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资本激烈角逐的大观园:试论日本著名小说家山崎丰子《浮华世家》背后的深刻社会反思

⊙郭旭红［洛阳理工学院， 河南 洛阳 471023］

昨夜，看完《浮华世家》这部长篇小说的最后一页时，我的心在颤抖，心在无声地呼喊，心在仰望苍穹，震撼的心和夺眶而出的泪水交融在一起，长久不能平复！这也许就是这位现实主义文学大师山崎丰子通过《浮华世家》所展现出的巨大的心灵共鸣和特有的艺术魅力吧！

《浮华世家》这部长篇小说被誉为山崎丰子最具魅力的作品，是其巅峰之作，堪称《白色巨塔》的姐妹篇。该作品以上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的日本金融界重组为背景，赤裸裸地写出了银行界的一个金融家族的人性欲望，金钱权利的勾结，以及贯穿全书的父子纠纷、野心和爱恨情仇，延续了山崎丰子这位曾经的职业记者的敏锐洞察力和犀利的笔锋，深刻揭示了在《浮华世家》这个“大观园”内呈现出的人性之恶：冷血无情虎毒食子，资本之恶：不择手段、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及丑恶的人间万象，无情地鞭挞了日本上流社会的人性腐朽、道德沦丧，暗喻了隐藏在背后的深层次的日本社会矛盾和根源，可谓是日本现实主义创作的一朵奇葩。

1973年该小说出版后，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竟销售了250多万册，随后即被翻拍成电影和电视剧。这部充满着时代气息和鲜明特征的长篇小说，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和读者的共鸣，由此震撼着日本社会和日本文坛，吸引着国内外数以千万计读者的阅读和思考，具有极强的社会影响。小说中关西财界赫赫有名的阪神银行总经理万大介和其长子阪神特殊钢专务万 铁平是作者山崎丰子着墨最多的两位主人公。作品围绕着两位主人公身边发生的事件冲突以及对其他一些鲜活人物的种种逼真的描写，让读者从一个家族银行内部人性与资本激烈角逐的内斗及其与上流社会的政界高官们的相互勾结谋利的侧面，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腐朽和难以调和的矛盾，启迪着人们对世间真善美的渴望，以及对正义和理想的支持。作者在小说中对资本主义社会深层矛盾及其社会根源的探析，达到了文学作品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的境界，他把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人们发自内心地去追寻和反思。

山崎丰子的这部小说达到了艺术文学作品的内在价值和其深远的社会意义的实现。由此，本文拟从作品中所揭示的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实现理想的艰辛，浮华的背后以及生命的代价三个方面概略地探讨一下日本社会人性与资本激烈角逐的世间百态及其浮华背后的社会反思和现实意义。

一、理想的艰辛与民族的希望

作品追溯到上世纪的60年代，日本大力发展钢铁、造船、汽车和化学等重工业产业，以此为主导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在60年代末其国民生产总值已跃居世界第二位，此后便开始逐步下滑，国民经济不景气指数不断攀升。小说《浮华世家》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经济持续发展和剧烈震荡的1967至1968两年间。作品在这样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既深刻揭示了万 家族内部的混乱关系和政界商界的勾心斗角，又从另一个侧面讴歌了为日本民族工业振兴而忘我拼搏奋斗的年轻人的典型万 铁平。我们先撇开这个浮华家族背后的种种丑恶不说，单就作品中所叙述的作为阪神特殊钢公司专务万 铁平，不惧种种危难，梦想通过技术革新和创造，使日本钢铁业跻身于世界之林，就是十分令人尊敬和震撼的。

