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亲娘”楼小英

张东亮

金华的一对拾荒夫妻，从70年代就开始收养弃婴。丈夫去世后，妻子楼小英独自支撑起了“弃儿满院”的特殊家庭，并将善举延续了下去。40多年间，她共收养35个孩子，甚至在八旬高龄时，还从垃圾箱里捡回一名早产婴儿小麒麟。2012年7月，86岁的“拾荒奶奶”因被查出尿毒症而无钱救治，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善良的老人能渡过此劫吗？

我们连破烂都捡，何况是人呢？

“奶奶，你渴吗？”

“饿不饿？”

“感觉好点了吗？”

小麒麟今年7岁，长得很帅气，他懂事地趴在楼小英的病榻前，隔一会儿就关切地问老人。儿孙们的悉心照顾，以及不少爱心人士前来慰问，给病痛中的老人带来了莫大的慰藉。但同时，高额的治疗费用也让这个原本拮据的特殊家庭，面临更加困窘的境地。

楼小英的一生，并不传奇，但也绝不平淡。她嫁给张洪斌的时候已经是40岁，当时没有婚房，两人住进了金华市兰溪古道上一个破旧的凉亭，当地人称之为“五里亭”。张洪斌和楼小英以油毛毡当墙，破竹片做门，在荒郊野外筑起了一个风雨飘摇的爱巢。

1972年，此时张洪斌夫妇已经有了一对10多岁的儿女。该年腊月的一个清晨，张洪斌迎着寒风大雨早早出门了，他要靠捡破烂养活一家老小。当走到金华火车站票房外时，他忽然被一声声尖厉而吵哑的婴儿哭声吸引住了。不少人拥了过去，默默地端详着那个被遗弃在票房门口的女婴，又默默地走开了……

“总不能眼看着让孩子冻死吧！”张洪斌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双又黑又粗糙的捡破烂的手，抱起了凄风苦雨中的“孤儿”。他解开自己的衣扣，把襁褓中的女婴揣在怀里就往家赶。

当楼小英从丈夫手中接过可爱的女婴，孩子竟冲她笑了。“可怜的孩子，看来咱娘儿俩有缘啊！”楼小英对这个捡来的女儿爱不释手，并为她取名叫美仙。几年后，养女晶晶来了，接着是菊菊来了。

此后，楼小英就有了无数个热闹的夜晚，晶晶哭，菊菊闹，拉屎撒尿，上床下床，破棉被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了……

抱回家一周后，晶晶病了，高烧不退，脸上生出一个个恶疮。楼小英心急如焚，捡破烂的命贱，可病不起啊。“洪斌，把那买油的100元钱给我吧，晶晶治病要紧。”丈夫拿出那张捏得皱巴巴的“大团结”递给老伴。美仙背着晶晶，跟妈妈向不远的市人民医院走去。八针青霉素，晶晶的病神奇地好了。

自己饭都吃不饱却还要收养孩子，众人都笑张洪斌夫妻俩傻，背后喊他们“呆子”。每当受到质疑和嘲笑，楼小英总会朴实地回答：“我们连破烂都捡，何况是人呢？”

人类所有的道德都装在这里面！

1983年，这对善良夫妻又从大街上捡回了两个女弃婴，并为她们取名方方、圆圆。为了抚养这些弃婴，张洪斌的亲生儿女经常食不果腹。

一次，亲生儿子张福田因为抢了美仙一小口饼吃，被张洪斌打了个耳光。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邻居看到，就说他们两口子太“憨”了，对捡来的孩子比对亲生儿女都亲。张洪斌最怕养女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产生自卑，一直都隐瞒着她们。

当听到邻居的话，一向老实巴交的他显得很气愤：“不许说我孩子是捡来的！”对方显然没把这个捡破烂儿的放到眼里，挑衅地对6岁的美仙说：“知道吗？丫头，你是你爸爸从火车站捡来的……”不等他往下说，张洪斌就扑了上去，两人为此打了一架，张洪斌被打掉了一颗门牙。

到了1985年，这个“特殊家庭”已经有了9口人，但他们居住的“房子”既阴暗又简陋，只有床、椅子和一些最基本的生活摆设，遇到阴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整个五里亭都浸泡在雨水中。

为了养活7个孩子，已经60多岁的张洪斌和楼小英夫妇每天天不亮就挑着垃圾筐进城拾荒，中午回家给孩子们做好饭再出去。不知走了多少路，每天深夜披星戴月地往家赶时，篓筐里已经装满了夫妻俩的劳动成果：小铁盒、碎纸片、碎玻璃……只要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张洪斌和楼小英都会捡回来。包括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也基本上都是从外面捡来的，楼小英用灵巧的双手稍微缝补一下，就成了儿女身上的“新衣”。

1987年，18岁的张福田跟着一个木匠学起了手艺。作为大哥，他想掌握一门技艺赚大钱，让妹妹们每天都吃上肉。为减轻家庭负担，刚满16岁的美仙也在砖瓦厂找了一份成年男人干的活儿，每天顶着烈日工作12个小时，拉着几百斤重的土坯车往砖窑里运。

