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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抗战题材剧的粗鄙化倾向及其话语机制分析

2013-08-15江腊生

文艺论坛 2013年18期
关键词:题材话语人性

○ 江腊生

近年来,从《亮剑》开始,到《我的团长我的团》《雪豹》《我的兄弟叫顺溜》,一直到当下热议的《抗日奇侠》《箭在弦上》等,战争题材剧一直是当下荧屏的主打阵地。从国家意识形态的建构角度而言,主旋律的打造需要革命英雄的精神传承,尤其在现代化飞速发展的时代,主流意识形态需要通过革命英雄的强力打造,树立起新时代富有人性基础的时代精神,抢占社会文化建设的高地,进一步打造和谐社会的主旋律。从电视剧接受者的心理期待而言,由于市场经济的不断推进,人们在强大的物质现代性的挤压下显得异常弱小和无力,需要传统的英雄崇拜和战争的胜利来强化自身的信心,不断在满足人们普遍的社会文化心理的同时,提升他们的精神意识。受众在一种全新的英雄书写和战争叙事中寻找自己的审美期待:既暗合自己的英雄情结,又感受市场话语下的人性突破。于是,一系列战争题材剧走进了观众的视野,将观众带进一个个英雄叙述的快感当中。

然而,这些电视剧在一系列战争文化与英雄情结的表现中,呈现出明显的粗鄙化倾向。所谓粗鄙化,不仅仅是人物语言和动作的粗俗鄙陋,而且是在当下的商业话语操控之下,整个影视作品叙述中流露出来的价值观与精神品格的低下,也表现在电视叙述中一种肆意泛滥的情绪流淌。一部分抗战剧以其匪夷所思的故事情节、神话剧一般的人物设置、科幻剧的叙事手法,逐渐成为泛滥银屏的抗战神剧。特别是这两年涌现出来的《箭在弦上》《抗日奇侠》《孤岛飞鹰》《女子炸弹部队》等剧,有男主角像撕鱿鱼一样把日本兵撕成两半,有八路军战士用脚开狙击枪近距离干掉三十个鬼子,有少年英雄空中翻腾躲避子弹,也有弱女子三箭齐发瞬间射死几十个敌人。扔手榴弹炸飞机都不算什么,厉害的是几个模特一样的“女炸弹专家”用炸药炸飞石头击落飞机。这些影视作品往往把悲剧变成闹剧,把一段悲痛的历史记忆变成搞笑的娱乐节目。因此,分析这些影视剧的话语机制,理解其产生的文化语境和价值驱动,对于当前社会价值体系的建构,历史真实的正确把握,以及娱乐消费与艺术审美的平衡具有一定的意义。

首先,这些电视剧在满足人们的英雄想象,深化民族记忆中,史实表现方面往往显得传奇玄幻,呈现粗鄙化倾向。在当下市场经济的推进日新月异,社会民众一味追求经济效益的语境下,主流意识形态话语需要在战争记忆和英雄想象中,引导民众的精神价值走向,强化主流价值观的社会支撑作用。电视剧作为公共性、亲民性、生活化的媒介,在众多宣传主流价值的媒介形态中自然脱颖而出,掀起了一股战争题材剧的播出热潮。一个个战争英雄的轮番上演,将中华民族自现代以来血雨腥风的历史作当下的文化阐释。这些英雄形象纷纷以另类的形态出现,触摸到当下人们各自的痒处。尤其是世俗生活语境下,人们渴望从战争英雄的身上实现自己的英雄想象,实现自己的人性价值与填补时代信仰的空缺。这是沉迷于当下日常琐事的人们寻找民族记忆的一种方式,也是缓解时代焦虑的良方。

