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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与未来:对《后土》的一种阐释

2013-08-15张永禄

扬子江评论 2013年6期
关键词:小说

张永禄

在70年生作家中,叶炜是比较突出的。他不仅非常勤奋,推出了7部长篇,30多部中短篇,且创作质量也很高。无论是他的青春叙事(《独自跳舞》),还是动物叙事(《鹿王》、《狗命》、《狗殇》等),以及以《后土》为代表的乡村叙事,有着鲜明的个人特色。特别是其乡村叙事,显示他具备了一名优秀小说家的气质和品格,或者说他在慢慢形成所谓的叶炜式“腔调”。具体到新出版的《后土》这部小说,既好看,也耐看。它一次又一次唤起了我们的乡村记忆,童年经验,往事历历在目,让人心潮难平。以笔者有限的阅读视野,至今还没有哪部乡村小说如此整体性地把这一批出生农村的70后乡村经验呈现出来过,可以说,《后土》展示的“农村”是70后这一代人不能忘却的“温暖的集体记忆”。更重要的是,小说的温暖来自精神价值取向上,充满了善良的因子和向上、向前的乐观与信念,以“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传统美学趣味和格调让我们这一代城市移民在精神返乡中,对故土、对故乡充满信心,对乡村中国的未来充满希望,这是叶炜乡村叙事最大的“亮点”。可以说,这是叶炜对新世纪以来的乡土小说(抑或新乡土小说)所做的新的探索与努力。

善良与本分:麻庄世界的情感结构

以善良的心与眼打量麻庄世界和它的人们,努力展示封闭、贫瘠世界的美好与诗意,这是《后土》叙事的情感结构。

在中国东部区域地理上,麻庄依然是一个整体上尚未脱贫的乡村,比较多地存在像王傻子这样的困难户,盖不起房子,娶不上媳妇;也有像菊花这样的家庭,老爹躺在病床上等药费,老弟要学费和生活费,沉重的医疗费和学费令她没有更多的选择;还有像翠香这样独自带着两个小女儿过日子的女人,要既当妈又当爹;更有像如意这样独自守寡的人;即便像刘青松这样的队长,也不是很宽裕,一件大衣穿了多年舍不得换,补补身体也不过是冲个鸡蛋花。生活在贫穷的麻庄世界里的人们,也渴望富裕,他们中的很多人走向了城市,选择打工。以上是麻庄贫瘠的一面,麻庄也存在一些丑和恶的人与事,比如耐不住寂寞的新媳妇和小学老师通奸,王忠厚偷鸡摸狗,聚众赌博,把拿媳妇当赌具,还有邻里之间为争地皮的械斗等等。但是,麻庄整体上保持了中国农民的心地醇厚、本分、善良与真诚。能够直面现实,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勇敢地承担老天交付给自己的“命”。以宽容和友善对待他人,对待灾难,对待不公,甚至对待仇人和冤家,群体性地展示麻庄社会的人情美、心灵美和人性美。老村支书王远虽对新的班子有意见,但当刘青松的女儿溺水休克,他还是慷慨让她起死回生,显示了并没泯灭的天良,还有做人的大度;大家对老支书贪污和睡过女人多有不满意,不过也是发发牢骚,顶多也是给法院写信揭发让他下台,最后选择让老天来惩罚他,让他得一种怪病(老天是最高的法),这是乡下人的宽容、礼让和克制;菊花做小姐了,村里人都知道,但并不谴责和嘲讽她,而是理解她的难处和为她还能嫁出去高兴,这是麻庄人本能的同情心;村里把上面的救济拿出来,给王傻子盖了新房,还给他安排挣钱的差使,极力撮合他和翠香的婚事,好让王傻子的母亲微笑着闭眼死去,这是麻庄人乐于助人和成人之美的天性再现。翠香虽然不大愿意嫁给王傻子,但还是把爱埋在心里,听从了刘青松的劝导,组合了新的家庭,过上正常的日子,这是乡下人的自我牺牲、认同感和相互理解;孟姑娘被夫家休了发疯,村里人默默接纳了她,在村里人看来她是圣洁的,赤身裸体也没有人骂她伤风败俗,像《呼啸山庄》抑或《雷雨》那般把她关起来隔离,任其自由自在,还让她生了个儿子,这又是麻庄人对于不幸者的宽容和接纳;被买来的四川女人如意,丈夫死了,也流产了,村里人并没有让她沦落为《祝福》中的祥林嫂。王东周发现了继母偷人,也没有去揭发,而是选择伤心地离开,这是麻庄人对待蒙羞的隐忍与冷处理;当如意知道孩子发现了自己的“丑事”后,选择了自我惩罚,“在了主”,用修炼克制了情欲,等待继子回来,这是麻庄人的忏悔与信念方式。麻庄人总体上的人性美和人格气质构造了麻庄之美或者为麻庄注入了神性魅力,它同时也冲淡或者弱化了麻庄客观上的丑与恶,是现实世界的审美“桃花源”。这种审美化,是不同于沈从文对于湘西世界的美化与理想化的。虽然都是理想主义的,从美好人性出发来创造出美和诗意的艺术世界。但同中之异在于:一是沈从文笔下对湘西做纯净化书写,对于乡村世界做了提纯,是绝对的善与美的展示;二是把山水之美和人性、人情之美统一起来;三是笔调唯美但充满忧伤。叶炜描绘麻庄的创意则在于:一是把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杂糅,把美和丑并置,但从善与美着眼,丑与恶着手,以常与变为线索展开书写,从不纯中寻找纯粹的写作;二是用人性之美、人情之美来观照山水,使得麻庄地理成为美的所在。麻庄的地理位置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山南水北的优质生态构造,而是山北水南的,但在他们素朴的世界理念中,仍然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一块“福地”,是全县的“南大门”,更是在外游子的“根”,用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刘非平对王东周的话“早晚我们得回来,这里才是我们的根”。这是麻庄人对于生养之地的基本情感,对于家园的信念和情怀。这种人性之美注入到麻庄地理中,因而也美起来。三是作家的写作基调是乐观的,向上向前的,给人以激情和憧憬,即便有些地方充满了哀愁,但也是哀而不伤。

