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几代人的爱与自由书：乌利茨卡娅的作品《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

⊙陈 洁［新疆大学外国语学院， 乌鲁木齐 830046］

柳德米拉·叶甫盖尼耶芙娜·乌利茨卡娅（ЛюдмилаЕвгеньевнаУлицкая，1943—）是当今俄罗斯最受欢迎的小说家之一，同时她在世界范围内也享有很高的声誉。她的作品经常高居俄罗斯图书销售排行榜前列，往往一经发表就会吸引大量的评论家关注，很多其知名作品都被译成多国文字，而且还获得过俄罗斯和其他国家的多个文学奖项。

乌利茨卡娅的长篇小说《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荣获了2001年度俄语布克奖，这部小说依然沿用了女作家喜爱的主题——俄罗斯知识分子的日常生活，它主要描写了妇产科权威医生库科茨基和他的朋友——生物学家戈尔德伯罗的事业和家庭生活（这也是作家熟悉的领域）。这部作品的历史跨度很大，几乎涵盖了整个20世纪苏联社会生活的重大事件，读起来觉得真实、厚重。在作品创造上，乌利茨卡娅使用现实主义手法，展示了在真实历史背景下几代苏联人的生活状态和追求。小说的第二部分比较独特，描写叶莲娜的梦境，作者试图借助叶莲娜的梦境探索“人存在的多种可能性”，这里乌利茨卡娅借助了后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但是可以看出叶莲娜的梦境是现实状况的另类体现，整篇作品是一部现实主义佳作。此外，整部作品内容呈现出明显的片段性，并且使用大量医学、生物学术语详细描写人的怀孕、生产等生理过程，这也是作品的一大特点。

乌利茨卡娅以库科茨基医生一家几代人的生活为主线，塑造了老一辈的瓦西莉萨，中间一辈的库科茨基医生和妻子叶莲娜，年青一代的塔尼娅和托玛，详细展示了他们不同的性格、心理和生活状态。

瓦西莉萨是库科茨基医生一家的家人和仆人，她是传统俄罗斯妇女的代表。她平凡、丑陋、手臂畸形，智力迟钝；但是她善良、虔诚，拥有一颗“谦恭的心灵”，她的“身上还被慷慨地赋予了罕见的善于感谢的天分”。她自幼历经苦难，但是“委屈她的事，她表现得气度高尚，全都忘记了”，“对她的欺负和各种各样的辱骂，她都当作是她应得的”。她只记得所有人为她做的好事，给她的恩情。她追随被流放的精神导师阿纳托利娅院长直至其去世，她敬爱叶甫盖尼娅，“先是服侍她，之后是叶莲娜、塔尼亚，所有她认为是自己恩人的人”。她全心全意地为他人服务，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工作，但是她的心中也渴望自由，“当她的心灵需要自由的时候”，她就会一声不响地出门一趟，这种习惯一年两次，一直保持了终生。

瓦西莉萨虔诚信仰东正教，她“有一副拜占庭的容颜”，有一颗宽厚、仁爱之心。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一切事情都凭自己的本心判断，她以自己独特的、甚至有些顽固的女性视角看待整个世界，始终坚持道德、人性准则。尽管她和叶甫盖尼娅、阿纳托利娅院长身上有很多的不同之处，但是她们都是深受俄罗斯传统文化影响的俄罗斯女性，她们身上善良、虔诚、慈爱的本性是一致的。

库科茨基医生和叶莲娜可以说是家庭的中间一代。他们都在俄罗斯传统旧式家庭中长大，受过旧式的教育，但却生活在与旧时代截然不同的苏维埃俄罗斯。库科茨基医生热爱科学工作，性格坚韧不拔，富有男子汉气概，他始终以男性理智、冷静的目光看待世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和家庭的女性成员们产生了矛盾。而他的妻子叶莲娜细腻、敏感、柔弱，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极，这种对立是男性世界与女性世界的对立。

库科茨基医生夫妇曾经一起度过温情脉脉的十年，在小说的这一部分作者细致地描写了医生对妻子、女儿真挚而又深沉的爱，读起来特别令人感动。库科茨基医生善良、慷慨，他每月都会汇钱给穷困的亲朋；他正直、执著、尽职尽责，为了保留知识分子的良心，他不惜让自己堕落成酒鬼。

但是因为库科茨基医生坚持应该允许女性堕胎，导致他和妻子以及瓦西莉萨之间产生了尖锐的冲突。他们之间的这种矛盾冲突可以说是由于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之间的差异所导致的，是彼此的不理解造成的。事实上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只是坚持了不同的爱的原则。库科茨基医生从理智的男性视角，不仅看到了女性所承受的来自不同方面的生活重压：社会、男性和孩子；同时作为妇产科医生，他还见证了众多女性因私自堕胎失败而死亡的悲剧。出自同情和有益于社会的原则，库科茨基医生希望能够拯救更多不幸的女性，因此执著于通过提案。这是从女性角度出发的叶莲娜所无法理解的。叶莲娜自幼受托尔斯泰主义和东正教思想的双重影响，她无法忍受杀死“无助、幼小”孩子的罪行，同时作为一名不幸丧失生育能力的善良的母亲，她宁愿自己死亡也不愿杀死自己的孩子。尽管他们都坚持爱的原则，但丈夫无法理解妻子对同性的冷酷，妻子无法理解丈夫对孩子的残忍。他们的固执己见和拒绝沟通导致了彼此的不理解和家庭生活的悲剧。