电视剧《抗日奇侠》中的几位抗日奇侠,有的以绣花针为暗器,能不留痕迹在瞬间致人死地;有的拥有铜头铁臂,能一掌断石,几拳便可令日本人粉身碎骨;还有的会缩骨功、易容术、化骨绵掌,能避开子弹……在这接二连三、让人眼花缭乱的功夫炫技中,观众仿佛在观看一部金庸式的武侠传奇剧,全然忘了该剧特殊的时代背景及沉重的历史主题,更感受不到民族抗战的悲壮和牺牲的惨烈。这些抗日奇侠在唤起人们的民族记忆时,往往犹如成年的童话一样,散发出他们身上独特的文化气质,以大众文化的形式完成了新时代语境下主旋律的建构。《雪豹》中周卫国那周身散发的痞子气和那神似李云龙般“民间的狡猾”让人印象深刻,但周卫国的形象过于传奇化,貌似是自从他带兵后就未尝有过败绩,唯一的一次失败还是教条主义者张仁杰把他关了起来,结果差点就被端了指挥部,更加凸显周卫国的作战智慧与军事才能。当他的妻子被俘虏,父亲被抓,居然还能如此冷静的一步步做出部署,分配作战计划,到最后似乎也没有怪那个张仁杰的意思,不骄不躁,让观众不免怀疑是否真的有如此的完人,竟然没有一点缺点,不犯一次错误。电视剧《箭在弦上》一抗日女侠遭日本鬼子围攻,寡不敌众惨遭轮奸,她在痛苦中突然挣扎着抓起了地上的弓和箭,翻身跃起,裤子自动穿上,弯弓搭箭,每一发都有三支箭,箭无虚发,一大群日本兵和汉奸纷纷被射倒……尽管这些抗日题材剧越来越体现人性化,越来越能全面地体现战争,但对敌我双方军事能力和军事智慧的表达还是太夸张,过于政治立场化。对于现代观众而言,真正想看到的是在抗战中日中双方如何运用各种战术互相征伐,中日将领性格和战术的体现,日本是如何企图分化治理中国的,前辈们浴血征战的经验。观众不想看见所谓的战争题材片成为千篇一律地表现中国人不屈英勇的片子,否则中国为什么会出那么多的汉奸?抗日战争会在如此惨烈中坚持八年才获得胜利。显然,这些战争历史并不能真正接通人们久远的民族记忆,而是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将战争历史作玄幻的虚化。正如杰姆逊指出:“作为一种娱乐游戏的过程,历史在转化为‘历史’的形象时,已经被‘虚化’,成了被‘当下’所想象性地占有的‘历史形象’,并且在一个仪式空间里被赋予了表演的特性。”①这些战争历史失去了历史叙述的严肃性,却不断被粗鄙地传奇化与游戏化。

自然,英雄离不开传奇化的叙事模式,但不能完全脱离历史的真实。一旦离开了历史的牵掣,英雄的塑造便显得粗鄙化、随意化。人们在享受英雄带来的快感时,历史也成了英雄成长的下脚料。我们无法想象,如此娱乐化的方式呈现战争的残酷,将会使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如何面对那段苦难的历史,是将一场民族劫难看成一出险象环生的游戏呢,还是看到一个民族被侵略、被蹂躏、被迫反抗的悲壮?电视剧《狙击手》中过于强调狙击手的作用,而将战争变成了国军龙绍钦与日本狙击手芥川两个人的对抗赛。芥川和龙绍钦都生就一双火眼金睛,总是能够轻易地发现对方,两人互射时子弹居然在空中互撞,神奇固然神奇,却太像当下的电脑游戏。显然,这些电视剧唤起的并非是真正的民族记忆,而是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将戏说史实取代了原本的历史真实。人们看到的是帮会传奇化、英雄超人化、日军愚笨化,其中很多地方自然而然脱离史实,呈现的仅仅是炫、奇的战争游戏。

主旋律的弘扬,需要昔日英雄的传统支撑,民族精神的传承,在于民族记忆的呼唤。大量战争题材剧的出现,体现了当下文化机制对民族精神的挖掘与传承,也体现了英雄话语与市场话语相结合的存在事实。这些战争题材剧往往具有双重的话语诉求。一方面,主旋律文化氛围的打造,需要英雄形象的不断构建和想象;另一方面,商业话语的驱使与诱惑,导致这些英雄形象不断在传奇化的浪漫想象中得以实现。许多影视剧中,革命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叙事原则被感性欲望叙事原则替代。娱乐化极大地消解了革命抗战影视所应具备的严肃性、革命性、经典性。正如学者让·鲍德里亚所担忧的那样:“当将一个物品作为消费品的时候,人们最为关注的是它的交换价值,而往往对其价值、使用价值视而不见,物品蕴涵的内在光辉、象征意义也在这时自动失效。”②革命的本质精神被娱乐消费遮蔽甚至替代,革命抗战影视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现代枪战片、武打片、言情剧。显然,这些电视剧的历史叙述在被纳入到市场魔力的操控之时,将历史引向欲望与暴力的“刺激场”。从这个角度说,是制片人为经济收益负责的身份与事实决定了战争英雄的单一的戏说方式,体制中乏力的电视剧编导则很难抵挡制片人在艺术上的粗鄙化行为。

