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清时期景德镇瓷业与真武信仰

蔡定益

（景德镇陶瓷学院 江西 景德镇 333003）

景德镇因陶瓷而蜚声世界，从汉代就开始了陶瓷生产，明清时期成为全国瓷业中心。景德镇瓷业有众多行业神，主要是风火仙童宾、师主赵慨、钱大元帅、五王华光、天后妈祖、关帝关羽、玄帝真武等，这些行业神对瓷业以及当地民众信仰产生了很大影响。景德镇瓷业中的行业神是有较大研究价值的课题，具有社会学、宗教学、心理学和人类学等多重意义。但目前学术界除对风火仙童宾研究成果较多外，对于其他行业神的成果均很薄弱。对于真武，仅覃福勇、崔鹏《景德镇御窑瓷厂祭祀与<考工记>造物原则》[1]一文略有涉及。有鉴于此，特写作本文，以期抛砖引玉。

一、景德镇瓷业行业神真武

真武，本称为玄武，北宋时为避讳改为真武，又被称为真武大帝、玄天上帝、荡魔天尊等，为道教大神之一。真武崇拜起源于原始的星辰崇拜和动物崇拜，中国古代把全天连续通过南中天的恒星分为二十八群，称为二十八宿，其中北方七宿总称曰玄武，而玄武又为灵龟的别名，后来因为民间相信龟蛇为雌雄二物，开始龟蛇合体。到宋代真武就已成为法力广大的人格神。明成祖朱棣认为真武在他以北统南的靖难之役中常显灵相助，故对真武极为推崇，真武信仰迅速推广。据《明史》：“北极佑圣真君者，乃玄武七宿，后人以为真君，作龟蛇于其下。宋真宗避讳，改为真武。靖康初，加号佑圣助顺灵应真君。图志云：‘真武为净乐王太子，修炼武当山，功成飞升。奉上帝命镇北方。被发跣足，建皁纛玄旗。’此道家附会之说。国朝御制碑谓，太祖平定天下，阴佑为多，当建庙南京崇祀。及太宗靖难，以神有显相功，又于京城艮隅并武当山重建庙宇。”[2]真武崇拜得益于官方的推崇迅速遍及全国。许道龄《玄武之起源及其蜕变考》指出：“明代御用的监、局、司、厂、库等衙门中，百分之百都建真武庙，设玄帝像”[3]。

明代景德镇御器厂内亦建有真武庙，清代御窑厂继续保持，真武逐渐成为景德镇瓷业行业神之一。明王宗沐《江西省大志》载：“（御器）厂内神祠三，曰玄帝、曰仙陶、曰五显。”[4]其中的玄帝为玄天上帝的简称，也即真武。《江西省大志》修于嘉靖年间，也即最晚在嘉靖时期景德镇就有祀奉真武的庙宇。清蓝浦《景德镇陶录》曰：“（御窑）厂内神祠三：曰佑陶灵祠；曰真武殿；曰关帝庙。”[5]这说明清代御窑厂内也是设有真武庙的。

余象斗在明万历年间创作有以真武为主角的神魔小说《北游记》，虽然该小说创作出版在真武成为景德镇行业神之后（万历在嘉靖之后），也即作为行业神的真武并非来自《北游记》，但由于这部小说在民众中的巨大魅力，很可能起了进一步促进景德镇瓷业真武信仰的作用。

二、真武成为景德镇瓷业行业神原因分析

真武之所以成为景德镇瓷业行业神，最主要的原因是真武为神通广大的水神，能起到保护水上交通的作用，另外与真武的一定火神神格有关，能护佑烧窑过程。

（一）真武为水神

真武在宋以后逐渐成为地位很高人格化的水神。真武崇拜本源于星辰崇拜（北方七宿）和动物崇拜（灵龟）。《淮南子·天文》曰：“北方水也，……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6]因北方属水，龟为水母，所以真武崇拜从产生时就开始有一定水崇拜的性质。真武成为地位很高的神灵与道教对水的崇拜有密切关系。道教经典老子《道德经》第八、六十六、七十八章中对水极力赞美：“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7]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为以北统南，故明代真武得到极大的推崇，其地位在道教诸神中几乎仅次于三清和玉皇，清代真武崇拜仍非常兴盛。

明清时期景德镇是全国的瓷业中心，与外界的人员物资往来极为频繁，这座繁华的工商业城市对外交通、贸易主要依靠水运。历史上大运河开凿完成后，大运河、长江、赣江、珠江成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横贯东西的长江一直为东西之间的交通要道，景德镇处于全国南北、东西交通要道交汇位置附近，昌江恰到好处起到了与两条交通要道沟通的作用，这种地理位置对促进景德镇的瓷业发展有重大的意义。唐以来景德镇瓷外运主要依靠水路，有南路和北路两路。南路从昌江入鄱阳湖，再进入赣江，溯赣江而上，翻越大庾岭经北江到广州，从广州将瓷器销售至海外，在清代广州一口对外通商时期，这条线路长期以来是景德镇瓷外运的主要路线。北线是景德镇瓷经昌江入鄱阳湖，再进入长江，如运销到国内可通过长江将瓷器运到长江上下游的各个口岸或者沿大运河北上将瓷器运至北方，如欲运销到海外可出长江口将瓷器运到宁波、泉州、上海等沿海港口城市，再将景德镇瓷器运销到世界各地。[8]

