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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传播中的视觉叙事:《魅力湘西》的图像符号解读

2013-08-15张惠

文艺论坛 2013年4期
关键词:湘西直观魅力

○ 张惠

与书籍文化重视抽象的语言符号不同,视觉文化主要以图像符号为中心,通过图像符号诉诸人的视知觉,形成艺术文化的意义传达。《魅力湘西》这一场大型多媒体视听盛宴,除了诉诸于听觉的语言符号的表征外,给予受众更强烈刺激的是由各种形、色、线所营构的图像符号,因为图像符号拥有比语言符号更直观的意义表达,更容易为受众所接受,同时,图像符号拥有比语言符号更弹性的语意解读范围与更广泛的想象空间,能以更大的艺术包容力感染受众。

一、图像符号的叙事之维

图像符号不仅仅是一种平面或立体的画面呈现,它本身承担着叙事功能,传统的叙事主要是通过语言和文字来实现的,而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电子大众传媒的兴盛,以视觉诉求为主要特征的图像叙事已经开始渗透到当今的政治、教育、文化、文学等各个方面。图像已成为当代文化的一种比较重要的符号,图像叙事成为当代文化的重要的表达方式。图像符号的叙事表现形态由图像生产、作品呈现、受众观看三个环节构成。从图像生产上说,图像叙事体现出视像化的特点;在作品呈现上,表现出形式化的呈现方式;从受众角度来看,又表现出一种直观式的视觉效果。视像化、形式化和直观化构成了图像符号的叙事之维。

1.视像化的图像生产

从艺术生产、流通、接受的流程来看,图像符号叙事的第一步是图像生产,艺术家依赖视觉进行艺术生产,创造出图像符号,生成视像,“视像”即视觉文化的影像或镜像,它与传统文学中所强调的“形象”有所区别。传统文学依靠语言文字塑造形象,以有形的文字来唤起情感、无意识等深层心理,以抽象的概念塑造具体的形象;图像叙事则以生产“视像”为目标,使人们在观看视像的过程中,完成“视像”向读者理解的转化。因此,语言符号叙事通过读者的理解产生文学形象,而图像符号叙事则是变目之可视的视像为读者理解中的形象,也就是使具体的视像转化为思维中抽象的形象。综而言之,视像化的图像生产,就是将显现的视像升华为深层次的理解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魅力湘西》所呈现的大篇幅的图像叙事,不在于简单传达线条、光影、色彩所组构的图像的视觉刺激,而在于通过视像的呈展,表现出对“湘西”这一形象的理解,表现出对湘西文化的深层认同。唯有如此,才完成了视像化图像生产的功能。

视像化的图像生产表现出两个重要特征,一是它通过视觉来思维,二是它以想象为前提。图像符号的叙事与视觉直接相关,视觉把人类从语言文字中解脱出来,它体现出的不仅仅是一种生物学的感性特征,而是具有认知及思维能力的理性意义。视觉对图像符号的理解不是肤浅的表面理解,而是具备思维能力的深层理解,这种理解以想象为先决条件,想象使艺术家把客观世界的对象制作为视像,再把这些生动的视像营构成为一个有秩序的意义世界。“当形状和色彩组成的式样被看成是‘形象’(即看成是表现某种内容的形象)的时候,便又产生了‘艺术创造’或‘艺术想象’的问题”。①《魅力湘西》的“大神梯玛歌”所呈现的红衣大神的祭祀以及面具的更替,便是利用想象的力量将色彩与图案结合起来,色彩“红”——喻示着神秘、敬畏,“面具”——强化着神的力量的强大与人的肉身的隐去,想象使“大神梯玛歌”的图像符号所显示的意义更加明确而有序。艺术家正是凭借这种想象的天赋,创造出了图像叙事作品中的视像,化抽象的、超验的幻像为现实作品,变感官的视像为深层理解的想象。

2.形式化的作品呈现

从作品呈现的角度看,图像符号的叙事体现出形式化的特点。图像符号的形式,即目之所见的形式,也就是眼睛的可见性,客观物象的比例、色彩、轮廓等直接诉诸于眼睛,使人知觉到美的意象,这是图像走向审美和艺术的先决条件。

