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八首（组诗）

□王彦山

一

秋风还没有学会

清算，天空的云朵

安慰一条河

我把一首诗发遍祖国

我发现，我从未像此刻

热爱我的祖国

虚无如高脚杯

在夜间买醉

镜中的火焰

燎着你乡愁的胡子

盐碱地整肃如处子

马在华山之阳

忘记了飞翔

掌管兵器库的兵丁

在温习黄帝内经

遥远的雅鲁藏布江河谷

一块黄金的青稞地

召唤镰刀，更遥远的天边

山鹰在盘旋

二

走在一阵凉风中

不知道是你愉悦了一阵风

还是风给你带来了一阵愉悦

如远方，一个不期而至的好消息

在一首诗的最后一句

你敲下一个句号

不知道是你生产了一首诗

还是一首诗从反面

将你生下，并在以后的岁月里

时时校正你在妊娠期犯下的

小小的却无可原谅的错误

夜半醒来，一阵蟋蟀的鸣叫

还是让你心惊，恍惚着一只蟋蟀

距离上一次的歌唱

隔了整整一年的月光

你静坐，往事如雪落

在你的床头，一个不彻底主义者的

冬天提前到达

三

仍然是一头被遮蔽双目的黑驴子

走在人群中

仍然是圆满如月亮的绝望

升起在窗前

仍然是云朵带来天空的损害

却道天凉好个秋

仍然是明镜一般的天空

替我们封存内心的火焰

仍然是卒子过河去送信

迟迟不见归，仍然是泣涕涟涟

不能忘却的记忆，被广场巨型雕塑

手臂高高刺进历史，坏死的软组织

仍然是一只飞鸟衔着悔意的果子

在桃花源播下另外的季节

仍然是一张纸条从南太平洋递过来：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仍然是一只耳朵为听而诞生

为聆听嘴唇而敏锐

而一只耳朵在和一只耳朵絮语

空气是媒婆，为流言大放光明

四

从立夏到秋分，一条河流波荡

多少往事，在一条鱼的眼睛里

羽化成仙，一个水煮后的城市

依然澡雪精神。胡子和历史呈现

不对等关系，身体和祖国

这一切皆有可能，房屋如船

涌动在夜的海上，黑色哲学和山

沉没在地平线以下。一阵风穿过

朱红色的窗棂镂刻

一个小太监的忧伤

一头政治的犀牛闯进历史

寻找红色的火焰。只有虚无

在阳光中蚕食一小片桑叶

只有风，在风中唱歌

给我们听，只有我们不懂

风在唱什么

五

那些被犁过上万次的土地

再次被翻了一遍，白花花的犁铧

在阳光中泛着光，呼应着你

风中的白发，鞭梢炸响

在我的头顶，我奋力拉着犁子

就像一头牛拉着一个国家

册页上的农耕史。蛐蛐四处逃散

蚂蚱终于到了秋后，再也蹦跶不起

那片遗落在田间的犁铧

既无力再深入土地一寸

也找寻不到对称的另一半

就像你，躬耕南亩，一生向着土地

鞠躬，鞠躬，再鞠躬，直到有一天

你抬头，艰难地望向天空一眼

儿女排成雁阵

飞向更高远的秋天

六

秋风的袍子里藏着

一把万能钥匙，月色是帮凶

打开每一把锁，潜入我们

在梦的锁芯里，播种铅

秋风的袍子里有一壶

李白没有喝完的酒

壶倾酒自流，落队的鸿雁

衔了一杯远去，在唐诗中取暖

秋风的袍子里藏了一只

雪白的鸽子，时间是魔术师

突然为你绽开，让你惊艳

让你来不及赞叹，又倏忽飞远

秋风的袍子里，道德的小虱子

依然嗜血，寄生的耻感

短命而暴跳如雷，革命着

秋天的暴力美学

秋风的袍子带来种子，泪水在飞

植物在取悦天空，荒凉的秋天平原上

走着荒凉的小男孩，他穿着一件中国的袍子

在风中，越来越小

七

一只秋天的刺猬上路了

头顶鲜红的浆果

去森林赴宴，一只秋天的刺猬

怀揣麦地的秘密，走在路上

一头种猪奔走在泥泞的乡村

小道上，乡村的繁衍史，因担当

而厌倦，一只刺猬上路了

一个腰间装满道德经的乡村秀才

去和酒神狂欢，一只刺猬在路上

有着红色浆果浸染不透的

黑色的忧伤，每拔掉一根

都在向冬天投降，一只投降的刺猬

在童话的巢窠里寄居

谈不上安居，更不谈乐业

一只无政府主义的刺猬

在秋天的教科书里待着

安静，无为

八

一阵风吹过，打扫内心

凌乱的江山，秋天的城门洞开

层层叠叠中，一条幽深的小径

通向你，穴居动物在蚌里

怀孕珍珠。火车头分开更多的风

蒸汽机在大地上，抒情的年代

麦子久久地战栗，毛毛虫蠕动着

在黑夜的胃里，一个不知名的小站

正在醒来。有人上车就有人下车

更多的人挤在一起，吐出烟雾

稻田在生长，更深的凉意

舔舐着绿色车皮，有人对视了一眼

便消失在隧道里。无穷尽的黑

祭上一头孟加拉虎，我们以身

交换一车厢的黄金，打出黎明的饱嗝

重拾对河山的热爱，下一站

依然工整，不容商榷，像一小节

手抄本的金刚经，轻轻一笔

抹掉我们余下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