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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启蒙者与“影子”之间——竹内好《鲁迅》解读

2013-08-15内蒙古民族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内蒙古通辽028000

名作欣赏 2013年5期
关键词:竹内鲁迅研究影子

⊙杨 青[内蒙古民族大学成人教育学院, 内蒙古 通辽 028000]

作 者:杨青,文学硕士,内蒙古民族大学成人教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世界华文文学。

竹内好的《鲁迅》是日本鲁迅研究里程碑式的著作,在中国鲁迅研究领域也有着广泛的影响,郜元宝称竹内好为“鲁迅研究第一人”①。竹内好的《鲁迅》与国内鲁迅研究的文章的很大区别在于“少有的语言的诚实”②,他把鲁迅作为一个人来书写,而并文学领袖。

《鲁迅》写于1943年,这是个很敏感的时期。那时候竹内好已经随部队“出征”中国了。征兵命令恰恰是在这本书刚刚完成之时接到的,“记得当时曾以为好像有老天佑护似的”,不知远行的日期,“连明天的生命都难以保证”,竹内好曾经在再版的序言中说:“只想着要留下这本书而集中精力写出来的。虽然不能夸张地称为遗书,但已接近这种心情了。”或许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我们才会从竹内的这本《鲁迅》中解读出不同以往的鲁迅形象。

一、文学家与启蒙者

竹内好是以“鲁迅式”的思考、表达方式去试图接近“古堡”里横眉冷对鲁学家的鲁迅。有些学者认为,竹内好其实是通过鲁迅研究在向中国租借“精神父亲”。因为大和民族自来缺乏原创性的文化,西风东渐后,知识分子群体学西方学得很好,却更加迷失,更加缺乏精神的原创。竹内好试图在鲁迅身上找到东亚民族知识分子的精神形象和“东亚共荣”在文化上的典范。

竹内好反复地试图在鲁迅的启蒙者与文学者两重角色间做一个矫正。国人习惯于将鲁迅作为启蒙者来看待,这种预设的理解视角当然会导致把鲁迅的文学作品当做追求“有用”的文本,也就是说鲁迅的创作是自觉地追求文学的“有用”。竹内好的疑问是一个文学者鲁迅、一个反叛作为自己的鲁迅,进而认为“在本质上,我并不认为鲁迅的文学是功利主义,或者说是为人生,为民族或是为爱国的。鲁迅是诚实的生活者,热烈的民族主义者和爱国者,但他并不以此来支撑他的文学,倒是把这些都拨净了以后,才有他的文学。鲁迅的文学,在其根源上是应该称作‘无’的东西。因为是获得了根本上的自觉,才使他成为文学者的,所以如果没有了这根柢上的东西,民族主义者鲁迅,爱国主义者鲁迅,也就都成了空话。”竹内好的这种评断给我们耳目一新之感,不由感叹竹内好洞悉问题之深刻,他是真正了解鲁迅的人。

“文学”与“启蒙”这两个概念,是解读竹内好《鲁迅》的关键词。在这之前,鲁迅一直被誉为中国的“启蒙者”,竹内好却从鲁迅身上发现了特殊的启蒙含义,它不同于新派知识分子的某些价值立场,这种价值立场包含着某种由西方引进的观照角度,竹内好认为通常对启蒙的理解其是不适合鲁迅的,因为有鲁迅的存在,启蒙运动不是一个先验的绝对命令,而是有意识地追求其生命经验。它也许不是各种新价值的发源地,但是,启蒙必须接受更多的东西,这种本源性的检查,必须从这种更加本源性的东西中产生。

竹内好也对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做了独特的阐发,他认为二者不是从属关系,也不是相克的关系,而是“文学在政治中找见自己的影子,又把这影子破却在政治里,换句话说,就是自觉到无力,文学走完这一过程,才成为文学。”这种说法似乎很缠绕,却避开了在“为人生而艺术”与“为艺术而艺术”这两种文学观念间左右为难的迟疑。

二、“影子”与“挣扎”

在《鲁迅》一书中频繁地出现了一个“关键词”——影子。比如他在谈到鲁迅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关系时曾说:“鲁迅是像影子一样,遮蔽了中国文学。处理这个影子,是在处理自己与鲁迅的一部分。”他说介绍了自己的阅读经验:“读他的文章中,肯定会遇到一个阴暗的东西。这个阴影始终在同一个地方。阴影本身虽然不存在,但在那里产生的光,也消失在了那里。以这种方式,表明黑暗的存在。不经意间看过去也便罢了,并没有注意它的存在,一旦发现它,便永远都不会忘记。像在一个豪华舞厅的人群中跳舞的骷髅一样,晚会结束时,骷髅会变成你眼中的唯一实体。鲁迅背负着一个影子,度过了他的一生。”在说到鲁迅晚年大量地写作论争性的杂文时,竹内好认为:“他预知到了有个影子将会折磨自己。这个影子曾从内面折磨过他,但现在又被对象化在他的面前。与之战斗,在他那里就是表现自我。”

