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晚安，不说再见

妞妞

互道晚安，不说再见

舒婷说，朋友是有季节性的。那么无疑，和小鱼相识时，是我们感情的春天。

那时我刚到报社不久，负责副刊。在信箱里看到她的自由来稿。很清新的文字，不华丽但是婉约。很适合我。

她在的城市和我生活的城市很近，不过一个小时的距离。

我简短回复了她，几天后，把她清新的小文章发在副刊的左上角。她叫于小鱼，并不是笔名。这名字让我会想起小小的颜色艳丽灵活游动的鱼。直觉中，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这样认识了，不久，她在邮件里说，可否加你QQ？

当时，刚好我需要重新申请一个QQ号，曾经用过的，因为想和一个人分开、想断了和曾经有关的记忆，于是丢弃了。我跟小鱼说，申请了新号码会告诉她。

没想小鱼很快回复我。并送我一个7位数的号码。

7位数的号现今已经很稀罕，小鱼说，是她早些时候申请的，当时申请了两个，一个自己用了，一个就放在那里。她说你用吧，上面很干净的。

干净这个词一下打动了我，于是用她给的密码登录了。

上面果然很干净，只有一个好友在。

当然是小鱼，她的号码和她给我的竟是姊妹号，前6位完全相同，只有尾数差了1位。

在QQ里。我开玩笑说，小鱼，你的号现在能卖点银子呢。

她笑嘻嘻地说，等哪天穷了，就把这号卖了……

QQ里交流方便很多，只是大多时候，她可爱的小猪头像都是暗着的，晚上才会亮起来。

小鱼在一所私人的幼儿园当老师，待遇并不是很好，可是换工作又不易，时间也相对紧张，晚上和周末，才有空写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小鱼家在较远的农村，只有她一个人在城里，和同伴合租小房子。

有一天晚上，看到她的个性签名改为：匣中有帛仓有粟，岂向天涯走碌碌？

忽然觉得心酸，我的处境比她好很多，名牌大学毕业，有正式工作，已经交首付买了有暖气的小房子。可我们，也无非都是漂泊在别人的城市里。

这样的漂泊感，是很容易让两个人相互靠近的，尤其是两个年轻的单身女子。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在网上说很多话。好像习惯了每天晚上看到小鱼的头像亮起来，然后我们聊天，晚一些的时候，互道晚安，不说再见。

但是，谁都没有说过要见面，虽然两个城市真的不远。好像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它看上去有些虚幻，可事实上，却可以给心灵更加真实的空间。

而那个春天，小鱼也是唯一游走在我生活中的朋友。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找回了曾经的几个好友，又加了新的作者。

当时，小鱼是我空寂日子里温暖的内容。我们之间出现嫌隙的时候，春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城市迎来了它最炎热沉闷的季节。

我和小鱼的感情走不下去了

小鱼的文章写得并不多，而且风格很固定，都是那种小散文。而我的版面需要多样化的东西，所以隔一段，我才会发她一篇小稿。

夏天的时候，领导说要开两个名家的专栏，给了名单让我联系作者。

于是副刊开了两个作者的专栏，是两个小有名气的写手，擅长情感杂文和都市笔记。

在专栏刊出大概三四期时，有天晚上，小鱼忽然问我，是不是专栏稿费要高一些呢？

当然。我说，这也是作者写专栏的条件。

小鱼似乎沉吟片刻，又忽然问，承欢姐，如果我也想在你那里开专栏，你能不能帮到我？

我愣了，这个话题如此突兀。我从来没有想到小鱼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这并不合理，也有悖我们交往的原则——这种萍水相逢的情感，是不能附加任何条件的，它太轻盈太美好太单纯，根本无法负担任何俗气的分量。

于是，只过了一小会儿，我就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对不起小鱼，恐怕我帮不了你。

我真的帮不到她，或者，我努力去推荐去为她争取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她不合适。无论她的名气还是她的文字都还欠缺。我不是拿工作耍花招的人，觉得小鱼的想法有点侮辱我。

我生气了。

小鱼却似乎没有察觉，继续她的话题说，或者你熟悉的报纸，能否帮我推荐一下？

这次我没有任何停顿，告诉她，我不能。

小鱼明显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又叹口气，好像说给我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是不是没有门路的话，做什么都很难呢？