叶炜从现实的麻庄世界出发,在不回避它的问题的同时,更能从麻庄世界内在的善与美出发,以此作为麻庄世界的精气神,作为麻庄人的魂与魄,表现其整体上的人性之美、人情之美,让阅读者浑身充满了温暖,向往这诗意的人情生活,对农村充满乐观和信念。从这个意义上,小说被称为新乡土小说是有道理的。

土地爷:麻庄人的信仰

信仰的缺失是中国当下最大的悲剧,中国当下艺术最大的问题恐怕也是信仰失落。《后土》是一部充满信仰的小说,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判定小说存在的价值,在当下欲望叙事泛滥的语境下,该小说显得格外醒目。麻庄世界人们的基本情感结构是善良和本分,在这情感结构的背后则是麻庄人的信仰。麻庄人的信仰是什么呢?是土地爷,这是中国传统信仰的当代体现。中国没有成体系的宗教信仰,但中国人的祖先崇拜和天地崇拜就构成了他们的宗教。《后土》则以质朴的笔调凸显了麻庄人们敬拜土地神,信仰大地,依赖大地,本分守土的精神情态和生活世相。这突出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以较大篇幅直接描写了麻庄人对于土地神的敬重场景与世相,刻画他们对于精神支柱的敬畏和依赖;二是让土地庙构成了小说的线索。

在小说内容上,麻庄人大小日常的生产与生活活动离不开土地庙,麻庄人的情感状态与表达方式也和土地庙紧紧栓在一处。小说第一句话:“在苏北鲁南的小山村里,差不多每个村子的东南角都会有一座土地庙,麻庄也不例外。麻庄人崇拜土地,视土地为娘亲。”这句话不仅点了题——《后土》,还开宗明义给出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崇拜、敬畏土地,也暗示了土地崇拜是麻庄人的情感结构。作为土地神格化的土地庙,自然成了麻庄人朴素的生产、生活活动的中心,小说断断续续描写了他们庄严地请土地神、迁土地庙、修土地庙、上土地庙烧香、磕头;也交代了红白喜事拜土地神;疾病灾荒也请求土地神保佑,诸如小孩大人有病了,跑到土地庙上磕头,村中出现了不吉利事、怪事,要给土地爷磕头求庇护,如意的男人被派出所抓住了,也要到土地庙磕三个头。每年果园的苹果熟了,老村长要率先捧上最好的果子供奉土地爷。小说更有象征寓意的是主人公刘青松把自己作为了土地神的“附体”,村里遇到重要事件,无论是矛盾事,困难事,还是怪事,他都有土地爷托梦,向土地爷问原委、寻点化和出主意。如果说刘青松是麻庄人主心骨的话,那土地爷就是刘青松的主心骨或者精神导师。以上是叙述或展示,小说至少有五处以类似议论的表达方式,直截了当道出土地神在麻庄人精神生活和情感世界的重要性:“从古到今,麻庄人都信奉土地爷,相信土地爷能保佑村庄人的安宁,也能满足每一个虔诚村民的愿望。他们都说在土地爷面前许的愿望特别灵,正因为如此,麻庄的女人们才时不时到土地庙上香上供。”诚然,用唯物主义史观来看,这自然是错误的,也不乏荒谬。但是,作为地方风俗,作为文化图腾,乃至民族文化心理暗示,却是无可厚非的。