其次,人性化的反拨,导致了人物的粗鄙化。相对于以往文艺作品中用阶级性取代人性的单面化、样板化的倾向,当下战争题材剧将人物从单一模式中解放出来,还原人的丰富性,强调个体的尊严和人性的舒展,显然具有一定的意义。同时,也可以明显地看到,当下的电视剧中“人性论”固然不再把政治作用作为主要需求,而是更多地打上了商业化色彩,多以“人性”——实质不过是食、色、性为卖点,满足观众的世俗趣味,甚至是满足一些庸俗的消费趣味,流露出人性表现的“粗鄙化”倾向。

过去,英雄人物往往被塑造得高大全,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爱憎分明,没有丝毫杂念。这种“脸谱化、模式化、教条化”的塑造方式,一直受人诟病。后来,在我们的荧屏和银幕上,这种现象得到了改观,英雄不再扁平化,他们有血有肉,日趋立体和丰满。《亮剑》 《历史的天空》 《中国地》中的英雄各有特点,李云龙鬼点子多,精明机智;姜大牙武艺高强,智勇双全;常发枪法精准,喝酒海量;赵老嘎嘎性十足,侠肝义胆。这些英雄形象的性格塑造,直接体现了当下战争题材剧中人性阐释的多元性。应该说,摈弃“假大空”,将英雄拉下神坛,这种反拨既是一种纠偏,也是一种回归。从此,英雄还原成人,走进百姓的日常生活,

但遗憾的是,很多战争题材剧却陷入了另一种模式化,似乎“英雄不坏,观众不爱”。这些电视剧往往剑走偏锋,将痞气、匪气直接移植到英雄身上,美其名曰“人性化的创作”。其中,英雄已不再是完美的代名词,而且还不一而足地添了不少坏毛病。为了让主人公尽量表现出“人性”的光辉,编导不惜大幅度地增加“缺点”的使用剂量,总是让主人公在生话里表现得不拘小节,脏话连篇,不讲卫生,有组织无纪律,身上的“匪气”多于“将气”,“痞气”多于“豪气”,怎么看都不像共产党的指挥员。人性的可贵在于其丰富性、差异性和多样性,如同自然界的物种一样,只有保持丰富性才能维持其平衡。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人性中的粗鄙、庸俗一面有其必然性。但是,如果说过去我们曾经把人性简化为“阶级性”是单一化、抽象化的话,今天我们把人性单纯描绘为“食色性”同样也是一种单一化,是用身体、欲望——主要是物质和生理层面的欲望来代替对“人”的整体界定。

不难看到,这些粗鄙化的激情叙述,恰好迎合了今天的人们对现代性管理社会的严格体制与组织规范的一种想象性抵抗的欲望。李云龙和姜大牙等人的英雄叙事,乃是个人的才情与伟大的破坏的结合,此中的逻辑可以理解为如下的潜台词:一方面期待自已具有过人的本领,另一方面渴望自已能够不受任何限制。这正是处于现代社会焦虑状态的人们所缺失并渴望的理想世界。他们整天深陷世俗琐碎的日常生活之流,激情不再,而这些略显粗糙的军人形象设置挠到了观众欣赏期待的痒处,但痒处挠久了或者挠偏了,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许多观众在看了现实军事题材电视剧后经常会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看第一部,让人热血沸腾;看了两部,让人心存疑窦;看了三部,便觉索然无味了。这实际上说明了编导们想象力匮乏,模仿力惊人。只要市场反响不错,接踵而至的必然是该题材影视剧的泛滥,同题材的电视剧同质化现象严重。编导们大量模仿,粗制滥造,塑造的英雄人物由“高大全”转向为粗俗和粗鄙。没有原创精神,也缺乏娱乐精神,将克隆进行到底。显然,电视剧的题材同质化,英雄人物的性格趋同化,与编导们粗陋化的操作、没有技术含量地模仿脱不了干系。

