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影秋与李明扬的风云之交

王炳毅(南京市萍聚村4幢502室，江苏南京，210029)

1949年9月19日，毛泽东邀请部分国民党起义将领和民主人士游览天坛。前排右二李明扬、右三程潜、右五张元济、右六陈明仁；后排右三李明灏、右四程星龄。

1978年11月17日，原国民党爱国将领、民革中央常委李明扬先生在北京辞世，享年88岁。国务院副秘书长武新宇主持了在八宝山公墓礼堂举行的追悼会。与会的300多社会各界人士中有姬鹏飞、张爱萍等原新四军将领及高级干部。追悼会上，中央军委委员粟裕致悼词，追忆了李明扬一生的爱国功绩，特别强调了抗战时期李明扬在我党统一战线政策感召下尽力帮助在苏中坚持抗日的新四军，促成了黄桥之战的全面胜利的事迹。

(一)

郭影秋，原名玉昆，又名萃章，江苏省铜山县人，生于1909年，家庭为自耕农，家前屋后种了些果树。1922年，少年郭影秋在家乡的新式小学堂学习，品学兼优，读书很多，很受校长器重。

郭影秋于1928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科，打下扎实的文史功底。1932年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后来他回到家乡，经马锦章推荐，出任江苏省沛县中学教务主任。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以教务主任的身份掩护中共地下工作。因被叛徒出卖，郭影秋一度被捕，关押在徐州二区监狱看守所，等候判刑。其间，他从容坚定，拒不招供，后经组织上发动铜山几位开明乡贤出面营救而出狱。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郭影秋奉党组织的指示，投笔从戎，赴微山湖一带组织民众抗日，任苏鲁皖边区党委副书记兼抗日游击队长。30年代中期，从鲁南山区流窜来的藉兴科、武铁头等匪伙抢掠民财，奸淫妇女，残害百姓，干了很多坏事。而中共领导的抗日游击队为了在湖西立足并扩大影响，就有必要肃清匪患，但又缺少枪支弹药。郭影秋与郭子化、孙朝旭等领导人开会商讨，不约而同地想到新近调来徐州任行署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的资深将领李明扬。

(二)

李明扬是安徽省萧县人，生于1890年，家住山区的李石村林寨，家境贫寒，常无隔夜之粮。李明扬儿时幸得李氏家族一较富裕的长辈亲戚接济，才读了几年私塾，识些字。他给自己取号“师广”，意即以汉代守边名将李广为师，以后奋发自强，作一个保家卫国，青史留名的英雄。清朝末年，他考入新式陆军学堂，还自发地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投入反清斗争。辛亥革命中，参加江苏起义，并在武昌结识了同盟会知名人物李烈钧，结为知己。李烈钧回江西南昌出任省都督兼赣军总司令。李明扬入其麾下任军职，担任过沿江要塞司令，湖口要塞司令兼赣军副参谋长。他作风正派，清廉奉公，严于律己，且多谋善断，治军有方，甚得李烈钧的信任。在1913年夏“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之役中，李明扬是“湖口起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名扬全国。在1915年底的护国讨袁之役中，李明扬在江西指挥护国军第二路军打入安徽，支援了蔡锷领导的云南护国军，对袁世凯的“洪宪皇帝”梦是一大打击。李明扬在孙中山先生亲自安排下，先后赴日本和德国留学，专攻军事学。1926年夏，北伐军兴，李明扬作为驻粤赣军总司令参加北伐，后出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军九师副师长兼26团团长、第九师师长。

1927年初，李明扬在赣北牛行车站冒险营救部下王尔琢(26团指导员，后成为工农红军高级将领，1928年牺牲)、宋知荃等16名共产党员，将他们护送出险境。上海发生“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李明扬曾派人赴沪参与秘密营救周恩来，并设法护送他去武汉，与革命战友们会合……

1930年，李明扬拒绝带部队去江西打红军，被免去军职，一度赋闲在家。以后他当了几年的江苏保安处长。这一职务又被顾祝同的亲信韩德勤夺了去。李明扬只挂个军事参议院高级参议的闲职(后又加个中央监察委员的头衔)，住在上海。尽管如此，他仍关心时局，力主抗日，反对内战。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抗战全面爆发。蒋介石发表“庐山谈话”，宣布同意国共两党合作，共同抗日。紧接着，日军又在上海挑起战事，战火又迅速在淞沪蔓延。中国主力部队云集沪郊，抗击日军的进攻。李明扬奉调去上海罗店的第九集团军总司令部任高参，佐助朱绍良总司令指挥战斗，度过了战火纷飞的日日夜夜。李明扬在日本学习军事时专门研究过日军战术战略，帮朱绍良出了不少有用的主意。

