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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春明小说中的“小人物”

2013-08-15吉倩倩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小人物乡土小说

吉倩倩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台湾作家黄春明有“小人物的代言人”的美誉,这不仅体现了黄春明的现实关注视角,也体现了他深厚的文学素养。黄春明小说中的小人物丰富、生动,既有古老乡土中国的影子又不乏现代社会的气息。这些小人物连接了传统与现代,续写了变化中的时代,记录了时代变迁中人的身体与心灵的负累,承载着小说家深切的文学情怀。

黄春明是台湾宜兰县人,生活在乡下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母亲早逝,大多时间由祖母带养。乡下生活的自由和开阔,成就了黄春明性格中的自由与叛逆、反对束缚、想象力强和活泼好动的一面,也成就了黄春明对文学的追求和喜爱。黄春明性格上的叛逆和自由天性使得他的求学之路并不平凡,几经波折后才从屏东师范学校毕业。毕业后他做过小学教员、电器行学徒、通信兵、电台编辑及广告企划、电影编剧等工作。1962年黄春明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创作出了一系列优秀的小说作品。黄春明的小说以刻画小人物、讲述小人物的故事而著称,笔下的小人物与他的生活体验和生命感悟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黄春明丰富的情感和生活阅历成就了他小说中复杂多样、真实生动的小人物形象。而这些小人物们也成就了黄春明的小说在文学上的独特价值。这种价值体现在:它不仅是对“五四”新文学的一种呼应和承继,还是对当代文学特别是大陆当代文学的一种有意义的对照和借鉴。

黄春明小说中的小人物形象生动、丰富多样。通过对文本的阅读,根据人物活动场域的不同,从以下两个方面来分析黄春明小说中的小人物,以此来感知和展示黄春明小说的独特价值。

一、乡土小人物的“常”与“变”

1962 年黄春明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经过一番尝试和探索,在1967年发表了《青番公的故事》、《溺死一只老猫》,之后又发表了《鱼》(1968)、《锣》(1969)、《甘庚伯的黄昏》(1971)等。这些小说以作者的故乡宜兰为背景,讲述乡下小人物的生活,其中充满了乡土的气息和色彩,因此被称为“乡土小说”。在乡土小说的论争中,黄春明以创作实绩成为20世纪70年代台湾乡土文学的主将,也因此被誉为“标准的乡土小说家”。

20世纪80年代黄春明的乡土小说较早地被引进大陆,得到了大陆学者的认同和赞赏。这与黄春明小说所呈现的“乡土写实和社会批判”[1]有着密切的联系。同时,黄春明的乡土小说又与“五四”新文学诞生的现代乡土小说有着或隐或显的联系,易于被大陆读者接受。阅读黄春明的这些小说总能找到一些现代乡土小说的影子和特征。无论是以鲁迅为代表的批判与启蒙型的乡土小说,还是沈从文式的带着认同和赞颂的乡土小说,在黄春明这里都能找到些许影子。

如《溺死一只老猫》和《锣》就能读出鲁迅式的带有启蒙色彩的乡土小说味道。《溺死一只老猫》中的阿盛伯,固守旧传统,特别对风水、神灵等文化有着难以撼动的遵守和膜拜。他固守着“孔子公的话”,是乡土传统生活的捍卫者,守旧惧新。在小说中,阿盛伯为了捍卫他所认为的清泉村的风水,跳进游泳池中溺水而死,而在围观者特别是年轻一代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小丑和疯子。作者没有对阿盛伯的死进行过多评价,而是对阿盛伯捍卫村庄风水的行为、语言和过程进行了细腻的刻画,直到阿盛伯在年轻人的戏水和淡漠中死去。作者的批判和同情之心隐藏其中,以阿盛伯为代表的老一代已经被时代遗忘,在时代的变迁中总有一些固守者成为牺牲品。在《锣》中,憨钦仔的自尊自大、虚伪狡猾、自欺欺人都与鲁迅笔下的阿Q有着相似的性格,而面对社会的变化,他们同样不知所措,被时代所抛弃。同时,他们的不幸遭遇和生存之艰也与其他乡土作家小说中小人物有着相似的命运。作者的感情同样可以用鲁迅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表述。

