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白园

■刘燕荣

到河南洛阳，不看甲天下的牡丹，也得去拜谒白居易墓园。我问的士司机，白居易墓园离这里（火车站）有多远？司机说不远，他用手指着东北方向一座小山说，瞧，那就是，顺着的士司机的指向望去，坐落于洛阳龙门龙山北头的白居易墓园笼罩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荫之中。

司机善谈，汽车启动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他说，白居易墓园因地制宜，完全依傍着山势建筑而成，且设计得非常精巧合理，整个墓园洋溢着浓浓的诗意。知道谢灵运不？谢灵运也是个大诗人，他写过“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的句子。我看你戴着眼镜而且是去白园，一定是个文化人，可别光顾游玩忘了下山啊。

说话间，白居易墓园到了。

步入墓园，拾阶而上，不足20米便到了乐天堂，它掩映在树木枝叶之中。门额上“乐天堂”三个大字是启功先生的墨宝。堂门有两副对联，内联为“为生民忧直言极谏，得山水乐饮酒赋诗”，系王遐举的隶书。外联是“西湖筑白堤龙门开八滩倡乐府诗讽谕志在兼济天下，履道凿园池香山卧石楼援丝竹赋青山乐于独善其身”，为周而复书写。堂内供有一尊白居易全身侧坐像，高1.5米，底座宽2米有余，系玉石雕成。看他那一双眼睛，我真是佩服设计者和雕刻者了。也许是我知道他是白居易的缘由吧，这种主观意识左右了人的认知感觉。那双眼睛悠远而又深沉，是远眺还是在遐想，是思索还是在悲愤？清瘦坚毅的脸颊，微微上翘的双唇，还有那蹙在一起的双眉和额上清晰可见的皱纹——这位年少时就被迫离家远游、饱尝游离之苦、对人民疾苦和底层社会有着深刻接触和了解的大诗人，生于郑州亲郑（今河南新郑县），字乐天，这是一个功绩远远大于缺失的诗人，虽然他晚年考虑自己多了些，但其耿直峻洁的人格和忧国忧民的情怀仍闪现着纯朴的光辉。在白居易的思想中，既有“达则兼济天下”积极进取的一面，又有“穷则独善其身”知足保和的一面。

离开乐天堂，登高而上，面前是一条干净的石径。走在上面，看着曲曲折折纵横交错由小石块拼成的路，给人一种读诗的欲望。想想，其实这路就是诗呢。走过小径，眼前豁然开朗，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琵琶峰了。如果把刚才走过的小径比喻为琵琶的曲颈的话，那么这与小径相连上窄下宽的圆形峰顶便是琵琶的琴箱了，而那紧挨琴箱、位于大琵琶下、直径约19米的圆形砖砌墓便是白居易的栖息地。不知真的是天意还是另有玄机，曾经创作过《琵琶行》的大诗人，竟然墓葬于一处天然神似一个大琵琶形状的地方，不得不让人颇多思量。

墓的四周有许多柏树环成一个圆圈，中间生有枣树。没去时就听说白居易的墓地有许多枣树，枣树便是白居易的象征呢。枣树的刺是其针砭时弊的利器，枣则是其治世济民的良药。入秋，叶绿枣红，耀人眼目。看到的枣树并不是很多，但棵棵壮实坚挺，站在那里有一种儒雅的风韵。墓碑上书“唐少傅白公墓”六个大字，站在诗人墓前，脑海里萦绕着诗人的诗句，回想着诗人坎坷的一生，让人生出许多感叹。其实诗人不是没有做官的机会，自德宗贞元进士及第，后又登书判拔萃科，授秘书省校书郎，宪宗元和时任翰林学士、左拾遗及太子左赞善大夫，后因武元衡被刺，他力主缉捕凶手得罪了权贵，贬为江州司马，转官忠州刺史，等等。晚年闲居洛阳履道里，自号“醉吟先生”，与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又号“香山居士”。早年他与元稹交谊最笃，在政治主张及创作倾向上也颇多相同之处，世称“元白”；又与刘禹锡唱和甚多，人称“刘白”。白居易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主张继承《诗经》“比兴”，提倡“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坚决反对诗歌“嘲风雪，弄花草”的倾向。他著名的讽喻诗《秦中吟》和《新乐府》里的不少篇章，揭露了统治阶级的腐朽残酷，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疾苦。当然，更著名的要算其脍炙人口的《长恨歌》和《琵琶行》两部长篇叙事诗了。传说白居易每创作完一首诗总要读给老妪听，凡有听不明白处，不管其诗作如何佳美，他都要删去重来，直到她们听明白为止。白居易还创作了著名的政论文《军林》七十五篇，《与元九书》则是中国批判文学史上重要文献。像他这样在创作中既有鲜明的政治主张又有超凡的艺术造诣的诗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实属罕见。

从白公墓沿石阶而下，行约20米即为诗廊。诗廊全长50多米，白居易的一些名篇被记刻在这里。其书法均出自名家之手，诗书结合，堪称绝美双璧。诗廊里，白居易诗的一些短诗名章不止被一位书法家书写，如《卖炭翁》和《买花》，《赋得古原草送别》一篇居然有五块碑刻，其中三幅全文书刻，一幅书前四句，一幅只书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两句。游走于被世人誉为“双璧”的诗廊之中，实在是人生艺术的极大享受，真让人流连忘返。站在这里往右下方眺望，便是洛阳著名的一景龙门石窟。从高处看下去，那里游人如织，密密麻麻的游客在几乎有半壁山高的石窟的衬托下，黑压压一片。由于树荫的掩映，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相距不远的白居易墓前竟闻不到一丁点儿声音。这里只有诗人和他的那些诗，风吹绿树，沙沙的声音很像有人在低低吟诵着“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如果能巧遇在雨天来到这里，听雨打树叶，那“落玉盘”的声音将会是多么真切。

忽然想起出租车司机吟诵过的谢灵运的诗句：“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哦，天色已晚，我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