小说中写到铁平所就职的阪神特殊制钢厂是专门开发研制特殊性能钢铁的企业。为了抢占日本特殊钢生产在世界的品牌，从而再度振兴整个日本经济，在万 铁平的带领下，其工厂的三千多名员工团结一心，努力奋斗，克服了资金困难、自然灾害，以及种种隐藏在背后的人为因素，矢志不移地为这个企业，这个国家和民族奋斗着。可以说铁平在小说中成为了一个集所有企业家和当代年轻人所应有的优秀品质为一身的完美青年，这位毕业于东京大学工学院冶金专业，并留学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高材生，回国后立即投入了阪神特殊钢公司的建设，他对工作怀有极大的热忱、理想和信念，面对困难绝不低头，誓死也要使日本特殊钢生产走在世界的前列，这就是一种民族精神。但是实现这个理想的过程十分艰辛，在历经家族内部人性的扭曲和搏杀后，万铁平带着生命难以承载的重压，于大年除夕的那一天，在丹波筱山深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时筱山的雪地上，又出现了小说开始时的情景：一棵千年的枯树和一头野猪。此时，我们不知道作者的用意是什么，他大概想说生命的代价是沉重的，实现个人的理想乃至民族的梦想需要付出太多太多。小说中万 铁平说的好：没有梦想，就没有未来。虽然，铁平最终没能看到自己为之奋斗的炼钢高炉建成投产的那一天，但他却始终认为，在追寻梦想的那两年的时光内，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这正如美国著名教育家戴尔·卡耐基所说的那样：“在为实现理想而奋斗的过程中，人生的乐趣清清楚楚，而生活就更加充沛。有目标的人，就有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将自身与事业有机地融合为一体，因为人生因梦想而伟大。”①一群身穿阪神特殊钢工作服的员工们，怀着钢铁人的意志，怀着和铁平一样坚定的理想，顽强地奋战在工地，用心血忍受着种种打击，历经磨难，团结战斗，为的是实现民族之梦。我以为这大概就是小说作者山崎丰子这部长篇巨著的核心和灵魂。她想借此唤醒当代日本青年人的拼搏意志和坚定的社会责任来重振日本经济。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会有自己的梦想，时代需要铁平这样的年轻人，需要为了理想，为了国家而不断前行的人。但现实社会能够像铁平这样，一切为了民族的利益并且对自己的梦想如此执著而希望靠自己的努力使国家变得更加富强的企业家太少了。作者山崎丰子在小说中启迪日本年青一代都要努力做铁平这样一个为实现理想而坚强奋斗的人，不管命运多么残酷，决不放弃。你看，曾经的那一刻，铁平离梦想多么接近：高炉钢铁让日本的产品走向世界！虽然现实有时残酷得叫你远离梦想，但怀揣着民族的理想并为之努力的幸福感，谁又能不为之动容和振奋呢？只有那些将热血倾注于梦想的人们才会内心充满着力量，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于自己仅有的一次生命。虽然小说中铁平没能亲眼看到钢铁出炉的理想之梦，但那些头戴安全帽的建设者们却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投入这实现建设高炉的梦想，使日本钢铁业能够和世界一流企业并驾齐驱，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民族的希望。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铁平及其身后的一群男人，跌倒了再爬起，为了实现民族之梦而闪烁的人性的光芒，这正是小说主人公万 铁平身上展现的巨大的艺术魅力和历史震撼力。生活在当下的每一个民族的有志青年该如何去为实现国家和民族之梦而奋斗，我想答案应该是明确的。因为人类的幸福欢乐在于奋斗，而最有价值的是为理想而努力奋斗，这样才不愧对人生。为此我们应该感谢山崎丰子这位文学巨匠创作此书的目的之一和其凝重的历史意义以及现实意义吧！

二、浮华背后人性与资本的残酷战争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与万 铁平终日奔波，为了使日本特殊钢生产技术与世界水平并驾齐驱的梦想而奋斗不息的历史责任感相反的，正是其父万 大介。对这个人物的塑造，作者山崎丰子是颇费心力的。在全书的一开头，他就这样写道：“万 大介泰然自若地坐上上座，银发下面端庄的脸庞露出一副贵族的冷漠和文雅的神态。”这简直就是一副狡黠奸诈的伪君子面目，与浮华世家的主题相呼应，告诉读者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华而不实、虚假繁华的世袭贵族家庭中。万 大介表面上是个事业颇有成就，受人尊崇的银行家，背地里却过着包养情妇，妻妾同房，荒淫无度的极具封建主义色彩的糜烂生活。这种妻妾同房的屈辱，早已把他的妻子蹂躏到了失去人的尊严的地步。不仅如此，在这个腐朽没落的“大观园”内，隔日由妻子和情妇轮坐妻子之位，渐渐这个有留学美国经历的情妇高须相子，开始管理和操纵这个家族的一切内政外交。妻子宁子只有退居后位，默默地承受屈辱，并最终选择自杀的道路。由此可见，金钱这个拜教物的魔鬼已经侵入到了婚姻关系和家庭关系之中。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那样:“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②不仅如此，为了实现其家族银行吞并其他都市银行的野心，万 大介和他的情妇策划了一起儿女与日本政界高官缔结婚姻关系的行动。他们不仅牺牲儿女的爱情，还用金钱收买了政界要员，与国会议员、大藏大臣、内阁总理大臣等相互勾结，相互谋利，上演了一幕幕卑鄙无耻的人间悲剧。在战后二十年日本金融界的改革重组中，在大藏省的直接干预下，万 大介用尽阴谋和手段，贿赂政界要员，以达到其“以小吃大”兼并其他上位银行的目的。为此，他一方面动员旗下分行拉存款，以致分行某经理劳累过度，猝死于工作岗位；另一方面又以虚假贷款出卖亲生儿子铁平，逼其特殊钢公司破产，至上千名员工失业，用以拖垮和追究全力支持特殊钢生产的大同银行。最后他把长子铁平逼得妻离子散，变卖家产，走上绝境，并以不良贷款为由彻底摧垮了位居上位的大同银行。他还逼得其总经理辞职，实现了自己吞并其他上位银行的野心。更可恨的是，当万 大介得知不得已自杀的铁平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时，他没有为自己逼死铁平而觉得悔恨，而是遗憾未能将铁平培养成阪神银行的接班人。他认为为了阪神银行的前途，铁平纵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把阪神和大同的合并事业进行到底。一个道貌岸然、冷酷无情的伪君子肖像被活脱脱地描绘出来。这个极具封建主义特质的万 家族正是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缩影。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不管别人死活，真是灭绝人性，彻底丧失了人伦。这如同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所写的那样：“古来时常吃人，可是不甚清楚。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③这是鲁迅先生在那个封建专制的年代发出的呐喊，道出了封建主义家族制度和其仁义道德的实质乃是“吃人”，只不过资本主义社会更加显示出“吃人”的凶残和虚伪的高明。墨写的说谎，绝掩不住血写的事实。事实是毫不留情面的东西，它能将谎言击得粉碎。从万 大家族这个“大观园”的背后折射的则正是资本主义社会灭绝人性和“吃人”的本质。我想，这可能就是作者山崎丰子倾力塑造万 大介这个资本家代表的原因吧。