显然,英雄人物的人性书写,在反驳过去的高大全模式时,呈现出人物性格的两级组合模式。英雄身上,往往是曾经的英雄话语的一面加上非正统的土匪性格的一面。前者在表现主旋律方面,依然努力维持以往的惯性叙述,注重英雄传统的赓续。后者在人性表现方面,则往往矫枉过正,突出人性中坏的一面。尽管这些电视剧往往具有一个前提:注重人物内心情感的发掘,以唤起观众的怀旧情绪为旨归。然而,电视剧并未营造美丽的怀旧,却又消解怀旧的情调,注重叙事形态的复杂性、人性形态的善恶混杂性,以求塑造出表象与内心不一致的性格复杂的典型人物,用当下的人性观去塑造历史人物,以此体现切入时代人性的深度。当下性决定了人物脱离历史天空之后的虚假以及两极性格组合的机械性,电视剧在破除怀旧之后,由于人性观的肤浅,在艺术价值上难免大打折扣。

本质上,这是当下社会价值观混乱的结果。随着后现代主义对传统意识形态话语束缚的解构,人性的真实展露出来,本该朝着一个尊重个体,反思人性的方向发展。然而,战争语境下的人性叙述过度娱乐化,寻求当下直接的快感,消解了一切外在价值,人性的崇高感、现实感正在弱化,甚至已经降到了大众消费文化的层面。陶东风指出:“当前中国大众消费文化的真正危害,并非缺乏什么抽象的‘崇高理想’‘终极关怀’‘宗教精神’,而是以娱乐的自由、消费的自由取代了政治的自由,以娱乐消费领域的畸形繁荣掩盖了公共政治领域的萎靡,以消费热情掩盖了政治冷漠。”③因此,战争人性的反思,首先需要的是直面战争带来的人性变化,不是一味地强化人性的动物性的一面,而是人性的复杂性和主体性。

最后,语言粗鄙也是当下很多战争题材剧的一个明显倾向,很多电视剧动辄让英雄出口成脏。自从《亮剑》中的李云龙横空出世后,我们看到,影视剧中的英雄人物却渐渐有了一个特色,那就是“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要开骂”。说脏话简直成了英雄们标志性的口头禅。李云龙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他娘的、狗日的、老子”,《士兵突击》中的高连长脾气很大:“把那个破坦克给我弄走!”“把他拉出去给我毙了!”于荣光饰演的常发时刻把“睡女人”挂在嘴边。此外,在《历史的天空》等剧中,英雄也变得“狠”起来,语言生猛,骂骂咧咧。他们骂骂咧咧中带着豪爽,在颠覆以往的“高大全”形象中,凸显英雄身上的真性情。

为何英雄剧中的英雄一个个满口脏话、骂骂咧咧?英雄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需要接地气,会说脏话,但为了表现英雄的豪爽,非要英雄骂骂咧咧;为了展现英雄凡人的一面,甚至让英雄变得匪气。这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显然,之所以要专门拿说脏话等灰色手法来特写英雄,无外乎可以冲淡红色英雄之红,把英雄形象从“高大全”中解放出来。诚然,把肉麻当有趣,把恶俗当时尚,把脏话当豪爽,把粗俗当作不拘小节,把流里流气当作洒脱不羁,这种塑造方式本身就是一种人性美学的误读。

成功的战争剧,应该是乐观主义和人本主义的完美结合。乐观主义,并不是一味让观众看着乐;人本主义并不是呈现人性的恶习、痞气。英雄所展示的是人性的高贵与完美,充满理想的乐观主义色彩,人类之所以需要这种形象或者想像就是为了引领人们向高处走,以免成为委琐、平庸的俘虏。当下的战争题材剧的人性化处理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过去政治话语掌控下的意识形态符号化模式,却在另一方面暴露出价值评判的相对化,甚至严重缺失,更多地打上了商业化色彩,多以“人性”——实质不过是食色之性为卖点,满足观众的世俗生活趣味,导致了当下战争题材剧的“粗鄙化”倾向。如此以来,英雄本色逐渐从过去的“不食人间烟火”,陷入世俗化、粗鄙化的人性深潭中。痞气、匪气、豪气,共同组成了英雄塑造的复杂本性,却严重缺乏了当下社会价值的导向作用。所以,作为电视从业者,不能为了追求收视率而罔顾其他,不能掉入娱乐至死的陷阱内,不能一味世俗而缺少理想的提升,回避应有的社会责任。作为电视作品的创作者,应该尊重历史事实,反思战争带来的悲剧后果,更应该强调个体尊严和人性舒展,还原人的丰富性,而不是一味追求票房而失去艺术的本体。

注释:

① [美]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05页。

②[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16页。

③陶东风:《论文化批评的公共性》,《文艺理论研究》201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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