如果真的有才华，那就无需任何旁门左道——后来我知道这样的话有些重了，可在当时，我感觉这样说已经够礼貌够客气。我不能接受朋友以友情的名义利用我，就像最初我不能接受爱情中掺杂着世俗的欲望。

我能感觉出来，小鱼是失落、失望，言语中少不了自怨自艾。

我不想再听下去，借口有事下线了。下线前，我说，再见。

这个再见，不是为了再次见面，而是，不再相见。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小鱼的感情，走不下去了。

如此简单但如此安全之后很多天，白天处理完工作，晚上不再上线。原本和小鱼也没有电话联络过，如此，好多天没有她的消息。

为了房贷，我也开始偷偷揽外活，忙碌起来。等到夏天过去的时侯，有天晚上闲来无事登录QQ，忽然发现小鱼已经不在我的好友名单中了。

我并没有删除她，那么，她的消失只能是她本将我删除并拉黑了。所以我再也看不到她。

我自嘲地笑了。原来这样看似干净美好的情感如此单薄脆弱而现实，经不起任何碰撞。或者，当初那种好，也不过是两个文艺女青年的幼稚罢了。

这样，更好。

如此，我很简单就忘记了小鱼——原本除了名字和不多的文字，我对现实的她本就一无所知。或者说，原本我和她就是陌生人。

再次想起小鱼，是年假之后了，回来上班，忽然发现QQ号码被盗了。

同事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这样的靓号，早就该被盗了。

我没有心情反击他，赶紧登录网站找回。于是在网页上，遭遇了3个密码保护问题。

问题分别是：我最好的朋友是谁？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她的毕业院校是什么？

脑子一蒙，这可都是小鱼当初设置的问题。我如何会知晓答案？

可是既然无从下手，索性就蒙一蒙，实在行不通再找好友帮忙申诉。而这个“蒙”，我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自己。

我写上自己的名字、生日和毕业院校。

老天，竟然顺利通过，我的答案都对了！小鱼当初在送我号码的时候，竟然设置了这样的密码保护。小鱼啊小鱼！

号码顺利找回来，上面不停有好友跳出来抱怨，说有人用我的名义四下借钱。

懒得一一解释，于是把签名改成“号码之前被盗。现在已找回”的提示，又修改了号码。想了想是否同时修改密码保护，后来决定不改了，谁会料到呢？一个人的好友姓名会是她自己。如此简单但如此安全。

小鱼是聪明的。

忽然就有些想她。在一年的光阴之后，在慢慢懂得人生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纯粹之后，忽然有些想念这个在我好友中失踪的女孩。隐约想起她后来的签名：谁能帮帮我呢……心里一怔，记得她说过，父亲患病，家中经济越发拮据……也许当时，她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钱吧？一个年轻女孩，为经济所困时能求助于谁呢？

而作为朋友，即使无法相助，也无需冷言冷语，不是吗？

当时认定是她的错，现在如何想都是我的刻薄了。但是小鱼，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决定试着加她的号码。

好在季节有轮回

晚上，把小鱼的号码输入查找中，没想到，提示是此号码已经在好友栏里。

怎么会呢？赶紧在好友栏中搜索，果然，小鱼已经在了。头像是亮的，我看了IP地址，显示是广州。

试探着问，小鱼？

她立刻回过来，承欢姐，现在是你了吧？

我醒悟，她该是在号码被盗时加过来的。我解释，前两天号码被盗了。

我知道。她说，加上以后，看到地址是武汉就知道被盗了。不过我知道你能找回来的。她发了个笑脸。

我们慢慢聊起来，她说半年前父亲做了手术，现在身体好多了。她去了广州，依旧在幼儿园工作，虽然离家远，但收入高了很多……

对于当时我们的嫌隙和彼此在对方生活中的消失，她只字未提，我也没有，好像不曾发生过。而我知道，她当初离开我的世界，是因为感知了我们之间的不融洽和我的冷漠。而现在之所以主动找回我，是因为和我一样，她也在生活中成熟了。然后我看到她新的签名：朋友也是有季节性的，好在季节有轮回。

不由微笑，真好，季节有轮回，所以，我和她又回到了我们的春天。

许震宏摘自《家庭主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