在形式创造上,土地庙又成了小说的基本线索。序曲伊始交代了麻庄和土地神的关系,庄重描绘了麻庄人请土地神的情景。小说的尾声也是以麻庄未来的希望——大学生村官刘非平在新婚之日,在现任村长刘青松的带领下悄悄地去土地庙封笔,他“恭恭敬敬地给土地爷上了三炷香。刘青松看着那香嗞嗞地燃烧着,散发出阵阵清香,烟雾袅袅娜娜,一直飘向遥远的高空”,喜剧性结尾把麻庄的未来当家人和土地爷,通过烟香这个隐喻性意象联结起来,给人以多重思索,独具匠心。在小说情节诸多的上升动作和高潮等关节点上,都有土地爷出现。土地爷是看不见的导演安排小说的发展与演进:或是推动情节发展(砖场吃土太多,村里人担心得罪土地爷,反对进一步征地),或是解决困局(挖鱼塘挖出怪物搞得人心惶惶,让土地爷请神移步),或是暗示情节发展方向(老支书从麻庄舞台谢幕,对麻庄风水宝地的依恋),或是迎接高潮(土地爷托梦指点会派人帮助刘青松留住庄稼人,引出了刘非平等返回农村帮助麻庄搞新农村建设)。有了土地爷作为叙述的线索,因而这部小说诸多的人和事,繁复的人际关系,形形色色的风俗都有了方向感、秩序性和向心力。

内容上的生活场景展示和人格心理描画,形式上的线索功能,共同构成了“土地爷”作为《后土》解读的关键词所在。如此大笔墨地表现土地爷是其他乡土小说很难见的,我们既可以把它作为风俗画来看,更需要把它作为麻庄人的信仰来体现。土地爷既是麻庄人能够维持当代“桃花源”的基因所在,也是映照现实世界的哈哈镜。在城市各大公司和林林总总的家庭普遍供奉财神爷的欲望时代,在土地关系紧张的语境中,叶炜刻意让土地爷出场,多侧面,多角度展示农民、农村和农业和土地最为朴素和原始的关系,诉说最为质朴的道理,引发人广思,催人反思,叫人深思。

扎根乡土:希望与新人一起飞

出版社在小说封底标注:厚土,农民的中国梦。有的评论家认为这过于政治化,小说结尾迎合了主流意识形态,有图解政治概念的危险。对于从特定年代走过来,饱受“文艺为政治服务”等错误文艺政策之苦的中国文艺来说,是必要的。但是,笔者还是觉得,今天中国的文学艺术刻意不谈政治,过于淡化和回避政治,恐怕也不好。近年兴起的文化研究也表明,文艺离不开政治,我们的姿态不是要回避政治,关键是如何书写。《后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还勇敢地迎上去,给出了70后一代人对农村政治结构的理解和期待。具体到小说,最明显的莫过于对于两代村官的描写。整体上看,作者理想地塑造了有信念的新世纪村官和大学生新村官形象,寄托了对新农村基层工作者的期待,真诚地表达了对基层政治的理念。

