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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荒唐,如此纠葛,又如此圣洁——读王华《傩赐》

2013-08-15南京大学新文学研究中心南京210023

名作欣赏 2013年15期
关键词:王华桐花

⊙秦 越[南京大学新文学研究中心, 南京 210023]

作 者:秦 越,南京大学新文学研究中心在读博士研究生,安顺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文学与文化。

王华是贵州仡佬族女作家。1996年开始创作,2000年在《山花》杂志上发表处女作《村小》,随后迅速成长。在贵州文坛,王华有很多个第一:第一个在《当代》杂志上发表长篇小说的作家,第一个以长篇小说获少数民族“骏马奖”的作家,第一个被茅盾文学奖(第八届)提名的作家等。①她还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中国作家》《当代》《小说选刊》《厦门文学》《山花》等刊物上发表了一系列优秀的中短篇小说。

读完王华的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傩赐》就一直在心里翻来颠去。2005年王华在《当代》第一期上发表长篇小说《桥溪庄》,2006年她的《傩赐》又在《当代》第一期上发表。《傩赐》的责任编辑周昌义说王华,“她的文字中充满了忧国忧民四个字。”“她的作品关心的是民众,关心的是苦难,这也正是《当代》的宗旨。”②王华笔下的苦难不是畅快淋漓、疾风暴雨式的,而是一种幽咽、一种上齿咬下唇压抑式的泪流满面,一种想呐喊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但王华又始终不让她的人物沉沦,并坚定地给读者温暖。直面残酷现实又坚守真坚守善坚守温情是王华创作的底色。她的作品是对中国底层沉默民众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对自己脚下土地上的无名弱者,王华有爱和关怀,想为他们代言。《傩赐》《雪豆》《家园》《天上没有云朵》《母亲》《旗》《在天上种玉米》《歌者回回》《老师彭人初》《回家》《静静的夜晚》等都是这样。看《傩赐》,一遍一遍地泪眼迷蒙,这块土地,这群人,如此纠结、躁动、荒诞,又如此厚实、圣洁而归于平静。

一、如此荒唐

小说中的傩赐庄,每年都要过浓重的“桐花节”,时间是四月十二和十三两天。

“因为傩赐的历史上有一个‘桐花姑姑’。据说在很久远的一天晚上,一个不叫傩赐的村庄,突然遭遇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过后,村庄没有了,逃出来的只有四个人。这四个人中有三个男人,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残,另一个就是十八岁的姑娘桐花。他们四个人在通往深山的一条打柴路上相遇,然后结伴逃进深山,在后来被他们起名叫傩赐的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据说逃难前的那个白天,桐花在地里清捡采收时落在地里的黄豆角。桐花把捡来的黄豆角剥了,把黄豆放在一个小布口袋里。……大火起来时她正挎上小布包准备回家,逃难时这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黄豆口袋就被她带出来了。这一包黄豆不多,但桐花分一部分捣烂,用山泉水调成豆浆分给三个男人喝下,以助调理伤势。另一部分她种到地里,成了他们后来赖以生存的粮食。为了重新拯救他们的村庄,桐花自觉地跟了这三个男人,做了他们的妻子,为这三个男人生下了很多儿女,从此繁衍了后来的傩赐庄。据说这三个男人和桐花住下来以后,这深山沟里突然就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油桐树,油桐树长出果来供他们榨油点灯。后来又被他们带出山外换取盐和布匹。

后来,桐花就被傩赐人称做‘桐花姑姑’,被傩赐人当成神娘,每一年定在四月十二这天,桐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傩赐人都要集体焚香唱戏撒黄豆来祭奠她。”

从此,傩赐人就沿袭了两三个男人共同娶一个女人的风俗。两三个男人共同娶一个女人,这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故事的女主人公秋秋,嫁三弟兄:雾冬,蓝桐和岩影。雾冬是跟秋秋提亲、打结婚证、拜堂入新房的男人,新婚第一个月秋秋跟雾冬过。第二个月开初第一天早晨,爸爸把雾冬和蓝桐叫到堂屋里,直截了当跟秋秋说:“从今天起,你就搬到蓝桐这边来。”“你嫁到我们家里来,不光是雾冬的媳妇,还是蓝桐的媳妇。你跟雾冬的一个月新婚已经满日子了,从今天开始,你要和蓝桐过一个月新婚。”③秋秋迷迷蒙蒙跌跌撞撞跑回娘家,娘家就大哥大嫂两位亲人。大哥没能力解决秋秋的难题,娶秋秋的彩礼钱已经用来娶嫂子了。秋秋“啪的一声吐了她大哥一脸口水”后回到傩赐,成为躺在蓝桐床上美丽的女人。第三个月的第一天早晨,秋秋的第三个男人岩影来接秋秋。岩影在秋秋看来是个疯子,并且没有左耳和左手。