形式化的作品呈现的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其写意性。写意性指的是视像画面内部形式与外在镜头所呈现的形式之间的表现力。图像符号在叙事的过程中往往突破传统静态的、平面的视觉表现方式,通过变换画面的运动节奏的方式,突出画面内部的形式感,以呈现图像叙事形式上的节奏之美。“英魂归故里”用图像叙事的方式讲述了湘西人罗荣光将军以67岁高龄率兵抵御八国联军,血染天津大沽口炮台的故事,它利用蒙太奇的手法完成叙事和表达情感,用光、电、影等高科技技法制造画面,在整个叙事中,离别故乡的图像节奏深沉而缓慢,战争的图像节奏快速而紧张,从而使图像符号的形式感得到凸显,这就使得节目的画面形式,不仅成为美的信息得以传播的最好媒介,而且成为图像叙事作品形式美的典范。图像叙事形式的写意性使得它比以往的语言叙事更具表现力和吸引力,以往缓慢的、缺少视觉冲击力的构图在图像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重视表义功能的图像叙事借助电子媒介的作用呈现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实际上,图像符号的叙事不仅是以具体的图像形态表现出来的纯粹的形式问题,更是人类对自然认识的表达。图像叙事包含着主体对世界的理解,图像叙事在不放弃对内容追求的同时,更加强调对逼真的形式的追求,这种形式超越了内容又不排斥内容的方式,是图像符号叙事形式化特性的根本意义。

3.直观化的受众观看

从受众接受的角度来看,图像符号的接受体现出直观化的特点。直观即对事物的瞬间把握和整体生成。受众在面对图像符号时,以直接观看的方式来“看”图,这就与传统语言叙事的“读”的方式不同。传统语言叙事所使用的语言符号在能指与所指上具有一定的任意性,由此决定了语言文字具有抽象性以及与现象界的间离性。图像符号叙事则是以画面来展现现象世界和表象意义的,图像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的象征性和隐喻性,远不如语言符号深刻,受众在“看”图时直面图像及所表现出的人、物、景的视像,并通过视像来达到表情达意的叙事功能。因此,“看”图比“读”文字更加直观,更便于读者的理解。直观化成为图像叙事的基本特征。

因为图像符号在直观化方面有先天的优势,它以一种视觉的真实性改变了人们传统的阅读习惯,即以直观的、视像的、逼真的观看取代了抽象的、间接的阅读,使世界以图像的方式呈现在人们眼前。人们观看图像的活动,成为了人类获取外部信息的最佳方法,《魅力湘西》在这种阅读方式的转换中应运而生,以观看为主要交流方式的行为成为这个时代最普及的活动,《魅力湘西》这一类的高视听艺术,它具有直观、快捷、刺激等特点,“我们不用观照,只需代之以轰动、同步、直接和冲击。”②它呈现给受众的是已经存在的视像,可以在瞬间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这种直接诉诸人的视觉系统的形式,最能迎合现代大众的心理。

《魅力湘西》使受众获得直观化的视觉感受的同时,还形成一种视觉的狂欢,巴赫金认为,“狂欢式——是没有舞台、不分演员和观众的一种游艺。在狂欢中所有的人都是积极的参加者,所有的人都参与狂欢戏的演出。”③直观化的图像符号叙事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狂欢式的通感,它打破了各种身份、地位、年龄的障碍,给人们提供了一次暂时忘记外界的机会,这种视觉的狂欢引发了身体的狂欢,在《魅力湘西》演出的中途,观众与演员豪情痛饮,打破了舞台与观众席的界限,载歌载舞,呈现出一派快乐、平等、自由生活的乌托邦式的幻境。图像符号的直观化在被诟病为浅白、通俗、直观的同时,实际上显示出来的是鲜明的大众立场和顽强的生命力,图像符号叙事增加了艺术的受众,并成为抵抗或消解语言话语霸权的主要力量。

二、图像符号的现实之思

图像时代的到来标志着图像主因型文化取代了传统的语言主因型文化,人们眼之所及都是图像布满的世界,从纸质媒体到电子媒体、数字媒体,从平面图片到动态图像,图像的数量倍增似乎标示着传统的文字占据主导地位的文化已发生了深刻变化,正如海德格尔所喻示的,“世界图像时代”已然到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④

