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会出现“劣质民主陷阱”吗?
2013-08-15刘远举
□刘远举
“中等收入陷阱”是发展中国家常常面临的警告,而中国当下又面临一个来自理论界的“民主陷阱”的警告——许多发展中国家进入民主制度后,却陷于经济停滞、社会动乱、革命、政变频发的乱局而无法自拔,即所谓的“劣质民主陷阱”。为实现某个“社会目标”,多数人(家长、业主聚集),通过“民主”自我赋权,就可以去剥夺少数人,这正是劣质民主最强烈的特征。
内部制度和外部制度
笔者简单把制度分为内部制度和外部制度。内部制度是人类长期发展中由经验形成的习惯、道德、观念、习俗、礼貌;外部制度则是在政治过程中设计出来的,并由国家来强制执行的规则,这个规则体系包含宪法以及宪法之下的民主制度。
一般而言,外部制度虽然是设计出来的,但如果它脱胎于内部制度,只是被人们“发现”并“正式化”,天然有更大的概率与内在制度良性互补。
技术带来更多的财富,也让资本活动地域更加广阔。在欧洲各国加强产权保护、争夺资本的过程中,这些规则体系集结起来、强大起来、“正式”起来,慢慢驱散王权,民主制度才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以上过程是内部制度不断正式化、外部化的过程。内在的社会意识并非凭空得到,而是整个历史的沉淀。以出口导向和进口替代为特征发展起来的发展中国家,本质上是承接西方的技术扩散。在这一过程中,出于技术和资本的需要,从会计制度到民主制度,各国也承接了各类外部制度,但内部制度的演进却慢于外部制度的设计,两者之间不能匹配导致了所谓“劣质民主陷阱”。
对于中国,由于种种原因,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形成了广泛的社会抑制。改革开放部分解除了这些权利抑制,比如拥有自己劳动的权利、交易权,这些解放出来的权利极大地促进了技术、资本的发展,造就今天的繁荣。
但不可否认的是,权利抑制仍然存在,这种抑制由外部制度确立,并通过影响思想市场和舆论的方式,最终形成被观察到的“劣质民主”预兆。
低质量的舆论
民主是一种集体决策机制,集体决策来自于个人思想的有机总和,但在集体中,人们的思想相互传染,相互影响,其结果往往使集体智商变低。集体智商的程度显然取决于自由思想市场中思想的交流,这个交换依赖于新闻、舆论。但中国当下的舆论本身却有着诸多问题。
正因为缺乏自由的精神,舆论领袖把自己绑定、固化为“权威的反面”,用抬棺进谏的方式收获悲情与清誉,虽然其中的殉道者的悲情和努力是令人肃然起敬的——毕竟,不断推一个注定滚下的石头所具有的厚重道德力量令人仰视——但更多是一种对“治理者”的反抗,并获得更多社会资源的途径。而因为缺乏思辨,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应该如何”的“应然”而不是“实际是什么”的“实然”。
所以,撇开官方舆论不谈,部分市场化媒体、微博中的意见领袖的言论,也多用指向性的愤怒代替启蒙的建构。更为重要的是,其中很多看似自由主义的、批评性的言论,实则是权威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另种形式的翻版。这种单纯的、脱离现实的愤怒,在激起大众愤怒情绪、积累民粹因素的同时,也令一部分受众产生疑惑,并随之产生了“公知污名化”现象。这些现象的成因在于,权利抑制下的“思想市场”,几乎是戴着镣铐的舞蹈,步履蹒跚,姿势并不优美。
这种情况之下,“敢于说”胜过了“说得好”,大嗓门压过了温婉而有深度的声音,娱乐化替代了深邃的思想,娱乐明星成为旗帜。其次,抑制激起了逆反,本该千姿百态、观点纷呈的政治讨论,被情绪简单化为了两个极端:权威和与之对应的批评,政治讨论被简单化,舆论被迫站队,很难进行深刻的争论。舆论悲情的姿态默默揭示了另一个道理:如果是被管制和被压抑的,必然也是质量不高的,这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自由经济和自由思想
劣质民主的问题不在于是否能达成一致形成民主,而是在于不知道民主的边界——即个体的自由——该如何界定。民主、自由的概念,源远流长,但现代民主真正作为支持社会运行的具体制度,还是在工业革命后,其根本的动力正在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寻找政治权利边界的过程中,经济权利的边界是最主要的,也是最基本的。而对自由市场的认识,作为民主的基础,在中国的遭遇却是一波三折。
由此也不难解释今天大多数人的“政右经左”的局面。在校车、免费午餐、食品安全等问题上,不管是舆论领袖,还是普通人都理所当然地呼唤政府。而这些思想根基往往滋生出集体主义和民粹。反过来,民粹主义的前景却成为继续权利抑制的理由。
民主只是一种设计出来的外在制度,而扎根内在制度中的对自由的意识才是民主的基础。思想精英相对较少讨论自由的话题,似乎因为自由首先导致的是平等,一种不受控制的状态,而绕过自由直接谈民主则更多类似一种屠龙之术。但是,不强调个体权利的民主始终是无本之木,民主的本质在于有权利的人通过选举制度,实现对个体自由最大化的一种制衡机制。正因为对自由缺乏认识,认识不到权利来自自由,却认为权利来自民主,拦车的家长和打砸售楼处的业主的行为就不难解释。没有了自由的人的观点,民主就变为强迫。
外在制度虽然脱胎于内在制度,但是外在制度也能影响内在制度的发展,即使超前于内在制度也能对内部制度起到拉动作用。这实际上已在中国发生过。
所以,“劣质民主陷阱”说的谬误之处就在于,用一个非正常状态的、受抑制的社会内部制度去匹配未来的、尚未实现的民主制度(外部制度),完全忽略解除抑制后内在制度的演化,以及外部制度对内部制度必然存在的拉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