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杨万里接送金使诗看其华夷观的表现形式
2013-08-15李素珍
李素珍 温 斌
(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 内蒙古 包头 014030)
中国古代的华夷观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传统的华夷观念是以华夏文化优势为基础、以儒家礼法制度为依托而产生的一种“华尊夷卑”的思想体系,华夏人的这种主观意识随着文化程度的不断进步提高而逐渐扩展为一种社会性的意识、规范、礼仪制度,进而形成了尊礼义文化、贱夷狄风俗等观念的“华夷之辨”。而野蛮成性的夷狄对中国的不断侵扰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文化认同感,久而久之,夹杂着愤恨而演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
一、其他大家华夷观的表现形式
这种传统的华夷观也一直影响着一代代文臣武将的思想和行为,而面对夷狄的入侵,不同时期的仁人志士又有着不同的华夷观表现形式。司马光在华夷观上主张“华夷两安、和平共处”的方针,在《资治通鉴》中,通过对北魏孝文帝的热情赞颂肯定“用夏变夷、推行汉化政策”的历史价值:“帝好读书,手不释卷,……好贤乐善,情如饥渴,……制礼作乐,郁然可观,有太平之风焉。”司马光通过正面呼吁的表现形式对这种“以和为贵、重防御轻进攻”的儒家华夷观进行宣扬;靖康元年,胡安国借用《春秋》中记载的各种史实来阐发“尊王攘夷”的必要性。他说:“按《春秋》灭梁者,秦也。圣人不书秦灭,而书‘梁亡’者,……今勤王大众不以击敌,而以治城池。金帛用物不以募战士,而以赂敌国。堂堂大宋,万里幅陨,奚至陵藉如此其甚哉!……”[1](P522)可见胡安国是用“以古鉴今”的方式给统治者敲响警钟,以表明自己明确的华夷观;再看陆游,受儒学精神忧患意识的影响,“尊王攘夷”、“华夷之辨”等春秋大义,成为他思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形成了他的华夷观。而这种思想,他一方面通过恣流横溢的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诗歌来抒发,另一方面也通过从军生活,真实地将自己的整个生命投之于国难之中。正是源于他铁骨铮铮、至死不渝的一腔爱国激情,得以将这种渴望“北定中原”的悲愤与希望表现的如此之淋漓尽致。
从上举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以华夏为正统,鄙视夷狄”的传统华夷观由来已久,而且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表现形式诠释着这种观念。本文就以杨万里接送金使诗为对象,试分析他这种华夷观的表现形式。
二、杨万里接送金使诗的创作背景
据《宋史·本纪》及《金史·交聘表》可知,天辅七年(1123年),金使银术等使宋,“又言今后通好,不知或为弟兄,或为叔侄,或为知友”,要求明确交聘制度和礼仪。宋朝王黼“谕以敌国往来,只可用知友之礼”(宣和五年三月一日条)[2](P103)。于是,双方基本上按照敌国知友礼,确立了交聘制度,“每岁遗使,除正旦、生辰两番永为常例外,非常庆吊别论也”(宣和七年正月二十日条)[2](P141)。皇统元年(1141年),宋金签订“绍兴和议”,规定“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3](P1755)(《金史》卷七十七,《宗弼传》)。双方按照君臣之国的要求,正式确立了宋金的交聘制度。
南宋使金及接送金使文人的外交活动正是在这样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在南宋境内,负责迎送、陪伴对外来使的使节,称为接伴使、馆伴使等,这样的使节一般不出国境,至盱胎淮河中流而止。如:据《金史·交聘表》记载,宋光宗赵惇绍熙元年(1190),杨万里以迎“既竣事归报,得诗凡三百五十首”。[4](P3274)正是得意于这沿途创作的三百五十二首诗歌,使他成为接送使中创作量最大、最有价值的诗人。周汝昌先生曾经指出:“诚斋此一行,写出了一连串极有价值的好诗,甚至可以说在全集中也以这时期的这一分集(《朝天续集》)的思想性最集中、最强烈。”[5](P18)
三、杨万里华夷观的表现形式
(一)通过文化优越感体现其华夷观
我国古代士大夫的民族观一直是以不平等的态度去对待外族。儒家创始人孔子曾严肃而明确地提出严分“诸夏”与“夷狄”的主张:“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所无也”(《论语·八佾》)。说明中原政权在处理与北方民族的关系时一直抱有一种“华尊夷卑”的思想。宋人强烈认同“以尊王攘夷为己任”的儒家主体文化,并且继承了儒家民族观中蔑视夷狄的传统观念,表现出极强的民族优越感。而随着“夷狄”的不断崛起,使得“夏”强“夷”弱的形势转变为“夷”强“夏”弱,于是宋人不得不发挥其文化上的优势来抵消这种屈辱感。胡传志先生语:“宋人原有的民族优势、文化优势在遭遇女真政权时难免要发生变异,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状态。政治、军事上低人一等的不利地位,使得南宋文人更加重视并利用自己的文化优势,借以维护自尊,贬损对方。”[6](P80)“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事”。[7](P245)也恰好为宋人大肆彰显文化优势提供了保障。