三、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社会反思

在这部小说的尾部，极具残酷和阴谋手段的万大介，俨然成为重组后新银行东洋银行的总经理，但不论就职大厅多么豪华，演说词多么慷慨，万 大介的内心知道：银行合并是成功了，但这是用铁平的死作为代价换取来的。精明过人的万 大介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就职演说的前几分钟，跟着他一起干过无数见不得人勾当的女婿美马中为了自己的升迁，已经背叛了他。按照大藏省永田大臣的旨意，美马中开始密谋下次重组吃掉新成立的东洋银行，这大概就是官僚资本主义吃人不吐骨头的历史真面目吧！由此可想万 这个浮华世家下步的命运，子女的出走、情妇的离去等都预示着这个大观园的繁华已尽。如同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道的那样：“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④只不过这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我们当然看到小说中主人公万 铁平的死是个悲剧，是一个某种理想在旅途中败给现实的悲剧，这是人们不愿意看到的。在万 铁平的离去和新银行诞生的强烈冲突下，人们的内心早已进入了深深的思索。许多个为什么在反问着读者，在唤醒着民众。我们在这恢宏而严肃的社会课题面前无须回避，作者在用铁平的死来进行时代和社会的呼唤，启迪着人们深刻思考。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是阻碍社会实现公平正义乃至民族梦想的桎梏。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只有汇成千百万人的洪流才能冲破羁绊的牢笼。资本在积累的过程中是残酷无情的，资本主义社会更赤裸裸地暴露了唯利是图、钱权交易的“吃人”本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⑤在小说中我们预知了这种和资本主义腐朽没落的社会矛盾的斗争还将继续下去，对此人们的反思也更为深刻。但无论如何，历史前进的车轮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推动社会发展和历史进步的根本动力和决定性因素。虽然这个过程还很漫长，但我们坚信人类最伟大的思想家马克思所告诫我们的话：资本主义“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⑥。从小说中，人们看到了日本社会官商勾结、道德沦丧及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从一个家族大观园的浮华兴衰看到了资本主义国度政界官僚及政客与资本家的贪婪人性。虽然最广大人民的觉醒尚待时日，但风卷残云的时刻总会到来，日本人民是有希望的。在此，笔者想把鲁迅先生在1934年5月30号写的一首诗《无题》送给日本人民，也权当本文的结语吧：“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⑦

① [美]戴尔·卡耐基：《人性的弱点人性的优点大全集》，翟文明编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年5月版，第222—223页。

②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人民出版社1972年1月版，第254页。

③ 鲁迅：《狂人日记》，见《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读（上册）》，高等教育出版1994年版，第6页。

④ （清）曹雪芹：《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7月版，第47—48页。

⑤ [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12月版，第87页。

⑥ [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1月版，第262页。

⑦ 鲁迅：《鲁迅全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第472页。

[1][日]山崎丰子.浮华世家（上，下部）[M].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