“世界被把握为图像”的积极意义在于,它释放了人类深陷于理性牢笼里的感性,还原了美学的感性本质,审美不再是理性的附庸,而日渐具备生动性与趣味性。但是,图像的泛滥也渐渐显露其消极的一面,即审美活动的具象性、平面性、庸俗性等反理性特征。当人们直面图像所营造的直观的缤纷世界时,感官的愉悦削弱了思想的深度。理性的缺失使观看逐渐成为纯粹的感官享受,人们失去了思考,审美就呈现了平庸化的趋势。图像符号的表达越是异彩纷呈,充满视觉美感,就越可能是远离了文字表达对于理性的深刻理解。在对于图像符号局限性的反思下,《魅力湘西》力图消除图像符号与语言符号各自的弊病,用图文共存的方式降低图像对于思想的伤害,因此,受众观看到的是一场具体而生动的视像狂欢,也是一场深刻而理性的思想盛宴,《魅力湘西》在直观性与深刻性、大众化与精英化、浅观看与深阅读之间,实现着某种调和,以最大限度地呈示《魅力湘西》的艺术价值。

1.直观性与深刻性

读图时代带来的直接效应是,形象大于文字,形象大于意义。直观性是图像符号最根本的特性,图像作为一种形象、直观的传播手段,能够用简单的形式传递更为丰富的内容,这种直观性使受众沉浸在图像所营造的视觉奇观中,从而开始抵制语言符号,因为语言符号必须在阅读过后,经过人的大脑的综合之后才能形成总体印象。人们趋于一种简单化的对图像不容置疑地认同,不愿经过抽象的思维去认知世界,而是依赖图像所呈现的直观内容去简单化地认知世界。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思想的平面化。

《魅力湘西》一直在直观性与深刻性之间寻找一种平衡,它的直观性特点毋须赘述,整个作品呈现的视像化与受众接受方式的观看性决定了图像符号在作品中的重要地位,直观性是对作品的最基本的要求。然而,《魅力湘西》并没有停留在图像符号的直观性所引起的感官刺激上,而是一直在追求精神内核的深刻性。这种深刻性通过两种方式来表征,一是通过语言符号对图像符号的补充;二是挖掘图像符号自身的抽象性质。

语言符号对图像符号的补充表现为语言符号和图像符号彼此需要、相互吸吮,《魅力湘西》从来没有忽视过语言符号在视听展演中所起到的作用,如上节所述的方言的力量,如《魅力湘西》按语言逻辑的主题分类,就像一篇文章的不同章节,在每一章节的前面,附上语言的阐释,这使得整场演出,在图像演变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语言系统在支撑,呈现出“语图互文”的样式,由于是在同一个文本界面上相互映衬,也就缩短了语言和图像的空间距离,使二者的联系更加密切,也使得本来只直观呈现的图像符号有了深刻的思想性。事实上,《魅力湘西》的深刻性不仅仅是语言符号给予的,图像符号也不尽然像人们理解的那样肤浅与表面,图像符号有其自身的抽象性,如“火鼓”背景中呈示的象形字图案,是对远古文明的一种追溯,是对于人类起源的思考;“悲喜哭嫁歌”里的土家织锦,是土家族对于美的一种体认,其纹饰的抽象性体现了对美的追认的抽象性。《魅力湘西》的图像符号包含了深刻的理性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深刻性不应仅是语言符号的独特特性,图像符号也可表达深刻,人们在视觉奇观的长期包裹中,更要挖掘图像符号的理性内涵,用批判性选择的态度接受图像符号所传达的丰富信息,唯有如此,才不会丧失真正的审美追求,才不会蜕变为简单肤浅的图像消遣,这也是《魅力湘西》所要表达的深意。

2.大众化与精英化

图像符号有理由成为最大众化的一种交流的方式。图像符号在表达上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世界性。意思是图像符号的直观性、形象性,可以照顾到不同阅读能力的读者,可以在大众范围普及,成为人类最基本的共同的交流方式。图像符号的表达可以渗入到社会的广大阶层的民众之中,并且产生跨地区、跨民族的影响。语言符号却无法大众化,语言符号对接受者的文化修养以及它所代表的文化等级秩序提了较高的要求,而且各种不同的民族,各个不同的地区都有不同的语言,交流需要有转换的过程,不像图像符号那样具有普适性,因此,图像符号是趋于大众化的,而语言符号是趋于精英化的,“读图显然比读文字更加惬意直观,更具‘审美的’属性和意趣,它与当代社会中世俗化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是一致的。”⑤图像符号似乎是大众话语最合适的传媒与载体,并且为大众化的意识形态表达提供了一个最有效的途径,是对传统精英性的话语霸权的一种解构和颠覆。