尽管家里一贫如洗，张洪斌夫妻俩对孩子们却是照顾有加。每天起床后，楼小英总会给女儿们认真梳头、编辫子，把她们收拾得干净利索。时不时地，她还会用自己从垃圾堆里“刨”出的血汗钱，为孩子们买漂亮的发夹、耳环、糖果等小礼物。

听说了这对夫妇的善良，有人直接将弃婴扔在楼小英家门口。遇到这种情况，两名老人总是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把孩子抱进屋，并买来奶粉、小毯子、摇铃等。家里孩子最多的时候有10多个，楼小英和丈夫不分昼夜，悉心照料，孩子们一个带一个，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像亲生姐妹一般形影相随。旧箩筐代替摇篮，田间地头代替乐园，孩子们在五里亭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1994年，因建造金华火车西站，五里亭被拆除，楼小英一家告别厮守30多年的破凉亭，搬进了在东关新建的四间红砖瓦房。虽然在周围五层小楼的遮掩下，这所平房显得相当“丑小鸭”，楼小英已是万分满意。不料，搬入新房的第二年，74岁的张洪斌却突然因病逝世，楼小英决定将这个特殊家庭的重担一人挑起。

两个木轮子、几块木板组装起来就是小板车，拾荒妈妈楼小英拉着孩子们行走在田间小路上，碾着风尘，碾着夕阳的余辉边走边唱：“小车咔哧咔哧响，我家的孩子在成长……”

著名画家朱介堂来五里亭看望孩子们时，曾指着楼小英精心制作的那辆木板“童车”说：“人类所有的道德都装在这里面！”

生命有尽，行善无尽

此后的近20年间，楼小英不仅靠捡废品把家中的7个孩子抚养成人，还先后拾起了30条幼小的生命。其中不少弃婴，在被她捡回来抚养一两年后，就被好心家庭领养走了。2000年，美仙嫁到了本市；2005年初，杭州小伙骆华锋用4辆轿车将张晶晶娶走；几年后菊菊在南京出嫁……。

“圆圆和方方后来被好心的河南夫妇领走了，但她们也回来看过我，现在也该当妈妈了吧……”楼小英说。虽然收养的孩子们各奔东西，但是这个特殊家庭里那份深厚情意割舍不断，每当过传统节日时，孩子们一定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与她团聚，亲亲热热地吃上一顿团圆饭。临走时，养女们都会掏出一些钱孝敬母亲，但楼小英很少接受，她说自己有胳膊有腿的，劳动惯了，不想花小辈人的钱。

2006年11月，已经八旬高龄的楼奶奶，再次从垃圾箱里捡回一个生命垂危的弃婴，并给他取名麒麟。小麒麟是在一个鞋盒里被发现的，刚把他抱到手里时，楼小英吓了一跳，“2斤7两重的身子，比啤酒瓶长了没多少，脑袋和一只大橘子差不多，半边脸是黑的，脐带都没剪。”捡回家的当晚，楼奶奶家的灯光没有熄过，她和张福田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麒麟。但孩子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第二天一早，张富田抱着他赶到了医院。“早产，只有7个半月，还发烧，你这个当爸的怎么弄的？”不知原委的医生数落着张富田。事实上张富田38岁了，一直单身。医生仔细看了又看，张富田心里开始打鼓：“医生，你看能不能活？”“嗯……活是能活，就是需要扔钱下去。”张富田咬了咬牙，蹦出一个字来：“好！”

为了挽救孩子的生命，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张富田那部心爱的手机，也被他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人，换来的150元钱，马上就送进医院成为了孩子的药费。楼小英则借遍亲邻，为“孙子”筹钱治病，但借的钱根本不够用。后来在当地媒体的帮助下，小麒麟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2009年，幼儿园园长范燕青听说小麒麟没钱上学，就决定免掉他的学费。但福田没过多久就把打零工赚来的1700元悄悄打入了幼儿园的银行账号。范燕青说：“从不拿贫穷去索求，这是这一家人最打动我的品质。”

今年7月，操劳一生的楼小英查出了尿毒症中晚期，并伴心功能衰竭、冠心病、高血压等病症。一时间，所有儿女和外孙都闻讯赶回来，围在老人身边。看到86岁的老娘无力地躺在床上，儿女们纷纷落泪。老人劳碌了一辈子，如今终于能歇歇了，却是躺在了病榻上。

老人的事迹经热心人发布到微博上后，一周内转发量达到3万，迅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接着，不断有人送来善款。相关部门也完成了楼小英的心愿，为小麒麟解决了户口问题。这意味着，他可以和同龄孩子一样开始上小学了。

爱心人士的善举，令躺在病床上的楼小英心情大好，总是情不自禁地微笑。现在，老人病情暂时已经得到控制，但每周须做3次血液透析治疗。守护在老人身边的孩子们表示，他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让白发“亲娘”留在人间，颐养天年。

王容摘自《廉政瞭望》