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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老马——怀念马绪英

2013-08-15邓海南

青春 2013年6期
关键词:老马刊物青春

邓海南

今年春节期间,诗人雷抒雁逝世了。雷抒雁和我曾先后在宁夏当过兵,后来他调到解放军文艺当诗歌编辑,和诗歌组长李瑛一起编发过我的诗。前年他来南京参加诗歌活动,见面时他身体看起来挺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他去世的消息。雷抒雁数十年笔耕不辍,特别是他那一首《小草在歌唱》影响巨大,许多诗人都写了悼念他的诗文。我没有专门写悼文,只在微博上写了一点悼念的文字。因为我想抒雁兄活得热烈,死时也引起众多关注,是不会寂寞的。倒是因为他的死,使我想起了另一位诗人,也是编发过我不少诗作的亦师亦友的人物,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几年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种寂寞的境地,而他的死更可以说是悄然离去,我是在他去世后许久才知道他辞世的消息的,他的名字现在年轻的诗人恐怕已经无人知晓了,但许多在八十年代走上诗坛的诗人,应该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个人,这个诗人,这个诗歌编辑,他的名字叫马绪英。

我和马绪英都曾经是部队诗人。不同的是我的入伍时间是七十年代初,而老马的入伍时间应该是在六十年代初甚至是五十年代了。到了八十年代初《青春》杂志创办起来的时候,我和老马都在数年前离开了部队。对了,老马,那时候,我和贺东久、孙中明等一些年轻诗人都这么叫他。那时候他是《青春》杂志的诗歌编辑,而我们则是常常给《青春》提供作品的诗坛生力军。虽然已离开了军队,但在我的印象中,在《青春》编辑部上班的老马总是穿着昔日的军装,清瘦的身板永远在军装中挺得笔直。他举手投足不急不忙,但思维却十分敏捷,意识也十分超前。七十年代南京军区的诗人中有“马、牛、羊”的称谓,马就是马绪英,牛是牛广进,羊是杨德祥。在六、七十年代的报刊上,他们都是大名鼎鼎的诗人,当然,他们那时候的诗作,对于现在的诗人们来说恐怕都难以入眼了,那是时代的限制。平心而论,老马作为诗人,不能算十分出色。但是,老马作为一个诗歌编辑,却绝对是一个优秀的伯乐和超前的包容者。这一点我想当年曾受惠于他的一大批青年诗人都不会否认。在他的慧眼识诗和大胆推举下,当时《青春》所发表的诗歌论质量在全国刊物中堪称上乘,应该不是谬赞。

整个八十年代,是文学的年代,也是诗歌的年代。因为诗歌的走红,当诗人的诱惑力就大。许多身为诗歌编辑的人,不甘心只为名声鹊起的当红诗人做嫁衣裳,自己也想出一出诗人的风头,过一把诗人的瘾,况且在市场经济还没有大行其道时,稿酬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于是交换之风渐盛。所谓交换,即身为编辑的人利用自己所掌握的刊物,在选稿用稿上不是出于公平公正之心,而以一己利益的标准取代了艺术的衡量,我到你的刊物上发一组,你到我的刊物上发一组。全国的刊物很多,可以用于交换的场地也就很多,这种交换之风一起,许多原来诗艺平平的诗歌编辑们摇身一变都成了“著名”诗人,但与此同时,整个诗坛水准的下降也就在所难免了。我想从九十年代起,诗歌从上一年代的崇高地位跌落了下来,离人们的心灵和生活越来越远,这固然有时代变迁后政治和经济的各种原因,但诗歌界里有阵地的人互相交换获利,没阵地的人拉帮结伙互相吹捧挣名,不少诗人只知自利不知自重的行状,恐也难辞其咎。当时省内的两家知名文学刊物中,就有这样因到处交换而浪得虚名的编辑诗人。老马虽不是多么出色的诗人,但论写诗水平是绝对在那两位“编辑诗人”之上的,而且那时的《青春》,发行量数十万份,大大超过了上海的老牌青年文学刊物《萌芽》,在全国的刊物中是多么炙手可热,但是老马搞过此类交换吗?没有。老马有着自己的艺术标准和为人标准,他没有利用自己的有利地位把自己也弄成一个在四处散发大作的诗人,而是甘于寂寞地做着一个诗歌编辑的本份工作。就像一个辛勤的园丁,在他工作的那个花园里选花、种花、养花、护花,热情地将《青春》花园里的诗歌之花展示于世人面前,并不因为工作之便将花乱插在自己头上。