而如《青番公的故事》和《鱼》则能找到沈从文小说的影子。在《青番公的故事》中,以种田为生的青番公,眷恋着土地,固守着田园,他勤劳、坚毅,这些都是传统乡土人物的特点。小说中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和舒缓的笔调展示了乡土田园的恬淡与自足,但是又暗含着淡淡的忧伤。正是由于青番公预示到了土地可能被抛弃的事实,他才带着孙儿阿明去田间,一遍遍细数着曾经的奋斗和辉煌,渲染着土地的功劳和重要,但是土地再重要,田园再美,也抵不住丧失的可能性,孙儿的似懂非懂、似听非听,让青番公的话语成为一种自我情感的宣泄和慰藉。再如《鱼》,祖孙生活贫困,孙子阿苍靠当学徒赚取微薄的收入,然而,从祖孙间的对话中能读出一种温情,一种在贫困中寻找希望的平静。而在平静中,又夹杂着小小的哀伤。盼望已久的鱼不慎丢失,让祖孙俩为之失望、伤心,但又相互安慰。小说末尾写到阿苍哭着并极力地向祖父证明买到了鱼,而祖父一再地表示相信,但是鱼的丢失总归无法挽回,祖孙对彼此的一再证明,正暗含着生活的艰辛带给人的无法掩盖的辛酸。这种细腻的感情在作者不动声色的人物刻画中展示了出来。沈从文小说中淡淡的哀伤,小人物生活中的“常”与“变”,小说环境与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乡土小人物的自足与善良,在黄春明的这些乡土小说中都能找到相似的表达。

然而与现代乡土小说中乡土人物面临的“常”要大于“变”不同,黄春明的乡土小人物面临的“变”要大于“常”。他们处在社会转型的背景当中,传统的农业生产生活方式不断受到商业经济的冲击,一面是乡土社会的深厚传统,一面是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和消费欲求。小人物面临着生活中难以左右的“常”与“变”,注定只有承受与沉默。

“由于旧中国的社会形态和社会关系很大程度上仍在台湾延续着,因此秉持现实主义,忠于现实的台湾作家,他们所反映的问题,有很多与30年代作家不谋而合,是很自然,甚且是必然的。”[2]中国20世纪30年代的乡土小说在台湾继续发展着。中学时代的黄春明就在老师的指导下阅读过鲁迅和沈从文的小说,可以说70年代黄春明的乡土小说是对30年代乡土小说的承继和发展,但同时也是对大陆当代乡土小说的一种有意义的对照和借鉴。

在我国大陆当代小说中,作家笔下的乡土小人物或活跃在各种运动当中,生活的贫困和艰难被运动的喧嚣和乐观的模式化描写掩盖了;或处于被代言、遮蔽的状态,常常被社会的“变”所裹挟,轻而易举地被纳入到时代的洪流中。直到21世纪前后,中国乡土小说才又回归到“常”与“变”的真实状态。而黄春明的乡土小人物在大陆也才有了对照,这在贾平凹的小说中有所体现。20世纪90年代,特别是21世纪初期,中国社会处于转型期,国家政策上采用市场经济,引进外资,工商业经济迅速发展起来,城市的现代化进城开始加快,而农村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现代化的冲击。中国的乡土开始发生变化。这与台湾20世纪70年代的社会转型有着相似的社会背景。在这种变化当中,一直致力于乡土小说创作的贾平凹开始了新的探索,新世纪创作出了长篇小说《秦腔》。小说中传达出的哀婉情绪和复杂心态与黄春明的乡土小说有可比照之处。在《青番公的故事》中,青番公对土地的依恋和对失去土地的伤感,在《秦腔》中的夏天义身上有所体现。夏天义不满年轻一代农民对土地的淡漠和抛弃,不顾自己年老的身体和身边人的劝阻,毅然要开辟七里沟,让闲置的土地得到合理利用。但是最后,他却葬身于七里沟。同样是对土地的固守,夏天义比青番公表现得更决绝和有行动力,但也更加具有悲剧色彩。土地的被抛弃或者被占用成为当下乡村的现实,贾平凹敏锐地将其纳入小说创作当中。