对于鲁迅阅读中的“影子”,有其独特的表述,这种表述无疑是深入和准确的,我们几乎是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语言来复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阅读态度,使这样的异国思想者看到了在中国读者的眼前被遮蔽的东西呢?是语言和文化的间隔竟然提供了某种方便?或者说,我们都习惯了“暴力”、“没有动机”的阅读?或仅在阅读中彻底消解了自我,并试图在阅读和重建自我的绝望中才有可能了解的吗?

鲁迅的“影”上不愿去天堂,下不愿去地狱,前不愿去将来的黄金世界,现在又不愿与形相随。处处都有栅栏和高墙,于是“影”绝望于天地之地,选择了在黑暗中沉默。在时间的轴上,“影”滑动在两种毁灭之间。“影”似乎在命定的悲剧中属于黑暗与虚无,忽儿在黑夜中沉默,忽儿在白天里消失。鲁迅的内心也如“影”一样,在两难的选择中绝望地迷失。

作为一个敏感的作家,鲁迅体验到了在时代洪流中知识分子的精神苦痛,鲁迅用一本散文诗集《野草》来记录下了这一苦痛。“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③鲁迅从他的人生体验出发对希望、绝望、革命、自由这些概念做了新的诠释。而竹内好对鲁迅的“影子”做出了新的诠释。

竹内好为鲁迅的“挣扎”赋予了“抵抗”的新义——“挣扎这个词语含有宽容,忍耐的意思。我认为这是了解鲁迅思想的重要途径,倘若翻译成日语的话,大概于‘抵抗’一词相近。”在竹内好看来,鲁迅的“挣扎”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即自觉的层面和非自觉的层面。“他经常使用‘挣扎’一词,他喜欢这个词语所显示出的无力的凄怆的生活状态。”这是从自觉的层面理解所理解的“挣扎”;竹内好把“挣扎”一词放入从文化视野下审视,那它所具有的“抵抗”的涵义则更加明晰,由此,“鲁迅使得中国的近代与世界史发生了关联,这种关联性的媒介产生于抵抗行为之中。”

“面对这新时代,他不退却,也不盲从而是通过‘挣扎’来反观自己,再从中重塑自我”,竹内好认为绝望之所以被人称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竹内好精准地把握了鲁迅精神的特质,竹内由自己面对的“黑暗”来了解鲁迅,意识到无边的绝望或虚妄,并依然与之顽强挣扎下去的人才会了解鲁迅,背负着“生”与“死”这些朴素而又沉重命题的鲁迅有着不可预知的强大力量。“他首先是个坚韧的生活者”,竹内也希望通过《鲁迅》,自己也获得鲁迅那种直面人生的坦荡和勇气。

《鲁迅》完成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在时代空气的包围下,竹内好的内心充满孤独、苦闷、茫然、困惑的情绪。他无法摆脱自己被卷入战争的命运,只好将自己转寄于一个对象物上,由此来折射出自我。竹内好走向了鲁迅,因此竹内好笔下的鲁迅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成了他自己的自我表现。日本国内的竹内好研究者都指出了《鲁迅》的这一重要特色。称“鲁迅的世界,可以说是竹内好的世界。《鲁迅》中所描绘的鲁迅,是竹内自我的投影。《鲁迅》是竹内的‘呐喊’。”④

对于竹内好而言,中国不是外在的“他者”,而是自我否定的内在契机,在这一悖论的层面上,竹内好把中国、把鲁迅变成了自己一生奋斗的精神原点。同样是以鲁迅为起点,一位日本思想者的解读方式让我们看到了迥然不同的思想品质。对于一个熟悉的作家,在异域视角的解读下我们收益匪浅。

①② 郜元宝:《文学家的基本立场——竹内好的鲁迅论》,《上海文学》2006年第2期。

③ 鲁迅:《野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4页。

④ 转引自刘国平:《“竹内鲁迅”论》,《鲁迅研究月刊》1994年第10期。

[1]竹内好.鲁迅[M].李心峰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

[2]李东木.“竹内鲁迅”三题[J].读书,2006(4).

[3]旷新年.文学与政治——从竹内好对鲁迅的诠释出发[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7).

[4]靳丛林.竹内好的《鲁迅》与李长之的《鲁迅批判》[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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