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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家园”与“心灵的家园”:试论现代乡土作家的生存现状与精神追寻

2013-08-15西北师范大学甘肃兰州730000

名作欣赏 2013年27期
关键词:过桥乡土家园

⊙吕 露[西北师范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00]

中国现代乡土文学,由鲁迅和周作人开拓出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是乡土写实,一个是乡土浪漫。鲁迅作为乡土写实的开拓者和集大成者,创作出了一系列乡土写实的佳作。由周作人开拓的乡土浪漫,则在其后继者废名、沈从文的作品中大放异彩。不论是乡土写实,还是乡土浪漫,农村始终都是作品中的灵魂。

农村作为乡土作家们共同的“过去的家园”,在他们的作品中却呈现出不同的风貌。究其原因可以发现:相同的农村却是不同的“家园”,因为在这个家园里有着不同的生活和成长的经历。鲁迅在浙江绍兴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历经家庭的变故,身为长子的他体会了更多生活的艰辛与世态的炎凉。而拥有同样家庭的周作人则要幸运得多,他在长辈的护佑下,更多体会到的是家庭的温馨。废名也算是黄梅当地大家族的儿子,他在农村度过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沈从文虽然没有像前两位那样生活得无忧无虑,但也是过着一般湘西农村子弟的生活。

这些在农村的生活和成长经历,决定了他们对于这片“过去的家园”的态度。这种态度作为一种潜在的心理,影响着他们在城市与农村的对照中的偏好,并最终形成了他们笔下对于“过去的家园”的描写。

乡土写实的作家对于“过去的家园”满怀着伤痛,当他们接触到城市文明时,他们就成为了“过去的家园”的对立面。城市文明所代表的现代与先进,以及在农村旧文明面前的高姿态,正好适应了这批作家们的心理。他们站在城市文明的立场,以城市文明为尊,把农村和农村人作为启蒙的对象。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市文明之上,俯瞰下面的农村,看到的农村是破败的、落后的,是需要被改造的。他们把目光对准农村的阴暗与衰败,他们笔下的农村是破败而落后的农村,生活其中的是愚昧麻木而又可怜的人。

乡土浪漫的作家们对于“过去的家园”则怀着美好的记忆,当他们接触到城市的现代文明时,他们发现自身反而更喜欢农村的那种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因为有城市文明的反衬,那片“过去的家园”才显得更为宁静而美好。他们笔下的农村则是田园牧歌式的农村,生活其中的是质朴而善良的人。

一个是以“城”为立足,俯瞰农村的破败;一个是以“城”为对比参照,回味着农村的美好。不管以怎么样的角度,那片家园毕竟成为了“过去”。乡土作家们,都已是在城市生活的城市人。在城与农村的游离与选择中,乡土作家们的生存现状却出现了一些尴尬。他们本是地道的农村人,却早已脱离了农村,不再是农村人。他们生活在城市之中,却又很难找到作为城市人的归属感,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城市人。于是,乡土写实的作家安于城市,却在城市中感到的是“孤独”;乡土浪漫的作家们心系农村,却再也“回不去了”。

乡土写实作家们所描写的城市,虽然不像他们笔下的农村那样的破败,但是同样也隐含着生活的艰辛。如果说乡土写实作家笔下的农村多是“写别人”,那么他们笔下的城市则多是“写自己”。乡土作家们对于城市生活中的知识分子的描写,隐含着自己在城市生活中的众多体验和心理状态。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所说“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从北京这方面说,则是侨寓文学的作者”①。“侨寓”两字就点出了乡土作家们的真正的生存的状态。在《孤独者》中,不论是“我”,还是魏连殳,都是属于从农村出来而走向城市的人。他们掌握了新知识,拥有满腔的热血,到城市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他们是农村中的异类,是叛离者。来到城市,却发现自己同样很难融入其中,他们一直都是漂泊者。《在酒楼上》中的句子最能体现他们的心理:“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些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②。

