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历史遗忘的角落

郭士忠

（中国建设银行山西总审计室 山西 030001）

这是一个被掩没多年的故事，甚至连故事主角的后人也不知道其先祖们惊人的业绩。直到一个外地叫余秋雨的作家写了一篇《抱愧山西》，这才揭开历史的一角。这时人们才发现，在这个今日看来停滞、落后、古朴的三晋厚土上曾存在着这样的一个商人团队，他们缔造的商业王国影响中国达几百年。

山西是中国的文化大省，从周代的“桐叶封地”到大唐李渊起兵太原，无不昭示着她的辉煌历史，从王国维到孟浩然，再到元好问，一个个文人从这方厚土中走出，这就是山西。但是，更让人惊叹的是其悠久的中国传统商业文化，于此，并非“学而优则仕”(2)而是“优则商”。这与广袤的中国儒家文化领地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是对中国正统文化的一种偏离，但是，在另一方面，在山西民间商人们却又把儒家文化运用到商业上面，实现了其现实生活和文化的结合。可以这样说，对儒家文化推崇的是所有中国人，但真正实施于日常生活中的却是山西商人。在其他地方我们见到的更多的是儒学传教士，而在山西却是虔诚的信徒，在其他地方儒教是御民之器，而在山西则成为民众的立命之本，融入大脑，流入生活。可以说晋商的诞生也是这种晋文化在商业上的升华，没有晋文化的滋养也便没有晋商。

晋商的杰出作品是创立了票号，这是中国金融界的开篇之作。无怪乎今日不少金融业人士俱称山西票号为中国金融业的乡下祖父，票号的创立在中国历史上实属首创。金融业经营最关键的是信用，晋商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对中国儒学忠诚、信用的禀承。于是，最讲究信用最信奉以诚待人的山西商人适应了中国古老票号业产生的前提要求，山西票号也是因此得以发展。这是晋文化在商业上的优势，亦可能成为其后衰败的原因，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3)。

山西商人的崛起也与山西特殊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山西境内多山，北有娘子关，左拥太行山，右揽吕梁山，南接中条山。在这种环境下，山西不可能像山东、河南、河北那样以千里平原来发展农业，也不可能像内蒙、青海、新疆那样大面积发展畜牧业，更指望不上有江南的“鱼米之乡”。在这种情况下，山西东不到海，西不到疆，正处一个中间地带，山西人的唯一出路是走出去。于是一曲《走西口》在这里传唱了几百年。山西人也开始漂泊天涯，以求生存。但这并不是坏事，在全国各地谋生的山西人极俱忍耐吃苦的奋斗精神，这使得不少山西商人逐步富裕起来。于是，在全国各地的晋商如何把钱财送回老家则成了新的问题，这样早期汇兑业即票号应运而生。可以说，如果没有遍及全国的富裕的晋商则山西票号则无从谈起。一个看似偶然的因素却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效果。后人评价山西票号如何发达，如何得天独厚，其实这是一种倒推法，原因是有了票号的成功才找到了成功的原因，有时真实的历史要比我们的想象简单的多。

晋商已经消逝，但是晋商建造的房舍还在。后人了解山西多是先知道了王家、乔家的大院才知道了晋商的辉煌。这些大院也是晋商辉煌往昔的见证。窄窄的、长长的胡同两侧是整齐的、高高的院墙，院墙里面则是晋商的故事。大院的建筑有个特点，外高内低。建筑是一种艺术也体现一种文化，而很多文化都是民族性格的折射，大院的建筑也是晋商的一种心理反映。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肯定是自豪无比，这大院的高度便显示了这点。修筑高墙的成本的确不低，除了具有美观作用还有另一实用价值，起到遮掩、保护的作用。这墙的高度说明了大院主人不想让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好的东西，这给人的感觉便是显富又怕露富的矛盾心态，在中国传统的封建社会中这是典型的商人心态，也是中国所特有。商人有其精明的一面又有软弱的一面，传统中国文化中士农工商的等级差别长期影响着人们的头脑，我们可以从晋商大院建筑中略见一斑。这也是“学而优则商”对更大范围的“学而优则仕”的一种规避，或是一种曲折的认同，这也是晋商商业文化对中国传统儒学文化的一种回归。儒文化在晋地十分盛行，这点可以从山西大量的保存完整的文化遗迹中看出。儒文化的回归可能也是对晋文化偏离的一种解释或作为一个心理盾牌。

历史进入了近现代，晋商的严冬亦随之而来。晋商的衰落天灾是不可回避的原因。历次战争赔款都是政客们付账晋商买单，这本质上不是一种商业行为，而是一种对晋商的政治豪夺，当然晋商也曾因和官府关系密切而获得实惠，这是一种政治寻租行为，在经济上讲是无效率的。一茬茬的政客们倒下了，但他们却把呆账、死账的包袱留给了晋商。晋商或许早已意识到这点，但也是无奈，毕竟在中国官本位文化中星火一点的商业文化很难与之抗衡，要么与其对抗，注定失败；要么与之伴同，共同灭亡。中国封建社会的灭亡是大势所趋，而晋商却不幸成了它的陪葬品。

天灾在所难免，但是人祸也是责不旁贷。晋商衰落的主要原因还是自己本身的保守僵化。当北京、上海、天津、汉口等较早受西方文化熏染的城市从古老的封建旧梦中苏醒过来时，票号的股东、大掌柜们却还在平遥、太谷这些偏远的古县城中遥控着他们的票号。与其说他们的思想落后倒不如说是高高的院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历来都是封闭导致落后。在上海，洋人的银行带着资本主义的理念，带着雄厚的资金在中国悄然落户，与此同时，中国较早觉醒的民族企业也在挣扎之中生存下来，并不断发展。时代发展太快了，仅仅关注于当代尚觉落伍，沉溺于历史就更不用说了。当大掌柜们的利润日见减少时，他们呆不住了，来到了北京、上海，发现票号生意清淡，而美国花旗早已落户中国，中国民族资本银行招商银行也是门庭若市，面对花岗岩大厅的国外银行，缩于街道一角的票号、当铺黯然无光。大掌柜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才考虑思变改革，但是历史机遇是稍纵即逝的，在犹豫之中，历史又走了几步，票号被历史抛弃了，它也只能存在于历史书籍中了。

兴亡各有定因，晋商也曾撰写了中国商业史上辉煌的一页，但是历史无情，终究逝去。大院高墙静静兀立，开始下雪了，乌黑的房脊被雪染白，在雪的映印下，房内清明亮丽，大院的主人们远去了，倒是大院中一块皇帝御赐的牌匾在此一挂就是百年。

注释：

（1）左传.庄公十一年。

（2）论语·子张。

（3）[明]冯梦龙.古今小说（第三十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