另外还要提到的是，乌利茨卡娅曾经提到“这本书就是分析在极其严酷的专制情况下实现自由的可能性”。当时苏联的政治斗争激烈，库科茨基医生的酗酒和叶莲娜的梦境都可以视作是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在无助、绝望的环境下的一种逃避和对自由的另类实现。库科茨基医生在酒精中麻痹自己，成功地避免了“表白自己的忠诚”；在他看来科学是不存在阶级的，他不愿违心地去诬陷别人，希望能保留自己的良知，最终他只能通过酗酒保存了梦寐以求的心灵自由。敏感的叶莲娜尽管没有碰见院士丈夫所面临的表忠心问题，但是她的离奇梦境明显是当时畸形社会的折射。例如，其中对教授、孕妇、啮齿人的描写，关于猫狗的论断都有着明显的社会含义。梦境是叶莲娜存在的另一空间，她在梦境中找到了放松的世界，并且摆脱了现实当中社会、家庭和心理的困扰，自由自在地生活。

家庭的第三代塔尼娅和托玛是两种不同类型苏联年轻人的代表。生活在爱与温情包围中的塔尼娅美丽、纯洁、善良，是一切女性美的综合体；她聪明好学，极富艺术、科研天赋，她本应能成为父亲库科茨基医生的最佳继承者，但是却走上了反叛传统的道路。这件事的诱因在于塔尼娅发现实验室用死胎做实验，这位纯真善良的姑娘无法理解此种行为，她反思自己两年里的科研实验，最终因无法漠视这种科学对生命的摧残而放弃科研工作。塔尼娅充满了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对美和自由的追求。但是同样因为女性视角和男性视角的差异，理性、热爱科研并且极富责任心的父亲无法理解细腻、感性的女儿的思想，父女间产生了误解和冲突，塔尼娅也由此走上了放纵、混乱，追求绝对自由的道路。最终，塔尼娅在音乐世界和谢尔盖身上找到了寻求已久的自由和幸福，在艺术殿堂里找到了栖身之地，但她却因意外英年早逝。塔尼娅的道路是一代苏联青年人在迷茫中追寻自由和真理之路。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喜爱勇敢、美丽的塔尼娅，但是对她不负责任的行为和非理性的生活方式并不赞同。

另一个青年一代的主人公托玛是塔尼娅的同龄人，但是她走的却是与塔尼娅截然不同的生活之路。托玛平庸、胆怯，自幼生活在贫穷、不幸的家庭，她热爱领袖斯大林胜过自己的母亲。在成为库科茨基医生家养女之后，她竭力地巴结全家人，包括和她同龄的塔尼娅。她就像《滨河街公寓》的主人公一样，身上总有股令人作呕的投机者的味道。在医生和塔尼娅去世之后，托玛一边自认是医生精神的继承人，一边和她的丈夫霸占房产，把神志不清的女主人叶莲娜赶到储物间任其自生自灭，连冉尼娅带回来的礼物也据为己有。这样一个不知爱与感恩为何物的人占据了库科茨基医生温馨的家，并且“严肃认真”地继续生活着。与叛离传统道路，英年早逝的塔尼娅不同，托玛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塑造的知识分子的成功样板，但是，这位自以为是的“继承者”却始终站在库科茨基医生家三代人的对立面。

小说通过描写库科茨基医生和戈尔德伯罗两家人的在特定时代的命运，来探索人类正确的生存状态、人生追求和伦理道德等多方面问题。无论是虔诚慈爱的瓦西莉萨，严谨理智的库科茨基医生，还是善良的叶莲娜、塔尼娅，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在不同的时代环境下寻求着自由，探索着爱与人生的意义。在小说中，主人公们围绕着堕胎问题各抒己见，引发对生命、爱与家庭等问题的深刻思考，整部作品的叙述描写客观冷静而又细腻，读起来在伤感、忧郁中透着脉脉温情，同时也引人深思。可以说，《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是一部洋溢着人道主义精神的佳作，作品中充满了对生命、对家庭、对他人的热爱，这种热爱不因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变革，个人的苦难为转移。这种忽视自身命运，崇尚无私的大爱精神正是俄罗斯文学的核心内涵。乌利茨卡娅尽管借鉴了新的文学创作手法，但是并不曾偏离传统的道路。以新的方式来书写俄罗斯文学传统，这或许也是小说能获得俄语布克奖的一个原因。

[1]乌利茨卡娅.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M].陈方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

[2]侯玮红.文学不能服务于实用性的思想——乌利茨卡娅访谈录[J].http∶//www.cnki.net.

[3]陈静.《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之“存在与选择”主题初探[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