面对乡土急剧的“变”,对乡土故乡饱含感情的黄春明和贾平凹都表现出一种无奈和哀婉,但是对“变”中的社会又抱着些许的希望和憧憬。在80年代和90年代,黄春明又创作了一系列小说,如1986年的《现此时先生》、《瞎子阿木》、《打苍蝇》,1987年的《放生》,还有1998年发表的“老人系列”短篇小说如《九根手指头的故事》、《死去活来》、《银须上的春天》、《呷鬼的来了》等,这些小说体现了黄春明重新回归乡土题材,书写转型后台湾的乡村社会图景,续写留守乡村的老人对传统生活的呼唤和渴求。这些小说关注转型后的乡村和乡村小人物以及相关的赡养老人和生态平衡等有意义的话题,可以说为当下大陆乡土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一种有益的借鉴。

二、城市小人物的挣扎与求索

1966 年,黄春明离开宜兰到台北生活,在大城市生活和工作的经历,为黄春明小说中的小人物创作提供了新的场域和素材。不久黄春明表现城市小人物的一系列小说发表出来。《两个油漆匠》(1967)、《看海的日子》(1967)、《苹果的滋味》(1972)、《莎呦娜拉·再见》(1973)、《小寡妇》(1975)、《我爱玛莉》(1977)等小说作品丰富了黄春明小说的小人物形象。这些小人物又可以分为两个类型:一种是从乡下进城求生的小人物,一种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小人物。这两种小人物的形象塑造,传达出作者对城市小人物饱含笑和泪的抒写。黄春明的城市小人物刻画,在笔法上或精练或细腻,在感情上或同情或讽刺,展示出作者深厚的文学素养。以下分别对这两种类型的小人物进行解析,以此来感知黄春明小说中城市小人物的生存图景。

(一)乡下进城小人物的迷惘与挣扎

乡下人进城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早已存在,在文学作品中也并不陌生。中国古代文学中有关乡下人进城的描述暂且不提,单看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其中也不乏经典。在现代乡土小说中,从乡下进城的大多是求学的知识分子,他们带着求知和兴国兴邦的愿望,远离家乡到大城市求学,大城市的先进和繁华勾起他们对故乡的批判和回忆。当然大城市的嘈杂和冷漠,也会让他们对故乡产生眷恋和回归之心。乡村和城市已成为现代文学中重要的文学题材,传达着在城乡间游走的人们的复杂心绪。然而,文学中乡下进城的小人物同样成为表现的对象,如老舍的《骆驼祥子》,施蛰存的《雾》、《鸥》、《渔人何长庆》,沈从文的《丈夫》,丁玲的《奔》等都有相关的描述。

然而,由于发生的时代不同,黄春明笔下进城的小人物,比以上作品中的小人物面临着更多的迷惘和挣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台湾,面对的是更加快速的社会转型,乡下人到城里求生成为一种迫切的需要。乡村的生存之艰,让进城的小人物不愿再回去,然而城市的生存同样具有挑战性,他们在城市中的迷惘和挣扎,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如《两个油漆匠》,阿力和猴子是从乡下到台北谋生的年轻人,他们干着危险的高空油漆工作,但是收入微薄,仅够在城市生存。然而,家乡还有需要他们寄钱维持生计的亲人。他们决然地离开家乡,发誓“八辈子也不会想家”、家乡的土地“绝不再去踩踏”。这种对离开家乡决绝的心态在现代文学中是不常见的。施蛰存的《鸥》同样是写到城市谋生的小人物,他是银行的小职员,面对城市的生活和枯燥的工作,回家乡的念头时时萦绕,然而他又不愿放弃城市的生活,这种两难的心理表现得很细腻。小人物在城市生活的异化感,在这两篇小说中都有刻画。猴子和阿力对自己的工作觉得是“掉进无际无实的环境,做着那无意义的挣扎”,这种无意义感有着现代主义的影子,早在施蛰存的小说《鸥》中已经有所体现。但是城乡经济水平和消费观念的差距,使得乡下小人物难以融入城市的生活,乡下人与城市人产生了隔阂,最终猴子和阿力在城市人的围观和误解中,成为了牺牲品和消费对象。这种城与乡的隔阂,在黄春明的小说中展示得尤为突出。同样,在《儿子的大玩偶》中,父亲坤树为了一家人的生存,甘愿从事广告人的工作,成为人们消费的对象。这种工作虽然可以勉强维持生活,但是做广告人的异化感和疲劳感时刻噬咬着他的心。然而,这种工作却是他自己极力争取到的,使得他坚持了下来。面对时代的变化,进城小人物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但是挣扎显得是那样艰难和无力。进城小人物生存的艰难和精神的迷惘,成为黄春明着力刻画的内容,倾注了他深沉的人文关怀。在黄春明笔下,进城小人物虽然生活艰难,但是他们在挣扎、在求索,而不是彻底的绝望。对于在城市的异化感,猴子、阿力和坤树都有所意识,他们不愿过着异化的生活,欲求摆脱,但是最终也没能摆脱掉。然而,在《看海的日子里》,白梅对自己的工作和被异化的生活有着清醒的认识,她迈出了摆脱异化的一步,最终选择回家乡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白梅身上寄托了作者对进城小人物生存的理想状态的思索。