谜底一层一层揭开,温水煮青蛙式的。终于,秋秋决定去告这群傩赐人。

秋秋领着乡政府的干部去傩赐庄了解情况,但从傩赐群众那儿得到的信息却是:两三个男人娶一个女人,没有这样的事。事情闹大不好。村长陈风水做主,秋秋只跟雾冬和蓝桐两个生活,岩影凑的彩礼分子由雾冬和蓝桐负责还。

傩赐人共妻不为别的,就为钱,几兄弟才能凑齐彩礼钱。岩影已经三十五岁,为了凑钱娶媳妇,不得已去挖煤,被煤块削掉左耳和左手。蓝桐的父亲强硬地把他高三的学费拿来凑份子娶秋秋。中国社会已经发展到我们翘首企盼的21世纪,国家的“三农”政策也已经落实了很多年,傩赐庄这种贫穷的程度无疑让读者感到荒唐。果然,《傩赐》不是纪实文学。谈到这篇小说的写作初衷,王华说:“我的这个作品创作灵感来源于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遵义下去正安县的一个很偏僻的村庄,当时我是做记者我下去采访的时候……那个乡的乡长告诉我,他们那儿有个村因为很贫穷,所以那个地方,留下了几百个光棍儿,当时这个几百个光棍儿这个概念让我很震惊,后来回来我就想写个东西……”④一个村几百条光棍!这真正是荒唐!这里的生活能安宁平静吗?我一直怀疑:这个乡长会不会像故事中的村长陈风水一样在隐瞒共妻真相?作家需要想象和虚构故事的能力,但这种想象和虚构不是天马行空,它需要扎实的生活经历做底子,才可能有血有肉、打动读者。

钱和权,是王华作品中的两个黑洞。作家笔下的小人物无不如小鱼小虾般难逃这暗流、漩涡。少不更事看《傩赐》这个作品,读者会愤怒于文中人物委屈负重命该如此,也会鄙夷作家虚构故事的笨拙。但明白了人的渺小和无力之后,我只有伤感和感动。像王华希望的一样,这群人需要社会更多的关注和关怀。

二、如此纠葛

傩赐这块地方小、偏远,但是不平静。除了村长陈风水家,傩赐人娶不起媳妇,养不起牛。傩赐的男人就是牛:耕地得赶季节,误时误工误收成,白天,傩赐的男人们在田地里累死累活;女人是几兄弟共有,在时不用过期不候,夜晚,傩赐男人便在女人身子上累活累死。傩赐庄,就是如此躁动不安,焦虑不息着……蓝桐和秋秋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傩赐人。秋秋本是山外人,成年后才嫁进傩赐,蓝桐生长在傩赐庄,却上过学,走出过傩赐。他们的矛盾和焦躁较之傩赐人有更丰富的内涵。

