拍,简直是妙不可言,属于难能可贵的佳妙诗句了。这也体现出史湘云“炼字”的功底不一般。

但“幽情欲向嫦娥诉”又寡味了,说明诗人的视域、思维还是有限的。

于是,“无奈虚廊夜色昏”的结句也就只能是无奈喽。

总之,这两首诗跟湘云的个性一样,有才情而不成熟;正是“眼观万花筒,案举一枝难”。想来,曹氏要给读者的史诗印象也就是这样一种效果吧。

同时,就“史”的“曹氏符号学”意义而言,史湘云是第二形象代言人;而“历史”对于人类,充斥着实在与朦胧、认真与含糊、真言与假说、理确与大谬、既定与反复、概说与俱像、精明与愚钝等相悖又相辅的矛盾概念。而这些很有点像小说中史湘云的性情。然而,人类是钟爱“历史”的,所以《红楼梦》中的史湘云很可爱。她的诗,莫去深研,也是蛮可爱的。

然而,再说句本文之外的话,即使史湘云万般可爱,我们也只能赏识感悟曹氏为我们创作的“艺术之美”,而不能像周汝昌先生那样,把“她”拖回现实中,敷衍为曹雪芹的后妻呀!因为那样,是对曹氏创作的一种变相亵渎。

注 释:

① 本文所引《红楼梦》中文,均是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1982年版,后不再注。

[1]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3.

[2](清)曹雪芹.红楼梦[M].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3]李国文.钗黛文学观[M].李国文楼外说红楼.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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