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作家与评论家的并肩战斗
——日本两位年届八旬长者的故事

2013-08-04

博览群书 2013年8期
关键词:渡边日本患者

○ 朱 琳

石牟礼道子(左)与渡边京二(右)

“这是不是无法呼吸的大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2011年3月11日。84岁的日本作家石牟礼道子位于熊本市的工作室里花香四溢。一直照顾她的护士们,将摘下的野花制作成花篮送给她,道声“生日快乐”。完全忘记了自己生日的石牟礼打开了电视,想看看自己生日当天发生了些什么事。这时,电视上出现了东日本大地震的画面。面对惨不忍睹的光景,石牟礼倒吸了一口凉气,接下来几天,她都目不转睛地守着电视关注震灾报道。虽然自家房屋倒塌了,可是灾民们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那些被海啸吞噬了的生命及其家人的那种无助感。看到这里时,石牟礼不禁流下了眼泪,“我曾经觉得日本真是个没有希望的国家。但是,听到灾后人们的一番话,我认为如果有这些人存在的话,也许日本还能有希望。”

从亲身参与到水俣病问题的斗争至今,差不多有半个世纪了,在这期间,石牟礼一直都抱有深深的危机感。人与人之间互相关心的纽带消失了,钢筋水泥的巨大楼群高耸林立,这样的都市风景,在她看来,更像是近代文明的末路。在这里没有生命体的喧嚣,最重要的是大地不再呼吸。石牟礼一直在思考着大震灾问题。“我觉得这是不是无法呼吸的大地作了一次深呼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呢?杀害了不应该死亡的无辜之民……我觉得是进入了文明的大转换期。”

自2011年6月开始,《朝日新闻》分14回连载了有关水俣病的专题,以上是连载首篇的开头部分。石牟礼把震灾的牺牲者与水俣病患者的身影叠加重合在一起。在她看来,虽然事件相隔半个世纪,两者之间却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若不能直面死去的灵魂的遗言,日本就会灭亡。但是,理解了这一点并且振作起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建立起与现在相异的文明呢?”

说到水俣病,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发生于上个世纪的事,太久远了。可是,只要稍微关心一下日本的报道,你会发现时不时还会出现相关的消息,似乎在提醒着现代人那并未远去。虽然自1956年日本正式确认水俣病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但是,未被认定的患者还有5万多人,而“潜在的患者还有相当的数量。从某种意义上,日本作为国家并未积极地面对整体的受害状况。

时间过得很快,大震灾也已经迎来了第三个年头,灾区的重建并不像预想的那样顺利,而福岛第一核电站还隔三差五地传来因为短路什么的造成无法冷却等令人不安的消息,至于废炉,更是遥遥无期。同时,重建资金被转为他用,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出访中东四国开展首脑外交,依然宣扬日本的核电神话,积极推动日本核电技术的出口。五十多年前的水俣病问题,今天的灾后重建与核电问题,所有的问题都仍然没有解决,无数双眼睛都在迫切地期待着。

“我有时是秘书,有时是保镖,有时是厨师,有时是编辑”

说到石牟礼道子,不得不提到另一个人。那就是评论家渡边京二。现在,这两位都是年过八旬的老人了,可始于上世纪60年代的编辑与作者的交流,仍然一直持续着。

作家高山文彦曾生动地记录下这样一段亲历的生活场景,记述了两位之间的“老老互助”的关系。在自己与石牟礼围绕着老木、巨树等奇怪灵妙的话题聊得甚欢之时,渡边默默地在厨房里炸东西,高山谈话之余侧耳也能听到从厨房里传来菜刀与砧板碰撞的声响,接着是下锅油炸东西的声音。石牟礼身患帕金森病,渡边给石牟礼做饭已经有十多年了,每天午后他会去石牟礼的住处,检查邮件包裹,检查快到截止日期的稿件,誊清原稿,必要的时候代笔写信……渡边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每个月大概有30万日元的收入,其中家庭开支10万、购书费10万、去石牟礼那里的出租车费5万,“人们常常会弄错我的身份。我有时是石牟礼的秘书,有时是保镖,有时是厨师,有时是编辑……但是,就是这个人教会了我自己应该写什么。我非常感谢她。”