秋秋:爱还是不爱

秋秋是个可怜的女人,没上过学,腿部残疾,嫁三个丈夫,却有自己爱的男人。秋秋爱蓝桐。三个丈夫轮着转,转到蓝桐这儿,秋秋死也不想往下走了。傩赐的规矩是怀上谁的孩子就可以跟谁过一年半生活,秋秋于是虔诚地祈祷,虔诚地感动蓝桐,虔诚地犁地播种。孩子终于怀上了,秋秋欣喜若狂,幻想着跟蓝桐一起的美好日子。秋秋去求大哥借钱,买鸡崽、鹅娃养赚钱,不知疲倦地干农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把岩影和雾冬的彩礼钱还清。钱还是太少了,秋秋竟然偷偷地去挖煤,终于导致流产。孩子没了,秋秋的心死了。更恐怖的是,没有孩子就必须去雾冬那儿了。因为结婚证是跟雾冬打的,村长说了,跟一个男人也只能跟雾冬。秋秋果断地决定跟雾冬离婚,今天就离。但蓝桐没有勇气,他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傩赐,再说雾冬是他哥。无力无能,秋秋像个等待施舍的孩子,眼巴巴地相信蓝桐会想办法解决离婚的问题,咬着牙跟雾冬过夫妻生活。秋秋是个美丽女人,蓝桐终于决定和秋秋逃走。然而就是这时候,秋秋发现自己怀上了雾冬的孩子。秋秋留在傩赐了。蓝桐独自从山外赚钱回来,知道雾冬为赚钱已经残废。蓝桐决意要挑起秋秋的家庭重担,和秋秋、雾冬还有虎子崽一起过。他向全家宣布完他的决定,秋秋接过话头说:“如果我必须再嫁一个男人的话,我还是嫁岩影吧。”这种结局让读者意外,我们不满意作家的消极态度。秋秋为什么要这样选择呢?因为了解蓝桐:“你的心在天上,你还会走的。”因为自己是个残疾女人,还带着孩子?因为岩影不要还钱也不娶其他女人?因为雾冬残废后岩影一直都在帮衬他们?应该都有,总之,秋秋被傩赐吞噬了。不错,“秋秋的选择让现实变得很圆满了”。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圆满呢?王华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讲到,“这种文化,这种传统文化,对女性的这种束缚,造成了我们中国女性”⑤。作家是心疼秋秋的,所以如此细细体恤她内心的挣扎、无助。但王华对秋秋出走显然没有信心,所以把她留在傩赐承受安稳的苦难。秋秋这一形象没有突破中国传统女性的樊篱,但符合现实生活。

蓝桐:走还是不走

蓝桐在文章中有两个角色,既是故事的主要人物之一,又是小说的叙述者,两方面都很见作家的功力。王干认为“蓝桐虽然是小说里三兄弟中的一个,也介入了尖锐复杂的人物冲突之中,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叙述者,是一个傩赐半封闭生活的观察者和当事人,他的眼中的现实其实就是作家艺术想象的临界点……”⑥是这样的,这个叙述者的安排很巧妙。这里主要谈蓝桐这个人物。他是傩赐唯一一个上过学的人,相对傩赐人的封闭性而言,他是开放的。也因此,蓝桐之于傩赐庄始终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游魂,徘徊在“走还是不走,我始终是要走的,什么时候走”的臆想中。秋秋的出现加剧了蓝桐精神世界的分裂。在秋秋引领下,蓝桐经历恋爱、婚姻,完成了成人仪式,这让他在亲情和土地相对隐在的牵连之外对傩赐多了新的依恋和责任,增加了他出走的难度。从把秋秋背进家门到秋秋决定嫁给岩影止,蓝桐一直生活在逼仄的夹缝中:一方面享受着感性的情爱愉悦,另一方面又承受着“我是要走的”这一理性的鞭催。文章结尾,陈风水和孩子们跪下请求蓝桐留下,走还是留,作者没有让蓝桐做出明确决定。蓝桐的路应该怎么走?他能否为傩赐的发展做点什么?傩赐庄的出路在哪里?这是一个有待深思的社会问题。

三、如此圣洁

傩赐庄终年浓雾弥漫,别处的太阳是红的,傩赐的太阳是独一无二的白太阳。雾似穹庐,笼盖四野,幻生神秘滋养遐想,为傩赐营造出圣洁的光环,如傩赐男人对女人朝圣般的迷醉,如傩赐女人地母般的宽容与博大。

轮到岩影和秋秋同房的日子,岩影任秋秋抓呀咬呀闹够了,就把秋秋扛回去。蓝桐怒气冲冲提着菜刀赶到岩影家时,岩影自己打开了门:

岩影着了一身黑布的新衣,很平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像一位闭关修道刚出关的道人一样,从内而外都透出一种看透世事与世无争的宁静。

然后,岩影坐在床沿上给秋秋唱山歌:

小妹好像花一朵,

开在哥哥心房处。

哥想妹唉,想得心尖尖痛奥!

那是花朵朵处生了刺。

妹朵朵生得娇,

哥哥的手生得糙,

牛津英语教材,是滚动式进行的。在高年级出现的一些内容,在低年级的时候其实已经出现过,只是对于学生的要求不同而已。因此,在教授新的知识之前,教师要仔细研读之前教材中的内容,通过旧知识引入新知识的教授。同样,不同年级之间的知识也是有很强的前后关联性的。激活学生新知与旧知间的联系基础上进行所有教学内容上的整合,才能真正使学生灵活运用知识,真正将书本上的“死”的知识在生活实际中“活”用起来。