八十年代的前五年是《青春》创立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老马在《青春》编诗五年的成果,最后精选浓缩为青春丛书中的一本诗歌合集,名为《中国狂想曲》。“中国狂想曲”是我发表在《青春》上的一首诗,洋洋洒洒一百多行,老马不惜篇幅,在诗歌栏中头条推出。在这本诗歌合集中,可以看到许多在八十年代和以后颇有影响的诗人名字:韩东、孙中明、贺东久、余小平、陈所巨、路辉、吕贵品、晓桦、岛子、车前子、王家新、顾城、北岛、王小妮、徐敬亚、聂鑫森、杨炼、潞潞、李发模……其中不少人就是从《青春》走上诗坛的。让我从老作家葛洛为《青春丛书》所写的序中摘录一段文字吧,从中可以看出老马和他们那一代《青春》杂志的编辑们的事业和功绩:

“文学新人的迅速成长,依靠这些有出息、有志气的新秀们自身的努力,而社会各方面为促进青年作者成长所提供的条件,尤其是各文学期刊编辑部为发现和培养文学新人所做的工作,也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近几年来,人们对于文学编辑工作在培养新人、繁荣创作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越发看得清楚了……在全国的文学期刊当中,从培养文学创作的新生力量来说,《青春》作出的卓越贡献,是有目共睹的。《青春》从五年多以前创刊的第一天起,就把发现和培养文学人才,给文学创作队伍输送新生力量,作为该刊的唯一宗旨。他们立志要给文学园地增添一块小小的苗圃,要为青年作家登上文坛提供‘第一个台阶’。五年多来,他们以极大的热忱,忠实地履行这一宗旨,劳心劳力,真正尽到了‘园丁’的职责。”

在这本可以展示《青春》诗歌力量的诗歌合集中,我入选的另一首诗是《眼睛之歌》,同样是洋洋洒洒的一百多行,老马同样不惜篇幅地大力推出,这首诗后来获了“青春文学奖”。诗中有一些句子,是和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形成呼应的:

不正因为我们的胆怯

不敢正视么

窃夺光明的盗贼

才越来越大胆

不正因为我们的自卑

不敢发光么

少数眼睛

才能把光明垄断

如果我们甘心退化

让这透明的肉体变得浑浊

放弃已经获得的尊严

那么剩下的只能是

一对分泌哀伤的泪腺

毫无疑问,在我的这双大胆的年轻人的眼睛后面,有着老马那一双思想的、包容的、鼓励的中年人的目光。

那时候的《青春》是多么具有活力,多么引人注目啊!因为刊物经营上的成功,本来没有固定办公地点的《青春》杂志在兰园盖起了一座七层高的楼房,编辑部搬了进去,老马和《青春》的其他编辑们也搬了进去。那时候的兰园一号(好像是一号吧),是一些青年诗人,特别是我、贺东久、孙中明这样一些行伍出身的青年诗人常去的地方。遗憾的是,随着《青春》的安居乐业,刊物“青春”的劲头似乎有些减弱了,老马似乎也边缘化了。因为那是诗歌之外事,我们这些诗友们无法置喙,只能抱以不平和同情之心。