两个月后，李明扬被蒋介石以急电从淞沪前线召回南京。当时在张治中、朱绍良、张发奎等前线高级指挥官中都风传李明扬可能被任命为南京警备总司令。他曾留学日本和德国，对日军的陆海空立体协同战术作过深入研究，前几年又担任江苏保安处长，熟悉江苏特别是宁镇山区地理情况，资望也相当。不想蒋介石召见李明扬时只问问前线战况，而后就要他担任徐州督察专员，尽快赴任。李明扬出于顾全大局和抗日卫国之心，同意了。这样的任命含有歧视和报复的意味，明眼人一看便知。论资历，李明扬是党国元老，民国初年已是将军，指挥数旅之众，那时蒋介石尚不过是一名中校参谋。这些年来，已掌握着中国军政大权的蒋介石一直排斥不怎么买他账又有亲共倾向的李明扬，几次在自己的亲信陈继承(李明扬的姑表兄，历任第一军军长、武汉警备司令、洛阳警备司令、中央军校教育长等要职)面前说气话，责难李明扬。

李明扬轻车简从赴任，到了徐州首先拜望第五战区司令李宗仁、参谋长徐祖诒、高参刘仲容等人，很快搭起了专署工作班子。他又成立了军粮征集队和防空队、反谍除奸队，以配合正规大军作战。李明扬待人宽厚、有容人之量，为人又正派，很快就在徐州站住脚。1937年秋冬之交，坏消息接踵而来，华北战场上国民党大军连吃败仗，几乎没有组织过一次像样的战役。日军占领北平、天津、保定等城市后，凶焰更狂，其主力大举西侵，威胁平汉铁路。华北另一支日军三个师团沿津浦铁路南侵。山东的实力派人物韩复榘为保存实力，消极避战，连丢德州、济南、青岛等城，军队望风而溃。这令李明扬痛心而又愤慨。他发现徐州东南边的战局也不妙。江苏省主席兼保安司令韩德勤昏庸无能，畏敌如虎，举止失措。日军一支千余人的骑兵联队没配备重武器，竟在连云港登陆后长驱直入，几天内连陷赣榆、灌南十余城镇，如入无人之境。韩德勤指挥的保安团三个团和独立旅近万大军不战而逃。这给徐州造成了新的威胁。李明扬再也按捺不住，便去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见李宗仁，坚决要求带兵出战，消灭威胁徐州南翼的那一股日军，稳定战局，唯一的条件是请李宗仁抽调二至三个团让他指挥。

郭影秋在中国人民大学

李宗仁抗日坚决，为人较为开明，他理解军界前辈李明扬的心情。他也感到韩德勤之流太没能耐，不是独当一面的将才。但他正忙于筹划一次大的战役，无权自行抽调正规军给只是徐州行政督察专员的李明扬指挥，也不好由他授李明扬以高级军职。他口口声声“老前辈”客气而诚恳地表示:一定代向蒋委员长转呈。半个多月后，国民党军委会正式任命李明扬兼任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受李宗仁指挥，还拨了两团兵力给他。李明扬很高兴，不管怎么样，自己毕竟可以带兵与日军作战了，虽说这一点兵力只能打些小仗。

此时，李明扬的班底中，陈中柱、丁聚堂等人都是仰慕李明扬之名气与为人，主动带人马投效的。李长江则很早就追随李明扬，他是行伍出身，落过草，野性十足，不识笔墨，性格粗鲁，却粗中有细，懂点军事。年余后，他成了李明扬的副手。颜秀伍贩过私盐，反抗过官府，拉过小股武装，杀过豪强劣绅，也干过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他们都成了李明扬部的骨干。

(三)

郭影秋面见李明扬，请李明扬找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为中共领导的湖西抗日游击队要番号。李明扬重信诺，他亲自去徐州找李宗仁交涉，费了不少口舌，总算得到李宗仁批准，为中共方面批下“湖西抗日游击一大队”的番号，并允许公开活动，拨给200支老式步枪、10000发子弹，划归鲁苏皖游击总指挥部。这支抗日队伍很快得以发展，这是郭影秋取得的一个成就，也是李明扬办的一件实事。须知蒋介石在十多天前还给李宗仁发来密电，称如发现中共拉武装，就立即抓人缴枪，反抗的就地解决，不得姑息。李宗仁总部里几个同情中共抗日立场的官员如秘书夏次叔也曾进言，请李宗仁给郭子化、郭影秋领导的中共抗日游击武装以正式编制番号，但未奏效。李明扬毕竟身份不同，又是军界前辈，说话是有份量的。

