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银饼的钢模
2013-08-06世华
世 华
咸丰六年 (1856),上海出现一种俗称 “上海银饼”或 “咸丰银饼”的号商银饼。关于其产生背景及版式已有众多前辈精辟之论说,不再赘述。本文仅就在英语文献中所见之早期学术性研究及其钢模下落与可能的铸地进行整理。
对上海银饼最早的报道,目前所知是1856年11月29日英文 《北华捷报》所载:“约在同一时期,上海道采取一弓两弦的政策,决定以纯银铸成一两重银饼来普遍流通。他成立一个组织,就他所有的粗糙机器来说,他成功地生产出一种可赞赏的银饼,……其大小形状似银元,有花边,实重一两。我们相信,人民之间是会收受的,但对商业则不会发生任何影响,因为每月只能生产三千枚而已。”①
泉界最早的学术性讨论
1857年11月17日伟烈亚力②以 “大清国硬币”发表于上海文理学会,并登在次年的会刊上:“编号189,约在1856年底左右,由上海官吏指示所造的银币。它是以钢模制成,尚称差强人意;但当伪造的次级材料仿品混入流通后,对此新币的信心迅即消失,目前已经很少出现,只能在收集钱币的情況下找到。……”。伟烈亚力是英国传教士兼汉学家,当时在上海,1855年时还经驻沪法国海军司令允许,会同另位英国传教士兼医师雒魏林③潜入上海县城试图劝降小刀会未成。伟烈亚力对中国钱币的收藏十分积极,但仅得 “商王永盛·匠万全造”一种版式。而雒魏林于1857年12月初离沪,隔年1月底返抵英国。雒魏林停留英国时期,曾于1861年伦敦出版 《在华医药传道纪事》(或译 《在华行医传教二十年》),此书第四章有一段关于制造铜钱及银元的记载,其银元部份描述如下:
“银与金大量使用,但皆以计重支付。银元偶而为特殊情況制造,如上海交易用的卡洛斯银元(按:本洋)近期十分稀少。本地政府以相当一又三分之一盎司的两(按:漕平)为单位压印银币。这是种足纹而非合金的纯银,被证明因质地过软经不起长期使用。虽然制作麻烦及耗费,在交给人们使用时,无论数量多寡,随即被回炉溶化成传统的宝银;结果就是使造币工作停止。
圆形银饼胚是以溶化的银液倒入铁模中,其如同普通用来制作子弹头的模型(bulletmould),一模三穴。圆形胚饼一一秤重,过轻或太重都立即回炉重铸,合格则用 打平,并用锉刀修整表面及尺寸,然后送去压印,打上数排文字,标明重量、铸地、银匠及商号或看银师,以及地方官府、年度及帝号。
压印模具有两部份,正面及背面(按:上模及下模),是自两块比银胚饼略大的方形钢材雕刻而成。下模有边缘凸出的模圈,有如盖子打开的方盒,可将上模塞入并由其凸起之模圈固定。压床使用一块巨大的花岗石,在高约十尺垂直的木架上,在木架顶端的横木上涂油,不远处是绞盘。花岗石重约两百磅,上端成斜角以便钻孔。有粗绳绑在石块上并经木架连接于绞盘,石块高举在上由插栓固定。
在底下的石块上先铺好折叠的厚纸,置放已装入圆形银胚饼的方形下模。然后把上模放入,再加上折叠的厚纸。当准备妥善后,拔掉栓子,巨石落在模具上压出银币。之后,举起石块等另装入一枚胚饼,压印继续进行。
银币的边道是很简单的交叉形花纹。其形状雕刻在八英寸的窄钢条,固定在长度相同而底部倾斜的有槽铁块上,以便银币能顺着滑槽溜下。工匠用拇指及手指捏住已压印完成的银币,在银币滑下沟槽时用木 敲打。用这样的方式使钢条的纹路转印至边道上,银币制造完成后,交付检验及配发。”
由此得知,上海银饼确以钢模打出,但用来制造它的 “设备”实在谈不上是机器,完全以人力操作,无怪乎 “每月只能生产三千枚而已”。之后,邬德华 (TraceyW oodward)在1937年上海出版的英文 《中国杂志》 “上海的硬币”文章亦论及上海银饼。当时邬德华已收集到除 “匠平正造”以外的一两银饼四版 (包括伪品一种),五钱银饼五版 (其中之一为拓图、一种是伪品)。据邬德华表示,这枚一两银饼伪品是1925年某玩家在一座离外滩花园几英里外的工厂,专为讹诈粗心大意的收藏家所制造。五钱银饼内有一种邬德华认为是伟烈亚力所提到的劣质伪品,不过其文内的拓图与照片之一是重复的;依目前了解五钱银饼只有两个版来看,显然他未能辨识出另一枚也是赝品。尔后在以英文写成的学术论文也引述以上材料,直到1956年美国的远东钱币学者包克④在美国集币协会月刊 《集币家》发表的 《上海硬币百周年》,对上海银饼有进一步的研究,其中最特别的是钢模的下落。
上海银饼的钢模
当初雒魏林毫无疑问是在场亲眼目睹才能做如此详细的敘述。非仅如此,这套上海银饼的钢模还被他带回了英国!雒魏林在 《在华医药传道纪事》的第81页有个注解说明 “此银币之钢模现存杰若米街的博物馆。”这句话给后人留下追踪的线索。半个世纪前,美国人包克经多年与同好、英美友人及各博物馆的书信往返查证,得知此博物馆为1851年成立的“应用地质学博物院”(M useum ofPracticalGeology),已于1935年迁址。但该钢模则早在1901年转移至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院 (V&AMuseum)⑤。包克锲而不舍继续追查,在院方协助下找出了上海银饼的钢模,遗憾的是只有上下模而没有边齿模。由博物院提供的模具照片可以证实雒魏林的描述,也可以加深吾人对上海银饼的了解 (彩页10上图1)。