以曹东风和刘青松为代表的新世纪村官,有胆识,有谋略,有魄力,虽有私欲和个人局限,但整体上是大公小私、取舍得当、大局为重、为民执政、为民办事的好干部。他们积极集资修路,改变村民出行难;引进优质绵羊品种,引导百姓致富;深明大义,及时停办砖厂;募股开挖鱼塘,寻找新的出路;重新规划村庄格局,新建小康楼;照顾村里的弱群体,想方设法提高他们的收入。等等。这样相对典型化的好干部,与其说是写实的,还不如说是作者的期待,呼吁在故乡乃至中国农村出现这样的的基层政权者,他们心系本土,熟悉农村,有事业心,又关心农民的命运,还善于处理各种社会关系,及时捕捉和利用政策为民办事。作家不仅仅熟悉这类乡村能人,也对她们抱有饱满的热情,极力描写和讴歌他们。新时期以来的乡土小说刻画村长、村支书之类的小说很多,比较有名的有《白鹿原》、《秦腔》、《羊的门》、《日光流年》、《平原》、《玉米》、《九月还乡》、《无风之树》、《石榴树上结樱桃》、《马桥词典》、《故乡天下黄昏》等等。这些小说或者挖掘民间文化如何形塑了村干部们的高大人格与魅力,或者反思乡村权力与私欲合谋了专制独裁者,或者迷恋对于苦难的诉说,以达到对于生存本相的拷问。曹东风和刘青松的形象则是新世纪以来,市场经济理念与民间智慧共同孕育出的精明强干的“能人”,是紧紧围绕人与地的关系,配合国家政策,引导村民致富的农村带头人。放在新时期的村干部人物谱系里考察,他们已明显地不同于以前的村官,身上更多地有了时代的温情和亮色,有了新的因素和新动向,也有了新的美学诉求,不妨视为新世纪的“新人”。当然,他们的形象有待丰厚和复杂化,个性化塑造上有待进一步加强。另外,曹东风支书和刘青松村长的性格和气质以及组合上,也是颇有特色的,曹东风作为一个外来户、外姓的“富人+能人”,点子多,人活络,精于战略布局,适于“主外”;刘青松作为本村大姓的佼佼者,“看上去老实巴交骨子里不乏精明”,人缘好,处理具体事务求稳妥、讲技巧,能查漏补缺,适合“主内”。这样的搭班子,在人物结构关系上,是不是寄托了作家本人对于基层政权组织方式的一种理想呢?

新世纪的大学生村官是当下基层政治发展中的大趋势,也是新趋势,文艺上的反映就是网络上出现了“村官小说”的热潮。《后土》在高潮部分安排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刘非平回乡,成为小说中的“新人”,给农村基层政权队伍充实了新的血液,带来新的视野和希望。由于小说内容重心安排,对于刘非平没有用较大笔墨展示其形象,只是点到了这位麻庄未来的“设计师”发展麻庄的宏大理想——发展生态农业、开发绿色有机食品,农家乐和旅游大开发。特别安排了刘非平代表知识(“智”)一代的与王东周为代表的的财富(“资”)一代的强强联手,奏响了麻庄未来美好的浪漫曲。虽然小说这一部分不免有简单图解政治的嫌疑,但这是不是农村人真实的梦想呢?如果它真是农村人的梦想,当下乡村也正朝着这个方向摸索,那么叶炜小说这个光明的尾巴就有了合理性,符合小说创作的真实性原则。它既反映了当代乡村社会发展的规律(真理揭示),也表达了千千万万老百姓的阅读愿望(信以为真),还真诚地袒露了作家本人对未来农村发展方向和农村政治的理想(真情抒发)。

余韵:一种优美化崇高

站在唯物主义角度看,过去几千年的中国乡村历史,既是一部发展变迁史,也是一部苦难史。作为一名从乡村贫困家庭走出来的作家,叶炜对于苏北鲁南山村的不幸,对于村民们的苦难有深切的体会和记忆。问题是,如何书写呢?是采用客观冷峻的细描,如同鲁迅、彭家煌、鲁彦等?还是采用优美的牧歌笔法,像废名、沈从文和刘绍棠等?叶炜都没有,而是以超越的情怀,对于历史和时代生活悲剧因素,采用了“优美化的崇高”处理方式,给人以愤怒后的平静以及再次振作的力量和信心,给人以另一种审美享受。

小说不是忽视了乡村生活中的残酷斗争,人际关系的冲突,环境对人的压迫,比如孟疯子的悲惨命运、外来媳妇如意的屈辱,曹东风父亲的凄惨人生,王远支书的贪污和玩弄女人等,这是客观存在的,在以往的小说里面都是浓墨重彩,是揭露乡村世界丑的一面,叶炜不回避人间苦难的同时,但叙事笔力克制,把握分寸,并借用了一种特殊的幻象表达机制,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和苦难给予想象性的解决,给人以回味无穷的“韵味”。比如用曹东风日后的发迹(成为村里的首富)和成功(成为村支书),换得风水宝地给老子迁坟立碑来告慰九泉之下的曹柏轩;妓女菊花用自己青春的身体解救了家庭危机(给父亲治病,供弟弟上了学,家里盖楼)周围的男人都不敢娶她,但最后嫁给了200里外的一个富裕的二茬婚,有了村民为之感到欣慰的归属。再比如被从四川买过来做媳妇的如意在经过贫苦的折磨与无数男人的性索取后,能平静地“在了主”,终于等到继子王东周归来,苦尽甘来。等等,这些例子在小说里还可以举出很多。这里要进一步追问的是叶炜这样处理的艺术匠心何在,如何解释?