过了几天，郭影秋又去找李明扬，转达了周恩来的口信:中共打算增设八路军驻徐州办事处，请李明扬从中说项。李明扬很想尽力帮助中共，特陪同郭影秋去见李宗仁。这一回，李宗仁爽快地予以批准。可是，他也明说了，重庆的蒋介石根本就不会批准，故而李宗仁批准同意实际上不起什么作用。李明扬也无可奈何。他感到李宗仁还是开明、顾大局的。

郭影秋每次从微山湖西根据地来徐州活动，都住在李明扬部的办事处里。为了他的安全，李明扬派四名便衣警卫，暗中保护。军统、中统特工都视郭影秋为眼中钉，几次打冷枪、搞暗算都因李明扬事先作了细心安排而未能得逞。中共领导的湖西抗日游击队获得了正式的番号，又得到这么一批枪支弹药，很快打开局面。郭子化、郭影秋将游击队扩编到400人，分五个中队，在湖西六乡二镇四十七村开展抗日斗争，抓捕汉奸敌探120余人，公审处决了其中一些罪恶大、有血债在身的首要分子。他们还在李明扬支持指导下主动出击，扫除匪患，安定了民心，为建立湖西抗日根据地奠定了基础。李明扬之子李广生(南京某中学退休教师，市政协委员)晚年回忆父亲曾告诉他:1938年1月里，李明扬秘派自己的副官宋彬如(中共秘密党员，60年代任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副馆长)送两名长期追随自己的军事教官和两架机关枪、一批弹药给郭影秋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加强了该部的作战能力。有这一层至关重要的背景，郭影秋一直很敬重国民党军界前辈李明扬。

李宗仁指挥的台儿庄会战取得重大胜利，消灭日军万余人，重挫了日军凶焰，令全国军民人心振奋。不久，日军主力十万人在飞机坦克掩护下分三路进攻徐州。李宗仁权衡战局，决定率主力西撤。徐州沦于敌手，日军继续西进，战火向皖北、豫南蔓延。李明扬没随五战区主力部队西撤，却以过人的胆识决定南下，经沭阳、淮阴、兴化打向苏中的泰州。1938年夏，南京、镇江及江北重镇扬州都已沦入日军魔掌。泰州一带是平原河网地区，无山岗险隘，又不利于打游击，但占据泰州可以给日伪军构成威胁，牵制大批日伪军。李明扬将司令部设于泰州城内，亮出“抗日”旗号，招兵买马，与周围日伪军时有战斗，打过一些小胜仗。年余下来，站稳了脚跟，他的部队如同滚雪球般发展壮大，发展成一支3万余人的武装。

抗战时期，李明扬始终与陈毅、粟裕领导的新四军保持统战关系。解放战争时期，任十战区副司令官兼淮南行署主任的李明扬在徐州贾汪率部众几千人马起义。1949年，他出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家住上海建国西路一小洋楼，与陈毅市长交往密切。不久因夫人葛素秋病故，李明扬心情痛苦，经陈毅安排，他调回江苏工作，历任省政协副主席、省农林厅长等职。

解放战争时期，郭影秋历任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任，解放军十八军政治部主任等要职。解放后，他历任川南行署副主任、云南省长兼省委书记处书记，工作勤奋，政绩卓著，被公认为优秀的高级干部。1957年，郭影秋主动向中央请求，调往教育战线工作。不久从昆明调来南京，出任南京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他的作风正派、清廉，平易近人，尊重知识分子，在南大很得人心。据李广生回忆:1958年秋，郭影秋曾轻车简从，至南京城南八府塘三号李明扬家探望，与李明扬共进午餐。对后辈郭影秋的人品和才干，李明扬再三称赞，叫儿子、儿媳及秘书等身边的人多多向郭学习。

1959年，李明扬调往北京工作，任国防委员会委员、民革中央常委。他的住所与刘斐、华罗庚等人为邻。陈毅当时任副总理兼外交部长，亦是个大忙人，但他不忘旧交，每年春节必抽空探望李明扬或请他吃饭。

1963年8月，郭影秋也调往北京出任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兼党委书记，协助老校长吴玉章主持校务工作。据李明扬独子李广生回忆:父亲病重时期，尚在家养病的原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党委书记、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郭影秋曾抱病前往北京西郊海淀区的李明扬住所探望，并曾在家人陪伴下赴医院探视，显示出深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