有心想把妹妹搂在怀,

刺就扎进哥哥的手。

妹朵朵啊花朵朵,

妹朵朵啊花朵朵……

岩影用心用情地隆重迎接自己的婚姻和三分之一个新娘。王华将这个情结安排在岩影身上是有深意的,即便偏远如傩赐卑微如岩影,也有自己鲜明的人生态度、爱恨追求和生命尊严,不可忽视,不可轻视。荒唐的共妻故事因此变得庄严、圣洁。

蓝桐妈妈嫁两个丈夫,她是蓝桐爸和管高山大叔搭伙娶的女人,两处半年一轮回。妈妈在蓝桐爸这儿的半年,管高山就时不时地发疯。有一次管高山像个疯子似的想要强暴四仔妈,还想强暴秋秋,几个人在田里撕扯成一团。妈妈在旁边的地里干活,听到响声就过来了:

“……母亲上前去,在他脸上啪啪两下。他才木偶儿似的看着妈,轻轻叫,素花。”

……

“管高山定定地看着我妈,……他一声声,像梦呓一样地叫,素花,素花。”

“我妈也看着他,听着他一声声叫。我妈的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游走,看着他褴褛脏污的一身,嘴巴不断地抖动,一会,泪就下来了。先是一颗,从左眼角滑出来,流星一样划过妈的脸颊。再是一颗,从右眼角跌落到我妈的衣襟上。”

“看着我妈流泪,管高山也流泪了。他吸溜了一声,双泪齐下,接着鼻涕口水也出来了。我妈恨恨地喝他,回去!你的地都犁完了?!管高山说,没哩。我妈喊,那就犁地去!管高山唔唔哭起来,慢慢地走了。”

“雾很快就把他吞没了,我们只能听到他像孩子一样委屈的哭声。”

“他是我妈的另一个男人。他谁的都不听,就听我妈的。他什么时候都听我妈的,哪怕是疯着的时候也是。”

谈到对中国女性的看法,王华说:“我最欣赏的就是那种坚韧的,坚强的,敢挑生活担子的,但是她同时又是柔美的,她是很温柔很体贴的。”“我们中国女性,有很多很多美的地方,特别是那种包容和理解。”“都说是男人的胸怀大,我觉得我们中国女性的胸怀是更博大的……”⑦做几个男人的女人,秋秋屈辱得抬不起头来。妈妈领着她串门、拉家常,把秋秋真正领进了傩赐庄。

“秋秋说,妈,我不知道这日子该咋过。

我妈看也不看秋秋,像拉一件很家常的事情一样说,看别人种包谷了,就种包谷,看别人开始插秧了就插秧,日子跟着季节过就行了。……

秋秋看我一眼,小声对妈说,妈,你真是那么容易就过来了吗?

妈说,日子这东西,你把它想得简单一点,过起来就简单,你把它想得难了,过起来就难了。这人啦,得把自己当棵草,放哪儿在哪儿生长,遇风遇雨,遇热遇冷,都不能当回事儿。

秋秋说,妈,那你说我还该对雾冬好吗?

妈说,该呀,对谁都得好,女人就得对自个儿的男人好。”

小说结尾,当秋秋宣布嫁给岩影时,文中这样写道:

我长久地盯着秋秋的脸,我希望看到她藏在深处的思想。但是,我看到的还是一张静若止水的脸。

她这张脸是做给我看的,她知道这时候只有我才最关注她的表情。她想让我从她的表情中获得一份放心和如释重负。她做到了。我从她一脸的平静看到她已经从容地接受了现实,一直激越着的心真的就平稳下来了。

傩赐的女人从远古走来,走到妈妈那儿,再走到秋秋这儿。撕裂的、躁动的、孤单的、迷茫的灵魂……傩赐庄的女人一贯悲悯地、宽厚地安抚他们。读者“激越着的心”也似乎平稳下来,剩下的是很宽很厚的酸楚的感动。

①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参赛作品178部,第一轮投票选出81部作品,王华的《家园》排在第56位。

② 罗晓燕:《她写苦难,写得有张有弛——与周昌义谈王华作品》,《文艺报》2006年6月17日第004版。

③ 王华:《傩赐》,《当代》2006年第1期,第152页。以下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⑤⑦ 陈敏、王华:《新锐女作家王华——陈敏 王华访谈录》,贵州电视台科教健康频道《倾听女人心》栏目,2008年11月24日。

⑥ 王干:《可以嗅到气息的小说——评王华的〈傩赐〉》,《文学报》2011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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