乡土浪漫作家们对农村生活满怀眷恋,农村还是过去的那个农村,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农村人,“家园”成为了“过去的”。当他们再次回到农村时,农村父老却把他们当作城里人了。所以,对于农村他们成为了“欣赏者”,不再是“参与者”了。在废名的《桥》其中一篇同名小说《桥》中有这样一个场景:程小林们一行要走过一座桥,在过桥的过程中,细竹回头朝他笑了笑,这个场景让小林印象深刻。他们一同过了桥,站在一棵树下,望见桥的对岸也有一棵树,这时程小林说了一句:“这个桥我并没有过……我的灵魂还是永远站在这一个地方,看你们过桥”③。桥作为作为一个连接时空的媒介,连接着这边与对岸,连接着过桥前和过桥后,连接着过桥的人和看着别人过桥的人。桥同样也表示这一种时空距离和阻隔,表示这边与对岸,过桥前和过桥后等等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程小林看着细竹过桥,就如同作者看着农村的一切。在这样一幅画面中,程小林替作者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话,暗示出这一切作者只是一个“看者”。沈从文同样也是如此。在离家多年后,沈从文曾多次回到自己的湘西老家,家乡的山水没变,自己却再也成为不了其中的一员。在他的《湘行散记》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家乡人把自己当作城里人看待,而自己确实有一种客子的感觉。

面对着这样尴尬的生活现状,乡土作家们开始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在对于“心灵家园”的建构上,两类作家又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以作品风格和文本的呈现来划分地乡土写实和乡土浪漫两类作家,在此却做出了不同与他们作品风格的选择。

乡土写实的作家早已把“过去的家园”排斥在自己的精神追求之外了,而城市又无法融入,于是他们开始不断地向前追寻,向未来前进。虽然这个过程难免徘徊,但他们从未停止追寻的意志与脚步。这点在鲁迅小说“离去—归来—离去”的模式中体现的最为明显。不论怎样的迷茫和犹豫,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离去”,选择义无反顾的向前。对于他们来说,“心灵的家园”可能并不代表某个具体的目标,而在于不断地向未知追寻。在《过客》中那个知道前路茫茫,但绝不回头,一心向前的过客,在《在酒楼上》的结尾中那个绝不走朋友老路,独自向着自己方向前进的“我”,都是一个写照。乡土写实作家们的“心灵的家园”的意义和价值就是永远在追寻的路上,永远向前走。

乡土浪漫作家们在“心灵的家园”的过程中要比乡土写实的作家们要保守得多了。他们在回忆中把“过去的家园”拾起,用新的眼光来看待它们,以此来建构自己“心灵的家园”。废名发现了一个古朴而充满诗意的农村,那里有“竹林的故事”,有“桃园”,有“菱荡”。作者用孩子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在其中发现可以让自己“心灵的家园”憩息的诗意和禅意。沈从文同样也是用自己的笔,在原有湘西的基础上,建构了一个新的神庙来安放自己“心灵的家园”。那里像“边城”一样的美丽,有翠翠那样的女子,有那样单纯又真挚的感情,也有像“水手”那样带着原始的野性和炙热的情怀。乡土浪漫作家们“心灵的家园”是有血有肉的,我们是可以感受到的。它们形似“过去的家园”,但又不只是“过去的家园”,而是在其中加入了作者新的理念与理解。黄梅乡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中蕴含着的禅意,湘西人的神性与野性,都是如此。乡土浪漫的作家们建立了一个“心灵的家园”,让他们的心灵得到安歇。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两类作家的作品风格与它们在追寻自己“心灵家园”上的选择之间出现了反差。乡土写实的作家的作品风格稳健踏实,但是在追寻“心灵的家园”上却表现出不顾一切的决绝与勇往直前的坚持,颇有“浪漫”的风范。而乡土浪漫的作家们在追寻自己的“心灵的家园”上,同他们洒脱浪漫的文风不同,显得十分保守。他们在原有的土地上建造新的家园,既没有追寻的苦恼,也没有对未来的恐惧。

同样的农村生活,不一样的成长经历,导致了乡土作家们的不同价值选择和作品的不同风格。那片“过去的家园”成为了他们创作的沃土,却也是他们“回不去”的“家园”。乡土作家们面临着生存的困境:不论是农村,还是城市,他们都没有归属感。乡土作家们开始寻找自己的精神寄托。在“心灵的家园”的寻找过程中,乡土作家们的做法与他们作品中表现的风格形成很大的反差。乡土写实股的作家们在追求“心灵的家园”过程中所表现出的那种无畏的坚持和向前的信念,颇有“浪漫”的气质;而乡土浪漫的作家们则是在“过去的家园”上添砖加瓦,建立一个自足自乐的“心灵的家园”,则显得更加踏实。这种反差的出现让人们思索,贴在乡土作家们头上“写实”或“浪漫”的标签后所隐藏着的人生的选择与“家园”的建立,不是两个简单的词就可以概括的。

① 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版,第5页。

② 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页。

③ 废名:《废名作品新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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