随着八十年代过去,《青春》的光彩也渐渐地有些暗淡了。同时暗淡下来的还有老马那双能够慧眼识诗的目光。老马目光的暗淡不仅因为心情的暗淡,更因为人体器官的病变,他的病恰恰是在一双眼睛上。到了晚年,他几乎已经双目失明了。在他还没有完全失明的某一天,我骑车路过兰园,在《青春》那幢楼下的巷中,我看见一个清瘦的人影在缓慢地散步,那不是老马吗?我记不清在离开部队数十年后之老马穿的是否还是那一套军装,但在我的印象中,老马总是穿着一套洗褪了色的军装。那天我到他家去坐了一会,心中责备自己这些年来看望老马的次数是太少了。进入晚年的老马显然是寂寞的,但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寂寞,因而显得十分清淡和平淡。和他谈起诗歌和文学,他说,因为眼睛已经不能阅读,他离开那些已经很远了。倒是谈起他的儿女,使他颇有自豪和自足之感。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很有出息,留学后定居美国,并且颇有孝心。前些年他也和老伴被儿女数度接到美国去住过,但现在年纪渐老,且目力愈差,以后恐怕也不便去了。这时候的老马,已是一个远离文学圈的清静淡泊之人,能给他最大幸福感的,自然只是他的老伴和儿女。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从书架上找出了八十年代的两本诗集。一本就是前面提到的《中国狂想曲》,那里面的诗篇,都是老马做《青春》的诗歌编辑时所出的成果。还有一本是1976—1984年的江苏《诗选》。这一本诗选的编辑工作江苏省作协委托给了我和余小平,这是唯一的一次我为身为编辑的马绪英做编辑,集中收了他的四首诗,题目分别是:《给拉小提琴的女儿》《给上大学的儿子》《给妻子》《给退休的母亲》,竟全是写给他的亲人的。在八十年代我编选他这组诗的时候,完全不可能意识到竟有某种人生的宿命意味含在其中!是啊,老马是《青春》的有功之臣,为《青春》的创办立下了汗马功劳,却没有想到人生中的挫折也是在《青春》碰到的。老马作为一个辛勤的诗歌编辑,我想是会被许多曾受惠于他的诗人在心中所感念,但在他寂寞的晚年,常常去看望他的人却并不多,这也包括我自己,我应深深自责。老马是一个心中有文学理想的人,但晚年因为眼疾却不得不远离文学。所以老马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和安慰,确实只在他的家人:他的女儿,他的儿子,他的老伴!

知道马绪英去世的消息时,他已经归葬泗阳老家许久了。据前去参加他葬礼的前任《青春》主编王维平说,他的儿女确实很有出息也很有孝心,为父亲在故乡买了一块很大的墓地。在他身前和身后,儿女都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谁又能说被老马寄予期望并收获果实的儿子和女儿,不是他人生写下的最成功诗篇呢!就让我从他的诗作中摘取几段,以慰老马的在天之灵吧:

……你也要长大的,

像每个要长大的姑娘一样,

前面还有许许多多的路,

不会像紧绷的弦那样直,

不会像你拉的小提琴那样流畅,

但我相信,你会

像校正琴弦那样,

谛听路上的每声音响。

——马绪英《写给拉小提琴的女儿》

走,爸爸送你一程,

从家门到你进的校门,

路虽不远,爸爸用半个世纪,

也没能走完;

如今,你让一颗埋藏久远的莲籽绽出新芽,

绽出一片沉甸甸的希冀。

……走,爸爸再送你一程,

送你走向新的生活,

也送别一段历史,

当你进入爸爸的年龄,

今天的故事,

将变成永久的化石!

——马绪英《写给上大学的儿子》

本来,你也可以成为一棵忘忧草……

但是,你却选择了忙碌!

把书本留给了儿子,

把文凭交给了闺女,

让我那作茧的诗蚕,

继续那绵长的丝缕!

……我不愿赞美你的伟大,

尽管伟大诞生于平凡的沃土,

我不愿赞美你善良,

尽管构思过这样的诗句,

由于你的忙碌,

世界变得年轻了,

孩子们变得聪明了,

我的诗因而变得丰富,

一个小小的家庭,

充满了温馨与和睦!

——马绪英《给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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