这种优越感在杨万里接送金使时期也有所表现,胡传志先生说:“杨万里迎送金使没有承担乞还帝陵之类的使命,……他在南宋境内,以主人的身份来接待金使,途中陪同使客观赏灯会、游览惠山,都体现出主人的姿态。……其《正月五日以送伴借官侍宴集英殿十口号》之二曰:‘一点胡行朝汉天,英符来自玉门关。旧时千岁琵琶语,新学三声万岁山。’女真族使节学说汉语,让杨万里体会到文化上的优越感,杨万里又将之放大,仿佛四夷臣服。”[8](P66)充分体现了其浓重的“以华夏为正统,鄙视夷狄”的华夷观。
(二)通过抒发爱国情感体现其华夷观
杨万里充当金国贺正旦使的接伴使时,第一次横渡江、淮,去北方迎接金使,亲眼看到宋朝的大好河山沦于金人手中,诗人在无限感慨中写下了著名的爱国诗篇《初入淮河四绝句》:“船离洪泽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干方是远,中流以北即天涯。”作者身处淮河边界,感叹中原沦陷、南北阻隔的现实状况。抒发了诗人对时局的悲伤,对收复北方失地的渴望,以及对南宋朝廷偏安江南的不满,寄托了诗人痛苦的心情。又《题盱眙军东南第一山》:“白沟旧在鸿沟外,易水今移淮水边。”这些句子通过对国势日衰,国界不断南移的描写,表达了诗人对南宋政权守边无力、偏安一隅的不满,流露出诗人深沉的爱国情感。再看《跋丘宗卿侍郎见赠使北诗一轴》:“誓取胡头为饮器,尽与黎民解魋髻。”体现了诗人慷慨激昂,誓与金人决一死战恢复中原的强烈爱国情怀。
(三)诗作运用的表现手法
1.寄情山水,情景交融
“杨氏不能如陆游之接触社会现实,于是取材于山水风月之间,欲待创一种比较特殊之风格。”[9](P88)其接送金使期间创作的这部分诗作虽然是实践所得,但仍以山水诗居多。不同的是,其中潜藏着诗人深深的华夷观念。且看:《舟过杨子桥远望》:“此日淮堧号北边,旧时南服纪淮堧。……六朝未可轻嘲谤,王谢诸贤不偶然。”诗人远望颠倒了位置的大好河山,触景生情,感慨深切。“作者一贯的主张,是德政、民心、人材。”[10](P84)所以末尾发出了强烈的呼声:希望有王、谢式的文武贤材出现,担当起保土卫民的重任。“保土”保的是中原疆土,“卫民”卫的是大宋臣民;又《望楚州新城》:“金汤再葺真长策,此外犹须子细论。”赞扬重建新城、加强国防对于大宋王朝的重要性,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政治态度:希望当朝者继续重视保家卫国之大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2.咏史言志,以史鉴今
《过瓜洲镇》:“佛貍马死无遗骨,阿亮台倾只野田。南北休兵三十载,桑畴麦垅正连天。”诗人乘上赴淮河的船只,想到北方敌人曾一而再地侵略大宋,像佛貍、完颜亮一类的野心嗜战人物,仍旧觊觎大宋疆土。眼下虽然宋金两国表面和平,但是历史的教训不能忘记。表达了诗人深深的忧虑之情;又《过淮阴县题韩信庙》:“一剑光寒千古泪,三家市出万人英。……兵火荒馀非旧庙,三间破屋两株松。”诗人大力赞扬韩信的军事才能。韩信是汉朝开国功臣之一,最后以谋反罪被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道尽了政治的黑暗,以此旁敲侧击了当朝统治者。同时使人不得不联想到惨遭陷害的抗金将领岳飞。也正是渴望收复中原、力抗夷狄的华夷观念,使得诗人抚今追昔,慨叹悲切,然而却只能对当朝昏庸奸佞之辈唏嘘不已。
3.用典抒情,借物感怀
《过扬子江》:“携瓶自汲江心水,要试煎茶第一功。”“第一功”:“典出《史记·萧相国世家》,刘邦夺得天下,论功行赏,认为萧何虽无汗马之劳,但为保全后方,补充兵员粮草为万世之功,居诸将之上,为第一。后人用以指不战而得头功。”[11](P545)杨万里用这个典故,表面说煎茶,实质暗含讽刺。据陆游《入蜀记》卷一记载,金山顶上有吞海亭,当时每有金国使者来,通常带到此亭烹茶相待。杨万里表面说准备按照惯例,在吞海亭为金国使者烹茶尽礼,实质上对朝廷放弃抗战、抱有不战而想征服敌人的侥幸心理给予了极大的讽刺;又《峰儿》:“……蜜成万蜂不敢尝,要输蜜国供蜂王。……老饕火攻不知止,既毁我室取我子!”(“毁室取子”出自《诗经·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几十年来,南宋王朝一直以大量的白银、绢帛作为“岁币”送奉给金国。诗中蜜蜂喻南宋人民,蜂王喻宋帝,老饕喻金国。劳动人民用血汗创造了社会财富,供养南宋王朝,而金国对南宋王朝横征暴敛、贪求无厌,想将整个大宋收为他的囊中之物。此作揭露了金国的野心,比喻确切,形象生动。
从上举这些例子,可以看出,诚斋接送金使诗运用着不同的表现手法,使得杨氏华夷观念以不同的形式得以展现。“华夏文化优越感”、“爱华夏爱赵宋王朝”、“渴望收复中原”、“关心民生疾苦”等等,归根结底都是儒家华夷观念的灵魂内容。正是出于传统华夷观的深深影响,杨万里这部分诗作处处显露着华夏正统的这种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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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脱.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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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胡传志.论杨万里接送金使诗[J].文学遗产,2010,(4).
[9]郭绍虞.宋诗话考[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0]于北山.杨万里诗文选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1]程杰.宋诗三百首注[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