明清时期昌江及其支流东河、南河、北河、西河等呈现交通十分繁忙的景象，每日船只航行过万，运输的主要商品即为瓷器和制瓷的原料瓷土、釉果、窑柴等。《景德镇市交通志》：“昌江流经市境112公里，……沿途有杨村河、明溪河、建溪河、东河、西河、南河等支流汇入，……古往今来，昌江为市境经济发展起过重大作用。……解放前，祁门、浮梁、余干、余江、星子等10多个县的瓷土，都昌、乐平、鄱阳、余干、祁门、浮梁等县的窑柴，祁门、婺源、浮梁等县的茶叶、木材、农副产品和景德镇的瓷器，均经景德镇港起卸和转运出口。”[9]

水运对保证景德镇瓷业的发展兴盛有极为重要的作用，需要一位专门的神灵来护佑风波险恶的水上交通运输，真武作为法力高强的水神因此被特别信仰，从而成为景德镇瓷业的行业神之一。明代余象斗除著有《南游记》外，还著有以真武为主角的神魔小说《北游记》。《北游记》虽创作于万历年间，是在真武成为景德镇的行业神之后，但《北游记》主要根据民间传说和宗教故事创作而成，所以其中内容可以反映景德镇民众对真武的认识和信仰。据《北游记》：“却说武当山扬子江中，……闻师（笔者注：指真武）上天，众精于江中兴波作浪，遍害客商，怨气冲天。祖师……真身离了上界，直入武当救民。……杀未十合，众精俱死。……（祖师）复下凡间，于武当山镇守二精，救济万民，若有官船过江有难，祖师披发持剑，现身半空中救之。江中五湖四海龙王，都来朝贺。官员客商，常常得救。塑祖师一个神像于武当山下，立一庙宇供养，祖师托百姓夜梦，又塑三十六员天将，手持降魔七垦剑，脚踏滕蛇，八卦龟。凡有官员人民行船过江，祖师常常现身救护，各各得救。”[10](215-216页)真武在武当山附近的长江剿灭危害客商的众水中精怪，保护水上交通，官员客商于是在山下建庙祀奉，真武因此得到极大崇拜信仰。《北游记》叙述的虽是武当山的情况，景德镇民众对真武的信仰应该也是类似的。

（二）真武有一定火神神格

真武虽为水神，但同时又有一定的火神神格。因为水能胜火，在民间信仰中真武不但司水而且司火。据余象斗《北游记》，玉帝赐给真武的法宝中除三台七星剑、黄金锁子甲外，还有火丹五百丸。《北游记》中即描写了真武以壬癸水和丙丁火收伏水火洞中的龟蛇二怪：“祖师将剑一指，指出丙丁火。……又将剑往北方一指，指出壬癸水。……水火俱到，二妖大败而走。……祖师念动咒语，水火大作。二妖在内，龟怕火，蛇怕水，难禁火烧水淹，……愿归顺上帝。祖师住了水火。……玉帝大悦，即封龟、蛇二怪为水火二将，常随祖师行法。”[10](190-193页)真武后又收伏火焰山的火神谢仕荣，玉帝封谢仕荣为火德谢天君，手持金鞭，架火轮刀，跟随真武；真武还先后降服法力高强反出天宫的火神华光以及天火山脚踏火车常发火烧人房屋的刘后。真武既然也有一定的火神特征，甚至连包括华光在内的众火神都只能屈居真武之下，自然能够护佑烟火变幻的烧窑过程，这也是真武成为景德镇瓷业行业神的原因之一。

结语

本文论述了明清时期景德镇瓷业中的真武信仰，真武成为景德镇众多行业神中的一个。真武成为景德镇行业神的原因，一是在于其水神神格可护佑水上交通，二是因为真武也具有一定的火神特征。行业神崇拜是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进程中逐渐产生的一种历史现象。虽然神灵崇拜早在社会分工和行业产生之前就已存在，但只有伴随着社会分工和行业的发生发展，行业神崇拜才逐渐出现并确立。各行业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要求，但由于社会和自然的因素，各行业又都面临某种不可克服的困难。恩格斯曾说过产生宗教的两种压迫，分别是社会力量对人们的压迫和自然力量对人们的压迫。行业神崇拜的根本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两种压迫。于是行业神被树立出来并得到崇拜，从业者们希望因此获得神的庇护。“神是人造的，行业神是从业者根据自己的需要和一定的标准，从自己所知的材料中选择某一对象制造出来的。”[11]真武亦是景德镇业瓷者根据自己的需要和一定的标准选择出来并树立为行业神的。

[1]覃福勇，崔鹏.景德镇御窑厂祭祀与《考工记》造物原则.美术大观，2011，（2）：81.

[2]张廷玉，等.明史·礼制四（卷50）[M].北京：中华书局，1974:1308.

[3]吕宗力，栾保群.中国民间诸神[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57.

[4]王宗沐.江西省大志·陶书（卷7）[M].台北：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9.

[5]蓝浦.景德镇陶录（校注）·图说（卷1）[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4.

[6]刘安.淮南子·天文（卷3）[M].北京：中华书局，2009:47.

[7]李耳.道德经[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7.

[8]方李莉.景德镇民窑[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37，70.

[9]胡作恒.景德镇市交通志[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26，50.

[10]余象斗.四游记·北游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

[11]李乔.中国行业神崇拜[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