英国博物院中所留置的是 “商王永盛·匠万全造”模具,在 “造”的 “告”字第一笔与第三笔间,有很明显的刻划痕,此由实物上均有此现象可确定应是雕刻不慎所致,亦可作辨伪依据之一 (彩页10上图2)。下模凸出的外缘模圈是挤压方式结合在方形模具上,没有焊接或铆钉与模具固定。外缘模圈本身是整片在对角线处焊接构成,由底部很容易辨认。上模的正背部有反写中文字 “成”(译音);四个角落各刻有一字,排列方式有点特别,以左上、右下、右上、左下方式对读是千字文上的 “金生丽水”四字。下模外缘模圈四周出现 “成”(译音)字多次,目的不明;背部有一个模糊的 “金”字。
笔者三年前获得此资料后,甚感振奋,随即与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院连络,试图查明钢模保存现况及取得更清晰的照片以增进了解,但仅被告知此项目已改换部门保管并已将请求转交新单位处理,虽多次去函询问有关单位,惟至今音讯全无。
上海银饼的铸地
然而上海银饼究竟是在上海的哪里铸成?包克注意到这个有趣的细节:“很遗憾,虽然雒魏林曾亲临现场,但他没有记录确实地点。”笔者目前也未能在国内文献找到记载。
鸦片战争前,上海南市即有官炉熔铸俗称 “海关道元宝”的宝银。自1843年开埠后租界商务蓬勃交易频繁,用银浩繁,官铸宝银已不敷使用,渐有银炉熔铸所谓 “夷场新”元宝,并在1850年于北市租界内成立上海公估局。后来上海银炉均设在北市,南市不再熔铸宝银。我们从小刀会在1853年9月初至1855年2月17日间占领上海县城,与清军有将近一年半的鏖战,城内破坏殆尽之情况可以推论,若次年即在此区域内再新设银炉开铸的可能性小。而上海银饼无论是何商号所出、何工匠所造,均为 “朱源裕监倾”,其应是具公信力之评色看银师,可以估计朱某即上海公估局鉴定人员;上海银饼是由上海道所推行,指定公估局人员代表负责监铸,是合乎情理的。综合各项条件相对较为吻合,推测上海银饼应是在未受战火波及的租界内制造。
上海银饼的发行,虽然仅仅是昙花一现,而且影响无足轻重。但它毕竟是上海地区最早自制的银元,也是中国现存最早以两为单位的银元。今年正是它诞生一百五十周年,笔者远居海外不清楚是否有纪念活动,个人谨以此文,为此事记上一笔。
上海银饼的钢模
图1
图2 边齿有部分明显重叠,与雒魏林之描述制程吻合。(WCJ先生提供图片)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银币
图1
图2
注释:
①《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一辑上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62页。
②伟烈亚力,(AlexanderW ylie,1815—1887),英国人,1847年来华,协管墨海书馆。1857年发起成立上海文理学会,次年加入英国皇家亚洲文会,因与更早在香港成立之英国皇家亚洲文会中国支会无从属关系,以上海地理位置在香港之北故称英国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简称 “亚洲文会北华支会”。因双目失明,于1877年返英,后逝于伦敦。著作极多,以科学及文艺为主,最知名的是《中国文献记略》 (Noteson ChineseLiterature, 1867)。
③雒魏林,(W illiam Lockhart,1811-1896),英国人,1838年来华,在广州、澳门传教施医,鸦片战争中随英军北上到定海,1843年抵沪,次年创办仁济医院,是上海第一家西式医院。1860年再度来华,后在北京期间曾兼任英国公使馆医师,1864年退休。著作尚有 《北京及其附近略记》。
④包克,(Howard Franklin Bowker,1891-1970),美国人,青年时加入美国海军,服役期间多数驻扎远东地区,1923-24年间在汉口,后来在上海,1939年调回。对中国邮票及币钞极有研究,发表文章过百,但未汇整成书。1967年与邱文明 (A.B.Coole)及小园齐合编 《中国古今泉币辞典》(EncyclopediaofChineseCoins)。其所收集之有关远东地区币钞方面书籍极为丰富,惟目前下落不明。
⑤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院 (Victoriaand AlbertMuseum)是1851年世博会结束后次年利用原址成立,原名南肯辛顿博物院 (South Kensington Museum),1899年为表扬维多利亚女王及其夫婿阿伯特亲王改名。以装饰艺术品及当代名师杰出设计方面闻名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