在大陆当代文学中,主要是指从20世纪90年代到当下,乡下人进城同样成为一种文学表现对象,与黄春明的乡下进城小人物形成了呼应和比照。相对台湾来说,大陆社会转型更加复杂和缓慢。乡下人大量涌入城市,他们大多是小人物,在城市做着最辛苦的工作,赚取微薄的收入。尤凤炜的《泥鳅》、贾平凹的《高兴》、陈应松的《太平狗》等小说,都是对乡下进城小人物的典型书写,这些小人物的苦难比起黄春明笔下的小人物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小人物到城里谋生,但是城市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甚至是黑暗的场域,严格的“城乡意识形态”[3]禁锢着他们,他们注定只能在城市的底层匍匐,而无出头之日,甚至最终走向堕落和犯罪的道路。有关乡下小人物进城生活面临的苦难和挣扎,成为黄春明和大陆这些作家所共同表现的主题。

当前有关乡下人进城的小说创作成为一种热点,这与作家对社会、时代的关注密切相关。然而,在众多作品中却表现出一种单一和雷同的叙述,“有关底层苦难的书写,是一种应该反思的叙述陷阱”[4]。如何打破这个叙述陷阱,有待作家找到更加独到的视角和契合的叙述手法。黄春明的乡下进城小人物中,如坤树、猴子、阿力、白梅等已经成为台湾文学的典型人物存在文学史中,他们求生的耐力、勇气和自尊、自强成为小人物身上的闪光之处。如何在大陆新世纪文学史中留下一些典型的小人物,记录在时代变迁中他们的奋斗和挣扎,具有巨大的文学价值。而20世纪70代年黄春明笔下的乡下进城中的小人物会是一种有益的比照和借鉴。

(二)城市小人物的滑稽与怯懦

在城市中生活着一些处于底层的小人物,他们没有经济实力,也没有政治特权,靠自己的汗水来艰难度日。在台湾,由于帝国主义殖民的入侵,特别是二战后,美国对台湾进行殖民扶持,美国人的优越感尽显无疑。随之,在台湾出现了崇尚和追随美国生活的一类人。因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很难有接触上层的机会,所以,一旦得到这样的机会,他们的言行和心理尽显滑稽和怯懦。黄春明的小说《我爱玛莉》、《苹果的滋味》、《小寡妇》、《莎呦娜拉·再见》等正是这一类小人物的写照。

