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博尔斯卡的第十一本诗集
2013-08-15山西杨德友
/ 山西_杨德友
作 者: 杨德友,山西大学退休教授。曾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波兰语)、山西大学(英语)求学。译著有:《怀旧的未来》《遗嘱集》《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上、下)等。2002年获得波兰外交部长颁发的“传播波兰文化杰出成就奖状”。
辛博尔斯卡在2005年发表了第十一本诗集,《冒号集》(Dwukropek),收入诗作十七首,这里选译八首。《现代汉语词典》对“冒号”一词的解释是:“标点符号(:),主要用在提示性的话语之后,用来提示下文。”十七首诗记录了对于萦绕脑际、不能忘怀的问题作出回答的尝试。这些回答未必能够让人满意。这一本短小诗集的最后一节解释了冒号之谜:“如果白色上面有黑点/就算是在思想里,/出自重要或者不重要的原因,/加上一个一个的问号,/而在答案中/有一个冒号 :。”(《实际上每一首诗》)因此,冒号成为无知的象征,或者我们缺乏关于大千世界万物定义的象征。因为冒号后面缺少某种回答,所以标志着无法解决的、终极的无知带来的强烈而令人敏锐感受到的空白。对于生活展开描写的全部尝试,都必定以失败告终,只能留下这个冒号,于此,强化了人面对一切皆如白驹过隙,却无法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而感受到的无可奈何。
辛博尔斯卡一如既往地展现出充满不确定性和哲学性质的惊异感的心理状态。几乎全部的诗作都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造成的结果,这一句话就是:“我不知道。”人在梦魇之中“感受到惊奇/如果他们能够感受惊奇/惊奇的是/某处存在某些惊奇的原因”(《诗人的噩梦》),正是这种惊奇感成为写作诗歌的驱动力量,允许诗人展开创作。而人对一切都是可能产生惊奇感的。世界如果没有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们在时间进程中能够改变什么呢?或者,某事、某物促成了变化?因为没有单一意义的答案,我们会感到无奈和担心。《冒号集》中的忧郁气氛比辛博尔斯卡以往诗集都沉重得多。这里很少见微笑,很少有令人惊喜的诗句。时间销毁雕像,时间消逝,一去不返。铁石心肠的命运女神阿特罗波斯不断地剪断人的生命之线;一只宠物狗被丢弃,又遭某人射击,在痛苦中缓慢地死亡;往日的情人迎面而过,彼此不看一眼;老教授在回答是否经常感到幸福的时候说,自己正在工作;母狮撕咬羚羊,对灾难没有意识的人们按自己的安排生活,而“智人”的每一个成员的殊异性质都激起忿恨。只有小说的结局才是皆大欢喜。辛博尔斯卡以往的各卷诗集,除了对世界的惊奇感,还有对于排除疑虑的某种希望。而《冒号集》就连这样的希望也已经失去。这是对命运的无奈屈服。她在消沉中意识到,面对许多问题,是找不到解答的。然而,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放弃提出问题——因为没有思考的一天就是虚度的一天。辛博尔斯卡写道:“昨天我在宇宙中度过。/一昼夜没有对一物提出问题,/因为对一切不感到惊奇。”诗人运用了她熟悉的和多年使用的写作技巧。她讲求平铺直叙,不以新巧惊人。依然使用反讽(有所迟缓,大概是因为希望减少),使用列举法,运用对比的诗学。她还利用拼接技巧,把日常用语巧妙地用在诗歌里。最后的一首诗又令人想起辛博尔斯卡特有的主题——“瞬间”的元素。诗人写道:“实际上每一首诗/都可以题为‘瞬间’。”(《实际上每一首诗》)的确,冒号集》的几乎全部作品都是在描写某一事件在一首诗框架中的静止。《冒号集》不令人震惊,它给人的印象是用新的——也是熟知的内容再现以往诗歌的间架。这本诗集比以往的各卷诗集都更消沉和忧郁。这是在反思中生出的对世界的惊异感,却失去了欢愉的情调。但是,是值得阅读欣赏的。
在《冒号集》中,最重要的一切都出现在它的前面:对于世界意义重大的莫过于生存还是不生存;是某人,还是另外一个人;控制一切的是盲目的偶然情况,还是难以忍受的、精确的决定论。在场与不在场对于世界都是完全冷漠的,而各种存在情况的个体性和特殊性对于世界都没有多少意义。也许只有诗歌能够拯救这样的特殊性和不可重复性。《冒号集》描写的正是这一点。这就是瞬间性、事件突发性、稍纵即逝和远景特征,还有就是意义的非独一性质,因为单一性意味着诗歌的死亡,而且不可挽回。诗歌的生命和活力乃是意义的多样性,谈论自己和世界的方法的多样性,以及不停地打出问号。冒号一直到结尾才出现,这是作出回答的地方。这是沉默,沉默是唯一的答案。
以一个标点符号为题作诗,有哲理又具象可读,的确是别开生面,非大手笔难以做到——难能可贵。
笔者注:本文中提及的几首诗,有的未出现在译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