大众化的积极效应是文化传播的普适性,消极作用是变文化传播为感官消遣,艺术失去了光晕,失去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艺术本身就会濒临消失。艺术存在的理由,是艺术的非正常性,是以社会常态为必要背景,是与正常秩序成对比的所谓“标出项”,是一种特殊的表意方式。如果《魅力湘西》的艺术展演与原生态的民间风俗无所区别,与人们的生活习惯无所区别,《魅力湘西》也就无法命名为艺术,由此而推衍,凡是艺术的,必是精英的。图像符号的大众化特点与艺术作品的精英化倾向形成了悖论,《魅力湘西》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魅力湘西》的文化表达是有层次的,它有图像符号的视觉无意识表达方式上的默契性的一面,人与作品的关系是图像与人的感官相遇,视觉的直观性使得形象对于大众来说更具有亲切感,易于为大众所接受。《魅力湘西》所传达的语言是简单的,叙事是直白的,形象是感官的,从这一层次来说,《魅力湘西》是大众的。然而,《魅力湘西》又是精英的,它用不同民族的语言阐释这些民族的民族文化,它充满了精英的叙事,比如说“千古边城翠”对于精英小说《边城》的再释,“英魂归故里”对于英雄主义精神的宏大叙事。这种大众化与精英化的的共存,使《魅力湘西》成为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形式。

3.浅观看与深阅读

受众对图像符号与语言符号的接受方式是不同的,对于图像符号的接受是“观看”的方式,对于语言符号的接受是“阅读”的方式,随着读图时代的到来,图像符号的招徕功能已远远大于语言符号。在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中,传统的语言符号的深阅读加重人们的生活负担,他们更渴望摄取直观、简单、形象的信息,于是将注意力转向了以阅读图像为主的浅观看。“用图像符号代替非具象性的符号,消除了人们的知觉与符号之间的距离,因而也消除了文字那种需要通过接受教育才能理解的间接性,消除了从符号的所指到能指之间的思维过程。”⑥

浅观看的优势在于可以减缓受众的心理压力,缓解人们的心理疲劳程度,使受众可以用简单的心态去审视世界,且视觉的冲击使得人们在接受信息的过程中自觉地形成了从图像事实中接受大量信息的习惯,使得阅读变得轻松而快捷。浅观看带来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当视觉感官的享受被放在极为重要的位置,人们就不会再去潜心专注地阅读,从而导致对意义的认知过程变得过于直观化,受众也因此变得单向化与幼稚化。

《魅力湘西》也试图在浅观看与深阅读之间寻找一种平衡的方式,首先,《魅力湘西》的演出基调是愉悦与沉重并存。其图像表达的清晰,人物设置的诙谐,起到了浅观看所要达到的心理作用。同时,湘西形象所背负的传统的苦难、牺牲,又是在深阅读之后所得到的理性力量。其次,对于图像符号的观看,仍是渗透着知觉思维在其中的,阿恩海姆认为,“所谓视知觉,也就是一种视觉思维。”⑦也就是说,观看也是具备思维的能力的,这种能力不是指观看活动中理性参与到感觉之中,而是指视觉本身包含着思维的成分。由此可见,观看不尽然是省略了抽象还原、缩短了思考时间的直接接受信息的方式,而是包含了知觉思维的一种感知事物的方式,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观看与深阅读并不矛盾。

《魅力湘西》用图像符号构造了一个知觉空间。正像卡西尔所指出的:“这种空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感性材料,它具有非常复杂的性质,包含着所有不同类型的感官经验的成分——视觉的、触觉的、听觉的以及动觉的成分在内。”《魅力湘西》所营构的这个知觉空间也并不是若干符号的简单合并与叠加,而是有机地互涉、互文,大大地超出了单一符号所传递的信息,是民族文化符号的深层记忆、想象与转换。这种综合的舞台艺术样式在时间和空间上相互融合,给观众以有效的、富有震撼力的冲击。参与到、经历过这个历史过程的观众,生命体验与观看感受相互融合,视界与期待视野相互融合,更能引起心灵的共鸣和净化。

注释:

①⑦鲁道夫·阿恩海姆著,腾守尧译:《艺术与视知觉》,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9页、第18页。

②丹尼尔·贝尔著,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5页。

③巴赫金著,白春仁、顾亚铃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复调小说理论》,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76页。

④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

⑤周宪:《读图,老照片,身体》,《文化研究》2002年第3期。

⑥黄会林:《中国当代大众文化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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