在现代文学中,老舍是最擅长写小市民的,他笔下的小市民分为旧派、新派和底层贫民三类。其中新派市民一般是“洋化”的,如《离婚》中的张天真、《四室同堂》中的祁瑞丰,他们崇洋媚外,言行举止沾染了西方人的习惯,甚至以西方人自居,以此来炫耀或者求生。老舍笔下的这些新派市民,大多具有滑稽的色彩,然而作者重在揭示国民的劣根性,具有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意识。黄春明的《我爱玛莉》同样刻画了一个可笑又可怜的小市民形象。陈顺德是美国一家公司里的小职员,为了在公司晋升,到美国生活,他极力迎合美国上司,使自己从名字、语言到思维方式上不断地美国化。他这种美国化充满了逆来顺受、阿谀奉承,甚至扭曲自己的心灵而不自知。以上这些,作者通过陈顺德领养美国上司的狗“玛莉”的故事,形象生动地展示了出来。同时,陈顺德的妻子和孩子对狗的厌烦态度与陈顺德形成了对比,更进一步地达到了讽刺的效果。在《苹果的滋味》中,黄春明运用充满戏剧性的手法,即通过一场车祸,将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一户人家与在台湾的美国上校发生联系,进而这户人家得以第一次坐上轿车、进入白宫似的医院、吃上西餐和苹果。面对这一突来的“运气”,他们表现出紧张、新奇、窃喜、幸运等复杂的心理。丈夫阿发出了车祸,面对洋人的询问和举动,妻子阿桂表现得既恐惧、伤心又不解、好奇,为了表现伤心,她假装痛苦,留意洋人的举动,表现出小人物的精明。一家人对医院、修女和苹果的好奇和猜测,面对医院的照顾、上校的慰问,他们忘记车祸带来的痛苦,沉浸在喜悦之中。黄春明通过细节的刻画,人物心理的描述,将处于底层小人物的辛酸、滑稽、可怜,生动地展示出来。在这两篇小说中,黄春明对小说主人公形象的刻画和讽刺手法的运用,与老舍的“含泪的笑”的手法可以相媲美。

然而,在《小寡妇》和《莎呦娜拉·再见》中,同样有对小人物的嘲讽,而这种嘲讽少了一些怜悯,更多的是批判和反思。面对殖民主义对台湾人民的统治和伤害,黄春明“始终站在民间立场,以朴素的民族感情关注、理解在全球化大潮中民族与小人物的命运”[5],同时他又从这些卑微、滑稽的小人物身上,展示国民的怯懦和劣根性,从而引起国人的自我反思和批判,表现出作者深切的人文关怀。在当代中国大陆作家中,王安忆自觉地以第三世界国家作家的身份书写她眼中的中国。随着全球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王安忆开始反思中、西文明,对中国的现代性给予全球视野的观照,表达出作者的担忧和思索。在小说《我爱比尔》中,女主角阿三以东方女性的魅力吸引着美国人比尔,为了和比尔在一起,她付出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代价,但是比尔的“不允许和共产主义国家的女孩子谈恋爱”并最终离去,让她陷入自我挣扎和堕落中。关于这篇小说,王安忆说:“其实这是一个象征性的故事,这和爱情,和性完全没有关系,我想写的就是我们第三世界的处境。……我们从离群索居中走出来的时候,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们被侵略的不仅是我们的资源,我们的经济生活,还有我们的感情方式。”[6]面对西方文明的受推崇和现代化的深入,王安忆的《我爱比尔》通过写一个普通的东方女孩对美国外交官员的爱情追逐,以至最后沦落的故事,表达出作者对作为第三世界国家中国的处境和命运的思索,与黄春明的这类小说中的小人物形成了呼应。但是,当代中国大陆有关中西方文明冲突和现代反思的小说还处于酝酿阶段,并未形成一股潮流。现代文学如老舍、钱钟书等大家小说中表现出的小人物的丰富性和写作技巧的老练与娴熟,在黄春明小说中得到了继承和发展。而对当代大陆作家来说,这类小说的创作还有更大的提升空间。

总之可见,黄春明的小人物身上既有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与展示,又有中西文化的交织和抗争,这些在当下的大陆文学中可以说是薄弱之处。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大潮中,如何及时捕捉时代变化中的影像,书写普通小人物的生活变迁和精神世界是文学家肩上的道义和责任。而黄春明小说中的这些小人物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和参考。

[1]王震亚.台湾小说二十家[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176.

[2]朱双一.黄春明与中国现代乡土文学传统[J].台湾研究集刊,1998(4):84-93.

[3]徐德明.“乡下人进城”叙事与“城乡意识形态”[J].文艺争鸣,2007(6):48-53.

[4]洪治纲.底层写作与苦难焦虑症[J].天涯,2008(1):191-194.

[5]王士琼.在卑弱的暗影中:试析黄春明小说中的知识者形象[J].华文文学,2006(3):92-95.

[6]刘金东,王安忆.王安忆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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