这涉及艺术上如何处理现实苦难、不幸和被毁灭的重要课题,也牵涉中国人如何看待人生悲剧的问题。一般说来,西方的悲剧(苦难、不幸的艺术最高形式)都是通过主体与对立面的激烈对抗而造成的被毁灭,给读者带来巨大的“恐惧和悲悯”(崇高感)。中国传统文化智慧侵润下的悲剧表达和解决机制别有一番景观,它们多以平静的态度和幻想性超逸,使得悲剧有了和谐的平衡,充满“一唱三叹”的余韵(优美感)。也就是说,中国人在面对无限性的外部世界时,真正的善良和为幸福而牺牲的情怀,使其呈现动人的美。它通过想象和精神的力量,使主体和对象之间的关系达到特殊的平衡。正如王杰所言:“这当然不是精神暂时屈从现实的那样一种平衡,也不是精神与物质性现实的尖锐对立的崇高,而是人类学意义上价值在个体生命活动中的回旋与展开”,给我们留下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艺术韵味,也因此“余韵就成为当代中国文学艺术的基本表达手段和对象化机制,没有这种对象化,人们就难以真正穿越形形色色的幻想之林而把握真实的现实”。这也是中国叙事文学普遍采用大团圆结构根本原因所在。

我们得说,这也是中国悲剧美学的特有品格和艺术魅力,它的背后还应该是中国人的智慧和乐观通达的人生观念和世界观体现。叶炜采用这种悲剧表达和处理机制,一方面自觉不自觉继承了中国传统美学“余韵”的表达机制和“哀而不伤”的美学风格,使得他的写作具有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另一方面,从深层肌理考究,还是善良作为麻庄人的情感结构在生命形态上的别一种展开方式与姿态。

结 语

《后土》把麻庄人善良的情感结构、对于土地爷的信仰、把对乡村未来的希望寄托在新世纪村官的身上,用余韵的崇高化方式处理生活的不幸与灾难,让这些核心元素共同铸造了对农民、对农村、对农业的希望与信念。小说读起来,充满温暖,给人信念和信心,这是一部有未来的小说。

这种感受来源于作家醇厚的善良天性和内心强大的乌托邦情结。善良,既是麻庄人的情感结构,也是作家的情感结构,只要看叶炜的自传性很强的小说《母亲的天堂》,就能切切实实感受到这种善良之根来自母亲,来自父亲,叔叔,来自本家叔叔和姑姑们,来自生他养他的故土。它化在作家的血脉中,文字里,化作写作的态度和精魂。我一直坚信,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以更加温情和明朗的笔调把希望和光明照亮给他人;也只有经历苦难的人,才能以超越的情怀和强大的内心面对不幸和灾难,对于生活和人生,对于未来与世界,充满乐观与信念,这也是小说感人至深和振奋人心的奥秘所在。乌托邦情结是艺术创作的内生性的动力,是人心灵深处生长出来的生之绿叶,是人心中的太阳,是对美好世界的期许,更是勇于实践的行动。它鼓励、带动人们满怀希望和信心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带血前行,像沙漠之舟坚定而缓慢走向远方的绿洲。叶炜在《后土》中寄托对大地深沉的爱,对农民的爱,对于农村未来的期待与憧憬,就源于这种乌托邦情结。叶炜了解农民的梦想,尊重父老乡亲的梦想与尊严,这种情感使得他习惯批判地眼睛转而展望美丽的梦想,义无反顾,饱含热情来抒写他们的“梦想”。他曾经动情地说:“在写作《后土》的过程中,我多次回到家乡,去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以及溢出日常生活的梦想。每个农民都有他自己的梦想,在全国上下都在以言说‘中国梦’为时尚的语境下,他们的梦想最不应该是‘无法实现的美好’。对于农民来讲,从‘乌托邦’到‘中国梦’的距离并不遥远。因为他们的梦想并不‘复杂’,也并不是虚无缥缈的目标存在。如果说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的‘中国梦’的话,我敢说,农民的‘中国梦’”是最现实的,也是最廉价的。”这种情怀也就成了他写作的根本动力,这种动力和善良的情感结构一道,共同铸造了小说的梦想与信念。

【注释】

①叶 炜:《后土》,青岛出版社2013年版,第338-339页。

②叶 炜:《后土》,青岛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③叶 炜:《后土》,青岛出版社2013年版,第174页。类似论述见第4页、第272页、第281页、第282页等。

④叶 炜:《后土》,青岛出版社2013年版,第342页。

⑤王 杰:《审美幻想研究:现代美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37页。

⑥王 杰:《审美幻想研究:现代美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38页。

⑦叶炜:《小说的“神性”、农民的中国梦和创作的尊严——从〈后土〉的创作说开去》,见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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