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无文 行之不远
2013-08-04来新夏
○来新夏
这一题目最早见于《左传·襄25年》。它主要要求人们在说话、写文时都要注重文采,才有利于广泛流传。历代相沿恪守,南朝·梁的文章评论家刘勰在其所著《文心雕龙》中有不少地方论及文采的重要。他提出“铺采螭文,体物写志”的主张,意思说没有文采的文章是难以描写事物和抒发感情的。下垂明清,文采更为操笔者所重。我青年时喜欢读公安、竟陵二文派的文字,就因为它们俏丽好读。文学大家李东阳还把《左传》这句话改写进自己的著作《空同子》中。清代重要文派——桐城派的姚鼐还为写文提出义理、考据、词章有三大行文要领,明确规定为行文必遵的规范。虽然时代在前进,有许多前人的框框将被打破,但有些还是可继承的。近若干年,报刊上就有一些文字,连平辅直叙都未能达到,致使读者读之枯燥乏味。我作了几十年文字工作,形成一些写文的习惯,也略有点体会,有些对同道或能有可供参考之处,即使不成熟,甚至错误,也算一种看法。
在学写文之前,最好有些古文中佳作名篇的储备。我在开笔写文前,先祖来裕恂先生曾从《古文观止》中圈选了各时代部分代表性作品,命我在毛边纸上用毛笔一篇篇抄下来,装订成册,并亲为此选本,题名《古文选抄》,作为我的日课。读久了就能背,从中还体味到文采好、有情趣的名篇,就能很快烂熟于心,这也算是写文的基本功之一,积累越多,就越得益,并在以后写文时受其启示。有一种说法就是写白话文,无需古文底子,这是一种误解偏说,我见过一些白话文写得很好的人,他们对若干古文名篇多能朗朗上口。奉劝学写文者,还是读些古文吧!
在开始写文时,最好从短文入手,不要贪大。文章的好坏不在长短,陈寅恪先生五百字的短文被人称赞,而书刊上连篇累牍的万言书,并没有多少人欣赏。我在读大学时,陈垣老师每周要学生写一篇读书笔记,或是由他统一命题,但唯一要求是限在五百字内,字数超过的发还重作。他发五百字的红格纸,不许加纸。有一次我故意在行格中写双行,结果被召唤到办公室,教诲我说:只有能写短文,才能炼好笔墨,才能辅展开写长文。他把我写双行的作业发还,命我重作。我被训之后,着意于铸炼推敲,写成五百字内的短文,表达文章似较前更集中凝练。写短文的教导是我终身难忘的铭言。
写文章的首要问题是立主脑,也就是选经过思考,有些能支持内容的资料,便可确立要写的文章主旨。前辈学者范文澜教授在指导后学写作时,首先告诫我们:“文章不写半句空”。有了主旨,就要提出自己对内容论述的主要论点,这是写作的基础。
在这基础上,就要搜寻更多的资料来支持和充实内容,达到自己也感到有说服力,有赏鉴性。资料的搜寻是写作的重头活,是文章的中心部位,资料的来源不外三方面:一是文字,二是图片,三是数字。过去多注重文字文献,多年前图片资料为人所注意,而近年由于面临大数字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大量使用数字文献。有了大量资料便需要整理、考证。整理是选用资料的过程,按内容梳理清楚,淘汰暂不适用的资料,但不要丢弃这些资料,因为这里不用,他处还有可能用。整理后的资料,要经过严格的考证。运用本证、他证、理证等方法,选用可信资料,但应注意孤证还是不用为好。
在主旨清楚,资料丰富后,就进入成文阶段。成文不要相信“洋洋万言,倚马可待”等骗人的鬼话。成文至少要经过三稿,在着笔之前先想想怎样成文,理清思路,虽不见文字,但有大致轮廓,一般称为“腹稿”。第二步是“初稿”,要经过铸字、炼句、分段、谋篇等过程,达到主旨清楚,文字通畅,声调起伏,辞藻润饰的目的。“初稿”对文字注重文采。清代大文人袁枚在《随园书牍》中曾说“有文无章,如枯木、寒鸦,淡而可厌”。章是章法的意思,也包含词章的指意。袁枚认为文章无有文采章法,就像枯木、寒鸦那样,令人生厌。经过这样过程,形成第三步的“定稿”,基本上完成一篇文章的写作。但这不算结束,还要进行一次全面认真地修改,方可拿出来发表。过去陈垣老师曾说过,写文章要经过三步,大意是:第一是搜集资料,第二是考证及整理材料,第三则连缀成文。他又说:第一步需用长时间,第二步亦需有十分之三时间,第三步则十分之二可矣。那就是说写文之前需要十分之八的准备。这是前辈学者的严谨精神,我认为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言之无文的责任,主要固在写文者,但经手编发的责编也有一定责任。我最近在《中国图书评论》2013年第6期上读到一篇题为《言之无文,岂能行远?》的文章。作者搜集了当代学术著作中的若干病句现象加以分析和批评,并在文章结尾部分直率地写了一句话说:“著作在语言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作者固然负有责任,责任编辑恐怕也‘难辞其咎’。”我认为这句话切中时弊,责任编辑亦当引以为戒,把书刊文字编得更顺畅,修得更有文采,形成“言之有文”的作品,提供给读者。至少责编应向作者提出这方面的建议。
上面所说的一些,本是老生常谈,只不过应邀写点个人经历。虽然每个人各有不同,但文章要文采润饰,应是写文者都需注重的共识,但也不要为文采而文采,否则堆砌辞藻,那就使文章陷入另一陷阱,令人不能卒读。
2013年7月于南开大学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