两人的交情由来已久。1965年,渡边正在准备杂志《熊本风土记》的创刊,他读到石牟礼的稿子,非常吃惊,特意登门拜访,作品《在海空之间》的连载就是他们结缘的开始。石牟礼的这部作品描写了水俣病患者的痛苦与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1969年改题为《苦海净土——我们的水俣病》出版,引起了广泛而深远的反响,可以说是水俣病问题备受社会关注的契机,也渐而成为水俣病斗争的象征性存在。在当时日本公害问题日益严峻的背景之下,社会舆论对作品的评价很高,虽然作品获得了多个重大的奖项,但是石牟礼认为描述了患者苦难的书不能获奖,坚决辞退。

水俣市是污染企业的地盘,企业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患者处于孤立的状态。“水俣病不是普通的事故,而是慢性毒杀”,石牟礼觉得必须行动起来,“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受石牟礼之托,渡边京二在报纸上进行告发,并成立了支援患者的组织“告发水俣病之会”。他们打出的方针是,不向判决寻求解决之路,而是与污染企业直接进行交涉。自此以后,石牟礼与渡边就在水俣病斗争上并肩作战,走访水俣病患者、整理资料、誊写原稿,医疗、认定、赔偿,跨过无数的艰难,直至今日。他们开始了一场重新审视受害者与企业、与国家之间的关系的漫长之旅。

“各种各样的人点缀了社会。我不想再写社会批评了,而想成为叙述故事的艺人”

记得百余年前的“足尾铜山矿毒事件”中,日本的知名环保人士田中正造在与官兵乱斗的一群农民里,看到了一位默默耕地的老人,感受到了一种“神”的力量。渡边京二也一定从平时话语极少、语气柔和的老妇对抗污染企业的模样里感受到了同样的威严。这场斗争借用渡边的话说,是“前近代的感性、伦理,向近代画了一个问号”,所谓污染企业“在道义上是恶的,但是由于后果不是可以预见的,所以没有法律上的责任”,对于这种“近代人的伦理”,留有往昔“共同体”的感觉而安静生活的人们提出了异议。因此,这场斗争,不只是针对公害事件,也是批判近代的斗争。

石牟礼的名著《苦海净土》于2011年1月出版,是日本作家池泽夏树个人编辑的“世界文学全集”的一部分,收录的日本作家的作品仅此一部,编者评论其为“战后文学的最大杰作”。渡边自身也受石牟礼的作品的启发,通过与水俣病的斗争,撰写了很多质问近代的作品与评论,其思想的精度与深度都得到了升华。他出版了《北一辉》、《逝去的面影——日本近代素描》、《黑船前夜——俄罗斯、阿伊努、日本的三国志》等著作,重新思考日本的近代。在对谈集《如何超越近代》中,渡边强调说:“历史不是判决,而是理解。与其批判,不如说必须理解为什么会不得不成为那样。”

渡边京二现在正在阅读关于法国大革命以及俄国革命的书。他在构想在两个革命中实现超越个人欲求、人类本性绽放的社会的故事,描述只有“在小资产阶级满足的社会”中才可能出现的“知识分子的幻想与悲剧”。他说:“各种各样的人点缀了社会,这样的故事,我还想写三四篇。我不想再写社会批评了,而想成为叙述故事的艺人。”少时因父亲工作关系在北京、大连生活了七年,曾因为结核病入院而亲见生死之苦,年轻时有过参与左翼运动的经历,后又与石牟礼道子“二人三脚”地与患者们并肩开展水俣病斗争……可以说这一切的体验综合在一起,成就了今天的评论家渡边京二。

足尾铜山矿毒事件、水俣病公害问题东日本大地震及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虽然前两者的背景分别是一个世纪前明治政府的“殖产兴业”、“富国强兵”政策以及半个世纪前战后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但是,所谓的“近代”是什么?所追求的理想社会究竟是什么?现代人依然未能逃过这些根本性问题的拷问。

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有时巨大的灾难体验会带来思想的形成。战争、广岛是如此,水俣也是如此,福岛也一定如此。即便是百口难辩的迫害与压抑,也会成为思想形成的源泉。因为人类是会情不自禁将思考、困惑、经验诉诸语言的生物。无论是石牟礼道子还是渡边京二,他们都试图让语言这一公共的载体去承载所有精神的痛苦与心灵的呐喊,为的是向无此经验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人们传述。读者的角色就是侧耳倾听,在未曾见的思想出现时承认那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并且不要迷失方向,更不要迷失自己。

猜你喜欢

渡边日本患者
怎样和老年痴呆患者相处
日本元旦是新年
探寻日本
甲减患者,您的药吃对了吗?
认知行为治疗在酒精依赖患者戒断治疗中的应用
《黄金时代》日本版
医改如何切实降低患者负担
从《挪威的森林》看友情
去日本怎么玩?它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